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目前會由我們負責照顧他。等他情況好轉,我再通知妳去看他。」
「⋯⋯不。」
但狩刀才剛說完,千世便接下他的話。
她擦了擦臉上和眼角的淚水,一掃幾分鐘前的怯懦,抬起頭來,以堅定的眼神看著狩刀。
「我要現在去見他。」
「呃⋯⋯可是⋯⋯」
「我要去見他。」
當狩刀露出滿臉的為難,千世間不容髮打斷他的話,重申自己的要求,瞬間堵住狩刀的嘴。
「我不怕受傷。我對他不聞不問這麼久,讓他這麼痛苦,現在卻因為怕受傷就不去見他,這樣未免也太卑鄙了。我是他的姊姊,我會全盤接受他的一切。這一次⋯⋯我一定會救他。」
「⋯⋯⋯⋯」
狩刀看著千世那張堅定的表情,知道她一定不是隨口說說。儘管思考時間很短暫,她卻已經盡自己所能深思熟慮,現在才會要求狩刀讓她見千封。
讓千封見見親人,或許對他也是個幫助。只不過——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說。」
「就我得到的報告,妳跟千封的感情應該不太好,妳為什麼要為了他,做到這種地步?」
當狩刀開口問出這個問題,可以看到千世臉上頓時堆滿錯愕與訝異。隨後,她愴然若失地低下頭,小聲嘟囔:
「小封或許是很恨我吧⋯⋯」
狩刀看著她,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等待她開口。
「我是個過分的姊姊,別說救他了,根本是把他推入火坑的罪魁禍首。」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爸媽⋯⋯他們很怕小封。不對⋯⋯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害怕,還是討厭了。」
「我聽說,是他們決定把千封賣給研究所的?」
千世點了點頭,回答狩刀的疑問。
「他們處心積慮想把小封趕出家裡。我本來跟他約好,等我上高中,成年之後,就跟他搬出家裡,一起住。那個時候,爸媽也只是會無視小封的存在,所以我天真地以為,忍過三年就好了,根本沒想到爸媽會做到那種地步⋯⋯」
「那種地步?」
「這是那個叫做費利爾的人告訴我的,他說我爸媽請幫派的人綁架小封。我不知道那個人說的話可不可信,可是如果是真的,那一切都說得通。那次小封雖然回來了,卻再也不理我了。他一定覺得我也是幫兇⋯⋯以前也有一次是這樣,爸媽利用我,對小封說謊⋯⋯」
說著說著,千世又開始掉淚。
「綁架失敗之後,研究所的人就來到家裡,把他帶走了⋯⋯」
「原來是這樣。」
「我知道小封一點都不想看到我,他不認我這個姊姊很正常。可是對我來說,他是我可愛的弟弟,是我最寶貝的弟弟⋯⋯!」
千世從椅子上站起,對狩刀拋出她最真實的覺悟。
「我不在乎受傷。我沒有天真、自私到覺得可以毫髮無傷修復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我有即使遍體鱗傷,也不見得能讓他接納我的心理準備。不管我傷得多深,我都會努力面對他,直到他肯原諒我。所以求求你,請帶我去見他⋯⋯!如果現在這樣,不是小封想要的,這次我一定要救他!我不想讓他繼續受苦了!」
狩刀看著千世。
他看得出來千世確實有很大的覺悟。她說她不在乎受傷應該也是真心話。
可是站在狩刀的立場,他會在意。
「⋯⋯如果我說,我希望我們將一切都安頓好,確定不會有任何人受傷之後,再讓你們見面——這對妳來說,是一種傲慢的行為嗎?」
「咦⋯⋯?」
「我只是覺得很沒道理。你們重逢明明是件好事,為什麼非得這麼折騰⋯⋯」
既然已經飽受折磨,狩刀認為世界往後就該讓他們享有喜樂。如果世界不願如此,那就由他來完成。他希望他的世界可以如此運作,所以他不願這對姊弟繼續承受煎熬。
「我明白你是替我和小封著想⋯⋯」
千世緩緩開口,帶著一抹狩刀首次見到的淺淺微笑。
「可是我不願等待。」
那抹微笑瞬間掃空狩刀心中的堅持。
「過去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三年⋯⋯等待爸媽有一天想通⋯⋯等待自己長大成人⋯⋯等待小封對我釋懷⋯⋯可是等待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天海小姐⋯⋯」
「所以這次我不會再等待。我要見小封。就算你跟我說——他會把我殺死,我也要去見他。」
這樣的覺悟,令狩刀有些訝異。畢竟五年前,狩刀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看起來只是個柔弱、溫順的小女孩。
