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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請別說我習慣孤獨》第四章 積薪

作者:Reinaart 列那│2021-04-19 20:01:01│巴幣:14│人氣:221

晚安副本~《請別說我習慣孤獨》~
撰寫:秦小詩 
協力: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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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積薪


  現代月季、康乃馨、木質調的線香、剛剛沖泡好的咖啡香氣,文月小姐的週末似乎只缺一縷來自男人的指尖的菸火氣。她的房間美好溫馨但又空無一物,父親特地為她挑選的白色木製傢俱與她入住後購入的金屬器具並不相融得很好。她上大學後基本上沒有怎麼回去她父親紮根、也是她度過整個青春期的濱崎,但東京的這一處房產對她來說也並不是溫暖的容身之處。她常在夏日的傍晚靠在能在緊密的樓宇間窺到落山的太陽的那扇窗邊呼吸著頹喪的夏末陽光,不止一次地懷念三五年前的一個個剪影:西裝馬甲和高檔襯衫、印著菱格刺繡和定制姓名羅馬音的領帶與領結都散發著剛剛從店裡或是乾洗店中拿回來的陌生氣味,頹廢的陽光,恰到好處的爵士鋼琴,接近傍晚還依舊在吧台椅上蜷縮著睡夢的橘貓,年齡難以界定的或者三十多或者四十多的男性調酒師按著杯底輕輕推來他為她點的那杯泛著微弱檸檬香的白色佳人。
 
  只不過,現在還是冬季,距離夏末只差一整個春天。
  她坐在飄窗上,電腦也架在加了一層法蘭絨毯子的腿上。命名為“月度稅務”的文檔累計字元數停留在了13002,音樂電台正播到她高中時代的歌曲,是屬於她曾經粉過的當年的人氣偶像秋月真也。她拿起手邊盛著氣泡水的玻璃杯,吸管抽空氣的聲音連同檸檬片的酸澀同時告知她杯子已然見底。恍惚之餘,她望了望嶄新如兩年前一樣的廚房,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保存好檔就將電腦挪到一旁,掀開毯子離開了她的“第二工作區”。同樣見底的還有空空如也的冰箱,她深知這一點。化好了妝,梳了頭髮,換好衣物,直接把錢包揣進大衣口袋裡,拿上車鑰匙就走出門去。
 


 
  妳想怎麼樣呢?
  好像電梯門上她的倒影開口問她。
 
  妳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這段關係。
 
  怎樣去定義一段感情的開始與結束?找到下一任的一瞬間,還是對前任的感情不再甚至全然拋卻?
  她雙手插在口袋中,沒有作聲。電梯轎廂內的顯示器上阿拉伯數字前多出一個負號時,金屬製的鏡面電梯門將她的倒影撕扯開成為兩份,加上真實的她,剛好構成了過去、現在與將來。過去是將來的一部分,現在也是將來的一部分,感情不該被分割成一段又一段,她的每一段愛情都是屬於她自己的愛情而已。
  不過雖然這樣說,當她抱著一大包被牛皮紙袋裝裹的即食產品,借著車廂的力支撐住尋找車鑰匙、被也從購物歸來的甲斐三敘叫住時,三個她的目光焦點便統統移到了一起,像是虛焦後渙散的瞳孔突然被眼周肌肉喚醒那樣。
 
  「我在收銀台那裡看到妳了,不過我們離得有點遠,想著怎麼也要打個招呼,就跟妳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提著袋子的手艱難地扶了一下眼鏡,突然補充道:「可不是那種不懷好意的尾隨。」
  「沒關係,你的話,不懷好意也無所謂。」
  三敘知道這只是一番調侃,卻還是臉紅起來,不過他現在還不知道她這裡的意思只是指三敘本人是個人高馬大的弱雞罷了。
 
  氣氛有些凝固,小閑見他沒有繼續聊下去的話頭,就又費力地找起混在錢包、耳機、收據等等並不複雜但是難以料理的雜物中的車鑰匙。
  「我來幫妳拿吧。」他先放下了自己的袋子,主動伸出手去承擔來她那一大包裝得滿滿的“口糧”。
  「咦,妳平時都是吃這些的嗎?」熟食、零食、即食食品、微波爐加熱半成品,唯一需要深加工的原料竟然還是烘焙好的咖啡豆。甚至還有一瓶和上次相比完全不在同層次的低端紅酒。
  「啊,是,有時出去吃,有時比這個更糟。」
  「糟糕到什麼程度呢?」
  「搶不到自動販賣機的最後一口麵包而選擇多喝兩杯咖啡來填飽肚子喔。」
  「不會影響睡眠嗎?」
  「只不過是看看淩晨四點的天花板罷了,誰都有那種焦慮到睡不著覺的時候吧?正好拿來改改工作計畫什麼的。」
 
