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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短篇創作】白人至上主義(笑)

作者:懶神│2020-09-15 00:12:08│巴幣:32│人氣:362





  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恐怕也不過頂尖科學家,一夜間,穿越成為骯髒的低下人種——二零二零年的夏天,納粹的首席科學家,備受希特勒賞識的天才,菲利普.萊納德這麼想著。



  放學鐘聲迴盪。

  陽光斜射至柏林綜合中學的中廊,照在嬉笑的金髮少年少女身上。他們或是邁著步伐,在誰能先奔出校門上相互較勁,或是談天說地,時而因有趣的話題而蹦出大笑,甚至有些男孩將側背包當作流星錘,一來一往地進行攻防戰。

  廊道兩側的教室多半早已空無一人,僅有稀疏的幾名學生,或是意猶未盡的嬉鬧,或是在下午的日光中縱情閒聊。少年,盧卡.恩格正是其中的一員。

  「你聽我說啊,今天這場示威,可是我們國家,史上最大的種族平等大遊行耶!」

  他的皮膚白皙而五官深邃,頂著日耳曼人標準的淺金髮,藍眼綻放炯炯光芒,攤開雙手,振振有詞地在課桌後談道。

  「不只是平常會出現的那些少數族群,還有很多普通民眾來聲援。」

  恩格燦笑,不自覺抬高音量:「很讓人興奮吧!」

  「……哼嗯,隨便,都好。」

  相反地,坐於他正前方,同為學生之一的菲利普.萊納德,不耐煩地撇嘴,一手撐頭,一手不斷焦躁地刨抓長褲褲管。

  「每一次看到其他族群的朋友被欺負,總是忍不住覺得憤怒......但這一次,他們的聲音總算有可能被聽見了。」

  然而,即使抓到皮膚發熱發痛,萊納德全身仍然癢得像跳蚤在身上狂歡。

  從七十年前穿越到現代,已經為期一個禮拜,他仍然無法忍受這骯髒汙穢的身體。

  即使將身體浸入水中,直至皮膚發皺,屬於吉普賽人的古銅膚色仍如烙印,炮在全身每個角落。雖然撓抓無數次,他仍感受到頭蝨在黑色亂髮中手舞足蹈。最糟糕的是,每當心臟跳動,萊納德便覺得賤畜的髒血,如蠕蟲般爬竄過他幾千萬根血管,令他無時不深陷麻疹發作般的折磨。

  他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曾貴為黨中首席科學家的自己,現在竟然變成了比狗還低下的吉普賽人。

  「如果這世界上,能不再有第二個佛洛伊德,那就真的再好不過了--呃,薛佛?」

  微微彎腰,萊納德從側背包中的書堆中,翻出了關於自己的傳記,他知道,上面寫滿了他為黨所締造的豐功偉業。

  「薛佛,哈囉?」

  只要有這本書,他就能一直確信自己是菲利普.萊納德。

  沒錯,他這麼相信。

  突然,萊納德撐著頭的那隻手被人猛力一拽,令他差點撞到桌面。反射性抬頭,便見恩格睜著天藍雙眼,略帶不滿地望著自己。

  「芬恩.薛佛,你有在聽嗎?」

  閉嘴,別用那種髒名字叫我。萊納德將這句話嚥回喉中。

  「當然沒有。」

  「哈?這不也跟你很有關係嗎——喂,你去哪啊?」

  萊納德站起身,把書包背帶拉上肩膀,隨腳踢開方才坐著的椅子,便準備離開,但手腕又再次被恩格拉住,令他忍不住朝對方一瞪。

  「我對平等這種荒謬的天方夜譚,沒興趣。」

  「天方、你說什麼?」

  「小子,人生而不平等。」當著正愕然張嘴的恩格,萊納德甩開他的手,「倒是你,身為高貴的雅利安人,竟然滿口想讓老鼠們跟你平起平坐,太假了。」

  瞠目結舌,恩格抬起手想說些什麼,卻始終因震驚僵在原地。

  見狀,萊納德聳肩,斜著頭冷笑一聲,「你大可表現出你的鄙視,這還比較不偽善。」

  「偽善……你說我?」睜大眼睛,恩格手一顫,驚呼在五個字內縮小為受傷的囁嚅聲。

  面對對方的驚愕與受挫,萊納德只是搖搖頭,便百無聊賴地轉身,大步從教室離開。呆愣了半晌,恩格才想到起步攔住對方,然而當他伸出手拉住萊納德,手指卻像是夾娃娃機的鐵夾,顫動一瞬後便乏力彈開。

  失去抓住對方的勇氣,他只能抓住門框,面向離去的身影,痛心地為自己辯解。

  「等等!我們國家確實有很多對你們不好的人......但我是真心善待你的!」




  不久後,一陣哄堂大笑自樓梯間傳出。

  然而,詭異的是,儘管那笑聲既大聲又突兀,趕著離開學校、嬉笑著奔下樓梯的男女,卻沒有任何人朝台階下方投射視線。

  唯有頂著乾枯雜亂的黑髮,披著古銅膚色與吉普賽面孔的萊納德,斜靠在樓梯間,把行動電話扶在耳邊,應著那粗獷又浮誇的笑聲,倖然笑了幾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在電話另一頭爆笑完後,缺氧般地喘了幾口氣,才用粗魯的口氣繼續冷嘲熱諷,「平等?笑死人了,那些貧民窟的流浪狗,竟然還敢痴人說夢呀?」