這讓狩刀不禁想去相信——現在的她,或許真的能做到當年做不到的事。
「⋯⋯好吧,我知道了。」
狩刀站起身子,並順手取走放在桌上的帳單。
「那我們馬上出發吧。」
※
千世坐上狩刀的車,前往鷹森市。
上車前,狩刀將自己的手機交給千世,告訴她要是發現情況不對,隨時可以報警。
千世不知道狩刀這麼做,是不是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但說實話,那真的讓她放心不少。
兩人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當千世知道狩刀就是當時救了自己的少年,感到非常訝異。
「我一直很想謝謝你。」
「謝我?」
「我那時候剛失去記憶,覺得心裡好像開了一個洞,明明是很重要的事,卻一點都想不起來,所以很焦慮,很懊惱。可是因為你說『無力雖然可悲,卻不是壞事』我聽到的時候,覺得好像獲得寬恕,心情輕鬆了不少。」
「對了,我記得妳那時候好像說,跟人約好了要當醫生?那我現在把妳帶出來,是不是不太好?妳要考大學了吧?」
明明是千世自己要求狩刀帶她去見千封,狩刀此時卻說得很像是他拖著千世走。這讓千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你要聽聽我的成績嗎?」
「妳願意說的話。」
「上次全國模擬考,我是第七名。學校知道我有事沒事就跑圖書館,所以特別允許我,可以不用到校上課。」
「聽起來很厲害⋯⋯不過這樣就能不用念書嗎?」
沒上過學的狩刀老實說出自己的感想和疑問,這樣的反應,千世只覺新鮮。因為通常別人聽見她是全國第七名,就不會再管她要不要念書了。
所以她也老實回答:
「能不能不用念書,我是不知道⋯⋯不過我平常就不怎麼念書啊。」
「咦?」
「像上次模擬考的時候,我記得我應該是在看解剖學吧?還是腦科學?我連考試範圍都不知道。」
換句話說,千世沒有「備考」這個行程。
當她說出這兩個聽起來偏門的學問,就算狩刀沒上過學,還是知道大學入學測驗不會考那種東西,也就不再追究了。
三個小時的車程就這麼過去,車子很快就來到鷹森市,然後來到月影鷹森分部的地下停車場。
下車後,兩人就不再說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張。
千世跟在狩刀後頭,一起來到醫療中心。
當醫療中心特有的消毒水味和藥味入侵她的鼻腔,她不自覺繃緊了神經。
「天海小姐,請往這裡。」
狩刀帶她前往以隔間隔開的個人病房區。
那裡隔間不多,不過只有一間病房外面站著兩個人看守。
當狩刀帶著千世來到病房前,看守的兩個人同時發出「啊」的聲音。
狩刀以為他們是難得看到一般女性,而且還是女高中生,因此見獵心喜,不由得以充滿殺氣的眼神看著他們。
「幹嘛?」
「唔⋯⋯!」
見狩刀瞬間釋出殺氣,那兩個人都被嚇得立正站好。
「報⋯⋯報告部隊長,這位是昨天出現在研究所的⋯⋯呃⋯⋯民眾?」
聽他這麼一說,狩刀這才想起他們就是昨天被千世用防狼噴霧逼退的人們。他因此想通,原來剛才那聲「啊」,只是看到熟悉的人意外出現在眼前會有的發語詞,也就解除釋出的殺氣。
「她是天海千封的姊姊,我要帶她進去。醫生那邊已經知會過了。」
「是。」
交代完來意,狩刀領著千世走入病房。
當千世踏入病房,第一眼就看到千封躺在病床上,發出安詳的呼吸沉睡。
「小封⋯⋯!」
她快步上前,來到病床旁,並隨即發現千封的手腳被限制在病床上。
「這是⋯⋯」
「請妳見諒。如果不這麼做,他實在不會乖乖躺在床上。我剛才也說了,他有很強的攻擊性,一旦他的手碰到任何物品,他都會使用能力攻擊我們。現在是依靠醫生用鎮定劑讓他睡著。」
聽完狩刀的解釋,千世的眼眶瞬間湧出淚水。她伸出手,碰觸千封的臉頰。當千封的溫度透過她的手掌流入心坎,她眼眶裡的淚水就這麼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瘦了⋯⋯你一定⋯⋯一定很痛苦吧,小封⋯⋯小封⋯⋯!」
隨著淚水滑過自己的臉頰,千世也把頭埋進千封的胸膛,抱著他痛哭。
狩刀見狀,緩緩後退,就這麼默默離開病房。
「我要先迴避。裡面要是有什麼動靜,或是天海千封醒過來,就通知我。」
「是。」
他交代在門口看守的人後,本想坐在公共區域辦公殺時間,沒想到,卻看見天夜與監看他的護衛一起走進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