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並沒有令人感到安心；相反的，現在我更加迷惘了。
這個名為安娜‧萊恩奈特的女人，究竟來歷為何？我不太訝異於自己的由來，，反而是羅瑞爾刻意掩蓋了這項事實，讓我覺得更為不安。他的心中佈滿了陰影，並延續至我的人生，這一切只代表了一件事──他可能並不想承認那段過往，那段不堪的回憶。
但，他大可讓我永遠處於這座冰凍墳墓之中，直至北洋島舊址永遠被埋於塵土下，並隨著那些往事一起帶進他的墳裡。
「你說，她是一個間諜？」
比拉摩輕哼了一聲，似乎並不想直接回答。
「如果從我口中聽見的，並不是妳想要的答案，那麼妳依然能義無反顧的接受這一切嗎？」
「我已經別無選擇了，你想說的是我從來就不應該存活下來，是嗎？」我冷冷地答道：「為什麼羅瑞爾要這麼做？」
「當我回答了妳，我便欠了他一份人情。」比拉摩輕笑著說：「他給了妳一個活下來的機會，妳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而我現在必須告訴妳，這段旅程尚未結束。」
「你想怎麼做，比拉摩？」灰狼瞪著眼，他臉上的表情同時摻雜了興奮與疑惑。
「我想確認某些事。」說完，他看著我眨了眼。
我與灰狼錯愕的看著比拉摩轉身走出房間，並且沿著長廊離開這棟建築。
「在這裡等我！」
在外頭守候著的雨燕一看見比拉摩便站挺了身子，接著立身躍入空中，似乎被派遣去尋找什麼東西。我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這個人與身為魔手的真實身分始終是場謎團，如果說我在這段旅程中所遭遇的事件都一一的為我所理解了，那麼最後依然不明白的，便是他的決策。
他永遠是這麼從容不迫、好整以暇，彷彿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在這之外，他也一直像是個被動的腳色，很少真正決定過我們的行動，他像是個隱身在我們之中的旁觀者，觀看著我們的任務，並悄悄的幫助我們。
羅瑞爾想挽救政權、李蘇克期待更美好的明天、而席薇雅想讓新北洋島能繼續存續。
『魔手』阿瑪迪斯，他要的又是什麼？
「羅瑞爾一定很愛妳，克莉亞。」灰狼靠在牆邊，輕嘆了口氣，「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他對女兒的愛是不變的。」
「用這麼多謊言來填塞我的人生，依然可以稱得上是愛嗎？」我惱怒的說。
「自從夏琳出生後，我便不曾在她身邊，以一個父親的身分來說，我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麼。我沒辦法責怪凱瑟琳對待我的態度，而當我站立在夏琳面前時，心中的愧疚與悔恨也幾乎將我給碾碎。」
他將滿地的雜物狠狠踢到一旁，騰出一片空間坐下。
「即使如此，我還是會期望著多看她一眼，我不敢奢求她能帶給我什麼，只希望我能知道她過得很好，那就夠了！我可以接受她不理我、她恨我，這些都不在乎，在她眼中，我可以是個背叛者、罪人，那都無所謂。」
「你想說什麼？」我低著頭，看著碎裂的玻璃，碎得徹底，再也無法回到它們原來的樣貌。
「妳已經知道了。」灰狼說：「羅瑞爾確實欠妳很多，而這些事實，妳都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確實都知道了，我依然想否認，依然想否認羅瑞爾平常對我的冷淡，對我的不在乎，直到那一夜，席薇雅潛入了新北洋島將我刺傷，而他下令不准我離境的那一刻起，我忽略了他眼中對我的關心。
有許多事，累積成了隔閡的玻璃窗，該碎的是它們，而不是我細數的日子。
「你愛夏琳嗎？」我的淚水再度開始不聽使喚。
「我沒有這麼資格說這種話，我只能靜靜站在一旁。」灰狼低著頭，語帶顫抖。「我不知道羅瑞爾在妳眼中是怎樣的人、對妳做過哪些事，妳不一定要聽我的這些話，但我不認為妳可以輕易否定他親自登島帶走妳，將妳視為自己最珍貴親人的事實。」
是啊！我早該知道了。
