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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同人】二十四節氣風物詩|立冬.暖具

羽歇 | 2021-11-14 21:12:56 | 巴幣 4 | 人氣 106


警告:完全不嚴謹,跟實際情況相悖的地方請當做沒看到


    伽羅奢在夜裡驚醒,聽見光千代的哭聲遠遠傳來。侍女慌張地前來報告,說光千代非要見到她不可。
    伽羅奢來到光千代的房間,年幼的兒子一看見她馬上跳了起來,哭泣著朝她奔來。
   「母上!」
    伽羅奢蹲下身抱住他,柔聲道:「做惡夢了?」
    「嗯。」光千代將頭埋在她肩上,抽泣著說。「我夢見母上,不要我了。」
    那一瞬,伽羅奢忽然感覺胸口被刺了一下,頭暈目眩地,一時說不出半句話。許久,許久,她才漸漸回神,輕輕撫著兒子的背,低聲道:
    「我在這裡。」她的語氣溫柔而堅定。「我不會拋下你的。」
    光千代今年十歲,隨著歲月流逝,生得與他外祖父是越發驚人地相似了,尤其是那尖細的下頷與一雙斜揚眉,每次看見都令人心驚不已。
    伽羅奢對於這樣的相似很是不安,雖然侍女都說光千代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可對伽羅奢而言,她寧可兒子其貌不揚,也不願他與自己的娘家再沾上任何關係。
    為甚麼不能像他的兄姊一樣,與她的丈夫忠興相像呢?她不只一次發出這樣的感嘆。
    教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細川的兒子,只是細川的兒子,而不會在看見他時,想起他的母親是誰,又想起他的母親來自哪裡。
    明智。那個詛咒般的苗字。
    天正十年之後,「叛臣之女」這個稱號,便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伽羅奢,而她遲遲沒有習慣,也永遠不會習慣。那是一個鮮血淋漓的,永不癒合的傷口,三不五時便會有人來戳弄,要她記得她是誰的女兒,她的父親又做了甚麼。
    弒主逆臣。利令智昏。
    她知道人們如何評價她的父親,而她不會去反駁,卻也做不到附和。她與大多數人一樣,對事情的真相茫然不解,她唯一知道的,只是那是她父親的選擇,他認為應該這麼做,於是就這麼做了。
    事變之後,當她的父親來信請求援助時,忠興只是對她淡淡說了一句「細川家不會舉兵」,然後將她幽禁起來。而她甚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瞬間想起了織田市,那位嫁到淺井家的姬君,當年生生被夾在了兄長與丈夫之間。
    後來當忠興發怒時,粗暴地行房時,他會扼住她的咽喉,拿她的父親來說嘴。「明智家的女人嗎?難怪如此不知羞恥。」「毒蛇一般的婦人,是因為流著罪臣的鮮血嗎?」
    他最知道要如何令她難受,而她偏生不吭一聲,怎麼樣也不肯令他得逞。於是他辱罵愈狠,她隱忍愈深。
    忠興時常提醒她,說她應當慶幸。
    他說山崎一戰後,明智一族的血脈幾乎斷絕,而她因為細川家與明智家的那點交情,才僥倖活了下來。
    「全是因為我。」忠興這麼說。「看看你母親,你弟弟,要不是因為我,你的下場就跟他們一樣。」
    伽羅奢不置可否。確實在細川家的保護下,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被趕盡殺絕,可是,可是,在那一年,她的人生其實也已經結束了。
    明智家殘存的桔梗,不過也是在風中徒勞掙扎而已。
    她的幽禁時光持續了兩年,一直等到天正十二年,當秀吉成功掌權後,在他的同意下,她才終於被丈夫接了回去。
    然而她仍舊生活在樊籠之中。
    作為一位女性,伽羅奢擁有的美好特質,是諸多人嚮往的。她知書達禮,端莊優雅,在外人面前表現得落落大方。她努力追求著最好的儀容與姿態,彷彿藉由這樣,才能抵銷她作為罪臣血脈的歉疚感。
    然而沒有用的。無論過去多久,她和世人都不會忘記。當人們見到她,讚嘆「竟然這般美麗」時,她知道他們真正想說的,是那流著逆臣之血的人,竟能生得這般美麗。
    他們從來不會看見她,他們只會看見她的父親。
    伽羅奢,伽羅奢,她好幾次想這麼說。
    她是伽羅奢。伽羅奢就是伽羅奢,不是誰的女兒。
    可是又有誰會聽呢?
    誰叫她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伽羅奢不只一次夢見父親。
    其實她沒有真正看見過父親,他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她夢見的,是父親的道歉,紙箋上淡淡的幾行字,一如往昔的熟悉字跡。
    伽羅奢從來沒有細看內容,她將紙箋撕碎了吞下腹中。
