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七章之二：妖怪的尊嚴】
「不行不行不行、果然還是放我下來！」
握住兩人武器的景杉，被曉神用公主抱的姿勢捧著移動，整張臉紅得像番茄一樣。
「景杉，體力差就要乖乖認命，何況現在是分秒必爭的時候。」
同樣覺得難為情的曉神，儘可能讓自己面無表情，保持情緒鎮定。
「明明是妳體力太驚人了！」
兩人從神社一路狂奔，穿過住宅區抵達天文台所在的霜葉山腳下，相較氣喘如牛的景杉，曉神依舊臉不紅氣不喘。
「這點程度的恥辱，跟家人的性命哪個比較重要？」
「啊啊我知道了啦！妳儘管全速前進！」
景杉不再掙扎後，曉神便開始加快速度。
看著四周稍縱即逝的景色，他這才明白曉神剛剛一直在配合自己的步伐。
蒼影站在前頭的一盞街燈上，俯瞰山腳的黑髮女子，抱著同班同學在山間道路奔馳，如此怪異的畫面，讓他稍微蹙緊了眉間。
不久前在車站附近大廈眺望市容的他，注意到噬影從空中飛過，本來打算直接擊落，因為好奇他的目的地，於是默默跟在後頭。
原以為噬影在追逐麻鬼景杉身邊的女子，結果目標卻是另一個影和看似平凡的白髮少女。
沒記錯的話，那名少女是麻鬼景杉的妹妹，既然她現身戰場，理論上就足以視為敵人。
蒼影思量著出手的時機，以及是否要放過少女，一隻烏鴉翩然停佇在旁邊的樹幹，他立刻反射性的舉弓警戒。
「哎呀，烏鴉光顧著監視哥哥動向，竟然沒通知我妹妹跑出去亂來。」
由烏鴉變化成人形的祭影，用輕鬆的姿勢坐在樹幹和蒼影搭話。
「我應該說過，下次見面的時候會解決你。」
「才沒有呢，你昨晚只說了要放我們一馬。」
「…………」
黑衣男輕浮的笑容讓蒼影十分不快，他快速搜尋腦中昨晚的記憶，好像真的沒有說過這句話。
「年輕人不長點記性可不行啊，龍裕。」
蒼藍的箭矢一閃而過，祭影趕緊低頭，才沒讓腦袋跟帽子一起開口。
「嗚哦好險！腦袋差點就要沒了！」
「不准喊我的名字，你是來分高下的嗎？」
祭影懊惱地搖頭，拇指比劃山頂方向說道：
「別那麼好戰行不行，接下來我要適時地提供他們支援，只是想先確認你不會在背後射我們一箭。」
面對祭影的要求，龍裕不悅地板起臉來，拉弦的右手再次匯聚淡淡藍光。
「給我一個不從背後狙擊你們的理由。」
「真是的，你是認真的嗎？你父親明明是個正直到讓人傷腦筋的傢伙，怎麼你就──好好好我知道了，先把弓放下。」
收斂起玩笑態度的祭影，視線飄向山腳。
「讓我們相互廝殺消耗戰力，而你在此坐壁上觀，運氣好還能一窺勝利者的底牌，怎麼樣？聽上去是個不吃虧的建議沒錯吧。」
「為什麼要幫助麻鬼景杉，我不認為他有那個價值。」
接受提案的龍裕，乾脆地降下弓箭。
「一個人有沒有價值，有時並不取決於他的作為。」
像是不想被窺見表情，祭影抬手將帽緣給壓低。
「我並不了解麻鬼景杉這個人，但光是他作為麻鬼景杉這點，就足夠讓我豁出性命去保護他。」
充滿磁性的嗓音蘊含淡淡哀傷，帽緣底下的眉梢展露著濃厚憂愁。
「無論如何，我都要在這場戰爭中保住故友的孩子，無論麻鬼兄妹還是你都一樣。」
「荒謬，就算你不把我視作敵人，遲早也得分出勝負。」
「那就到時候再說嘛，總之現階段我不打算跟你們兩方發生衝突。」
既然對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龍裕決定將祭影的優先順序排到後面。
「麻鬼景杉對我而言不具任何威脅，但是如果他被幹掉的話，我會馬上接手收拾噬影。」
他闔上一隻眼睛，示意今晚不會趁人之危。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我不會讓小子被殺的。」
祭影露出滿足的笑容，起身化作烏鴉前留下一句：
「我收回剛才的話，口是心非的部份，倒是跟你父親一模一樣。」
暗鴉振翅起飛飛向夜空，留下內心五味雜陳的狙擊手。
「怎麼可能……」
被重創倒地的丸香，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她只知道被大面積腰斬的噬影，下半身長出了一條粗壯黏滑的尾巴，成為一隻半人半蛇的怪物，高度幾乎要頂到天花板。
