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午後。
逐漸西移的陽光斜射在藥房的門廊上，石造的路面染上一層橘黃。藥房還距離一條街，但已經能望見站在門口的保鑣，他碩大的肌肉讓白色的長袖上衣顯得很緊繃，黑色的鬍鬚則遮掩住臉部的輪廓。
保鑣並不會阻止想要進入店裡買藥的客人，除非那個人一看就不是客人。
盧卡挺著胸膛，筆直走向店門口。她盡量表現得像是個一般客人，我則盡力維持不要動，以免讓盧卡因為我的關係連店都進不去。只要保鑣看到盧卡的口袋在亂動，昨晚擬的計畫就宣告失敗了。被攔下，發現這人口袋裡有隻老鼠，理所當然地被趕走。
說實在，我真的不知道盧卡是信任我，還是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幸好事情沒出什麼大差錯。
鈴鐺聲伴隨著開門的聲音響起。我緩緩移動，朝口袋外看去。
原本正面對著櫥櫃整理藥材的店主轉過身來看向盧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盧卡的年紀的關係，他看起來一臉不以為然。「我這裡可不是賣零食或玩具的。」
「我知道。這裡是藥房對嗎？」
「你應該看得懂招牌？」
「那我應該沒有找錯地方。」盧卡鞠躬示意，行為舉止完全不像是個乞丐。「我是商人達維德的兒子盧卡。我跟我父親今天剛抵達這個城鎮，聽說您這裡有著鎮上最好的貨，所以才來拜訪您。」
「達維德？」店主摸摸自己的下巴，「我好像有聽過這個名字。他似乎是在西北邊那一帶蠻有名的商人？」
「託各位客人的福，父親在他經商的區域的確小有名氣。」
「但你似乎沒有享受到你父親的名聲所帶來的財富啊。」店主瞇細眼睛，審視盧卡的穿著。盧卡平時會去附近的河邊洗澡，所以氣味上其實沒有那麼糟糕，甚至比很多貴族聞起來正常，但是衣服的使用痕跡與污漬，尺寸的不合畢竟無法掩蓋。盧卡聳了聳肩，「風塵僕僕。這是趟漫長的旅行。」
「可不是嗎？」店主說，眼神裡寫滿懷疑，但這方面在昨晚也已經擬好計畫了。盧卡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個袋子，上下晃了晃，錢幣的聲音讓店主也跟著露出笑容，我彷彿能看到他的身上有條尾巴正在左右晃動。「可不是嗎？您需要什麼香料呢？」
「黑胡椒。你這邊有嗎？」
「那是當然，雖然我也想謙虛，這邊可是馬爾科藥房——這一帶最好的藥房。您需要多少呢？」
「三磅。」
「三是個好數字。」馬爾科搓了搓手，臉上堆滿奉承的假笑。盧卡比起一根手指，「但先給我來一磅好了。我先用這袋錢跟你買一磅，如果確認品質真的不錯，我再回來跟你買剩餘的兩磅。就當作是跟老闆交個朋友。」
「您父親的生意有這麼賺錢？」
「還算過得去。」盧卡說，雖然馬爾科顯然不這麼覺得。在他打開袋子看了一眼，向盧卡以方才說話的一點五倍音量喊了一聲「謝謝惠顧」後，盧卡便拿著黑胡椒，離開了藥房。
一切順利。只是在離開時，我似乎感覺到有道視線一直跟隨著盧卡。是門口的保鑣嗎？
那些貨幣全是偽幣。是盧卡的父親過去被騙時拿到的假錢。
知道這件事遲早會被馬爾科發現，盧卡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入一個又一個的小巷內。全程他將自己的身體壓低，並極力避免跟人有視線的接觸。在確認沒有人跟著他後，盧卡走到了平常睡覺時居住的廢棄教堂。坐在禮堂的椅子上，他嘆了口氣，縮著的肩膀也跟著舒展開來，由於緊張冒出的冷汗讓白色襯衫浸滿了汗水。我從他的大衣口袋爬出來，聞了聞黑胡椒的味道。光這瓶的價值就不知道可以買幾頓大餐了。盧卡捏著我的脖子，將我拉開黑胡椒罐，「這罐可是給莎拉阿姨的，你可不能亂吃，知道嗎？」
我才沒有要亂吃咧，只是聞聞而已也這麼小氣。當然，盧卡聽不懂我說的話，但他似乎感覺得出來我在抗議，便摸了摸我的頭。
「我要在這裡等到晚上，然後再去找安娜。」盧卡說。他似乎是怕有人還在找他。
當然，這個可能性很高。
當夜晚降臨，月光輕輕灑落在禮堂內，盧卡離開了教堂。
他刻意選了比起平常來說更危險的路段來走。雖然危險，但相對來說，正常人會走來這裡的機率也更小。盧卡一邊護好藏在胸口內袋的黑胡椒罐，一邊快步前進。我一如既往的待在大衣口袋裡，觀察著外面的風景。雖然在這種路段，這個時間，能看到的無非就是在店門口拉人消費的小姐，聚在一旁角落賭博的小混混，或是喝醉酒躺在路邊的人。