  抱著袋子的三敘將手掌移到牛皮紙袋下托住重物,另一隻胳膊在環住紙袋的同時引導自己的頭顱稍微低下來一些,只是為了用手指摸摸鼻子,他感到一絲壓力,來源於莫名的心虛。
  「謝謝,多虧你了,要不然一時半會我都找不到車鑰匙。」攥著車鑰匙的手向他擺了擺,隨即要去拿回分擔在心上人手臂間的重量。一般人的眼神都會隨著移動的指尖遊移,她從轎車開鎖發出“滴滴”聲轉身後,眼神便直接落在了他倒映著自己裙擺和車輪的眼鏡下那恍惚的深棕色眼瞳上。
  她渴望著眼神的交集,本能地。
  「三敘、甲斐老師?」
  不過她還是收住了,被“無論如何也要來打個招呼”帶來的喜悅被一種奇怪的、並不屬於甲斐三敘本人意志的漠然沖淡了幾分。
  「啊……」他回過神來。「我在想,妳也許可以把袋子放到地上再找鑰匙。」
  他說了謊。小閑這樣想著。
  ……或許吧。她在心裡說著。沒准你再晚一秒鐘出現,我就會那樣做了。
  垂著眼瞼,縮了下肩偏轉身軀,眼神也飄向了自己的車輪。
  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裡距離小閑居住的公寓只有四個街區的距離,她出門時正是交通並不太緊張的時間,找好停車位時正是即將進入晚高峰的時刻。她完全可以走著過來,但她一向出色的預感告訴她今天要開車逛超市。開往與住所相反方向、在等信號燈的她瞭解了一些這樣做的動機:甲斐三敘的住處離這裡可一點都談不上近。
  今天是這間超市的促銷日,傳單本不該發到那麼遠,他說他是在辦公室一本嶄新的、無人認領三天的雜誌的顯眼位置上找到了相關的折價券,趁週末打折力度空前,便早早乘坐環狀線來到這附近參與打折資格的兌換,在這裡度過了半日之久。
 
  她並不是小氣的人,也並不是沒有眼色。她一定會謊稱“順路”或者“能在這種意外時刻遇到你簡直是秋日女神的恩賜,就讓我多待在你身邊片刻吧!”這樣的理由載他一程,畢竟他拎著的東西看上去和她前男友健身用的杠鈴一般沉。
  更何況他是甲斐三敘。
 
 
  她並不開心,在車排長龍後等待這一波紅色的刺眼信號最後的讀秒中,她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有些焦慮地敲打了起來,節拍正是剛才不知在哪裡聽到的來自於mysteryskull的money這樣一首歌。有些急躁的旋律只響在她的腦海,那是後車按喇叭都足以忽視的超大腦內音量。
         三敘聽到的只有和讀秒、隔壁車並不合時宜的雨刷器節奏絲毫不相干的乾癟癟的打擊聲,很小,但令他有些不自然。
 
  「平常,都沒有人照顧妳的起居嗎?」——當然,她已經二十五歲,是個已經進入社會的健全成年人了。
 
  「嗯,現在沒有。」
 
  「以前呢?」
 
  「小的時候舅舅照顧我。」
  三敘也在曾經與文月冬生的對話中知道她的母親在她年幼時就因火災去世,在她的記憶中,親人約等於父親和舅舅。
  「照顧我到高中畢業。」
  似乎聊天使她放鬆了許多,手指慢慢地回歸了該有的位置。
 
  「大學四年都在外面吃東西嗎?哈哈,沒想到工作賺了錢生活品質反倒下降了啊,不過……」他剛想說點什麼勵志的陳詞濫調給她聽,卻被再度響起的乾癟的敲擊聲打斷。儘管他講課的時候從來不會提這種會被現在個性十足的青年反感的言語。更何況實際上他自己也不喜歡。
 
