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選一個吧。」雙手插在口袋裡,麻樹用眼神向神羅示意,「妳實在不適合動手動腳的。」
看著滿地的武器,神羅憶起他們不久前曾討論過關於自己戰鬥方式的問題。
以她失去理智的打法,徒手戰鬥難免不慎弄得渾身傷,而她又有著流了血便難以清醒過來的特性在,要是不湊巧在進攻時不斷受傷,為了湊足得以掩蓋自身血腥味的血量,她便會不斷打下去,在最糟的情況下,她可能會失血過多身亡。
也許是因為對這件事也有點認知,發狂起來的神羅總是會拿點什麼再攻擊敵人。不過,她認為老是搶別人的來用也不是長久之計,隨身攜帶點東西確實更安全些。
然而,神羅左看右看了好一陣子,實在不知該選哪一樣作為自己的武器。
琳瑯滿目對她來說一直是負面的詞彙,她向來沒有選擇權,她是否真的能選的不安一直在擴散著。
她依然害怕麻樹,害怕他那溫文儒雅底下、她不願多想的動機。
她不願去想,那個口口聲聲說為她好的麻樹為何經常喚她「小神羅」。
想到這裡,她的身子不由得輕顫。這時,神羅瞧見一把造成十字架樣式的刀。
那和劍玉相似的形狀,頓時令她陷入與樂玩遍了滿地玩具的景象。
多樣的種類從來就不可怕,可怕的一直是人,美好的卻也同樣來自人,而且是正確的人。
撿起十字架,縮起肩膀來的神羅雙手將之緊握在胸口前,她閉上了眼睛,頓時感覺自己彷彿回到第一次拿起劍玉之時,而樂那會兒正陪伴在她身旁,她甚至覺得那些指導的餘音都還在耳邊輕輕繞著。
安放在心底的熱意此刻再度暖上心頭,直至全身,她的身子也不再發顫了。
胸口熱燙燙的,讓她近乎要熱淚盈眶。
神羅這副模樣看在麻樹眼裡,他覺得好極了。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孩,遇事甚至只會祈求神明的保佑,麻樹肯定了她對武器的選擇,隨後便將此事確定了下來。
日後他也不會曉得,經常握著十字架的神羅從來都不是在求神,她只是在回憶與樂相處的時光罷了。
獲得了十字架小刀以後,神羅逐漸能在事後從這固定的武器與對目標形成的傷勢看出自己出手的邏輯。
一具又一具損傷的人體串連起一道又一道相似的傷口,彷彿點與線一般,神羅注意到即便她並非都往同一個部位刺,但她全都刺在她當下所認為的、脆弱的「點」上。
當發現自己有這樣的傾向後,神羅意識到平日裡的自己也能感受到這些所謂的線與點。
只要聚精會神,點線便剎那間在人的身上連接並展開,就算是沒有失去理智的神羅也能輕易的看出自己應該往何處攻擊。然而,上了學以後更加清楚人體與器官分佈的她,不明白自己為何不直接往顯而易見脆弱之處擊打,每一回的進攻邏輯都略有不同。
後來,儘管所有人都認為這應該是虛構的功夫,只出現在影視或文學作品之中,知曉了自己天賦何在的神羅還是學會了一種名為「點穴」的技巧。
即便沒有暴走時的破壞力,神羅的反射神經與速度依然優秀,透過快速打擊脆弱處或重要神經致使目標麻痺或暈眩,之後就算是平日裡的她也能輕易取了對方性命。
不過,神羅並不認為僅僅依靠點穴就能讓平常的自己高枕無憂。
見過關於自己身體狀況的研究報告,她了解自己總是因為極度的緊張、害怕與壓力才導致失去理智,可體內的潛能並不是突然顯現的,她的腎上腺素平常本就以不合常理的量在她的身體裡運作,因此她試著學習讓自己能夠主動去掌握這瞬間的變化。
雖然還是無法達到和暴走時相同的力度,但在這些年的訓練裡,她平常已經多少能使用部分破壞力。
可神羅還是不覺得自己夠好了。
麻樹成天拿樂說嘴,害怕會跟不上樂的神羅始終努力的精進自己。
儘管副作用經常令她極度疲倦且腦門疼痛難耐,神羅還是進一步學會了如何更有效的發揮自己狂暴起來時的那股力量。
有了樂這個讓她念想的存在,死亡對她來說變得更加可怕。將這份恐懼從心底放大直至衝上腦門,神羅不再莽撞而不平均的使用力氣、浪費自己的肉體在爆發上的潛能,她轉而訓練出在一分鐘內釋放所有的極限狀態,配合點穴的精準打擊,一擊必殺與無敵一分鐘逐漸成了她的代名詞。
過往總是被逼迫才不得已讓恐懼支配身體,如今的神羅彷彿駕馭了這份懼怕。那副判若兩人的戰鬥姿態依然被她稱為暴走,實際上她在年歲增長之際也慢慢開始對打鬥時的事有了印象。
當然,她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麻樹,只是當作將學會的技巧潛移默化給了發狂時的自己。畢竟,她確實也還沒能意識清楚的控制那樣的狀態,麻樹也就不曾懷疑過她。
從沒有全然信任過麻樹,神羅自被他帶走以後就沒有一天睡得安穩。
事實上,過去無論是在家中、在船上、在地下室,又或者在孤兒院裡,她都沒有睡上好覺過。可一旦有了在樂身旁幸福睡去的體驗後,神羅這才驚覺以前的自己竟沒有一刻可稱作是安眠。
每一晚,神羅都緊緊握著戴在胸前的十字架,好似在跟樂訴說自己的煩惱與苦痛那般。
她要到樂的身邊去——只要這麼一想,神羅便覺得所有的疼都不算什麼了。
在這種時候,她總會緩緩讓雙手從十字架上鬆開。
她明明想要什麼都不想的,可正是對樂的思念,讓她無法就這麼停止思考。
今日依然如往常那樣側躺著的神羅,又如以往那般讓雙手悄悄往身旁一擺,做出像是在抓握著什麼似的動作後,她閉上的眼皮這才平穩了下來。
她試圖讓自己再做一次那個甜美的夢。在那裡,她能夠挽著她最喜歡的人的手臂、嗅著他那令她安心不已的氣味入睡。
即便,因為她總是在受怕之中從短暫的睡眠裡驚醒而從未獲得好夢,她依然如此深信這場美夢終會到來。
這場夢,她一信就是近十年。
就算被麻樹獨自關在地處偏遠的地下牢房內,她沒有說過一句怨言。就算日常所需都得依靠完成任務才能獲准使用,她也沒有說過一句怨言。就算在打鬥中遍體鱗傷,她還是沒有說過一句怨言。
她從不去思考那些苦痛,只想著總有一天能和樂重逢。
但神羅並不知道在她十四歲那年,孤兒院就已經被燒毀。
她當然也不會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樂在那場大火之中失蹤。
她本來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