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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Case.3-離廚房還有段距離

飛魚吐司 | 2021-06-13 20:42:42 | 巴幣 8 | 人氣 387


少女是幸運的。她的母親在生產之際歷劫,她卻活了下來,所以很幸運。

傑克跨進淋浴間,看著映在金屬壁上的青澀臉龐。她轉開橫置在水龍頭邊的旋鈕,才感覺清澈的液體流過腳趾,穩定發揮的水溫便冷得她縮回小腿。

這是女孩意識到自己運氣的瞬間。因為能做選擇,所以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爸,沒有媽媽是很丟臉的事情嗎?

傑克還小。她坐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看著庭院裡澆灌植物的男人。在這個距離下,就算高如山嶺的身軀也看起來小小的。那頭髮烏黑的身影不擔心女兒掉下來,因為無論失足與否都是經驗。她需要膽量,也得知道勇氣的代價。再說有個萬一,一樓的遮雨棚也能緩衝一下。

為什麼這樣就很好笑呢?

因為對他們來說,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假如我聽到誰沒有爸爸媽媽,我會很難過。

因為對你來說,那不只是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這是其他人該學的一課。在這個國家,任何問題都值得所有人去商討。不把別人的問題當成自己的看待,有一天,會有壞人把問題帶給所有人。

我知道,可是我氣不過。別人的問題為什麼好笑?這又不是我決定的。他們的爸爸肯定不像你一樣厲害,他們不把老師放在眼裡,對討厭的同學指指點點,不看報紙的頭條,整天只關注卡西米爾的競賽跟放學的娛樂。

「每個人各有各的生活。」向她招手的男人面色凝重。

「種田的思考天氣,住在第四大道的金融家關注貿易差,而我在乎的是明天上班的汽車耗油。看到沒?大家都在煩惱自己的問題,而沒有人是比較高尚的那群。不如說,造就那些頹廢度日的傢伙的環境才是我們該關注的,傑克。我們不必像你看不慣的人一樣,過著連思考都費勁的生活,但也不該自暴自棄地覺得:沒能同他們享受是件可惜的事。」

女孩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良久,市街特有的晚風拂過臉頰,卻沒有往日的清朗。儘管現在的她肯定能諒解父親的想法,但對那時的傑克而言,男人的答覆聽起來很被動──為什麼被幫助的人不能有問題呢?難道身為警察,就有義務承擔市民的不長進嗎?

「我們沒有義務為他們負任何責任。這只是工作。但是,有人選擇這份工作,就有人具備足夠的愛去包容他們。就算沒有,緊要關頭也會生出來。畢竟不論成敗,軍人和警察有責任要保護市民的。」

男人關了水龍頭,放下軟管。他抬頭,和女孩一樣的黃玉眼眸回望過來。

「你不必像我一樣當警察。但要記住:有些價值觀的適用期是一生,而不限於上班、下班。」

她點點頭。

後來,過沒幾天,傑克在學校打架了。嚴格來說,那更接近正規的防範和防身。

那天她在走廊邊的置物櫃聽見有人惹事,走近一看,是高年級的學長姊在欺負她的同班,一名感染者的家屬。她先是想視而不見,可是腦中的父親卻告訴她:這種事能夠發生在任何地方。

於是她做了選擇。她沒有警務賦予的責任感,也不對後續被留校察看,和衍生的一系列困擾做過評估,還來不及顧慮更多,身體就自發地作出反應。

她躍進火藥味濃厚的幾人之中,在劍拔弩張之際跟手球隊的社長打了起來。實際上那傢伙早就把折疊刀收在口袋裡,打算等圍觀人潮少的時候趁機亮出,加深勒索的力道。然後,透過一記穩當的踢擊,掉出口袋的刀具讓事件的脈絡變得更深刻了。

她是該把握機會。校園暴力、持刀者、低收入戶、金錢勒索……曾幾何時,構成英勇事蹟的要素戲劇性地在眼前到期,而傑克也沒必要給對方好臉色看。話雖如此,這名佩洛在向對方揮舞拳腳時還是拚了命收緊力道。

少女是幸運的。在對感染者和善的街區裡,不少學生對校園霸凌的經驗忍氣吞聲,而她站在正確的話題風向,所以幸運。同時她靠著平日在家中學來的防身術,體力很輕易就與運動社團的青少年持平,甚至略勝一籌。等到校警和導師抵達,加害者的意圖已在證物和口供下確鑿。

「恕我直言,葛洛姆先生,我知道您不打算包替您的女兒辯護,因為以程序而言,她確實是率先攻擊其他同學的一方。不過,委員會的報告給出了不同的觀點。報告指出,霸凌者對艾琳同學的金錢勒索已經有半年以上,這對低收入戶的她來說實在太惡質了。再說,持有刀械這點足以讓教育部用少年法辦理,基於這點,我想傑克當時先排除對方刀械的做法屬於正當……」

與高出兩顆頭的壯實身軀並肩,聽著鬢灰髮白的訓導主任說話的,是面向處室落地窗的黑髮佩洛。她父親接到消息後,不久便請了假趕來學校。但那位令人憧憬的警察並沒有袒護女兒太多,那些在幼時和日常耳濡的責任感,也頓時被無法理解的沉默剝奪了說服力。

