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瑞爾托付這項任務給我時,我是有滿腹的不願意。
從小我就身處社會的上流階級,生活過得像是一個公主,體會到的盡是全國人民一生無法享有的榮華富貴。羅瑞爾是我的祖父,我們家族掌控著整個國家的統治階層,甚至說整體國家便是塔米西家的家族企業一點都不為過。就客觀的角度而言,羅瑞爾絕對不是一個殘酷的獨裁者,他對治理自有自己的一套良方,但對政敵而言,他依然是個可怕的對手。
在我仍是個小女孩時,我就已被迫接受身為特務該有的訓練,直到我終於以第一名的身分結訓時,殘酷的真相才逐漸對我揭露。原來我父親受到政敵暗殺而死,他們原本的目標是羅瑞爾,卻陰錯陽差的害我父親送命,也因此,我成了塔米希家族唯一的傳人,除了走上身為女王控制國家機器的道路之外,我的生命也永遠處於危險之中,也因為如此,羅瑞爾肩負起原本父親的責任,拉著我的手伴我成長。
羅瑞爾稱那些異議份子為『反對者』,但他私底下更常用髒話去形容他們,而反對者們也為他冠上了『石狐』『狡詐石雕』甚至是『新北洋島屠夫』的名號,來毀壞他的名聲。至於我在兩次從反對者手中脫險,並在市區當場槍殺一名被我識破的刺客以後,像是『石狐的黑玫瑰』這樣的名號也不脛而走,雖然我對於成為和殺死我父親相同的人是百般不願,但我仍相信這是祖父為了我好的安排。
他從以前就總是告訴我沒人可以信任,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亦然,直到我終於有天開口問他,是否連我父親乃至於他自己,都是我不可以信任的對象?他放開握住我的雙手,站起身來看著我。
『妳長大了。』
昏暗燈光下的他看起來十分蒼老,我暗自內心發誓,我不會再像失去父親一樣的失去羅瑞爾,他讓我擁有現在的一切,我是要反過來守護塔米西家存續下去的,唯有塔米西存在,這個國家才夠持續的存在。
我並不攜帶那些我無法完全信任的隨扈,與其帶著大批人馬保衛我,我寧可喬裝得毫不起眼,這樣的我更難被注意到,也更加致命,與其我害怕受到敵人的謀害,乾脆讓敵人害怕我的存在。很快的,我變成了難以接近的人,而『石狐的黑玫瑰』也變成了『石狐的毒玫瑰』。
可見,反對者們其實還是比較怕那個『石狐』,我不過是站在羅瑞爾身後的花朵罷了。
羅瑞爾早年肅清政敵的手段,我並不感興趣,我只想以塔米西家族傳人的身分將反對者們全部消除,等我步上國家權力頂峰以後,絕對會把這個國家徹底改造成一個唯有塔米西能夠安全立足的世界,我也將擁有塔米西家族的後代,永遠鞏固新北洋島。
或許是我想得天真了。
在那一天的下午,我在他華麗的書房中與他見面,當羅瑞爾要求身為他唯一的孫女,也是家族傳人的我去執行任務時,我是感受到背叛的。
『找到魔手,表明來意後將他帶回來。』他這麼告訴我。
任何一個出生於新北洋島的孩子都知道,魔手是曾經重塑這個星球秩序的人,我沒說錯,他是人。
但他同時也是身兼上帝與毀滅者這樣多重角色的人,如果說這個年代還有史詩這回事,那他就是現代的史詩,不是歌功頌德也不是撻伐其罪孽,只是正常人們不會覺得魔手依然存在地球上,甚至如果他還活著,是否有可能會和新北洋島打交道。
我一瞬間擔心著,是否羅瑞爾不過是想利用我與魔手來作為鞏固他政權的棋子,況且找尋他就像抓住一片雲一樣的虛無縹緲,更何況是片捉摸不定的鬼雲。
羅瑞爾似乎很肯定我可以成功,如果不是他的國家情報網有了什麼資訊,就是他對我隱瞞了某些事。我不認為他是會輕易對下屬透露真心的那種人,若是如此,我便是他唯一可以託付的人了,該說是身為塔米西家族的榮幸,或者只是另一種悲哀呢?我思量著這看似不可能達成,有一半又像是送死的任務,看著羅瑞爾若有所思的臉,他看起來總是一直在思考。
『克莉亞,妳知道魔手與我之間的關係嗎?』
這可以說是當年他告訴我『妳父親是被反對者殺死』和『我幫妳攔截了國防科學中心主任送的禮物』以外,讓我最震驚的事情之一。羅瑞爾這個老瘋子,我不諱言,當時我差點就這樣叫了出來。
『我認為他還存在於地球另一端的角落。』羅瑞爾說:『那曾經是我們的故鄉。』
他說得越多,我就越發現被人叫作『石狐』真是一點都不為過,或許那些反對者還算是對他夠客氣的了。羅瑞爾告訴我的地點是很久以前的戰場之一,也就是人們口中的北洋島,現今除了新北洋島外的世界,人們普遍視為化外之境,這一新一舊橫越半個星球的地點糾葛究竟為何?羅瑞爾似乎也不願意讓我繼續知道。
我發現行事小心的他,對我所隱瞞的遠比我所明白的還要多得多,他多年來與國外的世界征戰著,似乎也不斷的在收集關於魔手的情報,倘若如此,以我對他的了解,就是計劃下絕對藏著更多計劃。
或許我本身只是他宏大計劃裡的一部份罷了,是嗎?我遲早登基為女王或許只是他的一步棋,甚至我的人生都只是他的一步棋而已,更或是……我父親的死。
我不希望我對他的想法是如此灰暗,或許徹底都是我的誤解罷了,無論如何,他同意在我帶回魔手以後,對我坦承一切,我只得承諾接受我身為國家特務後的第一項要求,且是來自總統本人。
或許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早熟的孩子,但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自己依然是如此脆弱,如此嬌嫩得像是溫室裡的花朵,害怕帷幕後方的烈陽對我的啃噬。
『你愛我嗎?』我第一次這麼問,在此之前那是無庸置疑的。我不知道我的聲音在他耳中聽起來是不是像在發抖,或者他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我了。
『你是塔米西家族,我唯一的孫女。』羅瑞爾擁抱了我,我在他懷裡落下了淚,像個初次離家的少女一樣對著自己的親人抱頭痛哭。我絲毫不在意他愛的是身為塔米西家族這個身分的我,或者是身為他唯一親人這個身分的我,我只知道他是真心誠意的希望我能夠平安回來,這就夠了。
『我很快就會回來,我會想念你的,我愛你。』
『妳一定會成功的。』我看著他和藹的笑容,就像往日他帶著我到官邸頂樓看一整夜的星星,或者揹著我到大橋上看著日出一樣,羅瑞爾依然笑著,我喜歡他笑的模樣,看著他笑,我也發自內心的希望他能一直笑著。
那是我第一次肩負起屬於自己一個人以外的責任,也肩負起他放在我身上的期望,我是這麼相信的。
我原以為,這樣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