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用餘弦定理就對了，看我的！」「匡啷！」
那是我十五歲，國中剛畢業那年夏天的事情。
蟬鳴聲迴響在耳際，暑氣中若有似無飄著一絲汗味。海形市的夏日充滿海港聚落獨有的蒸騰，即使是靠山的老家也逃不過溽暑；驅之不散的黏膩感連同腐朽老舊的氣息纏繞著眼前所見的一切，讓人恨不得逃離。然而此時此刻，這種願望如同海市蜃樓般虛幻。
我和雙胞胎哥哥瑞爾(說起來到底誰先出生也不清楚)正一同被關在雙木本家的演習場內，接受使用Connector的訓練。如同往例，只要在規定的時間內解開問題，擊破父親使用Server造出的問題標靶就好。
「喔！今天的速度特別快耶！」消去翠綠色的長劍，瑞爾看了下Connector上的時間，像是滿足自己的實力增長似地笑著。
「快也沒用，那傢伙還要二十分鐘左右才會來開門吧？」
美其名是雙木家代代相傳的訓練方式，我卻從來沒搞懂像這樣把我們反鎖在演習場內，對於增進實力究竟有什麼好處。更何況，就算實力變強，我們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麼？
「哪，瑞爾。」我叫住一肩披著毛巾，正拿著寶特瓶猛灌水的他：「你覺得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做什麼……不就是訓練嗎？」他微斜著頭，不解地回道。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我們老是這樣被關起來訓練，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這不明知故問嗎？」瑞爾苦笑著，逕自在我身旁坐下：「不就是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繼承雙木家當主位子時，有足夠的實力帶領大家呀！」
他雖說得冠冕堂皇，大概也只是在挖苦自己吧？這些話我也聽過千百次了。
「接著呢？繼續拖著這棟宅邸和老舊的規則？」我也坐了下來，聳了聳肩續道：「然後把下一代變成觸手狂魔？」
「不要這麼說他啦──噗哈哈！」瑞爾本來還想忍住，斥責似地推了我一把，但最後終究還是大笑出聲。
「總之，我對成為當主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索性躺下，翹起腳望著深棕色，還帶著點污漬的天花板：「也不想成為數學家，過著和證明為伍的日子。」
「也是呢。你這麼喜歡畫畫，作品感覺也不錯，應該去學藝術設計之類的吧。」瑞爾好不容易止住笑，正當我以為他終於要認真時，他卻又冷不防補上一句：「不過你腦筋也比我好耶，果然還是當數學家好了。」
「才不是這樣咧。」
我雙手枕著頭，瞥向另一側想著：論就事實和線索推衍，我確實是有自信；但說到靈光一閃的直覺，那就是瑞爾的擅場了。真正想解決問題，兩者缺一不可。
「反正名義上你是哥哥，接當主也是名正言順。我呢，就自由地到外頭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這可不行，老爸說過了，我們兩個要一起接當主。」瑞爾說完後，透過唯一的小窗望向外頭的藍天：「但是外頭的世界呀，我也很想看看呢。」
見他嘆了口氣，我不以為然地回道：「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你說得倒容易……」瑞爾嘆了口氣，在我身邊躺了下來。我當然懂他的煩惱，到頭來我們的人生不是我們的人生，只是照著家族自古流傳的劇本演繹，甚至幾乎沒有因為時空背景不同而修正──畢竟同樣一套劇本確保了家族幾代的地位。
「那你就甘願接下整個雙木家嗎？」我故意挑釁地問。
「是半個，另外半個你接。」他煞有其事地糾正，隨即露出一絲調皮的笑容：「接了也不錯啊！當上當主後，我們就能把那些不合理的事情通通給廢了，像是這種詭異的訓練呀，還是小孩子一定要學數學什麼的，讓雙木家正常一點。」
「這些事情，你一個人也可以做。」我笑了聲說道：「別把我拉下水。」
「才不行。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到啦。」瑞爾轉向我，臉上的神情純真無邪：「但是只要我們兩個人合作，我相信就能改變這個家，機率百分之百。」
