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彼端連接著列車車廂,奈勒莎雙足一躍,穩當地著了地。她搭火車的經驗屈指可數,這車又是大氣的絨布座位,鑲金吊環與置物架令她深感新奇,像誤闖御花園般探索著車內構造。
達斡妮管不到她了,她竊喜道。奈勒莎肆無忌憚地跑跑跳跳,反正車裡無人,通道搖身變成她專屬的跑道。她無懼於跌倒,站不穩時便拉著椅背握杆,拿椅子當鞍馬,儘管翻不過去。
離站的列車,就如她的心境,總算見到萬里青空。
她爬上一張座椅,小心翼翼地請出洋娃娃。「萬歲!愛德,接下來就只有我們兩人了,壞媽咪跟金毛巫婆想搶走妳,我偏不依!我帶妳去旅行。我們偷偷去邊界探險,那些阿兵哥長得一定超好笑......」
「這是妳樂見的嗎?」
空間迴盪著女性的聲音。奈勒莎提高警覺,慌張地瞧瞧左右。「是我,小女孩。」
奈勒莎頓悟似地抬起娃娃,尖聲叫道「妳果然會講話」,緊緊將纖弱的它壓進胸口。「我說對了啊!達斡妮都不相信我,愛德,妳得表演腹語給她看......」
「小女孩,趁還來得及,把我交還給金髮小姐然後自首吧。」洋娃娃苦口婆心道。
「為什麼連妳也這樣?她們可是在剝奪妳的自由耶!」
列車駛進月台。月台空曠,人員冷冷清清。
奈勒莎想著火車只是停靠,過了幾分鐘才發覺車廂紋風不動,剎那警戒起來。提示欄跑過一行字,「終點站」。
「沒有我的話,她晚上會睡不著,會哭的吧。」
那半秒間發生的變化多不勝數,裹著白色防彈背心的警察隊伍湧進空間,警員盡數進入以後,鐵幕「唰」地在每扇門窗前降下,又拉上鎖鏈,防止小女孩逃逸。
奈勒莎果斷拆下金屬球的芯片安裝在鞋底,按著開關,颳起的暴風讓警察一度無法接近,踮起腳尖衝刺,丟出的球正好在鐵幕砸出破洞,奈勒莎利用芯片的彈簧功能跳出洞、警察也不落人後,此時她將球往下拋,球變大成圓形飛行器,她坐進駕駛艙飛走,後面跟著警察部隊。
圓球掠過沃野平疇,農忙的居民都像小點,這時她體會了何謂「一日千里」,原來就是這種暢快感。警員的噴射靴不遑多讓,漸漸追平距離,奈勒莎的求生本能驅使球將引擎催至極限,飛行器猛地下潛,開進由兩層樓的洋樓串聯成的街道。
棟與棟之間,無數光點組成的巨型投影正做著吸睛的動作,飛躍的視野中,彼得大帝邊跳著哥薩克舞,邊為臣子修剪長鬍。後照鏡映照出警察步步逼近,奈勒莎再拔起一枚芯片。
「變長!」芯片居然聽話地伸長成一根拐杖,她抓著拐杖鉤斷對面騎樓牌坊上的大俄羅斯娃娃,施力甩向警察,他們頓像保齡球瓶般往後倒。
多爾袞的影像從前方巷道走出,她擰緊方向盤,直挺挺地穿過他的肚子。這位「高聳」的親王回眸望著她遠去,投以淺淺的笑靨。
警察哪裡肯放過這膽大包天的小妞,絲毫未現疲態,奈勒莎頭伸出飛行器外,瞧見隔壁陽台裊裊炊煙,靈機一動,便喊:「酸白菜鍋!」拐杖變形成擺滿鉛塊的銅鍋,一倒,砸得警隊雞飛狗跳,舉起盾牌抵擋落石。
奈勒莎趁亂彎進小巷,接著的十里風平浪靜,她閉起雙眼,感受著先祖騎在馬背上的涼爽的風,奔馳過草原,自己終於自由了。飛行器安穩地載著她,刻意放慢速度供她駐足。
***
光夫從鐵路終點站的閘口出來,隨即遭到金髮女士攔截。「嗨,我報警了。」他苦笑道,但女士的神情依然嚴肅。光夫解釋,自己已利用腦迴路通訊器聯絡警局,具體情況皆以神經傳輸的形式告知。
「抓到人了沒有?」她問。
「好像......出了一點小插曲。不過無所謂,等飛行器電力耗盡,就可以人贓俱獲。根據妳的描述,那顆球很像我公司出產的『戴森變形器』,但我沒賣給這座城的道具屋,它恐怕是二手貨。」