倆父女僅僅是聽著,看玻璃彼端的灰雲籠罩校舍屋頂。室內的黃光鋪在父親臉上,看起來冷得嚇人。

她記得被要求家長座談的那天下著小雨。會議也許圓滿,但更接近不歡而散。回家的車程裡,她一度想用慣例的乾笑表達聊表歉意,但尋常敦厚的父親卻在駕駛座上噤聲。她知道他認同自己的決定,但撇開本意和手法,暴力仍然是暴力。

「你應該認清自己在做什麼。我教會你的那些,不是用來欺負小孩子的。」

「可是艾琳她流血了……那些哥哥姊姊不只是動手打人,還拿她生病的事情開玩笑!」

「所以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很嚴厲。他沒多看傑克一眼,加諸方向盤的手勁隱隱透露著為難。

他本想嘆氣,最後只是停頓片刻。「聽好了,這不是你這個年紀要煩惱的問題。」

「那我到底要在意什麼啦!?」

「好好念書,然後在意你把拳頭朝向誰。你還沒有能力處理這些事,所以你不該去管。」凝重的嗓音反射性回道。他目光遠眺,聲音卻直指女孩思緒。

「我們約定過,你的拳頭只能讓壞人流血,而你眼前還沒有配稱為壞人的傢伙,聽見沒有?壞人可能會變好,好人也很容易變壞;你的同學在課後偷竊,那仗著體格欺負人的則搶她……告訴我,誰是壞人?」

兩方都不正確。傑克想,她知道艾琳在街角的藥店偷過血管藥,也知道開口要錢的手球隊隊長在校內風雲,是因為富有衝勁和領導力。

善意有很多種,但露出獠牙的惡意卻總是相似。車子越過路上的減速丘,短短的震晃動搖了傑克積累的怨忿。她父親朝向前方的臉龐抽動一下,看起來竟有些無力。而後,一句「在你能辨別真正的壞人以前,不要意氣用事」就讓她放棄辯護。

那時候她學會了保持溫柔。常保熱忱,對任何人都客氣。

即使她過後找到了手球隊的人道歉,即使在後續的校園生活,那群一時膨脹的高年級生不敢再惹事,她也沒放棄自我約束。然後,自從體驗到自己的能耐後,她沒有一天不持續鍛鍊,她長跑、游泳,還有搏擊,讓體能更接近正規警察。

想想看:一打五的鬥毆。佩洛對卡普里尼。年齡差平均三歲……這簡直是該烙進記憶裡的勝利,深刻得令傑克感到恐懼。她或許比同齡的學生要強壯不少,或許還沒犯下大錯,但難保未來也如此。

她不得不作好準備。能不被報復是幸運的,她記得自己這麼想過。能在事件平息後,和父親繼續鍛鍊也很不錯。可是值得我揮拳的敵人,到底是誰呢──

少女是幸運的。儘管她或父親助人的平等性從來與礦石病無關,她也沒有對這項迄今無藥可醫的病症感到排斥。他們只是生病了。做好醫療防護,耐心以對,和感染者的交流其實也沒什麼問題,傑克深信不疑。

在校園的小小鬥毆後她成為了輔警。因為正義感跟親和力,培訓她的單位讚譽有加。她被就近發配到父親的單位裡,條件建立在葛洛姆警督十年來的職業操守,她同意了。她接受正規的巡警訓練,沒有受任何優待。若非看了名牌一眼,警察廳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女孩也姓葛洛姆。

因為她懂得把握運氣。機會或許不可控,但成功取決於自身。精力旺盛,不必多訓斥就能同理他人,由內而外的善良也足以提振對話者的精神。同儕很喜歡她,大人們也對她抱有期待。他們時常猜測:這樣的女孩,大概會成為新銳警中的一股暖流吧。

但旁人對她的遐想很快就結束了。直到現在,當熱水沖過腰際時,傑克仍然會想起她還要為上學而更衣的某個早晨,和從此開始的切身之疾。

在簡約白框的梳妝鏡前,在女孩扭身查看的尾椎邊,灰濁的硬塊如礦石般擱在肌膚上。傑克至今也沒能想起,受汙染的源石──不如說,沒經過萃取和純化,應當出現在城邦引擎區域的礦物,到底是什麼時候長在那裡了。

這個病是治不好的,她聽過太多人這麼說。半生物化的結晶細胞會改變遺傳,破壞骨髓和肌肉纖維,等待患者的只有死亡等等。但傑克在察覺到染病的當下只感到平靜。一種真實感,和常掛在大人嘴邊的恐嚇不同,是虛無的反面。

話雖如此,身體的感受卻很遙遠。有稜角的黑色曾幾何時浮出肉,不製造任何痛覺,在主體邊勾勒出葉脈的黑紋。是從肌肉裡長出來的嗎?她想著,好奇心驅使著手去碰,而恐懼頃刻從口中傾瀉,確認似的指頭沒多久開始了搔抓。

恐慌停不下來,抓破皮肉的痛覺被反胃的暈眩覆蓋。一會兒騷動引來了家裡唯一的大人。當門板推開,在刮擦聲中停下動作,抓破傷口的女孩正咬著嘴唇,用潰堤在即的面孔凝望著父親。男人沒有回應她的失措,而是告訴她: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機會的。這以前與我們無關,但你現在必須學習了。我的傑克,和你媽媽一樣堅強的小佩洛。

