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唐】假面（一）

「師叔！你怎麼又跑來密房了！」

唐婪清偏過頭，就見唐芊芊氣急敗壞的拎著飯盒跑過來。

手下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唐婪清仍舊故我的鑿刻手中的暗器，氣得唐芊芊上前就把東西奪了過來。

唐婪清也沒生氣，只是平淡地開口：「芊芊，還我。」

唐芊芊把飯盒放到唐婪清手裡，朝他努了努嘴：「你先吃完飯再說！都說過多少次了，你還是不照孫大夫的醫囑好好休養，硬要天天跑來密房整這些有的沒的！」

對此，唐婪清只是解釋了一句：「這不是有的沒的，暗器大家都需要用到，我不做，誰還能做？你打算讓大家空手出去然後被人打死？」

唐芊芊哽住：「⋯⋯我不是這個意思！」

唐門內製作暗器的高手多得是，哪怕唐婪清是技術最精湛的一位，也不至於失了他就讓密房無法運轉。唐婪清這話就是胡話，偏偏唐芊芊就是應付不來。

唐芊芊一雙杏眼瞪向密房內的弟子，怒道：「你們幹什麼吃的！又不是不知道師叔重傷未癒，怎見他跑來還不帶他回去休息，任由他留在這兒耗費心神！」

弟子抖了抖，瑟聲回道：「小師姐，我們也想帶堂主回去休息，可就是勸不動他⋯⋯」主要唐婪清的性子太冷，又總是端著一張冷冰冰面無表情的臉，誰能不發怵。

尤其現在唐婪清的臉還變成了那樣⋯⋯

弟子視線游移，完全不敢落在唐婪清臉上，不小心瞥見後也是立即驚惶的移開。

唐芊芊見狀氣急，拿出千機匣就砸了過去，「你們全給我出去！」

弟子們作鳥獸散的離開了密房，臨走前還不忘闔上大門。

唐婪清放下飯盒，將筷子擱在上頭，拿出紙巾擦了擦嘴角，「何必動怒，左右不過是不重要的事。」

唐芊芊自然知道這個理，但真見到這些人對唐婪清避之唯恐不及，她就無法控制的湧上怒火，替唐婪清感到不甘。

明明唐婪清身為密房堂主從未苛待過他們，怎在他傷重落魄的還不替他多著想，只會左躲右閃，這讓唐芊芊怎能不氣？

唐婪清執掌密房，是這密房的堂主，平時都待在裡頭研發暗器，極少有外出的任務。不過偶爾也會有門主派發下來的任務需要他去做，畢竟有些方面還是得動用到唐婪清的專業。

眾所周知唐門的暗器無人能敵，要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同理，在唐門內若說誰是最善製暗器的高手，那麼非唐婪清莫屬。

很多人都以為唐婪清只擅於製作暗器，卻鮮有人知他實力也相當強勁。這也不奇怪，唐婪清長年都待在密房，一年內都不會出堡幾次，就連任務派發也是寥寥無幾，真要到他動手的地方幾乎沒有。

就算要動手也不需要他來，門主與副門主直接擋在他面前先把敵方給解決了。

其他大門大派都是下屬護在主子面前，只有唐門與眾不同，是主子護在下屬面前，實為特殊的一景了。

若說門主唐非實力排第一，副門主唐曦排第二，那麼唐婪清便排在第三位，就連專於暗殺的斬逆堂堂主唐劫也比不上他。

唐婪清只是不喜動手和沒機會動手，真要動起手來，那狠勁絕不會輸於其他人。

而就是這樣的他，帶著一身血倒在了竹林裡。

幸好竹林有負責餵食滾滾的唐門弟子在，即時發現了失血過多昏迷的唐婪清，否則要再耽擱上幾個時辰，唐婪清怕是要直接死在竹林裡。恰好萬花谷神醫孫逸宣來訪，立即接過手醫治，可即便如此，人都差點兒沒能救回來。

半張臉血肉模糊，雙臂都沒了，腿也沒了一條，五臟六腑幾乎移位。沒人知道唐婪清是如何拖著這麼一具破爛的身軀回來的，也沒人知道唐婪清在此次任務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更糟的是在醫治過程中，孫逸宣發現唐婪清沒了腺體，後頸上還殘留著數道深可見骨的刀痕，一看就是屢試不成最後暴力抽除的，還有半截破碎的腺體殘留在裡頭。

哪怕是由專業手術抽除腺體，過程也十分痛苦，更不用說這等暴力的抽除了。在外傷和內傷都如此嚴重之下，居然還背負著被抽除腺體的巨大痛苦一路返回唐門，也不知道唐婪清哪來如此堅強的毅力。

原先唐婪清是個非常優秀的天乾，雖然性格孤僻，可堡內還是有許多澤兌與地坤對他芳心暗許，只可惜唐婪清就是塊專注暗器研究的木頭，註定無法如他們的願。

可現在的唐婪清失了腺體，便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沒有腺體的天乾是什麼？是廢物，連地坤都比不上的廢物。

