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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陳詩]莫要溫順步入那良夜(上)

浪蒼 | 2021-09-06 12:55:26 | 巴幣 1308 | 人氣 555


一、

詩懷雅死了,在一個昏天黑地的夜裡。

而陳沒能見上她最後一面。





二、

事物的發展都必有其因果,如同星辰的移轉必有其軌跡。以此看來,詩懷雅投身近衛局、奔赴戰場似乎可說是種必然:許是當年聖誕夜的遍地純白上,幢幢樓宇明窗中所傾洩出的迤邐燈火是那樣繁華美好;許是當年聖誕夜的漫天大雪下,街上串串相連成璀璨銀河的裝飾彩燈是那樣絢爛奪目;又許是,當年聖誕夜獲救後再轉醒之時,坐在自己身旁那人的赤紅瞳眸是那樣溫煦而炯然,將那日的記憶一一銘印於心底,再也不忘。

詩懷雅自小便怕黑,在廢棄大樓的狹窄倉庫被關了將近十個小時後,所見的種種光芒都是如此耀眼,烙在視網膜上映出了層層視覺殘留,那些光影最終匯聚一處,化為她口中突如其來的話語,流星似地在其一生中劃出了一道綿長光痕:「阿陳,我決定了!以後我也要加入近衛局,成為幫助別人的人!」

陳一頓,停下了摩挲著詩懷雅後背的手,然後淺淺一笑:「是嗎。還真有妳的風格。」

詩懷雅聽著陳似乎意味深長的發言,明明還有些萎靡的精神頓時像是閃燃的燄火竄了起來,揚聲質問道:「妳這什麼意思啊!」

「字面意思。就是很有妳的風格。」陳對詩懷雅的責問不置可否,只是相當認真地說道。還不等詩懷雅再次發難,她已稍稍探過了身子,雙手一環一繞,在對方的脖子處繫上了一條項鍊,又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兩聲、堵住了對方將要出口的抱怨:「嗯、那正好、這給妳。保平安用的。」

手工仔細編織的麻繩末端,綴著的是一顆拇指頭大小的螢石,正散發著微光。

「……突然對我這麼好,怕不是打什麼壞主意吧?」詩懷雅端詳著泛著淡淡綠光的石頭,雖是刻意瞇起了眼表示懷疑,尾巴卻在棉被下略顯侷促地掃著、耳朵也欲蓋彌彰地抖了起來,為了掩飾心裡的感動而借題發揮道:「還是妳在拐彎抹角說我脾氣差?」

「妳還算有自知之明。就當作是先借給妳的吧,大小姐。」陳顯然亦是較為擅長這般針鋒相對的應對進退,想也不想,隨即不甘示弱反擊道:「怕黑可進不了近衛局。

「臭龍!妳說什麼!」詩懷雅齜牙咧嘴,幾乎要從床上彈起。

「好了、沒見過誰被綁架之後還像妳這麼活蹦亂跳的。別折騰了、睡吧。」東方龍皺著眉將待要再嚷嚷的菲林給一把按回了床上,又緩下了神色,一字比一字輕地:「我會在這兒。」

「誰要妳陪……」詩懷雅咕噥著,睡意卻在陳搓揉著頭頂的掌下重新湧起。

「好好好、是是是,是我自己想待在這裡的。」陳敷衍地一疊聲應著。

闔眼前,小老虎只記得陳的沙啞嗓音裡滿是溫柔的暖意。

「晚安,碧翠克斯。」

許多年後,詩懷雅憶起那時的事情,便想自己會喜歡上陳或許也是種必然。她們是青梅竹馬,這段孽緣更一路延續到了成人、到了職場,使得她倆彼此的人生無可避免地糾纏著對方晃蕩的影子,終究交織成不斷不絕的連繫和紐帶,比如友情、比如愛情。