  「我大學四年……」
  這次的打擊聲在三敘眼中看來並非毫無依據,而是來自於前車閃爍的尾燈。
 
  「被照顧得蠻好的。」
  不過她的語氣沒什麼精神,甚至開始有些痛苦。
 
  三敘覺得很奇怪。他似乎失去了話語的主導權,他感覺很難再像相親當晚發揮得那麼好了。他思索著,似乎是在被告白的那一刻起,那種侃侃而談的優雅與自信就被他自己藏起來了。
 
  「什麼也不用做,每天穿梭在教學樓、教室、弓道社、家之間,什麼也不用做。」
  「早上一睜眼桌上就有早飯;去洗漱發現牙膏已經擠好在牙刷上;包裡的內容都被清點得明明白白;中午和晚上有預定好的餐位;社團加練後一起去吃宵夜……」
  但她極力掩飾頹廢的平淡口吻中,還是透露著十足的痛苦。
  「只用把自己整理得漂亮、得體,做一個參加舞會時能一起跳一支驚豔的舞的花瓶就可以了。」
 
  前車的尾燈閃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他們向前行駛了一點。
 
  三敘沉默著。他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又從靈魂深處感到一些奇異的共鳴。可他現在也很難開口說上一句:那就成為妳想要成為的人吧!這樣不理智且充滿雞湯的話了。這和他有意要她載一程的心虛並沒有太大關係,而是因為他在以前傷過一個曾最信任他的人。他也對那個人說過這樣的話,在未能真正彌補他之前,三敘恐怕不會再將這種話說出口。
 
  他們又向前行駛了一些。
 
  “花瓶”似乎是小閑不想說出來的,她不想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情景下罕見地暴露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對甲斐三敘。
  她緘著口。她並不是想對他隱瞞些什麼,只是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認為現在這段感情帶來的正面情緒足以讓她暫時逃離開上一段感情遺留下的快要淹沒她的孤獨。她並不想瞻前顧後,她在上一段愛情中耗費了太多理智和溫柔,或許是創後應激,她放任自己的感情隨波自流。
 
  但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無論是做名詞用還是做動詞用。
 
 
  三敘發現自己沒有怎麼真正看過她,真正地將視線移到她的身上,並在她做出動作的時候不像做虧心事一樣轉移視線。
  他看著小閑,她沒有再焦躁地打拍子了,似乎是全然地冷靜下來了,輕輕舒出了一口氣,手未離開方向盤地直了直肩背,拉伸了一下腰身。他也轉過頭。前一輛車離開白線後,信號燈又迎來新的輪迴。
 
  「那可不是花瓶。」
 
  街邊的路燈準時照亮昏鴉鴉的傍晚擁堵的街道,光暗驟變令駕駛員小姐皺了下眉頭。
 
  「……不是花瓶又是什麼呢?」
 
  三敘沒有回答她這個隨口的反問,他不知道存不存在所謂的標準答案,只是看了她片刻,伸出了右手,緩慢地、短暫地、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又趁著僅剩的讀秒收回手來。
 
  算了,小閑想,管他是什麼呢。
 
  感受到了氣氛的放鬆,三敘收回視線到風擋外的風景。隱隱作祟的惺惺相惜和或多或少來自與男歡女愛之外的憐愛之情壓抑著他的內心井噴出來。
 
  「總吃這些東西也不是辦法,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做一些便當之類的。」
 
  他們各自看著各自的眼前。
 
  「以前小翼念書的時候,也是我負責的,說起來和長月先生的工作差不多呢。」
 
  車子靠邊停了下來,正對著三敘居住的公寓院牆。
 
  小閑沒有轉過頭去看他並作出回應,她在思索著其他的、看似很無關的事情。欣喜之餘,尚未從剛才的冷靜和抑制中出脫完全。
 
  「很麻煩吧,雖然我很開心中午吃到男友用美乃滋畫出心形和‘愛妳’的愛心便當,不過……三敘你的工作也不輕鬆吧?何況……」
 
  「我平常也會給自己帶飯的,多一個人的話我也更有動力去準備而不是偷懶了,這樣我們兩個就都不用因為搶不到販賣機的最後一個麵包而多喝兩大杯咖啡填肚子了。」三敘笑著說,「而且,往往多人份做起來比一人份更容易些,原料、油電之類的使用會更有價值不是嗎,況且,我一個人的話,往往還面臨著食物臨期無法消耗的……」
 