「哼。」女士不悅道。「你敢耍花樣,當心我的粉紅左輪不長眼。」
「您先喘口氣,大家朋友一場,無須恩斷義絕......」光夫傻笑緩和焦慮。
她昂起下巴,忽然想到重要的事務,轉頭指使光夫尋找車站的寄物櫃,此趟便是打算取回一些寶物的。
光夫納悶不已,許是東西多且繁雜,才要求他幫忙,既然如此,為何她不當面清點呢?他原想推託,見對方殺氣騰騰,只好認命。他認真的搜尋著櫃子,邊看邊想,停在1905號櫃前頭。置物櫃的鎖採用轉盤式,「a–l–l–e–y」,他逐個撥動字母轉盤。
取得物品後,女孩的媽媽來電,告訴光夫她女兒往邊界去了。
腳底下放眼盡是未翻過土的黑壤,奈勒莎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轉瞬飛行器像失去支撐般落下,她跟著撲倒在土地。奈勒莎費了不少力氣從控制艙匍匐爬出,發現自己迫降在哨站門口。剛被移植過來不久的李樹下,金子先生泰然地背著雙手站立。
「爸爸,爸爸!」泰勒莎跑向他。「是我呀,我是奈勒莎!」
「別亂叫!妳這黃毛丫頭真沒教養,妳媽難道沒教妳嗎?」
「可是,媽媽說,你就是......」奈勒莎滿腹委屈。
達斡妮接獲消息,踉踉蹌蹌地踩著木屐,看見女兒跟金子先生爭吵,趕緊過去排解。
「達斡妮,快跟這小鬼說我不是她爸!妳女兒要是以後在外面,逢人就喊我『爸』,教我怎麼做人?妳怎麼告訴她的?」金子先生氣得臉紅脖子粗。
她支吾其詞道:「我、我是為了安撫她......」
「妳也真好笑,想麻雀變鳳凰,撿個現成的丈夫就直說嘛!別什麼都賴給小孩。」金子讓次郎面目猙獰。「我們發生關係的時候,妳早就懷孕了不是嗎?真糟糕,那個拋棄妳的士兵,是我隊上的兵。」
「你不准在孩子面前提這個。」達斡妮抽搐著鼻子,身旁的奈勒莎一臉徬徨。
「妳扮演慈母的角色,演得很累吧?」他湊近她耳畔說:「聽,人群騷動的聲響。」
鐵柵兩邊,灰色軍服的斯拉夫部隊,與黑色軍服的大和族部隊,磨刀霍霍,蓄勢待發。肩章與步槍一字排開,幾聲瓦斯彈的爆破使衝突升溫、隔閡加劇。訓練有素的軍隊重踏著馬靴,藉此威嚇敵方,並齊聲唱著口號,相互瞪視之餘,誓要敵人不攻自破。
「敵方將領要個小孩當賭注,不妨讓妳女兒來吧?我們可以盡釋前嫌......」
「你這禽獸不如的!」達斡妮破口大罵。
巴掌如迅雷,「啪」的一聲重重打在她的臉上。「妳以為自己有多清高?不過就是會講日語的滿人而已,囂張什麼!」
「媽媽!你這壞蛋......」驚魂未定的奈勒莎鼓足嗓門吼道。
光夫與金髮女士馬不停蹄地趕路,直至看見哨站旁僵持的達斡妮母女與金子讓次郎,光夫率先衝了過去。達斡妮跪地不起、她女兒則在一旁啜泣,唯獨金子安然無恙、神色卻匆忙想遮掩內情。
「小姐,他對妳做了什麼?」
光夫問道,但達斡妮不肯啟齒。金子讓次郎心裡忐忑,忙說:「光老闆,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女人是個無賴,她自己理虧......」
「我等等再聽你描述。」光夫半舉手掌,示意金子閉嘴。他過去蹲著輕拍達斡妮的肩膀,頻頻關心她,金子斜眼望著光夫微彎的背脊,越想越嚥不下氣。刺眼的陽光讓金子讓次郎心浮氣躁,殺意油然而生,便趁其不備從刀鞘中拔出那把青銅鬼頭鋼刃,悄然朝向他揮去。
「狗......雜......種......」
說時遲那時快,金髮女士衝入陣中,僅以兩指接住刀鋒,指腹運使功力將金子震退三尺。
「你還有臉拿我父親的刀殺戮!」女士怒不可遏,隨即抽出粉紅左輪手槍,瞄準他。