造就兩者的差異落在何處,詩懷雅自己也想不太明白,可能是陳隱約對她的「關懷有加」吧。就似幼時,因著家裡變故顯得個性早熟的陳,分明對誰都透著一股有禮有節的疏離,唯獨對自己卻是全不客氣的吵嚷──這點到了長大後依然。卻是這樣七分彆扭三分真誠、始終如一的「特別待遇」,讓她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然整副心思都繞著對方打轉,好似環日而行的星體。

自然,當年她們年紀尚小,遠談不上論及戀慕這般的情感,但若要詩懷雅細數經年累月而成、最終能夠明確指稱為「戀愛」二字的感情蓄積,這一幕肯定亦在其中──誰讓當時的一切都是如此耀眼,不論是節慶的歡騰、龍門的繁榮、又或是那雙深邃的眼眸。

那顆螢石再也未曾離開詩懷雅身上,直至最後。





三、

有好幾次,詩懷雅都覺得應該要把這個護身符留給陳自己比較實在。畢竟特別督察組組長的戰鬥風格,說好聽點叫激進或瞻前不顧後、說難聽點就叫找死和自以為是──常年擔任其後援部隊的菲林高級警司再也清楚不過,陳迄今仍安好無恙,到底只是運氣好了一些:隕石若非要向地突襲,終是沒有不燃燒殆盡的道理。為此她曾和陳爭執了無數次,最後、除了留給外人一龍一虎極為不和的印象以外,仍舊無法鬆動這顆頑石一絲一毫。

「陳暉潔,妳就不能惜命一些嗎?」有次詩懷雅氣得狠了,罵著罵著便想也不想地用力拍了桌子、死死揪住了陳一身筆挺制服上的領帶,碧綠雙眼都燒得冒出了腥紅血絲:「到底要其他人費多少心思在妳身上啊!救別人之前先顧好自己很難嗎!」

「……那妳便別管了。」陳反常地沒有高聲駁斥詩懷雅的理直氣壯,只是任著憤怒的對方幾乎將自己從辦公椅上提起:「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用最有效率、也最為合理的方式。妳有什麼不滿,儘管撒手不理便是。」她的口氣相當冷淡,沒有幾分溫度:「我沒有要求過妳為我做些什麼,詩懷雅。妳有得選。」

「妳……!有妳這麼說話的嗎!」詩懷雅的拳頭握得更緊、氣勢卻反倒餒了幾分。陳展露於外的種種堅持確可稱作不知變通,但知根知底的菲林對其從不輕易溢於言表的溫情亦是知之甚詳,因此如斯表裡如一冷漠的陳使她感到陌生──彷彿記憶在哪裡產生了斷點、又或是時間在哪裡發生了空缺。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平行時空、過著與自己同名同姓之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好像所有科幻片裡俗濫而又不可或缺的情節。

但不歡而散後襲向心口的鈍痛感卻是如此真實,一如竄過頭頂上的子彈破風熱浪鮮明真切、一如勾刃彎牙下的慘白瓦礫殘骸冰冷侵人。月明星稀的夜裡,萬籟闃靜無聲,只餘自己急促如擂鼓的心跳、只餘身前昏迷之人微弱的呼吸,在廣曠無物的空間碰撞出回音。

突擊非法武裝集團據點的任務幾乎算是圓滿落幕了,除了指揮者衝進了敵陣護送隊員撤出後遲遲未歸這點。於是乎、便如以往的每一次,詩懷雅帶著自己的無人機,在掩護下頂著敵人殘黨最後掙扎的猛烈砲火、於暗夜中炸裂如煙花的漫天焰光裡,奔進了搖搖欲墜的危樓之中。

一旦回溯詩懷雅和陳重疊了近乎三分之四的生命長流,便能知曉東方龍的不懂退縮絲毫未變,穩定得好似定位的船錨,只是陳當然頑固,詩懷雅卻也一樣執著:始終、和對方叫罵的是她,擔心著對方的也是她、眼巴巴趕來尋這條粉腸的還是她──若那船拋下了沉定的錨鍊,菲林亦會成為那艘永不嫌遲、總會到來的救難船。