  「好!辛苦您了,三敘老師!」小閑雙手合十,笑意盈盈地打斷了三敘的生活經,「作為報答,我就每天來載你工作怎麼樣?」
 
  「……嗯?」三敘腦中閃過了十幾種拒絕她的理由,比如:並不是每天早上都有課、有時會被調課或者安排開會等等,最重要的是,他對於眼前這位看上去時間觀念貫徹始終的菁英小姐的遲到惡習感到不安。
 
  「好吧……這樣,我們也可以順利地交接午飯了……」
 
  「是男友的愛心便當,我希望你可以在包裝上這樣注釋,這樣我的同事就都知道我家還有個廚藝一流的甲斐大廚了。」
 
  「喂,不要提這種奇怪的要求啊……」
 
  她掩面輕輕笑個不停。
  直到三敘上了樓,在門前朝她揮了揮手。
  她是開心的,她期待著從下週一開始的嶄新的感情,或許這份感情從他撫摸自己的頭頂時便走進了新的階段。她開心得不得了,她覺得在她的心裡對三敘的喜歡又加重了一分,情緒從心房隨著血液因心臟搏動而流往身體各地,每跳動一次,甜美的快樂就衝擊她的喉嚨、鼻腔令她缺氧一般地頭痛。她抿著嘴無法掩飾眼底的愛情。
 
  可越是喜悅,就越會令她想起他說的“想著怎麼也要打個招呼”。
  她接上了兩人尷尬在地下停車場找到鑰匙後,讀破他醉翁之意時的思緒,被“想著怎麼也要打個招呼”帶來的溫暖與感動被再度切斷。
  她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不過並不是失望、或者失落。只是一種令她熟悉、反感、卻又真實不已的“原來如此”。
  果然,每一份感動的背後都被標好了價碼。
  誰也不可能一直都是獲利者。
 
 
 
 
 
  她曾經喜歡的男人,眼中滿是遼遠無際的山與海,在他的眼中只要存在一個瞬間,那時只要看到得到那一個屬於我的色塊,她便心滿意足。
  他的世界越來越大,眼睛中容納的山川也越來越多,她似乎從那個唯一的海邊上眾多中唯一穿著華美的女人,變成了灰霧霧的群山中,點綴密林的一點杯水車薪的色彩。
  她也堅信,她是那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喜歡被照顧,代表著不喜歡照顧別人的同時並不能代表她不能把自己照顧明白。但躺在家裡什麼也不做不是她的理想。馬斯洛的五層需求金字塔,在她上次分手前夕,她已經站到了第四層上。衣食無憂、家境富庶、學歷不俗、還有一個視她如珍寶的月見里集團繼承人男友,還需要奢求什麼“自我實現”呢?
 
  她不覺得那是自我實現,或者所謂的“尋找價值”,她只是恨,恨自己過不下去那種被人寵愛卻無力反抗的生活。於是,她逃走了。她心裡想,除了爸爸之外,沒有誰會像月見里秀彥那樣將她看得如此重要,舅舅長月、還是未來的甲斐三敘都不可能。但她又是怎樣對待上一段不知是否已經結束的感情呢?她對著愈發黏重的交通和茫茫夜色中幾千雙紅色的尾燈念道:我當然還愛他,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會不會還會去愛上下一個。
  但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不喜歡你了。”
 
  從二月上旬的月夜開始。
 
 
 
 
  二月上旬的一個月夜,三敘從辦公桌的書堆前回過神來發覺已經是九點。
  他還想像往常一樣在桌前多坐一會兒,直到巡樓的警衛催他回去。
  但其實現在他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他已經離婚了,現在的獨居出租屋中也沒有給他施加壓力的妻子了。他想,他應該感到自由。
  可是實際上並沒有。離婚帶給他的負面壓力足以壓垮這僅有的一點快樂。儘管已經過了將近半年,他之前做出的神秘早已經被時間摧垮。再守口如瓶,他的婚姻狀況也早就被辦公室裡的其他教職員工知道。他裝得越不在乎,就越在乎他人投來的每一種目光。
  競爭對手的冷嘲熱諷,同組夥伴的揶揄同情,曖昧對象的幸災樂禍……
  他除了工作,什麼都不想了解。一空閒,心中的空洞就要把他吞掉,所以他開始不斷地工作,接翻譯兼職,如果哪一天繁忙的工作也彌補不了他的空缺,他會全心撲到一度被阻撓的學業深造上,什麼也不能打擾他。
 