「媽的，竟敢把我傷成這樣！」
隨著身體結構改變，噬影連聲音也變得嘶啞尖銳。
身體組織的皮肉尚未修復完畢，看起來就像坨腐敗的活體。
紙人凌空一記飛踢，命中蛇身的瞬間爆炸開來，吸引了噬影的注意。
「丸香快逃！」
「笨蛋！妳才是該逃跑的那個！」
丸香一拿出煙管，就被迎面而來的尾巴掃中，整個人被打飛到走道盡頭。
「呀──！」
噬影順勢用尾巴纏住織夜，將抱著惡魔手臂的她舉到面前。
「把它……把惡魔的手臂交出來！」
沒有餘力修復被損傷的臉部，噬影皮開肉綻的樣貌極度驚悚，嚇得織夜花容失色。
「休想！」
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屈服，上半身被緊緊勒住的織夜，左手伸進褲子口袋，一把抓住所有的咒符，將它們往噬影的身上胡亂傾灑。
沾染鬼血的大量咒符，產生耀眼的火光爆炸和烈風，將織夜炸飛出去。
「織夜！」
接住織夜的瞬間，丸香側腹的傷口滲出大量鮮血。
遍體鱗傷的織夜，仍然緊抱著惡魔的手臂不放。
走道的另一頭，地面佈滿爆炸後的殘火，蛇身外型的肉塊在火中不斷蠕動，嘗試進行組織修復。
丸香把肩膀借給織夜，推開附近的安全門躲了進去。
「丸香……」
「妳先別說話，我帶妳到安全的地方。」
丸香腳步一步一踱，表情猙獰的走下樓梯。
剛才被偷襲的那一下並非致命傷，但是由於肋骨斷裂痛得寸步難行。
「丸香……快逃吧……妳自由了……」
氣若游絲的織夜，模糊的意識還沒從爆炸中恢復，卻擠出虛弱的笑容要丸香放心。
「說什麼喪氣話。」
丸香竭盡全力攙扶織夜，在每一階樓梯滴下血液。
織夜的話語權是絕對的，只要離開這裡，就能夠重獲自由。
已經幫了夠多的忙，任誰也不會責難的。
更何況她是人類，是無需同情，虛偽卑鄙的人類。
──我是今天開始在妖莊工作的鐘道慕，很高興認識妳。
──總之我想表達的是，丸香一點也不臭喔～
──希望妳能替我保護織夜跟爺爺。
──那我就來當丸香的姐妹吧！
──哈哈哈，世人戒慎恐懼的妖莊不過如此！
背信忘義的人類，不值得信任。
就算伸出援手他們，總有一天也會遭到背叛。
自私、勢利、虛情假意，人類就是如此醜陋的生物。
（但是。）
（我是妖怪。）
（是信守承諾，知恩必報的妖怪。）
（跟你們人類不同。）
（我們不會拋下夥伴，我們不會違背諾言。）
（我不會再失去任何一位姐妹了。）
「露出這種犯規的表情，是要我怎麼拋下妳！」
丸香忍著痛楚，用肩膀撞開通往外頭的門扉，刺骨的寒風迎面襲來，吹得傷口隱隱作痛。
她重新調整姿勢，扶著織夜來到外頭的停車場。
二樓安全門傳來陣陣猛烈撞擊，隨時會遭到突破。
「……丸香，我沒關係的。」
織夜施力推開丸香，搖搖晃晃的站穩腳步，隨即轉身往回走。
「妳想做什麼！？」
「在這裡迎擊。」
「別開玩笑了，我們根本沒有勝算！」
「對方受到的損傷也不小，只要再用一次剛才的招式──」
「現在的我沒辦法控制角度，要是砍中妳該怎麼辦！？」
織夜放下惡魔的手臂，毅然決然的張開雙手。
「那就連我一起砍，讓我跟他同歸於盡！」
「我拒絕！」
相互為對方著想的兩人，彼此的話語激烈衝突。
「妖影，這是命令！」
少女發痛的喉嚨，竭盡全力的呼喊。
「唔！？」
在血之契約的效力下，丸香的身體不受控制，自行活動了起來。
因為腰間的瓶子已被擊碎，所以用指爪刺進左臂浸沾血液代替顏料。
「該死、住手！快停下來！」
她拼命抑制身體的動作，嘴角因緊咬溢出鮮血。
虛弱的織夜忍不住顫抖，支撐身體的纖細雙腿隨時會崩塌，卻不願移開任何一步。
樓上傳來門扉被撞開的巨響，某種生物朝這邊衝了下來。
「對了，我剛才忘記說──」
回首的織夜眼神閃爍淚光，燦爛地笑了。
「哥哥現在單槓拉得非常好喔，所以之後一定也沒問題的。」
面對奪門而出的混合魔獸，淚水奪眶而出的丸香揮舞衣袖，鮮紅色的斬擊隨之揮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