爭吵時被詩懷雅當成撒氣物件的橙黃領帶如今牢牢綁在了陳的大腿上、被湧出的鮮血染得刺眼,幾點星光下怵目驚心。詩懷雅暗暗催動著源石技藝,讓無人機貼地盤旋在身前以微光照明,探照燈掃過,她夜能視物的目光不經意地在陳殘破不堪的襯衫下撞見了穿破其血肉的點點黑色結晶,比起妖異的黝黑星辰,更似在太空中飄逸遠去、再也無法企及的浮石殘片。

她這才明白,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而陳也還是原來的陳。

只不過,陳身上所謂的好運,早在不知何時便已用盡了。

於是陳用自己的方式醞釀著告別,絕口不提再見。





四、

不知何時開始,職業的特性讓兩人從不將道別掛在嘴邊,陳如是、詩懷雅亦如是,這點上她們有著極為驚人的相似默契,像是被世間萬物遵循著的物理定則或是一場場被精密操控的實驗,沒有出錯的可能或容錯的空間──即便是在充斥酒精的夜裡也毫無例外。

每場重大行動過後,詩懷雅總會找陳和她的副手星熊一同到龍門的晚間小攤上吃夜宵,杯中物則是桌上的必備品。陳不擅飲酒、也不愛飲酒,她往往是三人中的重傷初癒者這點更讓詩懷雅不給她飲酒。饒是如此,這樣的飯局菲林仍然每回必定邀請、東方龍也仍然每回必定出席。

許是在社交場上打滾多年的緣故,大小姐喝起酒來倒是不差,但和東國鬼對飲仍逃不過喝得滿腦子混沌昏沉的命運。闊氣地買了單之後,詩懷雅往往會邊碎念著不滿、邊由著陳送她回家。「妳別攙我,我沒醉。」菲林每次都會先發制人地吐出拒絕──即便她不再輕快的腳步總是虛浮,僅憑身後掃動著的尾巴維持著危險的平衡。

漫步在皎潔月色下的兩人之間維持著若即若離的間隔,好像她倆是銀河中獨立的兩顆星子,因著引力靠近的同時卻也被橫亙期間的特異磁場互斥,留下僅能用光年計算的距離。這時她們通常選擇不開口,畢竟在她們的宇宙之中,介質顯得多餘,只須安靜、只須沉默,僅有虎尾上環戒反射的扎眼光芒、僅有城市裡樓房投下的沉重暗影。

只是,定理及法則都是用來推翻和打破的,便如實驗做了數萬次之後、總會出現誤差。陳對此做了一次完美的演繹:那晚她猶豫了甚久,直到這段送行幾乎都要到了盡頭,才終於破天荒地開了口,卻又在喚了聲詩懷雅的名字之後,任餘下的話語盡付闕如。

陳擅長衝鋒陷陣、也擅長各式各樣的戰術規劃,親身的實踐使她從攻堅、圍剿、到單點突入等皆無一不精,可她卻從沒辦法將這般運籌帷幄應用到組織言語上,故而她從來都只擅長隱忍、擅長逃避、卻不擅長坦誠──在必須以率直言詞交鋒的戰場上,她永遠都是笨拙的輸家,尤其是面對詩懷雅時。

此時的詩懷雅自沒有想與陳一爭長短的念頭──不如說從來都沒有過。日常裡她們的吵嘴只不過是種習慣、是種理所當然、是小說裡的契訶夫之槍,並不適用於她們兩人真正直面彼此、坦然相對的時刻,比如當時的口角、比如現今的相望。那畢竟不是生死相搏的交手,只是兩人越過了漫長的空間、來到彼此眼前的時候。

「……阿陳,妳應當知道,我們如今眼見的星光、都是許久以前的產物吧。」詩懷雅好似已經明瞭陳沒能編織出的話語,自顧接過了話頭:「人的一輩子好像就是這樣的,因著過往的決定而有了現在的結果,因著現在的抉擇而有了未來的定局。」她目光投向了遠方,也不知是在看蒼白清冷的鋒利弦月、還是在看不見闌珊的萬家燈火,「有些事情會改變、有些則不然,而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那個聖誕夜。」