  不會有事的,怎樣都能撐下去。
 
  他這樣想著,拿起手機準備看一眼時間。
  心中默念著“差不多該離開”時,幾近陌生的號碼在螢幕上跳動,備註的名字沒有令他多意外,反倒讓他有些不爽。
 
  『喂,您好,我是……』
 
  『你還沒離開吧?校門口,我在等你。』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有些話想說給你聽。』
 
 
  話筒中的女聲挾著有些不符合時代的電波雜音,在這樣的夜晚讓三敘倍感不切實際又有些夢幻。
  披上外衣,背上用了許久的黑色雙肩包,他有些猶豫地邁出了赴約的腳步。
 
  嚴格來說,他不喜歡她這樣,儘管夜深,仍舊擾人。他還是更加喜歡有規矩的女孩提前一周、哪怕一天告知約會意向,不然萬一他今日早已回家準備入睡,難道還要為這不明不白的一場邀約大費周章地去見她?
  況且,他們又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是點頭之交……
  約會過幾次,抱著不真實的浪漫目的去接觸的,點頭之交。
 
  三敘在這條本不該這樣漫長的路上想了許多種可能。他最傾向的,是文月小姐抱歉地一笑,說他們並不合適。理由也許是年齡,也許是性格,或許是嫌他吝嗇,一同出門很丟人——畢竟他只請她吃過一個買一贈一的甜筒,邀她來家裡吃一頓便餐。共同去超市購物時還盡買一些打折商品……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但他清楚,這對於女人,尤其是她這樣的年輕女孩,是十分致命的。他心裡也更希望是這種結果,他哪裡敢配得上這樣的女孩。
  但如果說他對文月小姐一點不動心也是虛偽到不行。在他眼裡,只能用最純粹的形容詞來形容她,任何描寫美貌的四字成語都難以準確地對她概括。他也清楚,他的這種動心,不過是被外貌吸引的原始衝動,不過是陷進了她的眼睛。
 
  如果,事情真是按照這種路徑發展——不,不會的,你在想些什麼?
 
 
 
 
  「甲斐先生,先去前面等我兩分鐘吧。」
 
  她把車停在了某處海岸。此時已經迫近午夜,海風拂過三敘額前的鬈髮,他在聞到鹹腥的濕冷空氣後,回過頭看了一眼從車裡抱出大衣的文月小姐。
 
  她總是穿的那麼少。
  還總在這樣冷的天,去這樣冷的地方。
 
 
  她款款走來,大衣的下緣壓著隨風飄舞的裙擺,綁得很矮的馬尾鬈髮也隨著舒展。她並沒有穿職業裝,也許是下班後特地去換了一身更為修身的長裙。車後座的那個盒子,應該裝的就是現在她這雙高跟鞋。
  三敘只覺得,受寵若驚。
 
  如果只是單純來攤牌,會不會太隆重了一點?
 
  她的眼睛是一潭沉靜的秋水,還映著缺了一塊的月亮。月光卻絲毫不溫柔,赤裸裸明晃晃的,全都反射在他身上,就像眼前這被風掀起的浪。濕冷的空氣進入鼻腔唇齒被他不斷吸進胸膛,他在感到冷的同時還覺得有些缺氧。
  但他不討厭這種冰碴撫摸他心臟的壓強。
 