    沒有用的,沒有用的,她喊著。
    她不要父親的道歉,她不知道為甚麼他總是不明白。她不怪他,她真的不怪他。
    即便他讓她的一生未及綻放便先凋落;即便在天正十年之後,她再沒有一日睡得安穩;即便他把明智家的不幸,連同和他相仿的眉眼一起留給了她和她的兒子;即便事變都已過去了十幾年,他仍像是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她上方,在她往後的餘生中持續帶給她苦難。
    她也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她在夢裡赤著雙足,踏過野草叢生的土地,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父上,父上。
    能不能見我一面,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甚麼?
    她在橙紅的天色下徘徊直到筋疲力盡,頹然跌坐在地,夕陽將她的影子斜斜拉長。
    她一次也沒有得到父親的原諒。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究竟做錯了甚麼?
    在每個無眠的夜裡,伽羅奢總是反反覆覆自問著。
    究竟是為了甚麼,讓父親要將她拋下?
    她記得,在她還小的時候,有一次她搶了兩個姊姊的糖,她們便把她騙到了野外,玩捉迷藏。在她躲好之後,兩人撒腿便跑。
    她藏在石頭之後,直到夕陽逐漸西沉,終於忍受不住,跌跌撞撞地徘徊著。
    姊姊,姊姊,我在這裡──
    是我輸了,天要黑了,我們快回去──
    她一遍一遍地喊著,直到聲嘶力竭,卻沒有任何回應。最終她坐在河邊的香蒲叢裡,不可自抑地哭了起來。是她做錯了,她要被拋棄了,永遠留在這裡了。
    最終她哭累了,整個人倒在地上,又冷又餓,半點力氣都不剩。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她忽然聽見有人踏過草叢的聲響。她掙扎著坐起身,然後看見了,她的父親披著一身餘暉而來。
    玉子,玉子,父親心疼地喚著。
    她撲了過去,「哇」地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說著,說我會聽姊姊的話,不要拋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而父親抱住她,告訴她,沒事了,我們回家。
    落日之下,她趴在父親背上,緩緩踏上歸途。她聞著父親身上熟悉的氣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後,這一切,都漸漸化為了虛無,渺遠得再也抓不住。
    如今她又被留在這裡了,只是這一次,連父親都走了。
    「好冷。」
    光千代蜷縮在她的懷裡。
    「畢竟立冬了。」伽羅奢輕撫著他,一邊命侍女準備暖具。
    「我是說,母上。」光千代忽然坐起身。「母上一直站在冬天裡。」
    伽羅奢驀地一愣,一隻手懸在了半空。而光千代直直看向她,用他那雙細長的眼。
    「母上為何如此悲傷?」他小心翼翼地說。「是不是光千代,做錯了甚麼?」
    伽羅奢凝望著他,看見那端秀的面容啊,與自己是何其相像。剎那間二十年前,那個被留在河邊的自己,隔著歲月的塵煙,驀然與眼前的光千代交疊在一起。
    她還在原地,那一方小小的空間裡。
    伽羅奢闔上眼,許久,才輕輕說了一聲:「不。」
    她睜開眼,撫上兒子的側臉,愛憐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那母上,」光千代躺回她的膝上。「母上會從冬天裡走出來嗎?」
    侍女取來了火缽,伽羅奢伸出手,感受到蒸騰的熱氣。
    隔了許久,她才以細不可聞的聲音說:「會的吧。」
    恍惚間,伽羅奢漸漸走回了二十年前,走到了夕陽下的河岸。落單的女童坐在香蒲叢裡,茫然望著遠方。
    伽羅奢緩緩走了過去,女童聽聞腳步聲,轉頭看向她,眼神中有幾分困惑。
    而伽羅奢輕吸了一口氣,說:「我……」
    然後就停了下來,終究,終究沒能說出剩下的話。
    女童偏著頭看她。
    伽羅奢輕輕吁出一口氣,任它隨風飄遠,心想著,算了吧,就先這樣吧。
    終有一天會說出來的。
    涼風吹走夏日的熱氣,草木在她們身旁沙沙搖曳。
    細川伽羅奢看著明智玉子,心想著,她會回來的,必定會回來。終有一天,她會回到這裡,在這個地方,對她說出那句等了半輩子的「我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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