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3
度過了沒有妤潔的一天，益翔猶如回到獨自努力的日子，僅憑一己之力完成了打烊。
正當他東西拿好，關好電燈準備離開之時，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益翔啊！」
帶著疑惑，益翔打開為避免客人進入而鎖上的門，看見的，是這個地方的房東。
那一個身穿藍襯衫配短褲，臉上卻掛了彩的中年男子。
「房東你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樣？」攙扶有些跛腳的房東入店，益翔甚至能看見他臉上的傷還在滲血。
確保房東坐到位置上後，益翔先是打開電燈，房東便直接開口：「益翔，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我知道這樣不太好，但我真的需要......」
「需要什麼？」站在電燈開關前，益翔滿是疑慮的注視房東，房東也絲毫不留餘地，雙手合十的說：「我想提前跟你拿這個月的房租，我真的很缺錢，對不起！麻煩你了！拜託了！」
瞧見他百般拜託，喉嚨都沙啞的狀況下，益翔只能摸摸鼻子走到吧台內，打開收銀，「發生什麼事了？」
「不方便說......但真的，拜託你了。」
將一張張今天努力賺的現鈔堆疊握起，益翔微微瞇眼，觀察了滿身是傷，腳還有些問題的房東。
「不報警嗎？」益翔語氣有些嚴肅，但這不能怪他。房東原本是個健健康康的人，但或多或少也有發現，他有簽地下彩券的習慣。
每次來吃飯都在看開獎號碼，每次講電話都會提到坐車、簽幾號的字眼。房東十有八九是扯上賭債的問題了。
「這種事不能報，報了連我老婆小孩都有事。」搖著頭，房東只能忍住疼痛，接過益翔遞來的鈔票。
「這筆先給您是要你用來保護自己跟家人的，別再拿去賭了。」益翔語氣不是很好的說著。
房東也隨即把錢收入口袋，緊握著益翔的雙手晃了晃道：「謝謝！謝謝！你真的是我的貴人！」後，拖著跛腳，以受傷狀態下，根本不科學的速度離開了歸宿。
目送房東的離去，益翔很是頭痛的唸：「得拿自己的錢補收銀了啊......希望房東不要傻了還拿去簽，我可沒那麼多錢。」
再次把店內的燈關上，益翔總算是結束了這豐富的一天。
望著一顆顆點綴夜空的繁星，益翔的表情略帶嚴肅，心中正有一股說不上來的不安襲捲而來。
與此同時，醫院——
「狀況怎麼樣！」跟上從加護病房推出的阿嬤與一旁的妤潔，宇宸有些焦急的詢問。
跟隨醫護人員，一同推著病床的妤潔目光片刻不離阿嬤，卻也不忘回應宇宸，「醫生說，阿嬤的狀況很不樂觀，要趕快手術急救......」
望向躺在病床上，面戴氧氣罩、手上滿是導管的阿嬤，宇宸的眉，緊緊鎖起，只盼這次手術能夠有所轉機。
跟隨醫護人員直到手術室前，已經戴上口罩和手套的主刀醫師走向妤潔。
「妹妹妳放心，我會努力把阿嬤喚醒。」雙手高舉過肩，現在的醫生已經做足了手術的準備，妤潔也只能將希望寄託於專業人士，嚥下一口水，向其鞠躬的喊：「麻煩您了！」
妤潔雙拳緊握置於腰前，身軀呈九十度角，毫無起身跡象。她就這樣在手術室前，維持這樣的姿勢將近三分鐘不動。
一旁見狀的宇宸立即走來，「還好嗎......」看見的，是已經默默落淚，無聲哭泣的妤潔。
一點一滴的淚，不知已囤積多久，這從阿嬤倒下、送進急診、轉入加護、送入手術室。一件件的突發狀況都抨擊著妤潔的內心。
我能為她做什麼？這個瞬間，宇宸感受到了自己與她的距離感。與只能靜靜站在她身旁，什麼也不能做的挫折感。
舉起雙臂，宇宸想要給予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想要在此刻，給予她一個安慰......但，閉上眼的宇宸彷彿想到了什麼，突然的放下了雙臂，緊握雙拳別過了頭。
一旁的妤潔也在這時，以手臂抹去淚珠，挺直身子，轉頭看向那不知為何，面目猙獰的宇宸，「怎麼了......學長？」
「對不起，」宇宸搖了搖頭，轉身背對妤潔，「我去走走，有事打給我。」
宇宸的心裡十分清楚，現在不能丟下妤潔，但明明很清楚，宇宸還是選擇逃跑了。
「喂......」坐在了醫院外頭，深夜的涼風陣陣吹過宇宸那瘦長的身子。耳旁貼著手機，宇宸對另一頭的人繼續說：「妤潔的阿嬤緊急送手術室了，你要不要來一趟。」
放下手機，覺得冷靜的差不多後，宇宸放慢步伐，從急診慢慢走回位在七樓的手術室。
路途上，宇宸的腦中滿是妤潔這兩天下來的每一個表情。有如戲劇、黑白電影一般，她的苦笑、憂傷、苦惱、恐懼，全部都深深烙印在了宇宸腦海裡。