  「我想了很久,只有這裡只屬於我一個人。」
 
  「妳……一個人?」
 
  「是啊,找遍整個東京,我喜愛的地方,只有這裡屬於我一個人,這裡只有關於我自己的回憶……」
 
  三敘聽不懂她的意思。
 
  「啊……對了,那不重要,我約你出來是很突然,不過希望你可以理解……不理解也不重要,以後的時間還長,你可以慢慢了解我。」
 
  「妳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
 
  她低著頭,舒了一口氣,抬起眼眸,笑了一下,成熟又神秘。
 
  微闔的明亮雙眼,纖長眉尾向上輕展,牽起危險微笑的迷人唇角……
 
  她張開口,說了一句什麼。仰著臉,歪著腦袋。
  三敘覺得,那聽起來一點也不成熟,也絲毫不神秘,天真極了。
 
  取代了海水味道的是一陣讓冬天更加寒冷的香味進入了他的肺部。鼻腔被木調的香氣充盈,口中吞咽的鹹腥也逐漸稀少,被風奪走溫度、愈發乾裂的嘴唇迎上一股濕潤的柔軟。
 
 
  「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吧。」
 
 
  妳的意思是……
  妳的……意思是……
 
 
  「甲斐先生。」
 
 
  在海岸過於明亮的路燈下,霧氣從殘缺的紅唇中小口吐出,若隱若現,脫出光影,最終歸於黑夜。
 
  三敘才發覺她的手臂環著自己的脖頸。她的臉離自己只有不到兩公分。她沒有戴眼鏡,深紅色的眼瞳深情款款,眼中滿滿是他和海的倒影。
  深情,無邪,又藏著很多的心事。
 
  他一無所知。
  並開始敗下陣來。
 
 
  喜歡上某個人,簡直簡單到不行。
  將打折購入的食材整理進冰箱的三敘看到了已經被他享用的巧克力時這樣想著。
  就讓那種,“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喜歡上別人”的打退堂鼓的屁話見鬼去吧!
  他也開始期待著新的星期一的到來。
  誰知道是為了什麼,可能就是單純喜歡看她笑吧。
 
 
 
 
 
  收到了三敘要她回到家中報個平安的短信時,她正開出路口,思索著要怎樣回家才不會被塞在路上。趁著新一輪的信號燈,她解開手機的鎖,心想,他果然還是在體貼她的。

  ——『首先,我承認,我會對他感興趣純屬見色起意。』
 
  她也相信,鮮少有男人不會對她見色起意,尤其是對二十二歲之後,離開月見里秀彥後的她。                                                                                                                                                                                                                                                                                                                                                                                                                                          
 
  她在心裡也一直這樣認為。
  所以在最初接到約會的邀請時,她沒有感到什麼意外,反倒是對他挑選的地點有點失望。
  她不喜歡去遊樂場。
 
  有時候她覺得,過了十八歲,她這樣的女孩子就和遊樂園這個地方無緣了。
  是不是應該穿得輕鬆一些呢?這麼輕鬆的環境還要踩七公分的高跟鞋好像有點不搭調。
  但甲斐三敘這樣的男人都喜歡遵守約會潛規則的女人吧?
 
  拿著甜筒的文月小姐和三敘並排坐在長椅上,她有點怕口紅沾到雪糕,給男伴留下不好的印象,遲遲沒有動口。眼睛瞟向周圍的娛樂設施。
 
  最遠處最惹眼的摩天輪,她在二十三號廂內和那個人接過吻;不遠處的雲霄飛車,兩個人也曾強裝鎮定地扶住腿軟的彼此;側後方的旋轉木馬,她被抱到馬上,她開玩笑說要身後的前男友追上她……
 
  所以,這裡真的不適合她。尤其是不適合與另一個男人約會。
 
 
  「不合口味嗎?」
  「沒有……我很喜歡香草味。」
 
  小心翼翼怕口紅被蹭掉,很久以來都是如此。
  她現在卻只能小口地用舌尖捲起一小奶油塊尖頂送入口中。
  第二隻半價的甜筒味道還不錯。
  她注意到甲斐三敘把第二隻留給他自己,把全價買的第一隻遞了過來。
  她無法想像一個男人有這樣的做法,吝嗇又可愛。
 
  好奇。
 
  現在依舊是冰淇淋完全不會快速融化的溫度。
  她拿著甜筒站在等待摩天輪的隊伍中。
  她掃了一眼前面的人,得出了自己將還是二十三號廂乘客的結論。思考之餘,習慣性地腳尖點地,向前輕微壓著腳背,過一會就換另一隻。
  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感起伏,還是與甲斐三敘先後就坐。
 
