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心語。」
那頭魔物在暗夜中搖曳著閃爍不定的紅光,紅色的拖影猶如蜜蜂般在半空中以八字飛舞。
「咚!」
人類。而且是熟人的聲音從牠口中道出,更讓人感到極度詭譎、違和。
「咚!」
在四處昏暗的環境中,僅靠著微弱的月光本應難以辨識對方的身份。
「咚!」
但,那令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忘懷的腳步聲,撥動著體內每一根神經弦的震動。
恐懼、害怕穿過皮膚滲透著全身,沒入手腳每一個指尖,使全身無法停止顫抖。
直到對方靠得夠近,和腦海中一模一樣的的輪廓才能用肉眼可見。
垂涎在地上的並不是魔物的唾液,而是牠剛剛糟蹋過人類流出的鮮血。
血的顏色豔麗到不難猜出是剛出爐沒多久,彷彿都能見到蒸氣裊裊升起。
是那頭一直在山上追逐他們的熊型魔物,不會錯的。
既然能到發出熟人的聲音,搭配上鮮血淋漓的模樣。
不管是不是不可思議的現象、還是那魔物的能力,想必前線的人們是兇多吉少了。
儘管大腦一直瘋狂地傳遞著逃跑的訊號,可身體卻像是分開的個體。
光是要移動就得費盡全力,用頭部帶動著脖子以下的部位。
僅僅只是被凝視著,就被名為害怕的錐子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喝啊啊啊啊啊阿!心語快跑起來阿!』
傾刻間,那時的叫喊再次響徹了內心,宛如一盞明燈驅散了恐懼的陰霾。
「嗚……嗚呀啊啊啊啊!!」
或許是為了驅趕心魔,又或許是想要賦予自己能夠對抗的勇氣。
心語跟著內心,聲嘶力竭地吶喊;緊閉雙眼不顧一切地想拔腿就跑。
(跑啊!動起來呀!我的身體!)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奪回身體的主控權,轉身背對著魔物狂奔。
「唔!」
還沒來得及開心,一陣劇痛貫穿了全身每一吋神經;痛得她當場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身體……為什麼……?)
望著攤在眼前纏滿繃帶的雙手,她才想起醫生叮嚀過的話。
『除了身體上的傷還有腦部摔傷,沒辦法準確評估的狀態下只能先靜躺,若是傷到內部有可能會影響心理層面,更嚴重甚至會有幻覺出現。』
(偏偏在這個時候……可惡。)
心語感到相當扎心。
最讓她疼痛的,並不是現在生理上的痛楚。
而是明明好不容易有了對抗的勇氣,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當熊型態的魔物漫步著來到身後,心語只能無可奈何地癱軟在地上。
像條上岸許久的小魚,掙扎著試圖拒絕死神的迎接。
「蹦!」
就在對方抬起熊掌想收下眼前的獵物時,一名男子狂奔到兩者之間替心語擋下了魔物的攻擊。
這頭魔物的體型絕對算不上是小;光是隨意地揮一揮掌,就足以比擬一棟房子倒塌在身上的重量。
而這名男子竟然能以站立之姿,硬是接下了熊的拍掌。
儘管看起來有些顫抖,但結實穩重的背影照樣能給人帶來安全感。
「早知道就不該隨便跟那個守衛借,腿上看起來有點短的單手劍了,真是難用阿……。」
男子口中碎念著不久前的事情,顯然是有點後悔自己怎麼不去挑好點的武器。
「爸……爸爸!我以為你……。」
女孩見拯救自己的人,是再熟悉不過的父親。
驚訝之餘,內心更是感到無比雀躍。
若不是心語現在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想必現在已經興高采烈地蹦跳著。
心語的父親即時出現阻止一場慘劇。
他以人類之軀,隻身擋下了一頭熊的攻擊。
並且利用魔物揮下前掌的力量將劍尖擺好角度,如地刺般刺穿了掌心。
男人手裡持著方才碎念的單手劍;一邊死撐著魔物下壓時的體重,一邊轉動著劍柄,想盡可能地帶給對方痛楚,另其知難而退。
從出現到反擊,一系列行雲流水般的操作。
足以見得這反應,並非一般人靈機一動就可以實現的動作。
就算有了想法,能真正去抵抗生存本能,鼓起勇氣去執行的人又有幾個?