當細小的噪音持續運作時,大腦就會將之視為常態。面著出水口,掛在牆上的蓮蓬頭不斷排著熱水,電磁加熱後的熱流就這麼沖著運動後不久的胸膛。她耳裡的聲音是穩定,不過觸覺卻不一樣。

也許跟性別有關。擦過沐浴乳的肌膚在柔光下青春洋溢,混著肥皂泡,蒸氣與水珠繞過、匯聚在胸前的丘陵。除了將液態的熱量烙在神經,也讓微微泛青的瘀傷更顯疼痛。

她順手將蓮蓬頭的水調得冷一些。聯想式的回憶總能讓她身心發燙,但她不想把那些糟糕事告訴別人。她的父親跪下來摟住她,一個用泛紅指頭揉著鼻尖的少女,已經在當時展現出相應年齡者少有的坦率和堅定。

在那之後發生了很多變化。她休了學,從鄰舍間口耳相傳的猜忌聲裡離家。父親靠州政府跟外部企業的關係,將傑克以輔警的身分調派至一間外地的製藥公司,在那裡,藥物開發和治療是齊頭並進的。

到羅德島母艦後,她在體檢後的空檔裡照著鏡子好久。得了病,結果身體也沒什麼變化嘛。她看著鏡中和過往相去不遠,甚至還厚了一些的背板,決定要繼續維持身材。

傑克.葛洛姆很快就適應羅德島。帶著舊有的渴望,和協助她理解周遭的礦石病。作為一名感染者,一名輔警。

將身上殘留的泡沫沖洗乾淨,緩緩扭緊水龍頭的開關,淋浴間一時只剩下抽風口的規律響聲。拉開素色浴簾,從房門扇葉中透出的冷風逗弄著沾附水氣的雙腿和腰間。

不過從門板扇葉間流入的可不只有對流的涼氣。

「傑克?你該不會是睡著……啊,水停了。」在傑克往牆上的欄杆尋找毛巾時,膠板製的門傳來敲扣聲。沒能將甫經沉澱的思緒拋在腦後,濕漉漉的女孩恍惚地擦拭身體,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隔著中空的門板,女性的聲音聽來十分清爽。

「哎,小姐,十五分鐘過去囉?要是照職前訓練的範疇來看,現在已經是杜賓教官開罵的時間啦。」

「我、我在想事情啦!抱歉喔,又是到早一步到宿舍,現在又讓你等我……」

傑克語帶歉意,在蹲坐中擦乾腳趾。門後的瑪莉婭回道:「畢竟鐵鎚大哥的工房很早就休息了,我也沒申請延長作業的許可證。雖然可以跟清潔人員溝通,但我也不打算麻煩人家。」,一派輕鬆地倚在洗手台邊。

「於是乎,我就想到來你這邊碰碰運氣了。想說是任務淡季,教官群安排的課程或許不會太重。想不到還是來早了。」

「其實我下午不是在忙課程啦。是因為幫忙打掃,所以比平常晚了半小時離開。」

「午餐呢?」

「當然吃過了,阿瑕你呢?」

「……啊哈哈,鐵鎚大哥難得讓我碰車床,一不留神就整個人陷進去了。從早餐以後我就什麼沒吃過什麼了。」

一門之隔的女聲如此說道。從門板下端的扇葉間,能看見兩條微屈的精實小腿。

而代號瑕光的庫蘭塔女孩會忙於機械工程,卻沒有從業者特有脾氣的原因,也不只導因於卡西米爾的良好教育。

瑪莉婭.臨光是瑪嘉烈,代號臨光的重裝幹員的胞妹,是繼承了母國曾經偉大的騎士精神者。事實上,她本人總認定自己只學得皮毛,無法和名聲顯赫的姊姊相提並論,但也不容外人輕看她。

至於她的姊姊瑪嘉烈,則是在羅德島成軍不久加入的感染者,活躍於大小作戰的前線。她曾經和瑪莉婭一樣生活在卡西米爾,參與當地盛名的騎士競技也是為家族爭取榮耀。如今她因身份遭到國家放逐,卻仍不負名譽地取得羅德島的重視,也算是證明一個觀點:即使最純正的騎士道名存實亡,那些美好價值似乎又活在世代更迭的長流裡。

早在數百年前,卡西米爾的騎士聯合起來,推翻了血統制的君主國體。他們建立起由私轉公的騎士團制度,和遴選的騎士專政。不久後,資本和經濟危機又迫使騎士們轉變,讓坐地起價的財閥和資本在政壇有機可趁,從此將政治變為金融的附屬品。

為國所用的征戰騎士失去了貴族資格,只留有空口無憑的傳聞和財產,而「騎士」一詞也隨著體制更迭,淪為競技賽事的參賽者的代名。騎士競技,這項源於戰士間切磋的決鬥被量化了。

最早,對決是出於勢均力敵者的較量。然而如今的騎士卻要為找到勁敵而歡喜,這直觀地驗證了國家價值的墮落,和病態的階級制度。榮譽形同獎金,廝殺更成了不倫不類的娛樂。

事已至此,商業聯合會的財團當然不想放棄這項娛樂的收益,於是他們徹底將騎士競技修訂為賽事:無論舊貴族或平凡人,凡是具備公民資格的,都能參加賽事。

甚至連瑪莉婭這樣的素人都能報名。儘管稱帶著臨光一姓的女孩為素人似乎不太合適,但她在接觸競賽前,確實沒對家族的榮耀有顯著貢獻。雖然她知道臨光家沒落很長一段時間了。

在最近一個百年裡,臨光家族培育過一代代銘刻卡西米爾國史的輝煌騎士,為國血戰的將領和沐浴歡聲的謀略家數不勝數。在這樣的光環下,如今已是子孫代的瑪嘉烈與瑪莉婭,應當承擔先祖遺留的榮譽,並用己力彰顯才對。