菲林與東方龍截然不同,鐫刻在家族基因裡的特質使她素來能言善道,可她依然有她的短處:她驕傲、她倔強、她口是心非、她言不由衷,於是總用最繁複和迂迴的話語表露著真心──她們的固執如出一轍,她們的從不坦率亦然。

一如以往,口拙的陳不知如何應對這般對談,只好緘默不語。

沒有人比詩懷雅更清楚這點,因此她也沒有再加為難,只是停頓了下、接著便嘆了口氣:「看來我是真醉了,怎恁地囉嗦。橫豎也到家了,妳早些回去吧。」她揮揮手,轉身向著搖曳著燈光的門廊走出了幾步之後又站定:「……剛剛說的,都忘了罷。」

事到如今,詩懷雅也不確定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是否單純是被陳牽動出的反應、又或僅是酒精推波助瀾的結果,但她心知肚明,她太過了解陳,只是因為她們太過相像:陳不怕死、不辭辛苦、不懼難關,卻畏於談論死亡、談論別離、還有談論愛情──在某些層面裡、在某種程度上,她亦是如此,便似模糊的鏡像互映。

陳佇立當地,望著離她數公尺的詩懷雅,感覺似乎有什麼悄悄失控。

詩懷雅回過頭來,碧綠眼眸裡盛滿了整片的星空、滿天的月光。

這夜,幾乎所有的定律全都失效──除了不說告別這條。

「晚安,阿陳。」

她們從不說再見,卻已道盡了別離。

如同她們從不說愛,卻已傾訴了所有。





五、

「……對不起,碧翠克斯。晚安了。」

離開龍門的那個雪夜,在星辰下,陳只對詩懷雅說了這麼一句。





[待續]

創作回應

伊凡尼古拉斯
就像是接近結霜時的冷空氣充斥著,兩人間的適宜溫度不會橫跨過正負五,
沒有刻意地維持恆定氣溫,也不講不上舒適宜人,無法適合他人的領域間只有兩人的默契與各種情緒。

因為光的指引,兩者的重疊道路被指示出來;交錯的呼吸間逐漸的熟稔,卻也逐漸推開了彼此的距離,熟識並不一定你中有我、但不經意間發現在我中有你的驚訝與酸甜,恰如衛星與行星彼此引力踏步的規矩和默契,任何小小地牽扯所引起的潮汐不止,僅在各自的大氣層內飄盪翻騰,卻是不能也不願讓彼此互相受影響。

我依舊是我,但在那不能說之中有你;你依舊是你,卻在那不斷訴說中有我。

這就夠了、這就夠了,還有什麼更能比兩者間的點點微光更能維繫和證明在此遙望的你我呢?

感謝壽司,這篇可以不斷咀嚼出不同的感受跟味道啊...
2021-09-06 23:01:34
浪蒼
一瞬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XD

誠如伊凡所說,陳和詩懷雅之間的一個要點我覺得就是默契。在這樣的默契之下,兩人維持著適當的距離,明明心掛對方也不會出口、明明彼此都互相影響也不會出口,在同樣的理想下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

龍門是兩人的家鄉、也是兩人心目中一同奮鬥著築起的阿瓦隆。為了這點,兩人都會忍耐,這樣的忍耐,我想或許就是愛了吧!愛不是放縱、不是予取於求,我希望能讓她們兩位成為這樣能夠為對方真的著想的人。

第四段兩個獨立星子的描述,大概就是我對她們的關係的所能做出的最佳形容和表述了。

謝謝伊凡這麼用心的留言,伊凡感覺這篇可以咀嚼出不同味道這點我很開心!雖然本意是想寫刀的,最後卻變成了這樣一言難盡的狀況,只能說大概是我流風格吧X’D
2021-09-12 12:38:10
巴哈姆特小管家
親愛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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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姆特小管家 敬上
2021-09-07 16:28:50
浪蒼
咦?咦!感謝小編,再次驚恐.jpg
2021-09-07 23:5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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