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兩人開了一小時多的車回到嘉義市區,交了車後馬上到火車站買票,買了四點十四的莒光號,八點快半才回到桃園。
一路上周勝豪說了些心事,楊佑偉也靜靜的聽,偶爾開些小玩笑,但可能是葬禮的情緒還在發酵,周勝豪沒有太誇張的反應。
在桃園已經有人開車來接他們,一下火車就一路往龜山的方向開去。
他們很快的上了那熟悉的道路,雜草和工廠所構成的迷宮,廢棄物堆積成的路標。
明明才三天的旅途,卻恍如隔世。
他們經過了私刑場,又繼續往上開。再兩個彎道就能到信義路,在拐一個彎進入一條街,就能到莫伊阿姨的托兒所,旁邊就是周勝豪的家。
楊佑偉路途上沒多說什麼,經過私刑場時眼神茫茫地看了一下。
到家時周勝豪率先下車,將行囊背起,向楊佑偉問道:「你如果趕著回家就先回家吧,不急的話下來休息一下也好。」
楊佑偉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好啊,你家果汁很久沒喝了,希望還有才好。」
周勝豪打開家門,行李隨手一扔,走到了廚房打開冰箱。楊佑偉則跟在後面,跑到洗手台的地方洗手。
「那我倒果汁喔。」周勝豪說,拿起兩個杯子,都倒了八分滿的果汁,然後往客廳走去。
才剛經過樓梯口,一個人就飛踢下來。周勝豪往後大退,將果汁扔在他的臉上,玻璃四散、果汁飛濺,隨後周勝豪趕緊衝往門口,但另一個人又跳出來扣住周勝豪的脖子,並讓自己往後摔倒,連帶把他也給拖倒,不讓周勝豪動彈。
周勝豪手肘俐落的往後撞,正中那人頭顱,砰的一聲很沉重。此時兩三個人已經趁機衝下來把門口堵住。
他推開背後暈厥的人,剛彈起身馬上閃過兩個快拳,自己也回敬他們幾下。很快的他和四五個人纏鬥在一起,周勝豪雖然吃了兩拳一腳,但身子還頂的住,並沒倒下,反而撂倒三個人。
他突然想起楊佑偉還在廚房,馬上衝回去,只見他一個人抓著桿麵棍,縮在角落,抖著說:「有人來殺我們?」
他還來不及回話,三個人又打過來。周勝豪的手腳俐落而且力量大,一連串的隔擋和進攻非常流暢,即使對方比自己多了幾個拳腳,但依然不構成威脅。
周勝豪一拳正中其中一人的鼻樑,用膝蓋擋下一個踢擊後,馬上還回去一個正面踢,把那人重重踢倒還往後滑行,自己上半身又擋住一輪亂擊。
正當他要把這些人一口氣擊退時,頭部突然受到強烈重擊,頓時間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就軟綿綿地躺下了。
楊佑偉扔下手邊的桿麵棍,看著整屋子躺了滿地的傢伙,心裡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覺得本來就該這樣子。
「走吧。」樓上只剩下一個人,他下來和楊佑偉一起把周勝豪抬到外面,剩下還能動的就互相幫忙攙扶,一一走出外頭。
□
周勝豪醒來時,只見前方是很熟悉的白磚牆,髒髒的、灰灰的,右邊是沙發椅,上頭幾個人圍著看電視。
左邊則是廁所和儲藏室。廁所的燈是亮的,還傳出些微的呻吟。這裡擺設幾乎沒動過,幾根竹竿立在角落,組合木板則四處堆疊。自己的背後就是這間工廠的大門。
這裡不就是私刑場嗎?