然而臨光一姓象徵的似乎是更純粹的理念,隨之而來的執著更綁著好幾代人。在賽場上是得不到榮譽的,臨光家也沒必要為之付諸心神。對舊觀念的恪守就是臨光家族衰退的關鍵。

瑪莉婭至少不能抱怨自己對騎士的想法太過古板。但熱衷工程與機械確實浪費她太多心思,導致瑪莉婭繼承了遺傳的天賦,幼年時的訓練卻只培育出半調子的能力。

她是和胞姊練習過好幾次對打,不過瑪嘉烈對賽事的話題常保緘默。有段時間她還覺得姊姊小氣,但當瑪嘉烈參加競爭,奪得勝利卻又淡然放下報酬,瑪莉婭.臨光對競爭榮譽的想像有一小部分破滅了。

現在,瑪莉婭離開了卡西米爾,為了更好地認識她嚮往的美好,寄身在這艘製藥公司的航母裡。她待在傑克房間的一角,守約似的按兵不動。只是難得進入年齡相仿的少女房間,眼睛和腦袋當然忍不住胡思亂想。

自瑪莉婭進房間後,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天花板空調始終低鳴著。大半的等待時間裡,她都用最大限度的自制力觀望著房間,直到浴室內水聲漸漲,青澀的思維終於耐不住性子,帶著身體遊走起來。

忽然浴室裡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她一驚,馬上躡手躡腳地回到洗手檯邊。不久又把眼神從門邊挪開,望向玄關邊疊放的報章雜誌。

在最上層一本的封面,印著卡西米爾的新聞大戶:玫瑰報業的白花紋章。占據整版的則是烏達卡爾近期的市長競選,上頭四人並列,三男一女的臉上各有神采,不過勝出的似乎是最不起眼的一個矮子,如果她早晨聽收音機沒聽錯的話。

玫瑰報業。

沒想到走出卡西米爾也有一年半了。她還記得在決賽勝出的當天被媒體採訪的場合,但她不擅長把喜悅分享給其他人,何況在騎士競技在她看來,根本不是件光彩的事。

依照國家規範,每個與騎士家族的長子必須透過競技賽事,奪得政壇上的一席之地。儘管姊姊瑪嘉烈勝出過,卻因為自尊和礦石病而自我放逐;德高望重的祖父逝去,父母輩的主事者又對世俗的競技嗤之以鼻。

看著家族的繁盛跟輝煌已然成為過去,變成親戚間酒後的當年勇,她只好硬著頭皮參賽。她姑母佐菲婭此前也沒聽說過有這回事。對親身參賽過,並抱傷而終的佐菲婭來說,這是項不容怠慢的搏命演出。於是她盡全力訓練瑪莉婭。

省略掉過程,單以結果論來說,瑪莉婭肯定贏了當屆的特錦賽。不然也沒有在羅德島停留的餘韻,和對商業賽事萌生的徬徨感。

現在的她不如以往了。她的視角肯定更接近姊姊瑪嘉烈一些。只是當自幼嚮往的騎士冒險化為現實,果然壓得她有些難熬,交織著疑惑、不滿和開闊感。

爭鬥的勝利能帶來名望,和家族暌違的尊貴,但這些會是先祖們想要的嗎?退一百步說,或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

從目睹胞姊的成功,再到親身參賽時感受的生死交關,她總算發覺母國的問題所在了──前提是,騎士競技是政治病灶的癥結點,而不是結果。

瑪莉婭背靠在洗手台邊,打量著視線邊緣的簡約櫥櫃。因為是停靠的陸行船艦,羅德島沒有要求對室內擺設做加固,因此平放在櫥櫃上端的幾項物品,也無意間展露房間主人的念舊。尤其是一雙顯而易見的退役跑鞋。

那是雙小自己腳半號的平價鞋子,後跟和鞋口緊密,鞋面光澤粗糙,黃白交織的纖維似乎曾彈性十足,也看不出因錯誤跑法而產生的磨損。

這頭佩洛果然很喜歡鍛鍊呀。同樣熱愛慢跑,或許該找時間會會她?瑪莉婭想著,在等待之餘起了興趣,於是離開浴室邊,小心翼翼的近觀櫃上的裝飾品。

傑克的宿舍看上去與其他同齡人沒什麼區別,當然,同齡的標準是瑪莉婭。小她四、五歲的傑克能有這等自律是很不簡單。

剛進門時,她看到鋪平的床鋪和空曠的房型,牆壁的黑板和辦公桌上沒擺太多雜物。這裡和自己的房間大相逕庭,以致瑪莉婭完全不敢想像,要是午間聚會的等待關係倒過來會發生什麼事。