哪怕在唐非的強勢之下消息沒有蔓延開來，可知曉的人私下也沒少笑話唐婪清。

曾經的天之驕子墜入深淵，這難道不好笑麼？

此次任務讓唐婪清變成了這副模樣，唐非無論如何都得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唐非怎麼逼問唐婪清都緊閉著嘴不回答，氣得一向敬重這位師兄的唐非都忍不住罵人。

唐曦騰出這次任務的資料反覆查看，也託人去任務途經地蒐集消息，可最後仍是一無所獲。

他們撬不開唐婪清的嘴，只能看著唐婪清的性子更冷上幾分，而他們毫無辦法。

離事發已數月有餘，期間唐婪清讓唐曦給他做了假肢，中間有過無數次的試調，好在最後合適的裝上，而唐婪清也費了一些時間來適應假肢的活動。

假肢自然沒以前雙手來得靈活，但在唐婪清的調整之下也能運用自如，於日常生活無礙，可在暗器的製作上便是一大困難。暗器講求精細，這對現在的唐婪清來說無疑太過艱辛，尤其他還是追求完美的人，不做到細緻決不罷休，而這往往要耗費他更多精力。

他身子可還沒好，哪怕孫逸宣替他診治，還是留下了無法去除的禍根。他需要長期的靜養，不能過度耗費心神，否則狠戾的心疾發作起來可是能要人命的。

這也就是為何唐芊芊氣他還跑來密房的原因，她知道唐婪清是個閒不下來的主，連唐非唐曦都勸不住他，更何況唐菲芊芊這個小丫頭，要真能勸動肯定是唐婪清轉性了。

果不其然，吃完飯的唐婪清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他朝唐菲芊芊伸出手，微微揚起頭，「芊芊，該還我了，我才做了一半。」

唐芊芊把東西背到身後，瞪著唐婪清，「不還！你給我去休息！別再折騰出病來了！真會丟掉命的！」

唐婪清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久到唐芊芊有些招架不住了。

唐芊芊以為自己會先敗下陣來，沒想到唐婪清扶著桌案站起身，朝她道：「那麼便回去吧。」

「啊？」一時沒反應過來，唐芊芊愕然的瞪大雙目，「師叔你說什麼？要我把東西還你？」

唐婪清：「⋯⋯我說，回去休息。」

唐芊芊就這麼傻傻地看著唐婪清腳步一輕一重的走向門口，就在她還在質疑唐婪清為何突然這麼聽話的時候，她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人。

萬花谷的那位孫神醫正皮笑肉不笑的望著朝他緩步走來的唐婪清。

唐芊芊瞬間了然。

要說能勸住唐婪清的，興許也只有這位了。

「唐婪清，我說過什麼？」孫逸宣冷冰冰的問道。

「⋯⋯要靜養，不可耗費心神。」

孫逸宣咬牙道：「你這不是清楚的很？那還把我醫囑當耳邊風？」

唐婪清垂下眼睫，淡淡地道：「我寧願在暗器上耗費心神，也不想躺在床上像個廢人一樣胡思亂想。」

一個實力強勁的天乾，如今卻成了失了腺體的廢物，雖然面上不說，但他又怎會不在意？

後悔嗎？但就算後悔又能如何？無論是他的身體也好，腺體也好，甚至⋯⋯連心也好，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孫逸宣讓唐婪清半身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攙扶著人往外走，聽聞他這番話，不禁蹙起了眉頭，「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

雖是多年好友，但唐婪清既然沒告訴唐非唐曦，自然也不會告訴孫逸宣。

看著唐婪清淡漠的眼神，孫逸宣終究還是沒多問。

哪怕他明知說出來才能對症下藥，可唐婪清不說，他也不會逼問。

多年交情了，他再清楚不過唐婪清的性格，他不肯說就是不肯說，你再怎麼做也撬不開他的嘴。

孫逸宣很氣唐婪清這點，卻也無可奈何，他只能把人攙扶回了房間，盯著唐婪清乖乖地躺回床上。

那皮肉翻綻露出森森白骨的半張臉正對著他。

外傷可醫，內傷靜養也能舒緩，可就這半張臉，哪怕他富有神醫之名也無法救治。

曾經的唐婪清面貌有多俊朗，如今的面貌就有多可怖。

孫逸宣診治出來的結果，判斷唐婪清應當是先被刀削了臉，再被炸藥近距離轟了一臉。可能因為角度問題，另外半張臉才能幸免於難，但雙臂和左腳沒能躲過，被炸藥給炸得粉碎，半點不剩。

