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察覺到,自己竟然在對一樁邪惡的罪行發怒。
這個發現實在是驚到她了。
理論上、應該、大概,世界上很少有什麼事情,能讓她由衷的感到憤怒。尤其,那是一件罪無可赦的惡事。
她是刃翼的貓妖,是群巢的惡魔,無論作為貓還是惡魔,都跟善良扯不上邊,她應該把桌緣的水杯拍落、抓破沙發、把衛生紙扯得到處都是、高高在上的施捨摸摸再給人一爪子。
但此時、此刻,在巴里城熊熊燃燒的火光裡,在無數奔跑著、哭喊著,逐漸化作薪柴燃燒的群眾中,她出離的憤怒了。
「究竟、是誰、給了、你們、這種、膽子、喵!」
長著霧銀刃翼的小小黑貓幾乎是一字頓一字地嘶吼出喵喵喵的叫聲,撲向被一隊處刑人拱衛在中央的火炬手,就像是一團外圍流淌著水銀的漆黑不定型團塊,與她一同落地的還有火炬手的半個頭顱。
「你們、竟然、在燒、靈魂、喵?」
喵喵喵喵,那一團水銀似的物體高速旋轉開來,彈開了四面八方招呼而來的兵器,鐮刀、巨斧、長劍、斬首刀,沒有一樣能突破這小小的颶風,處刑人們努力挽回被破壞的架勢,拉開距離。
小黑貓沒有去想剛才有多少靈魂被自己救下,免於化作薪柴燃魂而死的下場,她只是發出一聲尖厲的嚎叫,灑出自己的血。
「你們、竟敢、燃燒、靈魂、喵?」
誰給了這些人勇氣?
誰、給了、他們、這種、勇氣、在一個、惡魔、面前、燒掉、靈魂?
轟!每一個處刑人的身上都沾染了小黑貓的血,每一個處刑人都化作藍色的火炬,舞動不休!
她昂首欣賞自己的作品,六個能擺進舞廳裡的活蠟燭,不過他們不是很耐燒,就算刻意延緩了速度,這幾個蠟燭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寂下來。
小貓很生氣,而這股怒火需要靠狩獵來恢復冷靜。
黑色流體因而收束成貓的形狀,黑貓張開蝙蝠似的銀翼躍上房頂。這個巷子暫時安全了,有一些平民跑過逐漸僵硬不動的蠟燭身邊,他們的靈魂驚慌失措但健全。
黑色的小貓盯著逃難人潮湧來的方向,雙翼朝身前靠攏。
那一對柔軟的、彷彿水銀織就的翼開始朝前方延伸並螺旋狀擰轉在一起,越來越長、越來越細,最後擰成了一桿長度足足有小貓身長三倍的槍管。
槍管的內壁生長出銀色的金屬彈丸,底封、火燃。
走過轉角的火炬手失去了他的頭蓋骨,與大部分稱之為腦的東西。
第二人是個處刑人,空蕩蕩的胸口能看到背後長街上的焦屍,柴刀落地的聲響淹沒在喧鬧的背景聲中。
第三個是在一群市民中和他們一起逃難的少女,遠處有火光熄滅,死亡留給她的茫然空無讓灼燒靈魂的法術戛然而止。
第四個、第五個──
「你們、想要、遊行、喵!」
黑貓一躍而下,在空中炸起漂亮的藍色爆焰,不定型的黑色團塊與裹纏她的霧銀一同撞進處刑人的隊伍裡,她肆虐而過,剝皮斷肢剜剮顏面洞開臟腑,灑下銀色的血霧燃起艷藍的火。
「那就、給你們、遊行、喵!」
有些地方貓的身體會比人類更佔優勢,城市就是最好的例子,黑貓開始在建築群中奔馳。她飛越逃難的平民與衝向爆炸的冒險者,奔過罪惡與屍堆的邊緣,給予梟首遊行平等且痛苦的死。
一開始,藍焰燃起來的時候人們驚慌失措,但很快人們就知道,藍色的火光代表著安全。越來越多人跑向那些藍焰燃燒的角落,蠟燭上的餘火給那些驚懼的靈魂帶來安慰。