瑪莉婭的房間更多的是工程學的書籍和雜物,舉凡工房塞不下的半成品和資材;但她姊姊臨光的房間也差不多。擺滿醫療術式和思想的書,還有不少健身器材。

因為身兼組織要員,久而久之便因為外出而無暇整理了,也只有深交的兩名薩卡茲偶爾會出入房間,替她收拾一下。

瑪莉婭直起身,視線沿著跑鞋掃動,停在四片交錯成梯狀的髮夾上。數個月前她就是在走廊上撿到這種髮飾,和急於尋找的傑克迎頭撞上。因此她對這女孩印象很深。勇敢,開朗而充滿熱忱。

在她研究起艷黃色髮夾的斑駁時,宿舍的主人已經出了浴室。披著毛巾,那佩洛女孩身上仍溼答答的。她和庫蘭塔對上視線,展開笑顏。

「嘿嘿,久等啦久等啦~」

殺傷力真大,瑪莉婭嚥了口氣。在內衣形單影隻的存在下,傑克的上圍明顯比著裝時更顯豐滿。順著聊勝於無的腹肌看下去,女孩下半身只穿著一條四角褲,短且硬的尾巴在飽滿的臀部上方晃蕩。雖然她本人沒什麼自覺,不過眼看著蒸氣滾滾的肌膚與運動背心相貼合,順勢烘托出線條圓潤的雙峰,再加上無從防備的爽朗氣息……嗯,就算是同性都難以招架,更何況正值青春的男孩子了。

瑪莉婭衝擊性的哽了一聲,憋著笑扭過頭去。「嗚嘩,傑克你好歹穿好衣服再出來呀。這……咳,這種衣著也只有家人能忍受得了喔。」

在視覺的刺激下強作鎮定,本來還饒有趣味地等待對方的庫蘭塔女孩,難得露出了花樣年華特有的失措。她身姿挺拔,茂密的金髮隨意地披在腦後,精悍的上身被視為工作服的運動衣包裹,再披上帶出國門的平價外套。黑褲下的雙腿曲線俐落,和那雙踏足的銀白色球鞋彼此襯托。實際上女孩的體格更接近戰士,只是少女的纖瘦尚存。

傑克從加高的浴室走下,眨了眨眼,手中的毛巾仍擦著彼此糾纏的短髮。然後她低頭看看自己:「欸?沒辦法啦。進浴室的時候太急,連襯衫都忘記拿了。阿瑕你別放在心上!」

「阿瑕……哎,傑克,你不必太執著代號,直接叫我瑪莉婭就好啦。」

女孩詫異地望著她。「但是輩分……」

「那這樣大家要糾正個沒完了。年齡大或小人幾歲,也不是需要注意的點。因為尊敬,所以加上稱謂;出於關注,而像對待自家人一樣。這在這裡是很常見的事喔。」庫蘭塔撥開瀏海,頓了一下。「但你還是能叫我阿瑕啦。只是聽起來有點顯老……」

「我──呼,我知道了。那麼阿瑕,抱歉久等了!」

這小子還真的繼續叫啊。

「也不會等太久,畢竟提早到的人本來就是我嘛。」瑪莉婭任她擦乾身體,不去在意隱隱透色的白色衣褲,然後象徵性地清清喉嚨。「再說你還特別讓我進房間等,也算幫我一個忙啦。我還覺得要人配合自己,是不是太自我中心了……對了,上午的訓練還好嗎?」

「我是有掙扎一下啦,只是因陀羅小姐很強,所以結果也沒什麼變化。多撐了半分鐘,最後還是判輸了。跟幾個禮拜前比起來是好很多了。」關上浴室的燈後,傑克轉過身,指著側腹的瘀青,「如果以過程來看是這樣……才對?」她不確定地說。

「嗯,我也覺得訓練的過程很重要呢。同樣是輸了,從頭裝死到尾,一定比最後因為技術誤差而敗北的難看嘛。所以沒關係啦,你還好手好腳就算賺到囉。」

「怎麼感覺阿瑕你完全沒安慰到人……」傑克不自覺地愣了一下。摺好毛巾,在掛回門邊的欄杆後,轉手去找褲子。

「說到這個,你今天是協助工程部維修備用品吧?我有聽陳小姐誇過你臨場改裝外骨骼──是叫這個嗎、的手藝很好!」

「哼哼,過獎過獎~」瑪莉婭搔著臉頰,嘴角掠過一絲自信,隨即又言歸正傳,「不過,你原來也認識菁英小隊的那群前輩呀。欸,其實我和他們相處的時候常常會有點壓力呢。」

「阿瑕也會有應付不來的人嘛……」傑克停在床邊的方桌旁,從椅背拿起一件窄褲。「是因為氣勢太驚人嗎?」

「唔,完全不是喔。我知道自己的經驗跟年紀都差人一截,所以在工程或實戰裡,也只敢提拿得出手的那些了。但羅德島的資深員工們沒怎麼擺架子,在提問或幫忙時也很熱情,害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回應呢。」瑪莉婭繼續觀察櫥櫃上的幾樣物品。擺在毫無積塵的鐵板上的,還有斜立而起的相框,和嵌套鬧鐘的六角形木塊。

她在伸手去碰前還看了看傑克。佩洛點點頭,在默許的眼神裡換上短衫,然後將毛巾蓋上腦袋。

邊說著「是那種介於前輩跟朋友之間的錯亂感吧?這我也很有感覺喔。」,傑克邊整理頭髮,踮起腳,在辦公桌的上櫃裡找起什麼來。

是食譜一類的實體書嗎?瑪莉婭想開口,又覺得急著打斷話題不像是她該做的事。房間燈光微弱,靠窗戶扇葉裡的陽光,能窺見陳列書架上的幾本硬殼書標題。考慮到時間因素,只可能是食譜了。