按理來說，有炸藥的話動靜不會小，可唐曦卻沒能調查到半分消息，這就十分奇怪了。

唐婪清途經的路線都被一一的排查過，沒有任何問題，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

整起事件被旁人封住了消息，而這人的勢力遠超於唐門的情報網。

否則按照唐曦的排查，不可能沒查到任何消息，只能是被旁人所壓下了。

這也是他們最憂慮的一點，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他們只能佈下層層防衛，把密房守得密不透風，在唐婪清房外也布置了許多人手。

誰也不知道這是指向唐門的利刃，還是單對著唐婪清一人的刀，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唐非都不會善罷干休。

敢對唐婪清動手，也就相當於對唐門宣戰，唐非不介意打上那麼一場，他手裡可還有來自明教的外援，唐曦那兒也有凌雪閣的人脈，要真打起來他們也不怕。

孫逸宣在唐門住下了。

身為唯一能控管住唐婪清的人，唐非自然歡迎孫逸宣，把他安排在了隔間，以便隨時查看唐婪清的情況。

唐婪清只能成日躺在床上，最多起來到外院散步幾個時辰，沒多久便又會被孫逸宣和唐芊芊押回房裡。

幾日過去，唐非在堡內處理事務，唐曦站在一旁護衛，手上也拿著卷宗查看，外頭一名弟子跑了進來。

弟子朝二人拱手道：「門主、副門主，有人求見。」

唐非放下筆，唐曦也看了過來。

唐曦率先開口問道：「何人？」

若是尋常人來訪，用不著護衛隊隊長親自跑來稟告。

弟子頓了一下，才開口回道：「對方說他是林州商館的東家。」

唐非神色一凜。

林州商館，正是唐婪清被派往的任務地！

即便沒從這間商館查到什麼消息，但既然東家無緣無故前來唐門造訪，必有事情相告。

兄弟倆對視一眼，唐非才沉聲道：「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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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逸宣捧著藥碗推開門，就見唐婪清坐在窗邊，伸手折下一片竹葉。

聽聞聲響，唐婪清撇下竹葉，朝孫逸宣望來，濃濃的藥味使他不自覺皺起眉頭。

孫逸宣將藥遞給唐婪清，手從衣袍內拿出一包蜜餞，「知道你怕苦，給你買了蜜餞。」

唐婪清眉頭瞬間疏開，他一口氣將藥湯全數喝盡，下一秒孫逸宣也將蜜餞放入了他嘴裡。

於此同時，門也被人敲響。

二人朝房門望去，聽見唐非的聲音響起：「師兄，你在休息麼？」

「沒有，有事麼？」

門外靜默半晌，唐非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不過似是有些遲疑：「⋯⋯有人要見你，不知你願不願意見他？」

「誰？」唐婪清的聲音很冷。

「林州商館的真正東家。」

聽聞這句話，唐婪清身子狠狠地顫了一下，整個人往後撞上椅背，發出巨大聲響。

「師兄？師兄你怎麼了？」唐非心中一凜，直接推門闖了進來。

然後他看見臉色蒼白，渾身不住發抖的唐婪清。

孫逸宣將人扶住，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唐婪清整個人便撞進了他的懷裡。

跟在唐非身後進來的人臉色微動，想要靠上前去，最終還是握緊雙拳留在原地，沒有進一步動作。

唐非和孫逸宣從沒見過如此失態的唐婪清，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手忙腳亂的安撫。

全程被晾在一旁的男人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沒有出聲，就只是深深地看著在孫逸宣懷中發顫的唐婪清。

一個時辰後唐婪清終於平靜下來，他輕推開孫逸宣，低著頭道：「抱歉，給你和唐非添麻煩了，我一時⋯⋯沒有控制住，是我的錯。」

「⋯⋯你還好麼？」

唐非聽見這溫潤的嗓音，才發覺自己把帶來的人給忘了，正要給唐婪清說明此人，見到男人眼中深深的擔憂後，話直接卡在了喉裡。

唐婪清依舊低垂著頭，烏黑長髮遮擋住他的面容，「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這話一出，男人卻突然收住話頭，再沒繼續往下說，看著唐婪清的目光也黯淡下來。

唐婪清輕哼一聲，竟是笑了出來：「這話你自己信麼？我說過了吧，此事已了，你我之間再無情分，你又何必厚著臉皮貼上來？」

當初能扔他下山谷引爆炸藥走得決絕，現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當真，噁心得令人反胃。

掀開衣袖，撩開衣襬，機械製的假肢映入男人眼簾。

隨後，唐婪清抬起了頭，那半張白骨和半張完好的臉朝男人露出笑意。

「不是來看我麼？那就好好的、仔細的看看吧。」

「──葉樓，葉大莊主。」

-TBC-

校服：唐婪清（未燼頭+馳冥衣）、葉樓（馳冥頭+雞盒子）、唐非（黑馳冥）、唐曦（黑奪夜）、唐芊芊（朔雪）、孫逸宣（星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