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了雙眼。
「這是……哪裡?」
焦熱,她第一個感受到的,無論是觸覺、味覺甚至是視覺都是如此。
垂著頭顱,自己是站著的。
灼熱的空氣充滿肺腔、灼燒肺泡,乾燥充塞喉腔本該使一般人痛苦難耐,,可此時她卻不覺得痛苦,有種懷念的心情浮現。
似乎一切,本就該如此。
眼中的世界不再分為亮暗,即便是有常人目力所不能及處,如今也如同白晝清晰,再也沒有任何看不清的角落。
舔了舔嘴唇,舌尖嘗到灰燼的澀味。
地面被巨大的力量壓碎,數之不盡的裂痕撕開地表,底下暗紅色的岩漿汩汩流動,令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驚膽怕,腳旁便是一條看不見底部的深淵,若非自己運氣好,怕是早就小命不保。
她抬頭,愣住。
在自己的身前,以她十來年的人生的總結,似乎......是個人──只有形狀是。
徒具人形的焦碳,或許這麼說更加合適些。
而四周災害的景象,殘留下的痕跡正是以其為中心點成放射狀擴散,彷彿一股無可抵禦的力量倏然爆發,毀滅了周遭的一切。
她再天真也知道,眼前的這個東西,怕就是造成如今慘狀的罪魁禍首。
但這掀翻地表,熨平大地的龐大力量,究竟所為何物?
天藍色的眼眸遲疑不定,她不禁感到龐然無助,一陣陣撕裂感傳來,記憶仍是一片混沌,試圖回憶就頭疼的不行。
漆黑、熾熱,滿腦子都充斥了這兩種色彩,除此之外什麼都回想不起來。
扶著脹痛的腦袋,她勉強自己擴大視野,在焦碳的身後發現了兩個人影。
一頭柑紫色的長髮被暴風揚起,披散於空卻不見下落,身旁的男孩雙目緊閉,平躺在地,單薄的胸口沒有一絲起伏,兩人的口鼻皆是靜止不動。
他們是誰……?一動不動就像是……死了一樣。
兩人身處的地方分明距離災害中心不遠,諸多焦痕裂隙卻在碰到兩人所在之前嘎然而止,在這遍地焦土之地僅有兩人沒被染上災難的色彩,簡直像是有人特意保護了他倆一樣。
但是……會是誰呢?
這麼一想,她倒是發覺自己也沒有受傷這件事。
「怪了,原來,妳可以動?」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藍雨薇雙肩一跳,瞳孔猛的縮起,動都不敢動,好半晌才察覺聲音的來源竟是眼前這塊焦炭。
眼前的人型緩慢的動了起來,以無比艱澀的姿態,幾乎是每動一小部分,身體就會剝落些許,散落的炭屑讓人看了都覺得牙疼。
碳人歪了下腦袋,似是在打量眼前一臉緊張的女孩,道出一個出乎他意料的話語。
「妳,認不出我,了?」
言下之意,竟是自己該認得他一樣。
可能是因為聲帶也被碳化,碳人的聲音沙啞到幾乎難以辨認,好在語速也相對降低,倒勉強還聽得懂。
她反射性地說:「你、你被燒成這樣,誰認得出來呀,是說你為什麼還活著啊!你到底是誰呀!」
「外表,不論,但是聲音,呢?」
「聲音……不知道,也聽不出來。」
抿緊下唇,她緊張兮兮的試探。
「我們認識?」
「妳,什麼都,不記得,了?」
碳人乾澀的語氣錯愕萬分。
「那妳,自己,是誰,還記得,嗎?」
藍雨薇凝視著眼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氣後,闔上眼簾。
姑且不論他是誰,就他的發言來看,兩人似乎認識。
她放鬆因緊張而繃緊的情緒,漆黑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周遭的景色,卻不再試圖從記憶中探詢真相,而是透過另一種沒有依據,更加虛無縹緲的方法。
她在「看」著眼前的人。
嚴格來說這並非看,而是屬於感知,透過將力量輻射而出,藉助反饋探索周遭環境。
在這種方法下,同樣持有「力量」之人就宛如黑暗中的火炬顯眼,而火焰燃燒時的色澤,足以讓她辨別眼前人物身份。
她確實感受到了。
如果將自己的力量比喻為「天空」,那麼眼前的人就是「火焰」,而那股力量確確實實的,並非陌生。
「……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睜開湛藍的眼眸,嘴角浮現淺淺的笑容。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忘記自己是誰,但我們以前應該認識!」
在碳人啞口無言的注視之下,藍雨薇,不,女孩綻放笑容。
「吶,你告訴我,我是誰?」
「......」
女孩期待的目光下,碳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沒見他如何動作,右手中便多了支玻璃瓶,裏頭裝滿了粉紅色的藥水。
女孩看到卻不覺得訝異,頗有興趣的歪著頭道。
「是治療藥水呀。」
「......!」
俐落的往地面一砸,藥水飛濺至碳人焦黑破碎的身體上,說也奇怪,他那嚴重到隨時暴斃都不奇怪的燒傷卻以無比迅速的勢頭癒合,外頭碳化的部分迅速脫落,裏頭屬於人的肌膚再生出來,甚至連衣服也一併恢復原狀,女孩也終於看清了他本來的樣貌,正如其力量的正體──
「果然,你是『火焰』呢。」
會讓人錯以為火焰的焰瞳此刻複雜難平,炎文麟直視著眼前嬌小的女孩,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雙眼眸,宛如天空般澄澈的眼眸,如今依舊純粹,只是──卻不再屬於藍雨薇了。
褪去了稚氣和懵懂,多出了理性和些許洗鍊,簡直就像是在一瞬間脫胎換骨。
她甚至還能看透自己持有的力量,她究竟是......