假如是自己遇到家人倒下。自己能否堅強的面對無常呢？這兩天之中，妤潔透過與我聊天緩解不安，內容也很豐富。
但她未來的規劃，沒有一個是與阿嬤無關的。
想重新裝潢房子，為了阿嬤行動方便、想去一趟日本，因為阿嬤喜歡日本、想買一台餐車，因為想帶阿嬤環島旅遊，也不想再讓阿嬤獨自一人賺錢打拚。
想和阿嬤吃麥當勞，因為那天晚上約好了——
踩上階梯，宇宸終於回到七樓，走到了手術室的前頭。
坐在了手術室外座位的妤潔，已經面無表情，不知該做什麼才好。手裡的手機也僅僅是開著螢幕，什麼也沒有執行。
「妤潔，」走了過來，宇宸把手放在自己的後頸上頭，「剛才對不起，丟下妳一個人。」
搖了搖頭，妤潔已經無法擠出微笑，但語氣還是不改溫和的回：「沒關係，我能體會你的感受，畢竟阿嬤那個樣子讓人很心疼吧......」
坐到了妤潔身旁，代替她擠出笑容的宇宸緊握著拳說：「會沒事的，絕對會沒事的！」
「這一次真的，好難，」妤潔眼眶泛紅的面向宇宸，「好難再拍拍自己臉頰振作了。」
「會好起來的。」摸了下自己口袋中的手機，宇宸期許那真正能引導她，安慰她的人能盡快到來。
「我應該早點開始打工的，」妤潔從包包拿出了薪水袋，那是對妤潔來說，意義重大的第一份薪水，「如果早一點開始，阿嬤就不會已經病入膏肓，還硬要去市場挑菜了。」
「要是我在早一點工作，我就能有更多錢，讓阿嬤去更好的地方治療了，無論是國外還是哪裡......只要能治好阿嬤，我都能付得出來。」捏緊了尚未拆封的薪資袋，妤潔雙眼直直注視著宇宸。
「我是不是很不孝啊！」
宇宸無法移開眼神。現在的她，無論是眼神還是表情都很無助，就算拚命的說出這些話，妤潔也只是想讓自己心中的愧疚和害怕有個答案而已。
或許是跟益翔相處久了吧，他的路數，宇宸多少也會了一點。
「用不著責怪自己，人生本就無常，既不能怪妳，也不能怪阿嬤，那就怪老天爺吧？」宇宸用著溫和、穩重的口吻，談吐著他根本不會說的話，「現在我們就靜靜的等吧，靜待奇蹟。」
兩人一同望向門上的手術中三字。剩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時間正無情的流逝著，宇宸和妤潔就這樣坐在等待區前。讓一兩個小時就這樣過去。深夜的病棟之中，
然而，手術室門的開啟，劃破了寂靜冷清的長條走廊。從中走出的，是神情凝重的醫生。
「醫生！」見到醫生，妤潔的睏意全飛，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飛奔而來。
面對著不安的妤潔，醫生停下腳步，緩緩的彎下了腰，向其鞠躬道：「我們盡力了。」
在醫生致歉的瞬間，臉上蓋了白布的患者正被四名護士推出了手術室。走廊的尾端也有數名西裝男子朝這慢步走來。
一切都來的太快，宇宸還來不及反應，只是靜靜的從椅子站起。
「阿嬤怎麼了！」繞過醫生，妤潔一個箭步走向推床側邊，護士們面帶歉意的停止推動，向妤潔娓娓道來，「阿嬤的癌細胞在動刀前就已經擴散至全身。有糖尿病的阿嬤因併發敗血症導致休克。妹妹......我們盡力了、阿嬤也盡力了。」
將手貼在阿嬤臉上，妤潔哽咽的說：「阿嬤......妳不要跟我開玩笑了，我知道妳最愛鬧我了......」淚水於眼眶打轉，妤潔的這幾天來的疲勞瞬間轟炸而來，雙腳隨之癱軟，巴在阿嬤的推床旁靜靜落淚。
「阿嬤，說好的......妳從來沒有不守信用過的......」跪在冰冷的地上，妤潔已不顧形象與觀感。失去了親人，還有什麼比這更難過的？
「不好意思，我們是禮儀服務團隊。」
像是注意到妤潔還無法談話般，兩名身材精瘦，長相清秀的西裝男子不選擇和她談論事宜，先是走向宇宸，彬彬有禮的向他行禮後，其中一名男子才接續前言，「您是阿嬤的家屬嗎？」
輕輕的搖搖頭，宇宸無奈的回：「阿嬤只剩下她一個親人，能等她冷靜一下嗎？」
兩名男子面面相覷一會後，由一人回應，「好的，但阿嬤先移轉至往生室，我們會做初步的整理。」
「麻煩了。」宇宸無法幫忙做太多決定，頂多只能回答這樣的話語。
在兩名禮儀師接過推床後，宇宸也用盡力氣，攙扶著妤潔起身，「沒事了......沒事了。」
左肩扛起妤潔的一手，宇宸用右手扶著她的側腰，使她能夠借力行走。
「阿嬤離開我了......宇宸，阿嬤丟下我了......」妤潔緊閉著雙眼，很是難過的淚流不止。
宇宸也能確切感受到她的淚水滴在自己衣服上的濕潤感。
「我們先陪阿嬤到樓下去吧。」知道妤潔無力行走，宇宸乾脆使盡力氣，把妤潔扛上了後背，「妳好好休息，我背妳去就好。」
跟隨著禮儀師和推床，幾人一同往病棟轉角的電梯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