「也許跟公司成立的目的早晚有關吧,這裡大我一輩的前輩們並不多。雖然年齡是不會阻礙溝通啦……不過,我沒想過這裡連教官的人也很好,在哥倫比亞的時候完全不是這樣呢。那裡的教官不論是什麼階級,對感染者的態度都很糟。明明在法術方面更有才能,在訓練後卻不怎麼關注人家的病況,也不讓駐紮的醫生處理併發症──啊,既然瑪嘉烈姊姊也是感染者,阿瑕你應該不會喜歡聽這個的。糟糕了我……」

瑪莉婭背著尋找書籍的傑克,靜靜聽她講自己以前的經歷,直到傑克發覺自己健談過頭,在表露歉意的乾笑中停下對話。後來她想到,女孩可能和她一樣尷尬。一個故作端莊,一個脫韁在即。但都沒什麼普通朋友。

她們就這樣靜靜的度過幾分鐘。當一切都沉澱下來時,空調撫過耳尖的冰涼也跟著感覺一起被放大。

觸覺是涼爽的,視線直視的那張相片卻傳出別樣的淒涼感。那框起的照片在鞋子和鬧鐘之間。上頭是拉特蘭傳統教堂的白建築,身著卡其軍裝的男人與灰裙女性並肩而坐。「呃,傑克?」

佩洛一聽到庫蘭塔喊她,尾巴立刻隨著「我在!」的答話聲挺起。

「我能……嗯,能問問照片的事情嗎?」瑪莉婭眼神游移。我知道你不介意談論這件事,她想道,但我想知道你對羈絆不深的至親是怎麼看的。

「啊,我還沒有跟你講過我媽媽的故事呢!」傑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懷舊,「雖然她在我出生之後就不在了,不過爸爸也告訴過我很多。像是照陸軍軍儀來說,媽媽這張應該要站著拍的,但爸爸覺得她在家事的水準不輸自己值勤,乾脆就拉著她坐下了。完全不把相機邊的同事跟長官放在眼裡。」

「欸唷……等等,這是可以說的嗎?」

「當然。阿瑕可以問在房間看到的任何東西喔。」傑克說著,突然補了一句,「不過看到鬼魂之類的玩笑還是別開了……前天我晚班跟巫戀妹妹聊天,還被她的故事嚇得不輕呢。那個《無頭的黎博利女人》……」

「我不會說這種話啦。只是你的交友圈到底是多廣呀?維多利亞、敘拉古,下一步又是誰呢?」

「下一步?我想試試跟斯卡蒂小姐說超過十句話……吧?嘿嘿,好像把目標立得太難了。」傑克搖著尾巴。

「才不會呢。除了實力以外,社交也很看運氣的。你一直以來都挺走運的不是嘛。」

「我還是想把機會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啦。」那佩洛搖搖頭,吐了口氣。「如果這是可以分的話,我也想早個二十年,把運氣分給媽媽一點。因為爸爸說我的眼睛是從她那裡遺傳來的。還有個性也是──要是能跟她一起生活,感覺應該很不一樣吧。」

「哎,我也聽你爸爸的故事快十遍啦。不管你加油添醋多少,能被這樣的警察敬重,你的媽媽絕對是很了不起的人。」

傑克停下動作,玉色的瞳仁稍稍傾向瑪莉婭。「那我能問阿瑕的故事嗎?」

「嘿,想繼續聽特錦賽的事?我記得上次是說到,對陣沸血……嗯?」庫蘭塔女孩小心翼翼的拿起那顆鬧鐘。越是端詳,轉移話題的想法就越模糊。

瑪莉婭不是很想提起家庭的過往。對一個失去榮譽的騎士家族而言,對這個一度黯淡的臨光家次女而言,隔代教養和童年對傳奇故事的嚮往,構築了她的前半生。她的父母失職,變成了塵封往事的一部分,同時又讓她對傑克有些羨慕。

看瑪莉婭沒了聲音,傑克也不打算追問。佩洛只是默默地看著庫蘭塔手裡的鐘,轉身繼續找書。

「那顆鐘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嗎?」良久,佩洛開口問道。

「這個品牌是很少見的款式呢。」庫蘭塔將木框湊到眼前,「不是用金屬零件固定,而是以卡榫嵌套嗎……」

這部分就在傑克的知識範圍外了。要是沒記錯,這顆鬧鐘只是哥國街口的雜貨品,不過是手工製的,也沒有量產性可言。那木製外殼裡塞著保存良好的石英鐘,指針式的機構即使早就停下,也不減它在古董定義上的價值。問題是,石英鐘應該是長青型的鐘錶。而翻玩於指尖的這顆鐘沒什麼刮擦,也鮮少拆裝的痕跡,要說被放在父母合照的相框旁的原因,只可能是接觸不良而被淘汰吧。

不,一般人更常說它「壞了」,不過鬧鐘失靈的原因大部分是零件生鏽。只要用清潔液,或是在電路板焊上新的介質,接觸點或許……在她細看木框卡榫,準備取出鬧鐘時,佩洛終於找到書了。