  她盯著廂壁上的“禁止吸菸”標示難免有點出神。
 
  「文月小姐討厭菸味嗎?」
 
  文月閑回過神來,看了看對面高大的男人。
  他身上有一股她喜歡的菸草味。
 
  「不會,我倒是覺得吸菸的男人很有魅力。」
 
  甲斐三敘有些遲疑,他想起文月律師曾抱怨過被女兒限制吸菸的事。
 
  「或許,你覺得女人都討厭菸味嗎?」
  她像往常一樣看向遠處的東京地標。
 
  「如果你是說我爸爸的那件事……我多少會有些在意吧,只是在意他的身體而已。」
  「只是多少有些在意他罷了,你應該有所耳聞,我母親的死亡,就是因為她未燃盡的香菸……」
 
  「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
  文月小姐斂了下風衣的衣襟。
  「我並不怕火和香菸,甚至……我認為我阻止我爸爸抽菸也不與我喜歡看男人吸菸有矛盾。」
 
  「而且……」
  她的眼神被再度移開。
  「你吸菸應該會很好看。」
 
  文月閑絲毫不會得意她的一席話也許會令這個男人無法繼續話題,像一個被搭訕的女人同樣用言語回擊一般。她也很苦惱自己的這張嘴,往往會一字不漏地把自己腦中所想全然表達。
  尤其是在這種渾身散發著自己最喜歡的雄性荷爾蒙的男人面前,她一向誠實。
 
  「可惜這裡不允許吸菸。」
  「不過,妳看這樣可以嗎?」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捏出盒子中的巧克力餅乾,掰斷後送向有些細微乾裂但依然性感的嘴唇。
  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相互協助,指腹和指尖挾住條狀餅乾,等到它接觸到嘴唇,手指就會放鬆,承重的任務交給嘴唇,中指和食指的第二指節繼而輔助著承擔重量。
 
  三敘垂著眼眸輕蹙眉頭,深棕色的眼睛眯起來盯著他的“菸”。
  他右手又空下來,五指併攏自然彎曲擋住半截餅乾,左手比了一個用拇指打開打火機蓋子的動作。
  他也許是轉火石時表演得過於投入,沒有在意對面的這位女士。
  這位女士輕抿著嘴唇,皺眉斂眼的同時無限放大的瞳孔在濁紅的眼眸中格外顯眼。
 
  升到頂點的二十三號廂內並沒有發生接吻。
  他們只不過才認識一個星期。
 
  文月閑很快隱藏起自己的失態,儘管甲斐三敘因一如既往的遲鈍並沒有發現。
  托住下頜擋住微張唇齒的手也隱藏了她剛剛吞咽口水的聲音。
 
  她想,她一定是太久沒和男人來往才會這樣失態。
  尤其是這樣的,高大、英俊、有著寬闊臂膀的深膚色男人。
  但無論如何,她的的確確是無法把目光移開。
 
  「和我料想得一樣。」
 
  三敘聞聲截斷了他的模仿秀。
  目光交接時,他看到那張美豔的臉上露出了成熟卻透露著單純的笑容。
 
  「是嗎,沒讓妳失望就好。」
  他一如既往地,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處境。
 
  她知道現在她不夠理智,只是處於饑不擇食狀態下的她遇到了一份佳餚。
  她有些期待這個男人能否直接衝垮她的設防。
 
 
  ——『但,我發誓,我會喜歡他絕對不是因為他外表該死的魅力。』
 
 
 
  「真是抱歉,今天似乎玩的不盡興。」
 
  「沒有,我很開心。」
  她抬起頭,有點不舍和他分離。
 
  「您不要勉強,我只是有些先入為主——舍妹和您同歲,我自以為您也許會同她一樣喜歡這樣的場合。」
 
  她放大的瞳孔中收入了甲斐三敘沒有半點因女伴不盡興而感到羞愧的神情。
  她唯讀到了他除了有些窘困外的思考。
  會是盤算著下一次的約會嗎?
 