「要不是退休必須繳回佩槍,我早就把妳轟成馬蜂窩了。」他揮刀向女士的手腕斬去,女士縮手,尖銳修長的刀鋒卻急急砍下,慌張之餘,她不小心鬆了手讓槍落地,眼見有機可乘,金子便持刀追擊。
頃刻,女士併攏兩指,槍幻化為長劍,硬是架上了鋼刀。雙方兵刃既接,便藉力道挪移武器,分開,女士又在他左肩外猛擊,如霹靂雷霆,各有千秋。金子儘管上了年紀,刀法的勁道仍有八成,鋥亮的刀刃,同劍身鏗鏘亂舞,女士速運劍來擋,又敲打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嘩......」被達斡妮摟著觀戰的奈勒莎,不免讚嘆她身手的矯健,轉念一想,也許金髮女士沒那麼討厭。
女士懊悔的視線中,往昔港口的紅磚倉庫歷歷在目。她與她父親是居住在海灣一帶的德國移民,那天,風和日麗,父親穿了身租來的天藍色武士服,腰間繫著青銅柄長刀,一手牽起她,正欲請專家鑑定此刀。
暗處窺伺的金子讓次郎望見寶刀,愛不釋手。前幾日他因為久攻不下要塞受長官的罵,心裡極度暴躁,正巧找個替罪羔羊洩恨。
夕照之下、晚霞紅豔,雲開之處,一聲槍響劃破寂靜,當眾打穿大腦。父親倒地了,無聲倒臥在蔓延的鮮血中。
「他是間諜。」金子,那殘酷不仁的軍官抽走遺體懷裡的刀,轉頭就走。她不敢出聲,遠遠還能聽到軍官與同僚的對談。
「我告訴你,他穿得再齊全也不會變成日本人。」對他們而言,男人束起的金色頭髮,只是滑稽的沖天炮。
女士吶喊著,連靈魂亦在用力嘶嚎,一舉揮劍來回快攻,金子讓次郎漸感招架不住,他不慎閃失,刀被劍尖挑到地上。
達斡妮回過神,懷裡竟空空如也,嚇得心臟沒跳出來。奈勒莎跑到一處空地,「聽好囉,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象牙白金屬球「嘰嘰」叫了兩聲,褪去外層,只剩手榴彈內核,奈勒莎牙齒抽去插銷,朝金子讓次郎所在處扔去,孰料力道沒把控好,榴彈飛往邊界兩軍的交接處,數秒,火光乍現,巨響傳遍方圓數里。
和平的局面蕩然無存,焦黑鐵籬破爛不堪,門的遺跡前倒臥整排血肉模糊的軍士。敵軍雙眼充血,認定此乃挑釁,提起機槍連續開火,黑衣軍拿武器同他們混戰,硝煙四起。
目睹全程的奈勒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雙腿癱軟跪地。達斡妮靜靜從背部抱起女兒,摀住她的雙眼。
「哈哈!神罰降臨在南蠻上頭啦,我就知道,善惡終有報......」金子讓次郎幾近癲狂,以病態的笑聲嘲弄敵軍,光夫趁機拿槍托敲昏他,回過頭與女士打暗號。「走吧。」
奈勒莎感覺背包略微浮起,似乎受了不明力量牽引,霎時,東風颯颯吹起,背包被強行開啟,洋娃娃直直飛往空中,周圍散發著草綠光環。
它薄荷綠的洋裝裙沿如海浪起伏不止,奈勒莎追著她,語調急切。「愛德!」
光夫打頭陣,金髮女士緊隨,一心跟著這奇妙的娃娃,不料它的目標是鐵籬遺跡。「啊,那邊!」奈勒莎叫道。
軍隊的先鋒互有損傷,戰意卻絲毫未減。接替的部曲已經準備上陣,整整齊齊的兩個人頭方陣,欲衝向彼此拚得你死我活之際,忽然,洋娃娃降落在兩方士兵中間,僅有一秒,卻絢爛得讓人張不開眼。
妖精的金色剪影忽地升起,萬丈雷電滋滋作響,金箔翅膀的紋白蝶,不--那是流體黃金塑成的蝶翼,蝴蝶拍動著薄翼集體飛出,灑落的鱗粉使軍隊全身無力,紛紛棄械。
飄在空缺的門柱間的,不再是樹脂娃娃,而是約莫十六、七歲的青春少女,她的髮絲宛如黎明的裙浪般,規矩、平和,齊瀏海如絲絹門簾半遮額頭;蕾絲滾邊的薄荷綠馬甲洋裝端莊有禮,荷葉邊長袖與皮帶釦馬靴更添閨秀氣息,她微睜著湛藍的雙眼,表情未有一絲怒氣。