「你也覺得我像是個溫室中的花朵吧。」我苦笑著，讓眼淚輕鬆的掉著，這也讓我感到如釋重負。
「即使自己的兒女宛若參天巨木，親人依然會想細心呵護他們的。妳遠比夏琳聰明、見識廣，也有更多的生活歷練，羅瑞爾會因妳而感到驕傲。」
「我們該回去了。」待在門口的比拉摩說。
雨燕不知道何時已經重新出現在門外，灰狼站起身，彷彿仍為它的形象感到讚嘆不已，這樣傳奇的生物竟然宛若一個聽話的孩子一般任由差遣，即使是魔手本人依然叫人驚奇。
魔手和雨燕曾經活躍的那個年代雖早已遠去，但我開始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威力。那雙藍綠色的雙眼，冰冷得叫人孔懼，但當擁有它時，似乎就擁有了改變世界的權柄。
我與灰狼跟著他走上前，經由來時的通道緩慢的回到地表，雪地依舊。雨燕的漆黑外表即使處於白日，依然不見其型，它黑得像是一股虛無，吞噬著世界上的一切色彩，似乎連希望本身都能一起被吞噬。
「我該何去何從？」現在我的心中充滿著自由，但卻沒有任何目標。
「接下來，我打算將雨燕交給妳。」比拉摩停下了腳步。「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將來是屬於你們的，讓魔手的傳說歸於塵土吧。」
「不，這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我反駁道：「我既然知道了身世，卻沒有辦法與羅瑞爾團聚；我站在哈坎達與雲木谷之間，卻沒辦法遏止這場戰爭；我完成了任務，卻無法挽救政權，我究竟還能做什麼？」
比拉摩聽完，不發一語。
「告訴我！」我吼著。
「妳終於想阻止這場戰爭了？要知道，這確實是新北洋島免於毀滅的唯一機會，雲木谷很可能已經擁有以貝西摩斯核心所建立的新型武器，新北洋島能夠承受兩方勢力的同時進攻嗎？」
「我已經不屬於新北洋島了，羅瑞爾也是！」我大喊：「那些哈坎達人全都會死的。」
他冷笑了起來。
「妳現在所想的事情，就與五十年前所發生的一樣，我十分明白。噢，我當然知道這一切，妳想要的不是新北洋島，只是羅瑞爾的個人性命；妳想要的也不是整個哈坎達，而是風喚家的小鬼，妳所有的算計都只為了個人的私慾，妳從來沒有觀看整個大局的想法嗎？」
我愣住了，他看穿的不僅僅是我的行動、還有我的想法，對於人性，他透澈明瞭。
「比拉摩！」灰狼嚷道：「這種批評太過火了。」
「不。」我放軟了態度。「他說得沒有錯，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到頭來，我還是沒有那些人擁有的氣度。」
我似乎被放在放大鏡下方檢視著所有的瑕疵，如果屬於我們的人性真是如此污穢不堪，那麼我確實沒有資格再說些什麼。
「這便是我想交給妳雨燕的原因。」
「什麼？」我被弄糊塗了。「我不明白。」
「我們之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也都認為這個世界必須如我們所想，反過頭來，卻沒有人能夠做得更好。」比拉摩嘆了口氣。「當羅瑞爾背棄了這樣的想法後，我卻開始覺得他與新北洋島才是最成功的，因為我們其它人都沒有跟著自己的想法而行事，卻硬是把過於崇高的理念美其名為無私的奉獻。」
「自己的想法？」
「無論妳是自私、傲慢、滿口謊言，那些都無所謂，只有這樣才能夠開始一個新的局面。那些沉痾的理念毒害了這個世界許多年，看看舊世界的人們怎麼導致了毀滅、而我們的剛愎自用也造成了現今的局勢。」
「我不懂！我要怎麼做，你想要我怎麼做？」我皺起眉頭，他的話像是對我的批評，卻又期望著我。
「去做，我不在乎！」
當爭論不休時，一場震動打亂了我們之間的對話，地下彷彿有某種東西湧現了出來。當還未反應過來時，一具銳利的大顎甩出，正巧夾住了灰狼，將他高舉至空中。
大顎的主人有蒼白的軀體，粗得宛若能裝下數人，身長數十公尺的巨蟲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在此停留得太久，引出了這隻冰蠕蟲，灰狼的身體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會被它給切成兩半。