盧卡盡量縮小自己的身體，放輕腳步，安靜而快速的向前走著。一路上很順利，沒有遇到任何人向盧卡找碴。當他抵達安娜的屋前時，月亮已經高掛在天空的正上方。盧卡敲了敲門，「安娜，妳還醒著嗎？」
經過半晌的沉默，「……盧卡？」
「對，是我。我把藥拿來了。」
「……藥？你說，你真的從藥房把藥給偷來了？」
「對，幸好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快幫我開門吧，我怕有人可能會注意到我。」
「盧卡……好。我現在幫你開門。」安娜說，並且把木門打開一半，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看起來沒有很開心，甚至眼睛有些腫腫的，盧卡瞬間變得有些慌張，「安娜？怎麼了？莎拉阿姨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你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
「……我沒事，媽媽也沒事。你真的拿著藥回來找我們了。 」
「說好啦。我會拿到藥，讓莎拉阿姨痊癒，一切都會變好的。」
「一切都會變好的……對，我記得。」安娜點點頭，眼眶卻逐漸變得濕潤，「但是，我也好希望你不要回來找我們。我甚至希望你在拿到藥之後就逃到王國以外的地方，離開這裡，遠遠的。」
「安娜，你在說什麼，我這麼做不是為了錢，是為了莎拉阿姨……」盧卡的聲音充滿了困惑，聲音逐漸變小，但我知道為什麼安娜這樣說。
從她半開的門縫中，有兩個不屬於這個家的氣味。
「盧卡，快逃！」安娜往盧卡的胸口一推，想讓盧卡遠離門邊，但同時有一個人將安娜推開，，從門後竄出。盧卡直覺想要往後跑，手臂卻被抓住，他掙扎著要掙脫那隻手，但後背隨後也被人用膝蓋頂住。盧卡直接摔倒在地上。
那兩個氣味正是白天的保鑣，以及正從門口緩緩走出的藥房店主。
馬爾科走近，朝盧卡冷笑了一下，就往盧卡的臉踢去。
「達維德的兒子，嗯？竟敢耍這種無聊的把戲。我看你的名字也不叫盧卡對嗎？可悲的小偷。」馬爾科說，並朝盧卡的臉頰吐了一口口水。盧卡掙扎著想要起身，但保鑣的身體重量讓他無法動彈。
「還好我打烊的時候有檢查金幣的真偽。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從哪裡搞來那麼多的偽幣？還是其實你本身就是在製造偽幣的，嗯？還想要偷藥給其他窮人啊？以為自己是英雄？還好有人跟我說你會回來找這個小妹妹。現在被人背叛了又是什麼感覺？嗯？」
聽到馬爾科這麼說，盧卡用力轉過頭，但他沒有看向藥房店主，而是在一旁啜泣著的安娜。馬爾科跟隨著盧卡的眼光看到安娜，露出笑容，「畢竟比起朋友，還是自己的媽媽的性命比較重要啊。」
「對不起，盧卡，他們如果說不照做的話，就會把媽媽……」
安娜說，全程低著頭不敢直視盧卡。原本身體隨著怒氣膨脹的盧卡也嘆了口氣，逐漸冷靜下來。「藥不在我身上。」
「藥不在你身上？你在開我玩笑吧？這代表你剛剛是在騙這個小妹妹？算了吧，別說這種無聊的謊話了。」保鑣從店主的手裡接過繩子，將盧卡的雙手綑綁，他們開始搜盧卡的身，這代表過不久他們除了發現我，還會發現藏在大衣胸口內袋的黑胡椒。
至少得把黑胡椒保住，不然盧卡一切的辛苦就毫無意義了。
我從盧卡的口袋跳出，保鑣以及馬爾科似乎沒有預料到會有老鼠的出現，全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我朝保鑣身上跳去，想要去咬保鑣壓制著盧卡的手。只要一瞬間就好。只要一瞬間那個保鑣放開手，盧卡一定就可以逃離他們，把黑胡椒保住。我當初是這樣想的。
但現實是，當我要跳到保鑣的手上時，馬爾科直接一巴掌將我拍到了地面上。我的身體直接撞到石板地面，血味瞬間充斥在我的鼻子跟嘴巴裡。世界逐漸變黑。
「小灰！」盧卡大叫，但聲音彷彿是在漸漸遠離我一般。
在閉上眼睛前，我看到了盧卡的表情。雖然很傻，但我不禁覺得自己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創作內容
【短篇】活下去（４）
兇手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