沒管他審視般的目光,女孩咳了兩下,重新露出微笑。
「我要怎麼稱呼你?」
「......炎文麟,你呢?」
「我沒有名字,你替我取一個?」
「……就叫藍雨薇吧,妳失憶前叫這個名字。」
炎文麟搖搖頭,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他完全毫無頭緒,事態已經完全超出預料之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女孩喃喃:「是嗎?真奇怪,我感覺我的名字似乎沒這麼長。」
「不管妳相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別誤會,我相信你。」
女孩露出淺笑,也沒管什麼男女之嫌,將手輕按在炎文麟的胸口,望著他的雙眼笑道。
「妳想做什麼?」
炎文麟後退一步,讓開她的小手,望向她的目光忽然多了一絲冷冽。
無視那股若有似無的危險,知道自己不被信任,女孩收回了手。
「是你救了我吧?」
「嗯?」
看他一臉意外,女孩鼓起腮幫子。
「嗯什麼?我可不笨,這點東西還是看得出來的!」
她豎起纖細的手指,仔細的開始說明。
「首先,處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卻沒有受傷,這是第一點,其二,你是離我最近的人,而且好像還認識我,其三,你早就可以行動,如果是敵人的話,為什麼不在剛才我尚未清醒時取我性命呢?」
女孩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進人的靈魂深處,十分認真的道。
「綜上所述,我不覺得你是敵人。」
默默聽她說完,炎文麟抿了抿嘴唇,抬手亮出粉紅色的藥水。
「既然不是敵人,那妳告訴我,為什麼妳會知道這是什麼?」
「為什麼會知道?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
女孩過於理所當然的困惑,炎文麟的眉頭擠出了幾乎可以夾死蒼蠅的皺紋。
「什麼意思?」
「治療藥水呀?你不是也知道嗎?」
「我的意思是,妳怎麼知道的?我現在是透過一個很奇特的狀態才得知有這種東西,妳為什麼也知道?妳也可以辦到同樣的事情?」
「哦~你原來是在說這件事呀?不行呀。」
女孩忽然聽懂了,笑著搖了搖頭。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們兩個的『權限』並不一樣。」
「......好吧,相信妳一回。」
炎文麟稍微放鬆了警戒,現在他所做的事情可能是再也無法複製的,而且恐怕也是古往今來未有人達到的境界。
至今,他自己也不清楚能做到什麼,但自己也不過是強行晉入此境,所剩的時間並不多,遲早會被打回原形,但卻總結出了一點東西。
首先,自己進入這種狀態時,所有生物都會靜止。
再者,似乎可以自由創造出一定種類的物質,哪怕是連自己都未知的事物也是,就好比那瓶不知名的藥水。
第三,這幅身體似乎完全不會受傷,但也無法使用任何魔力,身體能力也弱化到跟普通人差不多。
怎麼說呢,很微妙的一種狀態,但絕對是有威脅的,光是絕大多數生物無法動彈這點便是,假如眼前的女孩也擁有同樣的能力──後果無法預測。
至於為什麼會擁有,這點就之後再調查吧,凋零的問題暫時也解決了......想到這,炎文麟回想起女孩對兩人力量的說法,揣摩了一下後問。
「對了,妳還記得『漆黑』嗎?」
不過是嘗試性的疑問,女孩竟點頭說:「嗯,我剛才睡著的時候好像有遇到她喲。」
「還真有。」
炎文麟翻了個白眼,右手又多了塊黃金,他上下拋了拋沉甸甸的重量後有點詫異,好傢伙,不過隨便嘗試一下,這比自己臉還大塊的金塊居然還是純金。
嘗試性的把金塊扔出,落在地上並沒有消失,炎文麟卻察覺到能維持狀態的時間再度縮短了一截。
