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那天，我中路被打爆了》(十三) 模糊

　　「我還是不懂，這玩火玩上身的小女孩，臉這麼臭幹嘛？」
　　「我覺得只看外表來討厭女孩子，是相當膚淺的男孩喔。」

　　雖然alone語氣也是開玩笑，不像認真在談。

　　Alone將鏡頭拉到在畫面中活繃亂跳的阿璃，她又去下路拿兩顆頭，隊友早就罵翻中路的安妮了。

　　「不過，整天擺出這種臭臉、就不太像天真可愛的小女孩了。比起安妮，我覺得阿璃好看多，雖然跟模組比較晚推出也有關係，至少身材很棒。」

　　那時，坐在電腦前的小築低頭瞄了一下自己的胸部，當場石化了。
　　
　　「膚、膚淺的男人……」

　　身材什麼的，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嬌小的女孩也有可愛才具備的優勢，還有豐富的內在！像綠豆糕也小小一塊，可內餡絕對既綿密又甜蜜呢！

　　不過──我好像很少露出笑容呢……
　　無論面對alone，或者現實中的它人。

　　「怎麼了？不太舒服嗎？」

　　拔掉耳機抬起頭，小築重新戴上應付外人的面具，才能直視眼前的漂亮長髮女孩子，或許就是alone所愛的身材？不過，這並非小築所在意的重點，女孩叫做小瑤，也是之前約她去看電影的同班同學。

　　她又找我做什麼？小築不得不提起警戒，結果包住自己的泡泡啵一聲、突然破了。

　　看來滿面笑容的小瑤，將放在背後的手移到小築桌上，原來只是一本數學講義，一開始想到那些很諷刺、難聽的話，她一句都沒有聽到。

　　「可以問一下數學題目嗎？剛剛問老師完還是不太懂……」

　　第一次段考小築拿了第一名，而且數學也是全班最高分，所以小瑤認為來找小築問問題最適合，而且她還有其他想說的話。

　　「喔，好啊。」
　　小築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其實內心很掙扎，又這樣忽視別人的好意了，我真是一隻膽小的老鼠，敏感的她懊悔著。

　　小瑤只有問一題而已，解決麻煩後，小築本以為就會乖乖走開，結果小瑤反而朝她慢慢靠近，近得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那個，能不能借我說些悄悄話？」
　　小築沒有反對，所以小瑤湊近她耳朵，輕聲告訴她：「就之前邀妳去看電影那件事情，我想跟妳說對不起。」
　　大概也沒注意到小築張大的眼睛，小瑤繼續說下去：「聽說敏惠那時對妳擺出臭臉。抱歉，這件事我有責任。」

　　雖然不是小瑤，但那團體中其他女生的不滿小築一直有感受到，也是她拒絕的主因。不過小築所認為的不滿，跟女生真正不高興的原因或許並不相同。

　　「那是我的錯，因為我們本來就訂好票，是我臨時要加入妳，讓她們不高興。」

　　像要證明小瑤的說法，她往不遠處看去，班上那叫敏惠的女孩露出有些彆扭的尷尬表情，不敢直視小築。

　　啊……
　　小築有些無言，但她那時體會到那直率的厭惡，真的這麼單純嗎？

　　「所以能接受我的道歉嗎？」
　　「我……」

　　小築有些猶豫不決，因為已經被這班級隔離這麼久，加上從小到大爸爸對她的嚴厲警告，要她直接接受別人的好意，她一時竟做不到。

　　小瑤的表情也從原本的緊張，轉為比較柔和的表情：「沒關係，妳不用現在就要接受我們的道歉。不過期中考前的週末，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學校圖書館的自習室複習？」

　　小築想吐出一口悶氣，但她不敢在小瑤面前透露自己的情緒。

　　「我考慮。」以冷淡的語氣保留答案。

　　如果前往的話，或許就代表自己承認她們的歉意。反之，又要跟班上繼續保持一段距離，搞不好會被貼上更多不友善的標籤，從此之後完全與班級隔離開，這不是小築樂見的結果，她突然覺得小瑤等人的心思很可怕。

