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為再次睜開眼時會見到灰濛濛的白天,沒想到卻是曹家瑞緊張的神情。
周勝豪第一時間原本要出聲,但想起現在的處境,隨即把嘴巴閉上,過程中只發出短暫的呼氣聲。
曹家瑞見他很快的安靜,就沒多做動作。趕緊用美工刀把繩子輕輕割開。
頓時間周勝豪心裡深受感動,原以為什麼都失去了,沒想到其實還擁有一些東西。
曹家瑞細心的將斷繩一圈一圈繞出來,沒發出一點聲響,只見周勝豪的手臂被纏的瘀青,還有凹下去的形狀。
周勝豪轉頭,只見沙發上剩三個人東倒西歪的睡著,滿桌都是花生殼和空啤酒罐。繩子拿掉後他想站起身,但屁股和雙腿卻麻的厲害。他沉住氣,用力幾秒後才把自己硬撐起來。
曹家瑞跑到外頭,並催促周勝豪快點過來。周勝豪一跛一跛的前進,經過大門時只見兩個看管的小弟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旁邊有兩個橫躺的啤酒罐流了滿地。
兩人摸著黑快跑在山路,一刻也不敢停歇。跑了大概十多分鐘,來到一處工廠前的機車旁。
「我的車。」曹家瑞拿起安全帽扔給周勝豪,自己戴好後坐上去發動,周勝豪也趕緊坐到後面。他轉動鑰匙,催了兩下油門後大轉手把,機車迅速移動離開,引擎吃力的運轉,發出聲響。
「要去哪?」曹家瑞大喊。
「騎越遠越好……」周勝豪腦中開始思考,並看了一下油錶,至少八分滿,「現在幾點?」
「兩點半。」曹家瑞看向手錶。
「先到中壢吧。如果天還沒亮,就繼續往下騎,最好離開桃園縣。」周勝豪喊說。
他們乘著涼爽的風在黑夜中奔馳,相較之前被當作胜口抓去賣,周勝豪現在有種死裡逃生,完全解放的快感。回想剛剛的危機,竟然興奮的差點笑出來。
「好像夢一場哈哈!」周勝豪完全鬆了一口氣,但想起自己得了愛滋病,還可能是全世界最後一個愛滋病患者,心就糾結起來,非常的鬱悶而且不舒服。
「你怎麼會想救我?」周勝豪轉移想法。
「看不慣吧。」曹家瑞吱唔一下後才說:「我知道泰哥之前跟你很好,但現在他們說變就變,我覺得……有種連我也被欺騙的感覺。」
「你做的對。」周勝豪低下頭,「你做的對……」他想起過去都把楊佑偉和一些能說能打的人當作好朋友,把張文泰這種能給自己權力和金錢的人當偶像,反而是曹家瑞,自己幾乎都沒好好對待他,都是一時的好玩或想逞義氣才給他些好處。
「如今卻是你真正幫我,哈哈。」周勝豪笑的很苦,眼眶有種分泌淚水的衝動,「那時候肯定是楊佑偉在背後偷襲我,沒道理廚房還藏著別人……」他心裡拼命想著,但又感到疑惑,覺得應該不是他,那時候廚房一定還藏著別人吧?
到早上五點多時,兩人已經來到新竹火車站附近。機車停在一間郵局和便利商店中間的巷子口。
「你有多少錢?」周勝豪摸了摸口袋,發現信用卡和電話那些都還在,看來他們沒搜過。
「兩三千吧。」曹家瑞把皮夾翻出來,「那時候急著救你,沒考慮太多。」
「沒關係,我戶頭還有不少錢,躲個一年半載不是問題。」周勝豪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很謝謝你,過去是我太蠢太傻了。」
曹家瑞愣了一下,突然尷尬地笑說:「我跟著黑狗一段時間了,我知道他們想幹麻。全台灣黑道都會去抓你,真的。」
「大家都知道?」
曹家瑞簡單回想,然後說:「詳情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但黑狗哥說過:『那傢伙是全世界最值錢的寶藏,不能讓他亂跑或亂來。』這樣,似乎是指你的樣子。」
「既然我這麼值錢,那張文泰沒道理把我的秘密給散播出去,讓我落入人家口中。」周勝豪喃喃自語,「但比起我憑空消失不見,花個三五千萬請全台黑道抓我還比較實在,畢竟別的黑道不知道這個秘密,變成張文泰的打手也有可能。」他捏著下巴,突然覺得台灣可能待不下去了。
「我叔叔做漁港的,我想請他幫忙。」曹家瑞說出想法:「我們先去高雄吧,我打通電話請他準備,弄個路線把你送到菲律賓躲著。我在幫內東奔西走,真的覺得他們非常可怕,全台灣的黑道真的很可怕。」
「我懂。」周勝豪在這個幫混了七年,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幫的可怕?