「改變這個家嗎？」我喃喃地說道。就算是廢除那些奇怪的訓練，這個家仰仗Connector的力量所得來的一切、和政商盤根錯節的關係還是沒解決，哪有這麼簡單？
但是也有一瞬，短短的一瞬，我的腦海中閃過讓熱於助人、耀眼的瑞爾站在檯面上，而各種交涉則由檯面下的我處理的畫面。如果是那樣，就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他也是這麼想的吧，畢竟我們是雙胞胎呀。
「那樣的未來，也不錯啊……」
「各位旅客，海形站到了。」「We are now arriving at Hai-Shing Station.」
毫無感情的聲音響徹在深夜的列車中，如警鐘般敲醒倚著窗小憩的圖魯斯。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時的事呢？他自嘲地冷笑了聲。因為還不知道腐敗早已紮根在雙木家、還不知道人們可以為了執念而瘋狂、還不知道命運的波濤洶湧如獸，才會認為那樣的未來可能實現吧？
醒覺的人也不只自己，瑞爾也因著其他的原因離開海形市，掙脫古老的束縛。想到這，圖魯斯的心裡就忍不住嘲笑著：果然連他都受不了、看清一切了。想當初他還拼命地想將我留下。
然而，在笑聲的盡頭，彷彿只有無盡的空虛迴響著。如今的兩人已不再是並肩作戰的戰友，至少表面看來如此。圖魯斯嘆了口氣，命運還真是諷刺劇和悲劇的最佳寫手。
從喟嘆中平復情緒，圖魯斯瞥向身旁的金髮少年。戴著墨鏡、穿著海灘褲的他一副要去度假的樣子，卻和夜晚的車廂格格不入。而他本人正無所謂地睡著，嘴巴張得老開，嘴角還滴著口水，看起來相當舒服。
要不是起身一定會經過史提勒，圖魯斯還真動起把他留在車上的念頭。然而此行畢竟不是來觀光的，圖魯斯還是決定順腳一踹。
「好痛！」「起床，到站了。」
圖魯斯一手扶著前座，擠過抱著小腿哀號著的史提勒，逕自從頭頂的置物架上取下行李：「還有把你的口水擦一擦！」
和白晝的悠閒風光截然不同，晚上的海形車站多了一分清冷。昏黃的燈光甚至沒有填滿整個大廳，只有連結月台和出口的路線有照明，隱約可見周圍牆壁的輪廓。
「唔啊，好像來到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了。」一陣不合時宜的涼風迎面而來，讓史提勒忍不住抱怨道。
還是充滿著腐朽的氣息呀，這座城鎮。圖魯斯感受到空氣中微微帶有霉味和鹽味，不禁搖搖頭。除了一兩位站務員外，整個大廳就只有他們兩人，連講話都能隱約聽到回音。
「很晚了，先休息吧。」圖魯斯拖著行李往出口走去：「情報明天再想辦法。」
「好啊，那圖哥你家怎麼走？」「嗯？」
史提勒表情無辜地解釋著：「就……你不是這裡的人嗎？要睡當然去你家睡啊。」
「別鬧了，前幾天不是跟你解釋過了，我現在哪能回去？」圖魯斯回過頭，一手叉著腰：「而且要是情報沒錯，雙木‧瑞爾他們應該就在那裏。」
「啊，你跟他們碰面的確很尷尬呢。」
這應該不只是尷尬的問題而已。圖魯斯雖心裡這麼想著，但仍努力抑制著想吐槽的心情。
「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史提勒走到圖魯斯身旁，將手機湊到他面前：「旅館我當然早就搞定了，只是有件事要圖哥你幫忙。」
「什麼？」「當然是請在地人推薦這裡好玩的景點和好吃的餐廳啊！」
「拜託，你不是搞情報的嗎？自己想辦法──不對，你這傢伙，不要忘記我們是來工作的啊！」
最終，圖魯斯吐槽的慾望還是戰勝了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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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可以了。」
深夜的樹林間，原先蹲下的男子緩緩站起身。
即使四周的空氣濕熱黏膩，男子仍覺得內心冰冷澄澈。他用手背拭去險些從下顎滴落的汗水，滿意地看著他剛擱下的物品。
「好好表現吧，讓那些傢伙知道傷口上被撒鹽的痛苦！」他冷笑一聲，跳上機車離去。
徒留一箱將在半天後引爆的土製炸彈。
創作內容
魔都妖探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