六．Beautiful world（III）
我並不能確認實際過了幾天，但紅華跟瑞雪分享了很多在世界流浪的經歷、還有各地風景，她們交換自己的回憶，所以紅華也知道冰鎖這寶物、明瞭我和老爸做過的事情，對我們這種人類感到噁心。沒辦法，被厭惡很正常。
除此之外，紅華提到人類世界有好吃的食物、也有很多值得一逛的地點、都市的喧嘩與鄉村的寧靜、還有很多一玩再玩的娛樂，在紅華的渲染下，每個畫面彷彿栩栩如生、讓瑞雪相當嚮往，而且她還對紅華說，這跟我對她說過的敘述很相像，以興奮的表情說道。
為什麼呢？我反而為瑞雪現在的樂觀感到哀傷，如果她從頭到尾都保持這種心態，就不會有現在我所看見的、冷漠的她。
她們早是階下囚，一生都不可能擁有自由，也不會有機會獲得平等吧？我想起歐洲曾有的黑奴制度。
紅華希望瑞雪遇到一個好買主，她說瑞雪這麼可愛，買主一定會好好“疼愛”妳的，但她從未向雪女說清楚，如果遇到充滿惡意的人類，那下場會何其慘澹。
說真的，我不敢想像那畫面。
還有一點，紅華也沒有提到自己還能活多久，既然我都看過她死後的那朵彼岸花了，背後只代表一個殘酷的真相。
果然，沒過了幾天，紅華從一開始能跟瑞雪聊天，到現在卻躺在床上痛苦喘息、咳出的鮮血染紅了床單，偶爾還會有抽搐的症狀、甚至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瑞雪只能撫摸她的額頭、不知所措。
並未有面具人進入牢房幹什麼，紅華嚴重的症狀也不像普通的感冒，我想到她們食物來源的麵包，為什麼要刻意分成兩人呢？會不會──紅華的部分有問題？搞不好是下了毒。
紅華或許也明白這點，所以瑞雪低嚷著吃不飽的時候，她露出心疼的表情，卻不曾把自己的麵包撥給瑞雪。
作為“商品”的話，她的死亡比死前有價值多了，我感到胃液在翻攪。
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瑞雪似乎也注意到食物有問題了，這日午餐的麵包送來時，她立刻奪走紅華的部分，將它扔進骯髒的馬桶裡。
「不要吃了！」
「別鬧脾氣，妳知道不吃會怎樣嗎……」聲音也提不勁，紅華看來隨時會死去。
兩行淚水從臉頰滑落，瑞雪堅決說道：「不行！紅華那份的麵包明明有問題呀！為什麼妳還要吃下去呢？」
卻因為瑞雪抵死不從，鐵欄的門打開了。
幾名持鈍器的面具人魚貫走入，瑞雪迅速縮到角落，死死瞪著那些該死的人類，但他們的目標並不在瑞雪身上，反而往床鋪走去。
接著，就是一陣又一陣的暴打，毆打和哀號聲迴盪在牢房裡，直到紅華全身傷痕累累，那群面具人才離開牢房，留下癱軟在地板的瑞雪，空洞的雙瞳已流不出淚水了。
等到面具人確認瑞雪拿起泡在髒水裡的麵包給紅華吃了，他們才一一離去。無能為力的瑞雪只能緊緊抱住了紅華，不停嚷著對不起。
「笨蛋，我不怪妳啦……」
瑞雪的動作其實不太體貼，一定會碰觸到紅華皮開肉綻的肌膚，紅髮女子只是咬緊了牙根，擠出一抹苦笑。
「聽著喔，妳如果還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話……」
但紅華還是不小心哀號出聲，這下瑞雪的表情更哀傷了。
「要想辦法保護自己，不嚴重關係自己的事就不要理會了，雖然很無情，這才是生存下去的方法。」
我突然明白了，瑞雪不過度插進小翠和雙織的事情，會不會就跟紅華的告誡有關呢？我什麼不懂，只是把其解釋成瑞雪的冷漠……
「剛剛他們不懲罰妳的原因，我想跟妳是雪女有關係，他們要保持商品的“完好”，所以才不打妳，妳想自殘或自殺也沒有用吧，可能早下了催眠與暗示的魔法。」
「另外一點，他們或許是希望，我能因此更恨妳，那些人類有奇怪的迷信，以為我們帶著更深的憎恨死去的話，花朵的顏色會更鮮豔。」
「對不起……」
多天來逞強的情緒終於崩潰了，從外表來看，瑞雪也不過是國中生的年齡，為什麼要遭受這些殘忍的命運呢？她縮在坐起的紅華懷裡、渾身顫抖著。
「瑞雪，妳想不想反將他們一軍呢？」
突然地，紅華以愉快的語氣詢問瑞雪。
「反將──一軍？」
紅華捧起瑞雪的臉頰，真摯注視著女孩。
「我答應妳，我死後會化為曼陀羅華，既然死亡無可迴避，我會帶著笑容死去，以潔白的花朵守護妳。」
她拍了拍瑞雪的頭，以無奈的語氣說道：「瑞雪，妳讓我想起離去的妹妹呢，單純得惹人討厭。」