曹家瑞用手機聯絡到他叔叔,說出請求。兩個人溝通了十幾分鐘,才敲定細節。
「他怎麼說?」周勝豪急切地問。
「他說可以弄到最大艘的快艇,食物、油錢方面也可撐到菲律賓附近有活人的小島,不過細節要到他那裡聽個簡報。」曹家瑞將手掌給他看,上頭寫了一連串的數字,「不過費用不便宜,他說有五十萬先匯過去,沒有的話有多少匯多少。」
「你叔叔可信嗎?」周勝豪失去太多了,他很小心的說。
「可以啦,他滿可靠的,只是比較愛錢。」曹家瑞聳聳肩。
兩人先去便利商店領了五千塊,再匯了四十五萬過去,自己預留八萬多塊,然後吃了頓早餐後就到火車站坐火車,前往高雄。
窗外的風景很熟悉的往後流動,伴隨車廂輕輕的搖晃聲,很安靜、很舒適的空間。
「我為什麼會得愛滋病?」周勝豪問,眼神變的很憂鬱。
「你還記得荷蜜吧?」曹家瑞看著他,是一種知道事情始末的表情。
「原來是她傳給我的,但怎麼會……」周勝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比媽更早得到。
「聽說是薰薰傳給她的。上面說薰薰在外面可能有私自接客,才會得到愛滋病,然後剛進來的荷蜜又給她帶,兩人搞在一起,所以……」曹家瑞見周勝豪臉色越來越沉,於是越來越小聲。
「幹!」周勝豪壓抑的罵,握拳捶了一下窗戶。
「不過荷蜜也死了,半夜就爆斃在房間內,客人也死了。」曹家瑞上一句還輕描淡寫,這句卻說的膽顫心驚,「死的人太多了,我要避也避不了,還是看見了可怕的畫面……」
周勝豪突然很想提起大神木的事情,但話到口中又說不出口。如果真的講出來,恐怕連自己都不相信。
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這個世界上什麼毒害都好,就是不該有愛滋病。這句話在他腦中重播了無數次,彷彿有千張嘴巴在他耳邊唸經似的,逼他接受這個離奇的事實。
「什麼智慧之猿、什麼尼佛奴都是真的嗎?」周勝豪喃喃自語,自從遇見大神木後,那些童話故事似乎都成了預言,彷彿在命運中就註定了。
「不要擔心啦,嗯……」曹家瑞什麼安慰的話也搭不上,面對這世紀絕症也只有沉默的份。
兩人接近中午的時候來到左營,準備到附近搭公車前往鼓山三路。
途中經過一條巷子時,看見一輛警車和救護車停在路旁。周勝豪以前看到的話會機警的退後,但經過私刑場的背叛後,這些過去讓他謹慎的東西反而感到親切。
曹家瑞好奇的走到巷子裡去看,周勝豪也跟在後面。
只見數名警官圍在一棟公寓的鐵門前,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圍觀的人數更是多到把巷子給完全堵住。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似乎在討論什麼。
突然騷動四起,兩名穿著全身防毒裝的醫官從鐵門裡走出,用擔架抬著不知道什麼東西,但味道非常臭,眾人紛紛驚呼,鎂光燈開始狂閃。但跑掉的不多,可見圍觀是台灣人的天性。
周勝豪也聞到這股屍臭味,皺著眉頭退到一旁。警察開始開道,讓醫官能順利的通過。好死不死這路線就在周勝豪他們旁邊。
一個全身皮膚都是爛孔、肌肉萎縮發黑、蟲蛆鑽來鑽去屍體從他面前經過,然後隨著醫官腳步起伏一上一下的到救護車旁,被抬了上去。
「嘔!」曹家瑞不爭氣地吐出滿地的穢物,趴搭的全散在地上。四周的人有些也吐了,場面一片慌亂,走的走、叫的叫。
周勝豪拉著曹家瑞迅速離開這裡,心裡在猜想,或許全世界都在發生類似的事情。
曹家瑞拿出衛生紙擦了擦嘴巴後,走到附近公車站牌。才剛到位,公車就來了。
「那個地方很接近漁港吧?」周勝豪一坐下來,就趕緊轉移話題。
曹家瑞閉著眼睛,似乎正努力的把畫面給丟掉,而周勝豪腦海裡卻是他繼續狂吐的畫面,就在這公車上。
他休息了一會後,才掙開眼睛說話:「不是。」
車程大概十五分鐘左右,來到一條有點冷清的街道,右邊是一排排的行道樹,後面是老舊瓦舍,左邊是商店和住家混搭,看起來都有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