周勝豪腦袋漸漸清醒,他聽到許多討論的聲音,和電視機播報新聞的畫面。他也注意到自己腳邊有個長方形的東西。
他仔細一看,是當天對老王用的血液檢測器,中間的管子被拿了出來,似乎被踩碎,血流了滿地。然後他看看自己手臂上乾掉的小血塊,應該是剛才被抽的血。
左邊的白色棉條,竟然是淡黑色。
「接下來為您播報愛滋病患集體暴斃的專題報導。土城有居民反應某間地下室傳來陣嚴重惡臭,大約持續了一整個下午,晚上警方前去探查時,發現這個小小的PUB裡有超過三十支的針頭和海洛因等毒品,還有三具已經腐爛的屍體,研判已經死亡一天以上。警方表示當時有超過二十人在此聚會,可能這三人的突發死亡造成驚慌才會鳥獸散。這已經是全台灣第四十六起集體暴斃的案例,而且還飛快的持續增加中。」
周勝豪聽的是膽顫心驚,竟然有這麼多人暴斃,而且開頭就有提到愛滋病三個字。
電視轉到另一台,換個不同的聲音繼續報導:「本台剛才又為您追蹤到三起的暴斃案例。分別在龜山、土城、淡水各有一起案例,警方目前已經深入追查,並且調動各界人士加入偵查行列。這兩天全台各地有大量的暴斃情形,但大家不必驚慌,這些案例並非死亡流感或狂犬病所引起,根據台大法醫的解剖調查來看,這些死者都有相同的病情,就是都得到愛滋病。」
「目前各大醫院已緊急將這些屍體撤出醫院,用迅速冷凍的方式維持屍體原樣,並放置在清空的停車樓讓家屬領回。根據國家安全局的統計,全台醫院的愛滋死者高達七千人之多。這些大量的愛滋病患死亡造成社會極度恐慌,殯葬業者幾乎忙不過來,全台各地都拼命的在舉辦喪事,焚化爐更是二十四小時不停運作,連六日都要加班趕工。」
周勝豪想要起身,但發現被綁住了。他看著腳邊的檢測器,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也預測到自己的下場,他想掙脫離開,但繩子綁的太緊,拼命的掙扎只發出嘎嘎聲引起他們注意。
「他醒來了!」其中一人大喊。
所有人都站起身,圍到他身旁,賊賊地看著他。
「三億元耶!」一個平頭男興奮地喊。
周勝豪不認得這些人,但既然會在私刑場,那應該就是……
「泰哥!」他大吼,然後又喊了一次:「泰哥!」
金髮男揍了他一拳,暴躁地說:「吵死啦!我們離你這麼近還大吼大叫,不要命啦!」
「泰哥!」周勝豪被這拳打的非常氣憤,但只是吐了口帶血的口水,繼續大喊:「泰哥!張文泰!張文泰!」
「幹你娘機掰!」金髮男正要繼續揍他時,泰哥的聲音從廁所傳來,說:「住手。」
泰哥從廁所走出來,把皮帶扣好。他緩緩走到沙發旁邊,並揮揮手示意小弟將周勝豪帶過來。
小弟將他的椅子抬起,一路搬到沙發旁才放下,距離大概三步。
「老大你辦完事啦?」平頭男一臉興奮地問。泰哥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輕輕的揮揮手而已。
平頭男點點頭,竊笑地往廁所跑去。
周勝豪看著這個過去視如第二父親的男人,一手拉拔自己長大的泰哥,竟然!他不甘心的說:「你在幹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他們說的三億又是什麼意思?」
「白痴!」金髮男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指著電視說:「自己看吧!」
電視不斷的在報導這些訊息,每一台新聞或政論節目都是二十四小時的在播報,而且不止台灣,幾乎全世界都發生了相同的事情。
「聯合國秘書長日前已經抵達美國國土安全部,統整全球資源,並擬定方針,來面對這起有可能是全球死亡人數最高的事件,恐怕超越二次世界大戰的五千五百萬人和中國大躍進的四千零四十萬人。」
「物以稀為貴,你懂吧?周勝豪。」泰哥的語氣雖然輕描淡寫,但卻藏不住隱藏的興奮。
周勝豪瞪著泰哥,內心充滿挫折,彷彿某個能依靠的大山被震裂了一樣,頓時間自己變的無比渺小。他回想過去泰哥的行事風格,再想想現在自己的處境,內心竟然覺得毫無意外。
「你這傢伙果然非常齷齪,如果一樣的事情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你都會願意把他出賣。」周勝豪忍住大吼的情緒,咬著牙一字一句唸著。
「可惜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剛好發生在你身上。」泰哥站起身,走向門口講電話,臨走前還吩咐其他人把他嘴巴封起來。
周勝豪想要掙扎,但後腦杓被狠狠的按住,嘴巴被貼了厚厚的膠帶,他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之後小弟們都去做自己的事情,看電視、睡覺、嗑宵夜、打砲等等,不過門口會有兩人站崗。
周勝豪靠著椅子,腦海裡混亂的不得了。他最重要的支柱──媽媽已經走了,如今第二重要支柱泰哥也不要他了。但相較於失去媽媽的痛苦,這件事反而讓他不意外,原來泰哥的真面目是這樣。其實在南下的過程中,他想了很多事情,有關幫內的種種也思考了許多,這點也曾閃過他腦中。只是周勝豪一直不以為意,甚至沒放在心上,因為他從頭到尾都不認為自己會變成刀下的胜口,也不覺得泰哥會無情到這種程度。
又隨即想到,自己怎麼會得愛滋?和媽媽的相處過程中,除了空氣以外,就沒任何接觸。
他努力回想,把時光退到母親被搶之前,但那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而且也太稀鬆平常,打打架、管管店,逍遙人間,偶爾睡幾個女人。如果是老王傳給他的呢?但他雙手把血跡洗掉的那瞬間,幾乎是完好如初,沒有任何傷口能入侵的地方,愛滋病一離開體內就幾乎活不下去,沒道理被他傳染。
周勝豪只想了這些就想不下去了。目前他的處境太危險,不知道會被賣去哪裡,前途一片黑暗。
他眼角注意到一群人走進來,帶頭的是黑狗。他背後還跟著幾群小弟,走到自己的正後方,聽聲音知道他們跟泰哥聊起天來,還有說有笑,但詳細情況就看不到了。
他也看到曹家瑞了。只見曹家瑞還是一臉憨直,傻傻地跟在旁邊,什麼都搞不清楚。
「還是老樣子,唉。」周勝豪頹廢地低下頭,閉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