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麼樣，超可愛吧！“
”好...小...。“
”一看就知道是你們的小鬼，那副呆樣完全是復刻伊納安的。“
”等他長大我應該已經往生好幾百年了吧？“
“春遙，不要戳他的臉，小朋友很敏感。“
”這樣你們還要繼續旅行下去嗎？“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模糊的視線裡，數張臉湊的很近，笑鬧著的面孔都很陌生，這一群人沒有尖耳，皮膚都不是藍的，黎瑟安能大概辨別出幾個是人類模樣，另外幾個是不曾接觸過的族類。
母親比起印象中的要在年輕上一點點，這是她第一次聽見父親說話的聲音。
-
即使是夜精靈，尚未發育完全的腦袋瓜也無法將強褓中的記憶刻畫至如此鮮明，她能確定的只有這些人沒存在過她的記憶當中。
父母、族人都説，她是在伊拉祝福之下，誕生在故鄉森林裡，那裡從沒有過這麼多異族。
”被母親托在懷裡的幼小精靈，是我...嗎？“
“當然不是。黎瑟安，妳只是為我而生的容器。”
回應她的，是個陌生的聲音，說出令她難以置信的答案。
正欲張口詢問對方究竟是誰，她似乎聽見那人莫名與自己爭吵起來。
“離開。黎瑟安是妹妹，不是容器，我從不介意跟你一起下地獄。”
“喔？要不是寄生在她體內的你多管閒事，我還找不到親愛的妹妹呢。被父親親手殺死，還是想當乖兒子嗎？”
“滾。”
“她遲早會自己來找我的，到那時，我們，將剩下我。”
到底是惡意多一點還是兄長佔上風呢？
對這聽來有人格分裂的存在狹帶滿滿疑惑，黎瑟安還沒來得及介入，眼皮底下的一片深紫色就將黑幕覆上這段話音，宿醉帶來的劇烈頭痛強硬將這些話語無情撕碎。
-
「我一定要...戒酒...」
黎瑟安扶著額頭坐起身，話裡還有些倦意，昏沈的腦袋重的像是灌滿水泥。
昨夜真的是開心過頭，鮮少喝至如此她顯然相當後悔，深鎖的眉頭擠出數條難以數清的細小山谷。
「午安。」
耳聞愛人在被宿醉折騰時千篇一律的例行台詞，言闔上手中書本，替她倒了杯水遞上。
「姐妹回去了嗎？」
瞄眼窗外的赤色晚霞，黎瑟安總覺得她斷片的幅度似乎不止於昨夜在慶功晚宴後的事。
還有，那個不像是屬於自己的夢究竟是？
「唯在樓下客房休息，還要一杯嗎？」
發現男友換了個說法稱呼友人，她勾起嘴角，知道這是言已經把好友列為自己人的表現。
「嗯，我自己去倒就好。」
伸了個懶腰，黎瑟安順手拿了支菸打開窗戶，將白霧吐出窗外。
「安，離出征剩下幾日，還有機會申請留守嗎？」
留在床沿，看著滿覆大大小小傷痕的背影，言將對昨夜的擔憂化做一句疑問，他明白義勇軍在紅雀的庇佑之下不必害怕戰死，卻不能確定甦醒過來的會是黎瑟安還是她體內那個未知的存在。
無法理解黎瑟安已故母親的用意，亦無法確定裡頭那位是善或惡，他僅能祈求對方至少能留在這相對安全的地方，不要有太多意外。
「嗯？怎麼突然......言，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訝於對方首次提出的要求，黎瑟安先是遲疑了下，接著聯想起母親前些年針對言的叮囑與方才那場令她不安的夢，她豎起尖耳，發現一向心如止水的男子心跳罕見的亂了。
「沒什麼，只是擔心妳許久沒上前線了。梵亞斯的狀況不如聯邦安定，恐怕危險不僅是四災本身。」
「你的心跳不是這樣說的。」
她轉過身來，倚著窗邊，對言投出難得嚴肅的神色。
”全世界將我矇在谷底都沒關係，拜託，至少你不要...”
-
「我...」
見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星火燎原的煩躁感在黎瑟安心裡放肆燃燒，在外她總給言做足面子，也是認真相信、尊重言的選擇肯定有他的道理，她很清楚，諸多複雜的狀況，言比她來的擅於處理多了。
但這一刻，天秤卻瞬間失衡。
「你若真的擔心我，為何不跟我一起上前線，我知道你不喜歡動武，但不代表你沒有本事吧。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們的家，但我不在乎這裏變得怎麼樣，有你在我身邊，哪裡都可以是我們的家。就算我們最後真的敗於四災，我也想...死在你身旁。」
名列族史最強魔法師的母親曾跟她說過，言體內蘊含的力量就如深淵，看不見底。
那張無時無刻笑著的臉，或許並非表面上看起來簡單，勸她不要與言走得太近。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不過，倘若不是言一直在身旁陪她度過那些支離破碎的時日，她也無法健全的走至今日。
話音漸漸由強勢向下墜落，黎瑟安將煙捻熄，雙手環抱胸前，不自覺用力的手指陷進皮膚當中。
只要言能如往常般輕柔地替她撥正徬徨無助的情緒，就什麼都可以無所謂。
“你會包容我的任性，總是這樣的，對吧！”
「安，我是被當作戰爭工具養大的忠犬，曾經，祖國與主上是我的唯一，那些東西崩毀以後；當我形同野狗流離失所的時候，是妳給了我這個家。我不怕失去任何東西，除了有妳的這裡，有所有回憶的這裡。失去歸處件很痛苦的事，所以縱使妳當初決心遠赴前線，我也沒干涉妳的決定。我只是希望在留下的我，能逼妳更珍惜自己。」
試著穩下心，言淡淡將此生所經歷的過往綜合無盡輪迴之中沒有哪裡是歸宿的苦痛塑成回答。
在不滅的永生中早失去知覺的靈魂緊緊揪成一團，他已能預見，這些話將在情人心上敲出裂痕的樣子。
“原諒我，安。現在有很多不能對妳說的事，不論關於妳，或是我。”
「我的族人、故鄉也全沒了。」
別過臉，無盡的落寞從看不見的傷口噴湧而出，黎瑟安強忍著鼻頭的酸意瘋狂刺激著淚線，將水喝乾。
甩上房門離去之前，她留下一句話。
「你真的很自私。」
-
望著不會說話的門板，言深深嘆了口氣，闔上雙眼。
不過是其中一世罷了，他每次都是這樣告訴自己。
無數次的愛與被愛，照理來說，他該深諳此道，對誰都能從容不迫的給出能讓對方滿意的完美答卷。
而他卻總被自己那份對伴侶的莫名執著重複煎熬，哪一次都無法毫髮無傷的與誰一路走到最後。
將真心的鏡面投入情網，不可能成為找不到缺口完美伴侶。
他懂，卻始終無法虛偽畫上童話般的美好糖衣。
-
”選擇自私，是因為裡面也都是妳啊，黎瑟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