她看不清楚標題,只見佩洛把書本拔出櫃子,墊在腰間翻閱,托起的衣襟下弧度圓滑。她一手書腰,一手抓著毛巾擦頭。

「我記得在附近才對……」她喃喃自語著,忽然又抬起頭道:「阿瑕,雖然現在說有點突然,不過這禮拜的甜點能讓我負責嗎?」

甜點──說來慚愧,不過瑪莉婭終於想起,自己是為了跟傑克商量下午茶的事情而來的。一週一次的情報交流,周末的朋友聚會。本質是趁機下廚。

「當然可以!我最近有從瑪恩納叔叔那邊收到幾罐茶葉喔。」瑪莉婭翻看著鐘,邊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別看叔叔聽到我參加競賽的時候臉臭成什麼樣子,其實他是很認真的好人。在我決定跟著瑪嘉烈姊姊離開家之前,對於要怎麼應付在邊境站埋伏的記者,提出最多建議的也是他呢。」

「真難想像呢……畢竟之前聊的時候,很少聽到你提到你叔叔。」傑克還翻著書。

「瑪恩納叔叔在事業上比較忙,平常也只有我出門或回家會多講我幾句就是。」瑪莉婭嘆了口氣,「但我想叔叔也很無奈吧。找不到更妥善的方法改變臨光家,只好在本份上做一步算一步了。儘管我不太清楚,叔叔對本分的定義到底是什麼。」

「也許是以前騎士競技能帶來的?」傑克補充似的問了句,又馬上舉手喊停。「沒、沒這回事!阿瑕你就當我隨口亂講的就好了……」

瑪莉婭聳聳肩。「不好說喔,我已經記下來了。」

「那還是快忘掉吧?」

「『當你堅持的價值跟原則不能改變現狀,那就別拿它去讓人笑話』,馬恩納叔叔以前這麼說過。」
這名樂天派的女孩難得沉下了臉色。「我用能想得到的方法去挽回那些價值,我試過了。雖然佐菲婭姊姊支持我,但叔叔卻不是。

我不知道那是無奈或怎麼樣,我只知道我拚命去贏,也只夠幫臨光家拿回一席封號……坦白說我不懂。要是十年、等二十年後,沒有其他『臨光』認為姊姊跟祖父追求的東西值得保護的話,最後我們……」

「那就去問十年後的人吧!」佩洛一股腦喊道。

「欸?」

「未來的人怎麼看我們,不是現在該想的問題,我爸爸都這麼告訴其他巡警大哥的。」她向瑪莉婭擠擠眼睛,「就算阿瑕考慮的事情比我多很多,我也會這麼想:與其為了問題的最佳解法想破頭,不如放手去……哎呀,哎,我的頭髮還沒有吹乾,你不要……!」

「希望你五年後還能這麼想囉。」瑪莉婭笑了。大佩洛一號的手掌罩著她的黑髮猛搔。這答覆讓她有些意外。她當時選擇參加騎士競技,也是在幾條窄路裡選了條還能走的。但這種想法也換來長輩的一陣痛罵,因為角鬥場裡的廝殺會產生什麼,他們有目共睹。

那裡沒有榮譽。現在的騎士競技不能有,也不可能榮譽。因為令爭戰顯得光榮的向來是人──如果決鬥真的有光榮可言。

女孩間的嬉鬧很快就消停了。室內只剩下調整呼吸的兩道嗓音,和莫名其妙的暢快感。其實被叫什麼都無所謂,瑪莉婭想。這種輕鬆才是她希望的。

後來她問佩洛需不需要修鬧鐘。起初傑克不太想麻煩人,但後來也同意了。白得發亮的牙齒在她燦笑間露在唇邊,讓庫蘭塔感到放鬆。

但她還是很在意一件事。一種明顯的格差。「我說傑克呀……」她望著女孩,慎重地咳了一下,「我沒有惡意。哥倫比亞輔警的伙食是很好嗎?」

「咦?卡西米爾對我們的風評是這樣的嗎?我記得輔警是算在個別轄區的體制裡,供餐的話……呃,因為菜色跟營養確實不太穩定,所以我跟爸爸都是自己料理好帶去上班的。」

「你真的知道我在問什麼嗎……?」當傑克還專注地翻著書,瑪莉婭已不懷好意的望向她。庫蘭塔壞笑著,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後停在女孩豐饒的半球前。