「這次是金錠?」
「所以造物還是需要消耗能量的......能不能一次造多點?」
想到這,炎文麟索性直接扔出了一塊一立方公尺的金塊,這次兩人都嚇了一跳,在金塊落地時的震動讓兩人都稍微失去了平衡,連地面都被砸出裂痕,其重量可見一般。
「金磚......!」
看那晃眼的金光,女孩都傻眼了,炎文麟在丟出金磚後,察覺到能維持時間所剩無幾,乾脆地說。
「狀態要消失了,小心點。」
話語剛落,隨著魔力和體能重新回到體內,生物和物體被分開的時間線再度合併,就在這一剎那,炎文麟熾紅色的左眼瞬間被湧現的璀璨金光侵占,然後在一聲痛乎中,轟然炸裂。
劇痛襲來,他非常肯定的是,自己並不具備女孩口裡道出的「權限」,然則他也未曾想過,強行遁入此境的代價,會是如此巨大。
大蓬大蓬的血霧爆散而出,超乎想像的疼痛貫穿全身,令他的意識差點被攪成粉碎。
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徹底失控爆發,翻攪著他身上每一吋經脈,無法鍛鍊同時也是最脆弱的眼睛更是直接炸碎。
一切來的委實太快,炎文麟全然來不及反應就痛失一眼。
「炎文麟!」
直到這時,女孩的驚呼聲才從耳邊響起,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炎文麟已經站穩了腳步,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看到掌上沾滿鮮血,忍不住罵罵咧。
「媽的......」
令女孩意外的是,炎文麟僅只是爆了一句粗口,還有空在那看自己的血,看的女孩花容失色。
炎文麟啐出嘴裡的血。
「沒事,你被龍息吐過就知道這小意思,喔,還有六七種異種魔力在體內亂竄,那比這痛多了。」
「......???」
「魔力倒是完全恢復了…眼睛只能之後處理了。」
炎文麟試圖替自己療傷,當翠綠的光芒繞上眼睛,察覺傷口的疼痛逐漸降低時,他不禁鬆了一口氣,看來即使少了一隻眼睛,魔力依舊可以正常運轉。
原地盤腿坐下,一邊替自己療傷,並非是傷勢不嚴重,而是比起傷勢,炎文麟更加煩惱今後的決定。
事情的嚴重程度被自己遠遠低估了,這才付出了一隻眼睛的代價,可相比起這場災難當真釀成的後果,相較起來委實微不足道。
這對兄妹身上絕對藏著秘密,而且是驚天的大秘密,儘管看不清全貌,但他慣於將問題放大,如此一來再嚴重的發展他都有腹案可以頂替。
但越是這麼想,他就越是發覺自己一人根本無法獨立處理此事。
凋零暫時無法作怪,可怪物們口中的玩家,以及殷翎雪的身分和藍雨薇如今的人格,一個個都是無解的謎題。
非得回去不可了呢。
他咋了咋舌。
手頭的資源少的可憐,此時已經不是可以計較個人意願的時候。
他抬頭,只見銀髮的女孩一臉好奇的蹲在自己面前,目光焦點對準了自己的左眼,似乎對妖精王的魔力感到非常好奇。
--她也是個大麻煩,光是她就夠人頭疼了,還得加上藍靖宇和殷翎雪,更別提自己對周遭造成的破壞,光是猜測賠償金額都讓炎文麟感到頭皮發麻。
如果可以,想丟下爛攤子不管,真有那麼一瞬,他想轉身逃跑,不再管這些破事。
逃避、煩惱、厭惡、無奈。
女孩望向那雙尚且年輕、已然經歷過不少世事,卻依舊單純的眼。
諸多情緒毫無掩飾的在那一眸清澈裡掀起滔天巨浪,她看得入迷,一時竟無語凝噎。
很陌生、很有趣、新鮮,並讓人感到惆悵的一隻眸子。
女孩失去了所有記憶,但卻沒失去靈魂。
--僅僅只是感覺。
她櫻粉的舌尖忍不住舔了一下,像極了饞嘴的貓兒。
也難怪「漆黑」會想吃掉他,他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了。
「炎文麟,你到底是誰啊?」極為老實的,女孩問道。
「我就是我,還能是誰?」炎文麟挑眉,嘆了一口氣說:「還有,為什麼從小到大每個人,包括師傅他們都要問這個問題?」