　　自己還沒跨出去，別人就想來戳破她那脆弱的泡泡。
　　苦惱的小築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課業以外、人際也變成另一個很困擾的問題，曾經有過自己什麼都能做好的想法，實際根本不然。

　　她再度想起了實況台的alone，那位愛笑開朗的男孩。
　　網路上完全的陌生人，會聽她無聊的心聲嗎？莫名其妙吧，習慣孤單的小築竟有這異想天開的想法。


　　「喔，好啊！你有什麼煩惱要告訴我？」
　　「總覺得你不太在乎似的。」

　　出乎意料，alone沒有拒絕。

　　晚上在實況台若有似無提起自己面臨的情況時，沒想到alone一臉開心的模樣，或許跟他英雄聯盟難得好幾連勝有關係，他這天心情非常好，好到sayoko怎麼嗆他都不在意，拿汽水噴他大概也會一臉傻笑，所以小築就順勢把這煩惱丟給他。

　　「不是不在乎啦。」

　　可alone那專心致志的模樣，顯然已完全沉浸在遊戲中，小築有點不高興，雖然對方本就沒義務聽自己的抱怨。
　　幸好他這場快要打完了──只不過是連勝終止，alone灰心的情緒全寫在臉上，真是看來誇張的臉部表情，內在的情緒全表露在外在上。
　　真的如此嗎？alone或許不是想像中這麼開朗的男孩，藉著網路這層面紗，人可以很容易偽裝，就像她自己。
　　
　　但為了證明自己前話不假，阿仁雙手放在大腿上，收起下巴和隨興的態度，露出嚴肅的神情，一副皇帝在朝廷問政的模樣，這又逗得小築莫名開心。

　　「朕姑且聽一聽臣的看法吧。」
　　「別耍笨啦！」

　　結果──兩人交換一下ID後，alone就先關了實況台的螢幕，小築將RC語音安裝並辦好會員，由alone邀請她進入私密頻道，這裡就不是實況台的開放網路空間了，真正只有兩人的地方。

　　小築的小手放在胸口上，心跳竟如脫離軌道的衛星，倏地發熱而加快了，緊張什麼？呼吸幾口氣調整好情緒，迅速敲打鍵盤。

　　「其實想先問個問題，為什麼你願意聽聽我的事情？」

　　許久才傳來alone的男性嗓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築覺得他在RC裡的嗓音比較沉穩、也很有磁性。

　　「嗯──因為妳是我的忠實觀眾吧？這幾個星期也只有妳在看我的頻道，就當作回饋服務囉。」

　　「誰叫你的實況方式太誇張了，沒啥人想看。」不會有人想看大男孩對著鏡頭做各種誇張的肢體動作，小築心想。

　　Alone氣餒得說：「我覺得這是個人特色耶！」
　　「少來。」

　　「吼唷！總之以下是我自己的想法──有苦悶的話，就要找個管道宣洩一下，像我會開實況台耍白癡一下，如果sayoko覺得找個網友傾訴可以分擔一點壓力，我樂於擔任這個傾聽者喔！就算妳不告訴我，晚點搞不好也會在網路上放出抱怨文吧？」

　　Alone在rc頻道裡沒有開啟網路攝影機，不然小築還真想見見alone說這話的樣子，是帶著看戲的心態、還是很正經的表情，如果是後者，小築會打從心底喜歡這溫柔的男孩。

　　有一點alone說錯了，雖然國中時還有頻繁更新部落格的心情日記，可升上高中後，小築早就放棄這唯一抒發情緒的管道，況且──那些行為跟迴盪在山谷的回聲並無二致，不會得到任何善意的回應。

　　膽小的老鼠將自身關在泡泡裡。現實中沒有其他能訴苦的對象，家人不可能、同學也都不熟，每個人都深深藏住心事，闔住的貝殼用堅硬的外壁保護自己。

　　小築想了想，這就是網路的優勢，因為這一段虛擬的隔閡，才能肆無忌憚聊聊自己的心情。況且還能在網路上分享心情，也代表自己面臨的情況並非這麼嚴重。

　　或許alone沒說錯，如果今天男孩沒有答應，她也能在其他相關的地方放上自己的煩惱。只不過，小築現在有點微妙的彆扭，不想暴露這種小事給太多人知道，而且──覺得說給這可愛的男孩聽也不賴，不知為何確信alone會把這件事聽進去。

