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0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詩人先生就出現在村子裡了。
冒險動盪的時代似乎永不會結束,但在這個小村子裡,和平安祥一直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到一種無聊的地步。
算算我所知道的,詩人先生大概在這度過兩個冬天,三個夏天,他在村子唯一的旅館住下,有時候會再牧羊的草原上看見他,那時的他會躺在草地上,悠閒的和天色融合為一,有時候他會帶著一些吉芬或普隆德拉的名產來分給大家,有時候會在鬧市看見他,東看看,西逛逛的,漫無目的。
詩人先生長得不算帥,也不算醜,怎麼說呢…一種特別的氣質,我說不上來,他能和那些女孩談笑,教她們唱情歌,卻沒聽過誰對他有特別的感覺,他和男人一起研究農具和武器,但沒人看過他用那些東西,旅館的蘿拉姊姊說,他習慣吃兩碗飯,喝一碗湯,喜歡喝波波利牌的酒,早上要過了9點才看見他的蹤影,然後去對面和武器舖的佛格斯大叔聊聊天,回到旅館都會跟大家問好,有些人更喜歡找他談心,一些疑難,抱怨,詩人先生都會以微笑照單全收,那些人也會說得通體舒暢,但關於他的年齡?來歷?從何方國度而來?大家一無所知。
總之,詩人先生就是這麼普通又神秘的人物。
我通常會在放羊的時候偷懶跑過去找他,陽光不盛時,他便照舊坐在那棵樹下,以石為座,有些牧童和我一樣無聊就會跑來找他,跟著,其他小孩也會來湊熱鬧,他會拿一把小小的琴,上頭只有四條弦,他管那叫優克李林,然後演奏著不同的曲子,時而緊湊,時而悵然,時而愉悅,就連旁邊的波利聽到他的琴聲時,也只能呆呆的杵在原地,忘了啃最愛的傑勒比結晶。
他唯一會唱的歌,大家都聽不懂,那是一種發音怪異的異國語言,除了他,往後我再也沒聽過相似的語調,惆悵、悲傷、甚至甜蜜,都藉由他的歌聲傳達出來,每當他演唱這首曲子,我們就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待他唱完,我們便一哄而散,也不管詩人先生等等會做些什麼?想些什麼?小孩子是不會想那麼多的,反正到了明天,如果天氣好,還是可以來看看這位詩人。
沒錯,對於小孩子,他們只有明天,無限無限的明天。
今天我卻不走了,呆呆瞅著他。我想起那些和詩人先生訴苦的人們說過,他講出來的話似乎是一種魔法,還有昨天,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拉住我的手,輕輕輕輕,低聲低聲,男孩說,我們都過十七歲了,媽媽也常這樣說,然後對於男孩貼上來的唇,我沒有躲開。
詩人先生仍坐在那裡,眺望遠方,一隻瘋兔大膽爬到他腿上休息,他不動,就像棵會呼吸的樹,似乎對我為什麼站在這裡了然於心。
我不知從何開口才好啊…只吶吶的喚了他一下:
「詩人先生…」
他慢慢回過頭,望著我,那臉真誠諦聽的表情,我卻半句也吐不出來。
但他只是等待,等待,風微微的吹,遠處有羊的叫聲,還有波利的跳躍聲,大腿上的瘋兔早就睡著了,樹葉沙沙搖曳。
「妳戀愛了,對嗎?」突如其來一句。
「啊!我…我沒…不是!…我…」嚇得我不知該否認還是承認,我的聲音太大,驚醒瘋兔,瘋兔不悅的梳理梳理毛,立刻跳走。
他把目光移回先前眺望的遠方,似乎不想給我壓力,我喘幾口氣,問了一個有生以來最笨最笨的問題。
「…戀愛,到底是什麼呢?」
「…戀愛呀…」他覆誦著,聲音風一樣的輕,樹葉沙沙搖曳。
「戀愛,就是擁有愛情,是兩人藉由心的相連誕生的寶物。坐?」他輕拍身邊的草皮,我乖乖坐下。「小姑娘,你問了一個非常、非常困難的問題呢。」他對著我微笑,我窘得漲紅臉,竟然把我跟男孩的事都照實說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然後我越說越多,詩人先生從頭到尾都只是望著我。
用他澄清、樸實、了然於胸的眼神。
末了,我說完竟覺得有一絲快樂和安全感,詩人先生沉思一會,從隨身包包裡拿出一本書,交給我。
「這個妳拿回去看。」
「咦?」看書?真令我興趣缺缺啊,你都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喜歡的話就送妳。」又是那個眼神,我茫然的接受那本書,書上沒有標題,黑色的書皮掩不住陳舊。正要翻開來看卻被他阻止了。
「等妳回去再看,雖然與妳問的問題無關。」什麼啊!竟然不回答我?還丟給我這麼一個不知所謂的東西?
然後他站起身,點了一枝紙煙,吸吐幾口後才告訴我。
「…會讓這裡痛的,才是真愛,妳遲早會懂。」他指指自己的左胸,表情有一絲悲切,彷彿他真的痛了。
傍晚把羊群關好後我回到房間,捧著那本書而興趣缺缺,因為我忘不了他的神態。
…會讓這裡痛的,才是真愛,妳遲早會懂。
後來我翻開書的第一頁就有點後悔了,因為這個動作讓我隔天睡眠不足。甚至心慌,又難受。
我只希望你們不要跟我一樣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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