「不！」我發狂地抓著頭大叫，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鮮血向下滴落，灑在掠食者潔白的身上，格外顯眼。正當我以為灰狼就要被撕碎時，雨燕輕巧的跳上了冰蠕蟲的身子。
這隻傳說中的生物伸長了前爪，輕易的撕開了冰蠕蟲的外皮，接著迅速的竄入牠的身子。受到攻擊的冰蠕蟲激烈的扭動著，像是期望甩掉攻擊者，然而這一切在幾秒內便結束了。
當我回過神來時，雨燕往兩側伸展的雙翼像是利刃一樣貫穿了冰蠕蟲的身體，由內而外將牠給撕碎。牠無力的往一側傾倒，並鬆開了顎部，讓灰狼的身子向下掉落，而靈巧的雨燕立刻向外躍出，接住了他，降落在地。
一場激烈而寧靜的打鬥，快得令人吃驚，這麼龐大的戰爭兵器在雨燕面前就像是微不足道的渣滓，遠比掠食腐肉狼的尋血鳥更加輕鬆寫意。然而，更讓我驚訝的是它的行動，無論魔手是不是控制著雨燕，這麼完美的武器都超乎想像，它絕非只是一個生物而已，能夠在舊世界的戰役中崛起，並無懼於那些彈藥與槍火，它是個怪物。
即使是死亡獸都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戰鬥。
雨燕輕輕放下灰狼，他的腹部滿是鮮血，並在雪地上暈開。
「別死。」我急忙奔向前，抓住他的手。
「我的腰好像斷了，以後不再有冒險了。」灰狼看著我，吃力的說：「我的旅途早該結束了。」
比拉摩走了過來，將一枚包著金屬外殼的針筒遞到我眼前。
「這是最後的一個，雨燕從我居所中帶出的藥劑。」
「這是什麼？比拉摩。」灰狼問道。
「抵禦肯‧辛德症候群的秘密，並使人永生不死。」
「將它拿開！我不要成為那樣的人！」灰狼用力吼道：「我不需要它！」
「即使你撿回一命，將來也會在輪椅上渡過，這是你唯一的希望。」比拉摩說。
「夠了！拿去幫助更需要它的人。」他轉頭望向了我。「拯救那個因病纏身的女祭司，這應該是屬於她的。」
比拉摩沒有回答，緊接著，他把針筒交到我的手上。
「這由妳來決定，拯救灰狼、拯救哈坎達的女祭司，或者，妳可以用他來成為永恆不死的超脫者。」他說。
我屏住了呼吸，如果我擁有了雨燕、又成為了如魔手般永恆不死的人，那麼我會成為什麼？下一個讓人信仰者，或者重新返回新北洋島的統治者，甚至真可以輕易將各方勢力盡納麾下。
那將會是真正的傳說。
「聽我說！我已經不再奢求些什麼，只想單純的過完日子罷了！」灰狼吃力的伸手抓住我的肩。「我們這一世代沒有留下什麼好東西，有的只是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將來是你們的，去創造新的未來！」
「你這話意有所指，讓我這北洋島人很難堪呢。」比拉摩輕蔑的笑道。
「比拉摩，你究竟想要什麼？」我站起身來。
「別再叫我那個名字了，我是阿瑪迪斯。」他答道：「讓我相信妳能夠做出比我更好的決定。」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我盯著他的金色眼珠。
「妳這話是白問了，否則我已經和羅瑞爾一樣年老。」他催促我道：「快決定吧，無論妳怎麼做，我都不會責怪妳。」
我點了點頭。
雨燕突然靠了過來，並且抓住了我。
「它在做什麼？」我掙扎著嚷道。
「真是令我意想不到的答案，克莉亞‧塔米西。」他咧嘴笑著，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觀察著我。「在我們回到地面的那一刻起，雨燕已經是聽命於妳了，牠現在所有的行動都判斷了妳的想法，事實上，我方才並沒有指使牠去屠殺那隻冰蠕蟲。」
「你沒有控制牠？」我驚叫道。
「有機會再見了，新北洋島的克莉亞，這一刻起，妳已經註定成為傳說。」
還未等我說完話，雨燕已經帶我飛向空中，往西方飛去。雖然寒風刺骨，但隔著牠的溫暖四肢，我絲毫感受不到寒意。
現在，我決定讓這頭怪物重返人世。
創作內容
天青石之女 - 26 無冕之王
Era of Apocalypse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