　　雖然還是有點害羞，所以也稍微給了點表面的偽裝。

　　「另外想說，其實這是我朋友的事......」
　　「朋友的事？」
　　耳機傳來alone困惑的聲音。
　　「沒錯，我朋友為這事煩惱很久，煩惱到每天都睡不著覺，又不知道要找誰詢問。」
　　「喔？說說看吧？」

　　於是小築把今天學校發生的事情告訴給阿仁，先是一陣子沉默，才得到回應。

　　「先問一下，其實你朋友就是你吧？」

　　呃，被發現了，小築覺得有些害臊，紅著臉的她都想跳出RC頻道了。
　　
　　「怎可能呢！」還是決定辯駁一下。
　　「很簡單呀，你朋友就是你，這不是定律嗎？」
　　「哪有，我從沒聽過。」
　　「可你話中有一些盲點，妳告訴我妳朋友她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那妳就不是她朋友囉，這種心事能夠直接告訴妳嗎？」
　　
　　結果還是自爆了呀，小築不自覺掩住面孔，有些佩服alone的觀察力，平常傻樣傻樣的，認真起來卻出乎意料聰明。

　　先是傳來alone開朗的笑聲，再來才用比較沉穩的聲音開口：「算了，就當作這樣囉。你朋友很重別人的感受呢，如果是我的話，二話不說先嗆一頓呀。」

　　「唉？」
　　「啊，不好意思。是我的話會選擇做這種事啦！也是因為那些損友全都算智障，我們常常互嘴、互嗆，不爽也都直接講出來。」

　　那是什麼樣的友情？小築並不太明白，相當困惑，可是能有直來直往的朋友，她有些羨慕。

　　Alone話鋒一轉：「不過，妳朋友面對的問題沒這麼好解決吧？只不過是我的話，我還是會去圖書館喔。」

　　小築吞了口口水，遲疑很久後才敲擊鍵盤：「不會擔心嗎？」

　　「免驚啦！帶點自信向前衝吧！不用太在乎別人的想法，自己有信心最重要，要有那種她人願意真誠當妳朋友的信心！」

　　「好吧──可是我只是隻小老鼠。」
　　「這什麼意思？」
　　「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後來又莫名閒聊一下，都是些很無聊的小事，不過跟alone的聊天意外開心。時間晚了，sayoko便離開了rc頻道。回到現實的小築撲到床上，抱住放在角落的熊布偶，接上耳機尋找習慣的頻率。

　　我──雖然alone也只是嘴上說說，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給予她正面的鼓勵，且並非來自各種背後的心思，很單純的加油。

　　原來，有個人能分享心情這件事很棒，小築磨蹭著熊布偶的臉頰，嘴角微微勾起、莫名的怦然心動，然後她想起那句話。


　　或許，對一個人心動不需要太多理由。


　　收到alone的加油後，小築總算甩開過多的疑慮，挺胸去圖書館跟小瑤那群同學讀書，還能教她們課業。確實如alone所說，小瑤她們並未對小築有任何厭惡的語氣，而先前那露出反感眼神的敏惠，在吃午餐時，也刻意曝露自己一些糗事，讓這群女孩子笑得很開心，降低小築的緊張感。

　　傍晚告別回家前，小瑤叫住了要走去附近公車站牌的小築。在小築眼裡的小瑤，是足以擔任模特兒、在班上又很有人緣的完美女孩子，今天衣服的搭配也很棒，好像每件事都處理得很好，跟懦弱的自己完全不同。

　　在夕陽的餘暉下，她撥了下額前的劉海，笑著說：「多謝妳的幫忙，總覺得考試完全沒問題了。」
　　「不會。」小築紅著臉回應。
　　像要掩飾自己的緊張，小瑤看向其他人群：「其實有點意外呢，沒想到妳真的會來圖書館。」
　　「有這麼吃驚嘛……」小築支支吾吾回答。