咦?順著對方的眼光看去,傑克這才發覺身材早就在朋友面前展露無疑。面對恐怕要從耳朵裡噴出火的佩洛,瞇起眼睛的瑪莉婭忍不住露出一抹壞笑。

這種天然也是你的特長呢。當傑克一股腦立起書遮住身體,試圖隱藏短衫下的豐滿時,瑪莉婭欺近身子問:「好啦,你等會兒打算做什麼呢?」

「就、就做布丁吧。布丁。」傑克臉上的紅暈緩緩消退,「……雖然這個東西好像更接近麵包,而我也不懂糕點變遷。只是飯後有了靈感,而且不會用太多材料,拿來當點心剛好!」

「起因是和誰聊過天嗎?」

「跟因陀羅小姐,對。」

「她是不是告訴你『去去,少煩老子』之類的,但你還是決定要做?」瑪莉婭追問的準確度,從佩洛的表情就能明白。學著菲林女人侵略感十足的口吻,庫蘭塔故作麻煩地擺手道。

傑克覺得她模仿得像,卻也無法對因陀羅尖銳的個性感到排斥。「也沒有這麼嚴重啦。只是我早上不小心踢到她一腳,現在想要做點陪禮。阿瑕也沒吃過吧?」

「我對維多利亞的食物是沒什麼了解……唔,我大概沒吃過,印象裡是啦。話說吃過了也無所謂呀。如果你確定備好材料了,我就舉雙手贊成喔。」

「就算沒找齊食材,你也會慫恿我開伙吧……」瞇起眼睛,傑克不服輸地說。她知道這騎士少女的廚藝很糟,做不了甜點的那種。雖然據本人說法,自己在卡西米爾時都是三餐自理,但以她對自己不算優秀的料理水準,仍能讚不絕口的反應來看,這名工匠氣質的騎士女孩要碼不挑嘴,要碼是顧及朋友的情面。

傑克覺得更接近前者。將手邊的書轉向庫蘭塔那側,待對方伸手接過重量後,說著「怎麼樣?很簡單吧!阿瑕你這次就跟著我一起做吧。」,傑克再度擦擦臉上的水珠。

在手邊的資料裡,最接近因陀羅提供的關鍵字的糕點的,只有淺盤布丁了。這種麵包與其說是布丁,不如說為了抬高身價,而被近百年前的維多利亞平民稱為布丁。在舊時生活裡,淺盤布丁的功用是前菜,以濃稠的肉汁和廉價糕點墊胃,滿足中產階級的食慾和生活費。

但這對貧民來說就是主菜。是嚥下劣質肉油時不可或缺的輔具……隨著腦袋回想起電視節目介紹的影音,面對瑪莉婭開口問道:「我們不能再晚一個禮拜再交換嘛……」,傑克聽聞後顯得有點詞窮。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至今的三次女子會都是自己負責烹飪的。儘管庫蘭塔泡的茶是很好喝,但推辭炊事並不可取。因為材料在日用食材裡都找得到,從頭製作起花不到半小時。「喏,好不好嘛?傑克?」那庫蘭塔微微聳肩,用書背遮起半張臉。

傑克迎著她的畏縮,往身前踏了一步。「不行。騎士競技也是有團體賽的吧?阿瑕就當作在廚房雙打就好囉。」

「可是我沒有打過團體賽呀?」瑪莉婭哀叫道,「不,應該說那次是被動手腳才……也不對。總之,我需要時間適應啦。」

「那就從這次的柔性合作開始──我記得你也被編進行動組的預選名單了,往後要跟隊友打好關係,從飲食下手也不錯喔。」

庫蘭塔還想閃躲。「嗚……我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其他人嗎?也是有靠工程技術搏感情的人在吧?」

「那是森蚺小姐的專利……」傑克深吸一口氣,抖擻地拍拍臉頰。「放心,我不會讓阿瑕困擾的。畢竟距離晚餐時間還有四個小時,我們多得是慢慢想的機會。但你至少試一次看看,我會幫你!」

「你完全沒在聽我說話吧!?」瑪莉婭快得驚人地睜大眼睛,書殼邊的手指不安的打起節拍。「還有、呃,好啦!我會試試看,要是做錯的話,你到時候再笑我也不晚!」

「我不是這種人吧?」傑克苦笑道,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拍手。「哎,不說這個了。關於經驗的借用,我記得你的源石技藝裡也有類似的能力吧?我想想,臨光小姐好像有在作戰紀錄的文檔裡補充過……」

片刻,那對庫蘭塔的尖耳抖了一下。

「咳,你、你說《先賢化身》?」也只有這個了。當然,瑪嘉烈姊姊什麼地方都好,只有對儀式感的執著意外地接近她們祖父。那位年輕氣盛時,喜歡在施放技藝時喊些台詞的族長。而這項活用思考邏輯的迎擊法術,也是由瑪嘉烈信誓旦旦地冠名的。

據最早那批羅德島成員的說法,臨光也喜歡在施展大規模術式的當下擺出帥氣的姿勢。即使這對戰術一點影響也沒有。

「對對,就是這個!」傑克兩眼放光,「你不覺得很酷嗎?聽臨光小姐說,阿瑕在發動技藝的當下會加快思考,簡直像借助先祖力量一樣!」

「咿,傑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好尷尬……」

「你想想,說不定這項技藝也能活用在廚房,好比說借個廚藝之類的?」

「我、你都知道是『簡直』了,那當然不是,也不可能是真的呀!再說歷代卡西米爾騎士的制度很嚴,就算要找會做菜的前人,也只能從陪侍家系裡找起。問題是佐菲婭姑母自己都不……!」

望著急得拍起大腿,將年齡差和家訓忘得一乾二淨的瑪莉婭,傑克拚了命的忍住笑意。「知道啦知道啦,我開個玩笑而已。我等等去公用冰箱裡找蛋跟獸奶。你要一起來嗎?」

瑪莉婭告訴她沒問題。隨後補上的信服眼神,讓傑克一鼓作氣地加快收拾步調。有時候放手執行,會比顧慮大局的猶豫更好,對十分鐘前說過的話感到熟悉,佩洛女孩穿上制式的運動外套。

她看看手錶,午後兩點十三分。不出意外,因陀羅和格拉斯哥幫的成員整個下午不會外出。過後要藉著這個場合去送點心嗎?還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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