話說得難聽，但下一刻，紅華的嘴角微微勾起，顯露安詳的表情。
「謝謝妳陪伴我，走過最後這段日子。」
語畢，紅華先往鐵欄外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確認帶著嘉年華面具的人類不在現場，才拿起瑞雪垂掛在胸前的冰鎖。
「妳聽著，妳要將冰鎖的存在藏好，除了妳提到的那父子，不能再讓更多人知道了，就讓其他蠢蛋認為它只是裝飾品，這東西的價值比你所想要更加可貴。」
「不過，我們現在能好好利用冰鎖，我想到一個好點子。」
後半的對話我就聽不見了，因為紅華還是很擔心的模樣，就湊到瑞雪耳邊偷偷講，從我感受到的激昂情緒來猜，肯定是一個好點子了。
可畫面一轉，不知又是幾天後，牢房內僅剩瑞雪了。
與紅華相伴的記憶結束了，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身上又有慢性的毒藥，我想紅華也撐不了幾天吧，只感到無限的哀愁。
一開始瑞雪幾乎不顯露情緒，我還以為她已經封閉起臉部表情了，但她還是有瞪視面具人、偷偷縮起來哭泣的表現，所以我改變了推測，也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再次憤慨。
在剩下她一人的灰暗牢房裡，迎來了最後一天。
那天早晨，兩名面具人打開了鐵欄，將瑞雪帶出了牢房，畫面在這裡切換過好幾次、但都是些較次要的訊息，我只看見面具人換過一批又一批，將瑞雪好好洗淨、梳理烏黑的長髮並插上水藍色的髮髻，還換上一件漂亮的純白浴衣、將戴好的冰鎖放置在胸前。
期間瑞雪幾乎不吭聲，大概是明白自己也無路可逃吧……
接著，再次被關進不大的木牢籠裡，木牢籠放在一個推車上。鏡頭再次暗去，等到我再次恢復光明時，才發現我已站在台上、隔著一層木欄，顯然我也被關在籠子裡，或許是受瑞雪的視角限制吧。
台下是一群帶著嘉年華面具、接連發出驚嘆聲的觀眾。我頓時明白了，原來這天就是要賣出瑞雪的日子。
出乎意料，那是一個明亮寬敞的大空間，台下的觀眾因為瑞雪的現身而出現喧嘩聲，但本人只是維持著標準的跪坐、面無表情。
在這之後，還會有美麗的未來嗎？明明是在觀看瑞雪的回憶，但我真的焦慮起來，台下這群人渣、為何不死一死！只因為是非人就能做出這種毫無人道的舉動嗎？
看似主持人的面具男子講了幾句，全場就安靜了下來。糟糕，竟然是英文──因為學測就順利考上大學，自那之後我根本就開始荒廢，英檢也才考過中級而已，聽力實在勉勉強強，我想瑞雪也不想知道這群人渣在說什麼吧！
不過有些關鍵的點還是看得出來，像我就發現主持人後方的布幕上，掛著幾個英文黑字的牌子，我瞪大了雙眼，總算明白一件事，為何瑞雪和老闆娘在Bellino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兩人都有特別的反應。
FAUST，因為對瑞雪當時的表現感到奇怪，我就順便查了一次，中文就是浮士德，再加上後面的AUCTIONS，我知道是拍賣會的意思，兩字合起來也就是“浮士德拍賣會”。
浮士德的交易並不划算呢，終究買不到自由與幸福。這句話在這個情況來看，確實意外諷刺和符合實情，我不相信那群衣冠禽獸會重視瑞雪，以商品本身的角度來說，永遠不會有光明的未來了。
但Bellino會說出這句話，該不會──在我意識到某個驚人事實的同時，現場突然又爆出喧嘩聲，比雪女剛現身還要誇張。
怎麼？我好像還聽到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話，我急忙瞥向瑞雪，卻見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開心的笑容，發自內心的笑了。
反將一軍？我迅速思考起來，這群人渣要拍賣的還有彼岸花，但現場就只有瑞雪，照他們的不滿表情，還有我破爛的英文聽力，我拼湊出一個答案。
彼岸花沒有在拍賣會賣出，不然它現在就不會出現在瑞雪的房間。
冰鎖竟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畢竟連瑞雪本身的記憶都能鎖起來，再放出來給我看的話，我想起瑞雪在介紹冰鎖時的敘述：傳說告訴我們，冰鎖能鎖住這世間的一切，緣分、命運、一個人的靈魂…