　　「因為，之前覺得妳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外的模樣，我有些害怕呢。」
　　小築低頭望著地板：「沒有，只是──害羞的表現吧。」
　　小瑤走到小築面前，那雙目光充滿真誠，這女孩的瞳孔真迷人，小築一點都不反感，就算對方在說謊也算了。

　　「羽築可以多微笑喔，妳笑起來一定很可愛。」小瑤的語氣充滿肯定。
　　「那要不要交換一下聯絡方式？我回家還想跟妳聊聊天呢。」
　　「唉？」
　　小瑤拍了拍小築的頭，用俏皮的語氣說道：「就當我妹妹吧，我家浴缸很大、妳可以靠在我身上喔！我幫你洗頭髮，家裡只有成熟的哥哥和姐姐，實在很無聊。」

　　被、被高自己快兩個頭的同班同學當作妹妹了？小築備受打擊，當場石化在原地。

　　「開玩笑的，那再見囉！」
　　交換寫有聯絡方式的便條紙後，小瑤揮了揮手，便自顧自跑掉了，那長髮跟纖細的背影很相襯，小築突然興起留長髮的念頭。

　　朋友嗎？小築回想起自己成長過程中，那些若有似無、畢業後再也沒有聯絡的同學，或許小瑤會成為唯一的例外，在將來的某天，還能約出來聚餐聊聊天、分享心事的“好朋友”。不知怎地，她有這直覺。


　　然而，這些日子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


　　後來小築覺得，或許自己花太多時間待在alone的實況台，才會對課業疏忽、也或許是跟小瑤聊得很開心。總之，小築認為她沒有繃緊神經去應付考試，難怪會有這樣的結局。

　　成績單寄到家裡的那天，小築忍著翻滾的胃液和懼意，被爸爸叫到客廳。顫抖著站在那男人面前。

　　小築的爸爸雖有雙一看就覺精明的眼睛，但容貌早已顯現出年老、頭髮也有點地中海禿。儘管是自己的爸爸，面對剛從公司回來、還穿著西裝的他，小築永遠抬不起頭，只想越縮越小，將存在徹底消滅。

　　「妳這成績──是要給我難看？」看完成績單後，她爸扳起臉孔。
　　「對、對不起……」小築忍著淚水不掉下來。

　　小築的爸爸瞪著自己的女孩，如果小築有去過他的公司，會發現這眼神跟看無能的部下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完全公事公辦的態度。

　　「這陣子疏於管教，看來妳都在玩電腦，要不要把妳親愛的電腦砸爛？」
　　「不、不要。」勉勉強強，小築才擠出這幾個字。

　　要打要罵都沒關係，可是──別破壞我跟alone唯一能見面的管道，只有這點絕對不行。

　　男人嘆了口氣：「爸爸也是為妳好，妳要考上一所好大學。才不會像妳媽媽，依自己那點學歷，也只能當家庭主婦，還要在那爭一堆有的沒的。」

　　一直被羞辱的小築咬住牙齒、握緊的指甲插進白嫩的皮膚裡，她終於鼓起勇氣反瞪爸爸。

　　「才不是！爸爸自己也有錯，不要全怪媽媽！」
　　「喔？妳不知道妳媽是因為搞上別的男人，才鬧著要離婚嗎？」

　　為、為什麼都不考慮女兒的心情呢？為什麼大人要吵這些沒意義的架呢？無視小築那快哭的模樣，她的父親只是冷哼一聲，將成績單撕成碎片。

　　然後全砸在小築臉上。

　　「期末考好好努力吧，不要再讓我失望。」

　　那頭驕傲的獅子──父親離開了客廳，丟下情緒崩潰的女兒，跪在地上靜靜流淚。無法獲得親人關心的她，大人壓根兒不想理解孩子的心情，這麼的努力，也只為爭取父親的認同。

　　而且那次期中考，小築僅僅只是退步到全班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