若不是本身具備一定的戰鬥經驗,恐怕也沒那個技術能做到這種事。
「我的寶貝女兒遭受危機,做爸爸的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死去呢。妳說是吧?小獵人。」
心語的父親雖然語氣貌似怡然自得,實則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抵擋著魔物加壓在他身上的重量。
面目猙獰的模樣,就算下一刻眼珠給擠了出來,都不會有人感到意外。
「哼嗯嗯嗯……喝啊!」
或許是火場怪力所激發的潛能。
見自己的局面正逐漸屈於弱勢,他當機立斷將單手劍往外扯開。
他斬斷熊掌一根指頭的同時,向後跳開不再被重量壓制在原地。
敏捷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剛剛還全身爆筋,身體劈哩啪啦響的人。
「吼啊啊啊啊!」
見自己的手指就這麼被半路的程咬金給截斷在一旁,魔物自然是止不住滿溢而出的怒火。
牠四足落地,發出了地面都快被壓裂的重踏聲。
一聲怒吼將害怕重新植入兩人的情緒中。
雙眼不斷閃爍著耀眼的紅光。
「糟了……!」
心語的父親下意識感知到了危機;沒等魔物開始任何動作,二話不說立即轉身想抱起躺在地上的女兒逃跑。
但說時遲,那時快。
他轉身的瞬間就被那粗糙不堪、鈍刀般的爪子劈開了後背。
(呃……又來了,就是這與體型呈反比的速度,打得村子的人措手不急。)
顯然心語的爸爸料到了敵人的動作,卻還是無法成功迴避攻擊。
這一擊甚至劃開了他的後腿;就連唯一的希望,都被這頭怪物無情地奪走。
「爸爸!」
女兒的叫喊在耳邊迴盪,望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
現在的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
腦海中,不時還浮現著村裡的人被屠殺的畫面和慘叫聲。
現在的他,只知道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發生在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
即使拚了這條命都要救下心語。
「呃啊啊啊啊!」
像是要宣誓著自己的決心,心語的父親腳重踏著地面放肆大喊。
到了這個局勢,已經無法再管自己的傷勢如何了。
唯一能支撐著他的,是眼前虛弱無助的孩子。
憑藉著這股氣勢,一股作氣將心語一手拎起放置側腹。
即使強行運作著這副破爛不勘的身體,他也要守著這不能倒下的理由。
恐怕心語的父親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離不開這裡了。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極盡全力去保護孩子。
礙於其中一隻腳被傷到,只好以跳棋的形式一跛一跛艱難前行。
「爸爸……你沒事吧?」心語心急如焚的想趕緊查看父親的傷勢,無奈自己也是個傷患,只好口頭問候。
「心語……。」被女兒如此關切,此時的他理應是感到開心的。
可嘴裡連一句逞強的話也說不出口。
原本上百種可以安慰、承諾的話語,到了嘴邊竟語塞說不出口。
他明白,自己做不到;只能緊抱著心語沈默前行。
(神啊……這大概是我第一次,也大概是最後一次有事相求。)
(至少,讓心語活下去平安長大吧。)
心語的父親沒有往後查看魔物的動態;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將心語使勁拋離了自己的身邊。
悄然接近的魔物揮出了爪子,在他的背面劃下了交叉般的血線。
「活下去!心語!」不知何時,他的臉龐早已淚流滿面
擠出自認為完美的笑臉,帶著自身的覺悟與心語心聲訣別。
與其就這麼倒趟在路邊,眼睜睜看著重要的女兒受害。
那還不如在最後一刻,替她爭取更多的逃跑時間。
趁著雙腳還沒失去知覺,他提著劍轉身一蹬;朝著熊的方向全力揮砍。
然而,劍鋒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徑直地刺入熊掌。
這種程度的意外,自然不會動搖他的內心。
既然用不了劍,就索性依靠著體重和上半身的餘力去阻擋魔物。
魔物看起來也像是被阻擋到厭煩了,決定先解決眼前的男人再去追擊心語。
牠張嘴露出無數顆被血浸染的紅牙。
只一合,就將牙齒全都沒入到男子的身體裡。
「爸……爸……。」心語見到此景,絕望的表情表露無遺,甚至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抱歉,芽語。
直到最後,我都沒能保護妳們母子倆。
我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