我有這麼怪嗎?他是真的打從心底的感到鬱悶。
「我怎麼會知道?」女孩噗哧一笑,「你不如說說,你那容易讓人誤會的力量是從何而來,好端端的火焰怎麼又充滿了生命氣息?」
女孩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看見了,火焰轉變成生命的瞬間,那正是自己未曾見到過的現象。
這可不能拿來開玩笑,任是誰看到水變成火或是人變成怪物都會大驚失色,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相較她的吃驚,炎文麟回答的相當淡然。
「跟老師學來的。」
「學來的?」女孩瞪大雙眼,滿不相信的說:「力量天生天養,哪是能隨意變動的東西?」
「哪有什麼不可能的?」
「當然不可能,就像天便是天,地便是地,兩者就是截然不同的事物,天不可能會成為地,反之也是。」
說一便是一,一不會是二,是清晰而不可混同的事物,正如火焰和生命,差別清晰而不可逆。
女孩口中的力量,也就是炎文麟口中的魔力,被發掘出的年代並不久遠,可儘管方才甦醒,她卻對其有超越大多數人的認知,可以說兩人的知識總和,就佔了如今對力量的九成認知。
魔力天生存在於萬物之間,其種類成千上萬,即便是同族之間亦有差別,箇中差異難以一一概括,乃是天生體質所定,魔力更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持有者的身體,試問冰與火如何共存?更遑論身兼數門,更是天方夜譚。
「此話大謬。」對於女孩的反駁,炎文麟卻是嗤笑道:「我父母告訴我,在萬物初開時,世間大同本為一物,既然如此,天為何不能是地?地為何又不能是天?」
炎文麟手指在空中連點,點出一連串色澤各異的光點,女孩不由得大吃一驚,包含火焰和生命在內,竟是七八種完全相異的力量。
他的論點更加追本溯源,乃是無人得以觀測,卻不失為一種可能性的論點。
天地萬物皆是由同一種物質所演化而來,經過無數年的演繹後方成萬物,假設能還原這個過程,一跟數十又有何異?
他也不需要求證,因為--
「我本身就是這個論點最好的證明,至於怎麼做到的則是商業機密,可不能告訴妳。」
炎文麟看了嘴巴張得老大的女孩,內心已有了一番計較。
她並不知曉近代發生的事情,但從知道「那個狀態」的事情來推斷,女孩的意識生存的年代可能比想像中要古老。
她知道的內容,「過於高端」了。
「那個狀態」是炎文麟利用兩股古老的力量匯聚而成,其存在的歷史悠久非常。
說不準,是在魔力誕生以前的年代,也就是玩家和怪物爭鬥的年代。
那個年代炎文麟也只從怪物口中聽過,倒是不怎麼切實際,什麼一隻殭屍追著十個玩家打,骷髏弓箭手百步之外給玩家一箭爆頭啥的,是看得出深仇大恨,誰強誰弱還真不好說。
怪物們也說了,幾百年沒看過玩家了。
怪物的繁衍方式至今成謎,玩家同樣如此,但為何如今怪物健在,玩家卻不見蹤影?
怪物殺害玩家天經地義,想必反過來也不會差多少,但如果兩者真有如此仇恨,為何如今抵擋怪物的蒂巖尼亞,卻見不著任何一個玩家呢?
雖說玩家的外型與人類無異,炎文麟也不知道區別的方法,但說不準......說不準玩家真的因為某種原因而消失了呢?
女孩並不被怪物視為玩家,而是視為怪物,想必殷翎雪也是同樣,八九不離十。
怎麼?原來自己這一趟是穿越時空,見證古老的景象嗎?
怪物、玩家,這些怕是上有萬年歷史的東西,今天居然在蒂巖尼亞之外一口氣瞧了個遍。
想著想著炎文麟都笑了。
他轉頭朝身後看去,看向那相貌普通的男孩,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想法。
那毫無來由的空間能力,莫非,他就是最後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