  她卻沒想到她欣喜又疲憊時會做壓腳背和腳尖點地的小動作會被甲斐三敘注意到。
 
  「如果高跟鞋不舒服,就不必要穿了吧。」
 
  況且她本該早就習慣這種似乎是籌碼的疼痛。有的人真的會把女孩照顧得很好,吃穿用度、感情身體,但看上去的無微不至,總不會是沒有價值白白送給你的,即使他並不索求,她也一定要付出,但無關尊嚴。
 
  「見妳更喜歡坐著的設施,也不喜歡排隊長的,所以……」
 
  其實我很少見到需要站著遊玩的遊樂設施,不喜歡排隊只是因為我現在很討厭等待,這位先生。
  壓腳背和腳尖點地也只是之前穿高跟鞋跳舞時的習慣動作,實在稱不上放鬆。
  不過……
 
  她想著。
  三局兩勝的話,相親算是拉成平手,去甲斐三敘家被他的廚藝折服算她輸掉,加上這一次,她已經全然輸掉了。但她覺得還不夠,她還是覺得差點什麼。
 
 
  『不過也不僅僅是這種程度。我喜歡他,生駒,或許還因為另一件事。』
  『喔,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的文月小姐,妳被那個老男人的小伎倆迷得神魂顛倒。』
  『我們那一次約會,大概在二月初,我心情很焦躁,那幾天腰酸背痛,我以為是最近恢復工作還有些不習慣累到了。』
  『哦,結果是生理期了對嗎?』
  『是的。』
  『他怎麼樣了,給妳買衛生棉?送妳回家?』
  『沒錯。』
  『……老男人很會這一套的……妳之前還不恥這種騙小姑娘的做法呢。』
  『那我收回我的不恥,被照顧到的時候真的很——』
  『暖心?』
  『雖然月見里也會幫我,不過……他不是情願的,何況是已經就坐,點餐的過程中。』
  『月見里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吧?』
  『“下次我會處理好,請不要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了”他是這麼說的,雖然是一如既往地笑著說的。』
  『的確,如果在大型宴會上發生是不大好。』
  『我清楚的……何況,我沒什麼資格去要求他什麼。』
  『……老男人呢?妳對他說妳生理期突然到訪,他就去附近的便利店給妳買了嗎?一般的男人都會這樣表達誠意吧?』
  『不是的。他……我並沒有跟他說,實際上,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不是……我只是有些不適,他讓我留下來等待餐位,自己離開片刻。對,我帶的包太小了只裝得下補妝的東西和錢包,沒有衛生棉。』
  『嗯,丟三落四,是妳的作風。』
  『突然間疼痛加重,我也有了大潮來臨的感覺,正苦惱著怕弄髒裙子和座椅而焦頭爛額,又疼痛得無法離開座位時,他回來了。是熱可可的味道。』
  『什麼熱可可?』
  『他拿過我的包,把他手上的衛生棉和紙巾塞給我,真是看不出來,他還知道那個牌子好用,而不是隨便買最低價的。』
  『關熱可可什麼事。』
  『當然是給我喝的呀!我從洗手間走出來時,他拿著號碼牌,那麼一大隻的男人挎著我的那個小包,背上還背著一個,另一隻手還端著可愛的粉色紙杯,明明關注我什麼時候出來,卻不敢直視女洗手間,哈哈,只能不斷向這邊瞟。』
  『……這是什麼奇怪的激發母性的方式……』
  『不,我想不是母性。』
   
  小閑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屋黑漆漆的,玄關前方的客廳也沒有開燈,但不算黑暗,街道高層的看板和霓虹燈萬分之一的光污染在這件無人的房間中都被得以利用,以增添並不存在的菸火氣。
 
  『最起碼不是我的母性。』
  『聽不懂,妳跟月見里秀彥學的那一套話術,我可聽不懂。』
  『我喜歡三敘,這不需要理由。但我需要他,這才是我跟他交往的理由。』
  『我擔心妳哪一天不需要他。』
  『比起這個,我更擔心哪一天他不需要我。』
 
  小閑掛掉了電話。
  直到夜深,也沒有開燈。或許她認為自己此刻不需要那麼強烈的光照驅散自己身邊的黑暗。她要享受最後片刻的寂靜。她偏執地認為,即將開始的熱烈的情愛,於她而言,不可免俗地又是一場單方面的博弈。
 
  甚至是零和博弈。



-TBC-


第一排觀眾列那小感:
這章我的感覺非常驚艷,小詩對於氣氛烘托真是超級棒的!另外也突然讓我意識到,我對三敘是完全沒有面對異性傾慕嚮往的情緒,所以我自己是寫不出這樣充滿男性魅力的三敘,真的好感動又好開心小詩能把三敘的遲鈍帥哥氣場全發揮出來!
我也寫不出小閑這樣淡然清麗、又充滿女人味的女兒,啊~能成為第一排觀眾真是太棒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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