太......美麗了。奈勒莎凝望少女,流下感動的淚水。
「清醒吧,地球人啊,互相征伐下去只會製造仇恨,生生世世,永無寧日。」她的聲音響徹雲霄,像甘霖滋潤陸塊的每寸土壤、每株青草,金色蝴蝶翩翩起舞。
「我們必須在這個世代,終結無意義的扔鐵器爭鬥,你們有多樣化的價值觀,價值與價值自然也會正面交鋒,不和的部分、傷痛的部分與想逃避的部分。這些皆在情理之中。可是能夠駕馭自己心魔的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當你們失去團結時,強大的敵人就會襲來。是的,面臨災難,你們可以後悔,但無濟於事。倘若把握時間,往後每一刻都是黃金時間,都彌足珍貴,改變......永不嫌晚。」
那群士兵中有人膜拜、有人讚嘆,金子笑得幾乎斷了氣,女士像早預料到般的,昂首聆聽精神喊話,達斡妮仰望著少女頭上海面般的光暈,虔心向神祈禱,這必定是一項奇蹟。
片刻,少女以空間跳躍的方式退場,一併把光夫還有恍惚的奈勒莎帶走。
深藍佈滿跑動螢光的亞空間內,光夫與那位不知名的少女面對面,那尖尖的耳朵與右分捲髮,才是她本來的容貌。
「對不起。要是我不跟古董商見面,就不會讓妳妹妹難過了。」
「這樣就足夠了喔。她很豁達的,不愉快的回憶總是『咻』地就忘記了。」少女說道。
「其實我一直不太清楚前因後果。」光夫滿臉落寞。
「那個軍官,讓刀刃沾滿了血腥,他最近夜夜做惡夢,急於脫手那把刀。」
奈勒莎鼓起勇氣往前踏步。「愛德、愛德,我失手殺了......我該怎麼辦好呢?」
「小姑娘,妳後半生將背負著罪孽與愧疚前行,雖然沉重,但每件事都有其後果,這是命運的鎖鏈,任何人皆無法置身事外。」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說呢......」奈勒莎痛哭流涕。那聲音是如此平穩,又毫無感情,均等地對待眾生。
「從妳擲骰子的那刻起,所有的連鎖,都像骨牌一樣設定好了。」
最後的句點劃下之際,兩人回歸現實。還是哨站、還是沙場,不過不同的是,兩國軍隊都在為停戰而歡呼。
***
銀河中,無數鑽石星辰圍繞的多火山口星球造型太空站「李樹號」裡,愛德正坐在蛋型旋轉椅上繕打著報告。
自動門打開又闔住。「我心裡有數,是妳用降靈的方式附身我的洋娃娃對吧?」
金髮女士本計畫多待一段時日,被姐姐召回基地,自是不能服膺。她學到慘痛的教訓,以後絕不因為貪小便宜委託「宇宙宅急便」寄送貨物了,他們空間傳輸的設備經常出包。
手中的洋娃娃,是她父親贈與她的禮物。大手牽小手的景象,似乎猶在眼前播放。
「她的眉宇好柔和啊。而且很像我!金色頭髮,藍色眼睛......」
「對呀。妳要學習她,個性別這麼尖銳,好強可會吃大虧的喔。」父親說。「我希望妳成為一個溫柔的人。」
女士不勝唏噓,眼角差點失守。
愛德莉雅‧萊茵斯提爾總司令轉身過來,那燦爛溫暖的微笑頓讓她眼淚潰堤。「歡迎回家,愛莉副司令。哭出來沒關係喔,畢竟妳很想家。」
空去的哨站,昂首是蒼白的天空。金子讓次郎趴倒在沙棕色龜裂的土地中央,他勉強支持自己起身,卻旋即被身後的機械手臂捉住,一路向上拉著。
手臂的根源,乃是直升機圓弧形的底盤,那灰白色的巨鳥不知何時就守候著他,一個窮途末路的老頭。螺旋槳的刺耳聲響打破寂靜,土石逐漸遠離視線,他腦海深處不由自主播起年少軍營放假時,扛著行囊返鄉,而路人閒言閒語著。
「就算將『和魂洋才』奉為圭臬,他們還是不能反轉筋骨啊。以為自己能夠取得白人的地位嗎?」