這時黑貓被迫停下腳步,一柄長刀將她給攔了下來。橫亙路中的刀帶著千鈞重,狠狠斬在交叉起來的刃翼上,險些將黑貓當成棒球打出界外,但黑貓知道對方沒有興趣進軍大聯盟,他的目標是脖頸,他想斬首。
持刀之人身穿黑袍,看不出性別美醜,不言不語就是一刀斬下,破開驟然升起的藍焰,藏在焰中的銀血沒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喵!」
黑貓回以怒吼、渾身炸毛,她弓背甩尾,化成流星錘的尾巴掃開翻轉上撩的長刀,這刀毫無疑問也是瞄準頸部,這些人似乎對斬首情有獨鍾。
趁對方收刀不及黑貓撲殺而上,黑色的不定型物揮舞她尊貴的爪子,豈料處刑人直接抬腿鞭向貓腰,掀起音爆的腿鞭與合攏的尖銳刃翼相觸結果竟是互相彈開,腿鞭更勝一籌,長刀順勢回割,鋒刃正對貓頸,黑貓不得不在空中扭轉身形,以爪迎刀。
這看似失去力道的回割實則力大無窮,直接帶著黑貓撞向一旁的混凝土牆壁,處刑人雙腿站穩借力大地、雙手握刀,剎那間爆發的音速斬碎盡整個街區的玻璃,掛在刀上的黑貓被埋進飛舞的瓦礫堆中。
黑貓生死不明,處刑人也不會大意,在斬下那顆頭顱前他不會大意。於是斬風再起,眼前的建築眨眼就化作粉末飛灰,這裡的一切都將在火光縈繞的災夜裡散去,黑貓的頭顱將被擺放在廢墟頂端,這就是梟首遊行。
但什麼都沒有。處刑人至今沒斬過貓,但沒有斬中活物的手感,那裡面沒有貓的身影,沒有漆黑的不定型團塊,只有驟然亮起的蒼藍魔焰,如潮似浪拍向處刑人,他振臂揮刀切開焰浪,但眼中所見盡是逐漸熾亮的蒼藍火粉,那畫面無比荒謬,處刑人毫不懷疑那隻貓會連同平民一起炸了整條街。
畢竟那是貓。是一頭憤怒的野獸、從不考慮後果、不知哪來的魔物貓。或許是主人受襲殞命,又或者是哪個冒險者派出來的怪物,有太多理由讓這隻貓盯著梟首遊行不放,處刑人從遭遇後的所見所聞判斷黑貓有著魔物程度的知性,但也僅此而已。
貓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行為,這是誰都知道的常識。
所以處刑人停頓了一瞬──不到半秒,就在他判斷應該放任黑貓把這裡炸成超級大煙火,自己跑去梟平民七八十個首,反正自己全速肯定能逃的出去──的瞬間。
兩柄彷彿蝠翼擰成螺旋的刺劍,從背後貫穿了處刑人的胸口,接著越來越高,將他迎著硝煙就明月,高高的舉了起來。
有人在處刑人的耳畔輕聲說到:「Surprise,喵。」
那想必是個美人,有著優美的身段,纖細的雙手拿著那兩柄該、死、的、劍。在處刑人因為遠超那兩道貫通傷能帶來的蝕骨疼痛而痙攣,即將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前,飄散在整條街道上的火粉都潮他匯聚。
就像一個閃爍著藍光的漩渦,不斷有火粉湧入處刑人體內,讓他全身發出白熾的光!
「遊行!就該這樣!喵!」
群巢的惡魔高聲宣言,她高舉活炬翩飛刃翼,抓住每一個她所遇見的,梟首遊行。
將他們逐一梟首。
讓他們加入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