或許，彼岸花即是代表紅華的靈魂吧。冰鎖將其鎖起來，那群面具人就不可能找到彼岸花了，又不知道冰鎖的存在，想像他們面具之下那失望的嘴臉，我一整個爽快。
隨即又洩了氣，雖是報了一個仇，瑞雪將被拍賣的事實不會改變。主持人讓現場恢復秩序、介紹一下這個商品後，就正式開始拍賣流程。
單位大概是美金吧，雪女的競標流程非常激烈，在主持人和現場氣氛的炒弄下，價格也隨著時間逐漸上升，看來主持人始終敲不下鎚子，使這筆交易成立。
直到那個戴著小丑面具的人舉起了牌子。
他喊出目前最高價好幾倍的價錢，現場瞬間陷入沉默。我猜，他們應該是不認同雪女有這麼高的價值，在他們眼底，雪女只是玩物、是可愛的寵物，甚至是發洩性慾用的工具，從來就不是一個值得尊重、保護的女孩子。
面具下的所有人都見不到表情，在確認得標後，主持人似乎有甚麼話想說，舉著麥克風向那得標者問了幾句。
戴著面具的男子以宏亮有力的聲音，像在場所有的惡人宣示，那個價值的可貴與重要，是無論人類與非人之分的。
「Freedom is not free.」
後來我去詢問後，才知道這句話出自林肯總統，翻成中文也就是──自由不是沒有代價的。
在那個當下，我和瑞雪只是愣愣望著他，雖然是講英文，但他的聲音我還是認得出來……
回憶來到了最終一段，在機場航廈等候的瑞雪和那位男子，在瑞雪哭泣央求下，男子終於脫下了面具，露出那張嚴肅卻熟悉的臉孔。
將瑞雪未來的自由和幸福買回來的，就是老爸。
「對不起，讓妳受苦了。」
但只有一句話，或許已沒辦法表達這段時間所經歷的苦痛，遠遠不夠。
老爸緊緊抱住了站在原地的瑞雪，傳來女孩平淡的回應。
「已經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淡淡的白光消散後，瑞雪便鎖住了她的感情，變得比面具還要無情，隨之而來的數年，仍走不出封閉的迷宮。
是紅華教導她，要對這世界保持距離。
不只在說老爸和我的姍姍來遲，那朵花也是，沒有真如自己所想像、順利從怨恨和遺憾的輪迴中脫出。
如果她真得大徹大悟、帶著寧靜的心情離去的話……
那我和瑞雪所見的，就不是艷紅的曼珠沙華，而是潔白的曼陀羅華。
或許對我們來說，就是如此吧。
那個美麗的世界，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了。
雖然想這麼坦率承認，但很遺憾，我還是會堅持下去。
要說為什麼的話，也只是童年幼稚的約定，我願意信守承諾，帶著瑞雪去見識這世界。
躊躇不前不是我的作風，何況我已經完完整整看完瑞雪的記憶，確實體會到其中的痛苦和悲哀。
所以，只會更堅定自己的心意。
我想，瑞雪也是如此吧，她終於給我這段往事，也只代表了一個意義，她願意信任我了。
那麼，我更能向前邁進，保護脆弱的她。
是妳奪走我的初吻，也是妳擅作主張又要見我一面。
這一次，我不讓自己再放開手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上了那道牢固的冰鎖，鎖是負擔、也是甜蜜吧。
不會解開了。
然而，當我醒來回到現實時，只剩下焦慮不已的櫻雪，床邊的那位長髮女孩子已然消失，僅殘留餘溫和幾絲黑髮。
「主人你總算醒過來了！」
「瑞雪呢？」
櫻雪沒有多說一句，她迅速朝書桌的方向飛去，最後指著桌上多出來的那個東西。
那是──我在瑞雪的記憶中看過的嘉年華面具。
我停住了呼吸，心情如墜入無止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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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題外話：
帶妳去吧，那個美麗的世界。
不需要戲劇般的戀情，只想要待在妳身邊。
這就夠了......
創作內容
不跟男生交往的話就無法轉大人了喔 (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