「我怎麼知道。噓、那傢伙在看我們......」
直升機底部的鐵門緩緩敞開,伴隨著聲調平淡的廣播。「先生,我們是調查局。您有觸犯軍事法及洩密的嫌疑,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金子越發無力。應該說,他已經麻木了。他離地愈來愈遠,疲憊的雙瞳透過日照顯露出比平常人更淺的紅褐,甚至可稱之為金棕色。
一切的因緣,起於他那名醉酒的飛官父親,與邊界醫院的斯拉夫女護士的不倫戀情。
他自恃外國特徵沒表現出來,以「純種」身分為榮。還記得有名少年蹣跚攀登上屍體山,偷偷取走死者卡其色軍服別著的獎章,食髓知味的他以此為樂。「那是我用英勇的事蹟換來的。」他笑得極不自然。
門已完全密閉。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艙室中喘息,回首卻覺全身發涼、肝膽俱裂,金子僵硬的背脊,再不允許他偏移目光。一台碩大的舊式電腦,以螢幕打著的動畫圖案--栩栩如生的一隻眼和他「三」目相對。不鏽鋼殼的觸手就像脊椎,撐著它笨重的頭急速往下,貼著金子的臉頰。
「你這人面蛇心的腌臢之輩。」電子音呢喃的同時,空間中閃著銀光的支架,正夾著針筒。「怕什麼,這是讓你變聰明的藥水,我給你注射一點在大腦的皺褶,立即見效。」
金子讓次郎認得它的聲音。
他錯了。
他千不該萬不該拿贓物--尤其是刀,欺騙那敏銳的傢伙......。
***
衛星城火車站的月台前,達斡妮母女給光夫送別。「多謝先生相助,我會照顧好自己,請您放心。」並呈上一束桔梗花。洋娃娃與鬼頭刃歸還給了愛莉,奈勒莎也誠心懺悔、向她致歉。那顆損壞的「戴森變形球」後來被回收了。
「所以你比較喜歡斯拉夫人的國家,還是我們國家?雖然......雖然......」奈勒莎不禁害臊。
「這樣說吧,我是異族通婚的結晶。不聊了,我先上車囉。」
待他坐定,落地窗內的田野風景與來時相比,不知是否因為塗抹了黃昏的油彩,顯得更為立體。列車疾馳在北國遼闊的土壤,如鴻雁專心致志朝南方邁進。即使充滿敵視、煩惱與不諒解,但這寒冷的平原還是有溫情的。春小麥已吐露嫩芽了,而且穩健地生長著。
這塊土地的每個人各打著算盤,權衡著哪些是屬於自己的、哪些又可以掠奪,逐項清點,絲毫不漏,像算珠撥動的短促聲音般,一翻兩瞪眼。算盤不會生鏽、瓦解,它將時時刻刻自發地運算著,直至欲念消滅。
光夫低頭閱報。讀至盡興處,忽聞推車喀噹的聲響,便循聲音的方向望去。「您的掛號。」那女服務生朝氣蓬勃地說。
他粗略地瞄了一眼後,洋洋灑灑簽上名字。
光夫拆開牛皮包裝紙,內中是一個錦盒,揭去盒蓋,他詫異得整整三十秒都呆愣著。那是顆璀璨的紅寶石法貝熱彩蛋,表面以白銀打成的細絲網格裝飾,每條銀絲交錯的地方皆以鑽石固定,頂端鑲著白金皇冠,珠光寶氣、熠熠生輝。他研讀著禮物盒附贈的緞帶小卡片。
「這是對於你協助調查局的謝禮,願你永世不忘生之喜悅。寄件人:愛德與愛莉姐妹。」
註: alley(巷道)的美式發音相近於愛莉,算是一個小彩蛋喔。
感謝愛茵,給了我這麼棒的靈感。第一眼看見普利茅斯城,我便聯想到樸質茅斯條約,便想要用日俄戰爭作背景來寫些什麼。這篇故事有日本人、斯拉夫人與滿人,甚至是其他國家的人,進行著價值觀的角力。(會安排愛莉是德國人,是因為我覺得她的名字很像德國人)
這篇故事在最近幾天來到我的腦海,於是我發憤,快馬加鞭完成了它,如果愛茵與讀者朋友們都能喜歡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