  萊納德聳聳肩,「長官,我深有同感。」

  手機另一端的,正是在黨中提拔他、照顧他,甚至引薦他到希特勒身邊的那位長官,哈特曼上校。

  雖是少了高官該有的嚴謹,粗獷豪邁的行事風格卻令他的一言一行更有魄力。

  「應該把那些上街遊行的傢伙都一起關進毒氣室,堵上那張亂吠亂叫的嘴才對!」

  他在電話令一頭拍桌,那足具抑揚頓挫的咆嘯,與震耳欲聾的碰撞聲,頓時從話筒中,迎上萊納德的耳膜。不過萊納德倒也不反感,反而悠然攤出一隻手,從容反問。

  「那太無趣了,不如拿來給我的同事做人體實驗吧?」

  「哈哈哈!好啊,萊納德,不愧是你!」

  「謝謝長官。」

  「至於那個想幫助那些敗家犬的小鬼,就該送去勞改營重新教育才是!」

  「呵呵,您真有真知灼見。」

  當狂喜的大笑與不絕的掌聲傳來,萊納德也心滿意足地愉悅一笑。

  每當跟哈特曼對話,他便更能確信,自己不是可憐的吉普賽小狗,而是驕傲而高貴的雅利安人。想到這裡,他心中繃緊的某根弦便彷彿鬆了一些。

  「總理還在等你的最新研究呢!趕緊回來,我們一定能讓納粹發揚光大!」

  當鏗鏘起伏的話語從話筒中傳出,萊納德胸口不禁湧起一股暖流,奔騰的熱血頓時流竄至全身上下的每個角落,心跳更如同在耳膜旁強烈鼓動。

  他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將四指抬至眉前,俐落對空行舉手禮。

  「是,長官!」



  做夢對萊納德而言是痛苦的。

  他是個天才,不論現實中的問題多麼艱難,都能靠不懈的努力,與不可一世的才幹迎刃而解——但夢境並不是這麼回事。

  夢中,他難以自控地,偏執地認為自己是那可憐的吉普賽小鬼,芬恩.薛佛。

  跟其他承受著「吉普賽」蔑稱的羅姆族人一樣,薛佛住在停滿篷車、立滿破爛棚屋的荒地。那是德國政府勉為其難,割捨出的荒野。相對於白人生活的優渥富足,他們的土地廣而荒蕪,僅有幾根枯草在乾裂土縫中掙扎。羅姆族甚至沒有自來水可用,最近的水源,是遠在十幾公里外、充滿泥沙的小溪。

  政府為羅姆族劃了地,要求、規範他們按德國的規矩生活,融入德國社會。但薛佛永遠記得,當他被半拖半拉,從篷車被帶到都市中的學校時,路人卻咆嘯著要他們滾出這個國家。

  到了學校,老師嘲笑羅姆族的髮色、膚色,甚至在全班面前,拿納粹大屠殺的歷史來大聲奚落。他接下來,甚至差點被誤診為輕度智障。

  若非母親將他拉出了羅姆人居多的資源班--他深刻懷疑,那些孩子同樣是被誤診的人--重新做出鑑定,「輕度智障」這四個字將永遠烙印於他的人生上。

  好事不曾發生,壞事卻接二連三。薛佛年幼的妹妹因為基因遺傳,有了偏白的皮膚,以及一頭漂亮的褐金髮。就因為她特別的長相,便讓那些白人,認為這是薛佛家人透過人口販賣,買來的不法兒童。政府甚至派人過來,將妹妹帶到實驗室,檢驗她的DNA。

  「警察大人,拜託……請別把我的孩子帶走!」、「放開、放開我!至少讓我再見見我的孩子。」、「好痛!別再打了!」母親的哭喊不只沒有被聽見,她甚至因妨礙公務,在警察局被拘留了整夜。

  每當萊納德深陷夢境漩渦,他總在夢中想著。這不是我、這才不是我!

  他應該是更驕傲,更能對著他人頤指氣使的存在。就像其他白人一樣,能夠有尊嚴的生活,擁有與他人平起平坐的權利。

  然而夢境的漩渦卻一再捲走他的意識,令他顛倒是非,分不清現實。

  他是薛佛,那個可憐的芬恩.薛佛。發生一切悲劇後,他甚至在綜合高中遭到同儕。

  「砰」!不懷好意的少年把他踹進廁間,令薛佛頓時摔在堅硬而滿是尿垢的磁磚地上。

  「哈!蠢蛋!」

  其他兩名白人男孩將廁所門帶上,封死他最後一條生路後,滿懷惡意地在臉上扯出得意忘形的笑容。

  掙扎著撐起身體,薛佛恐懼地倒抽一口氣,內心中的尖叫與哀嚎,在喉頭中翻滾成不成聲的嗚咽。

  「對不起、對不起……」淚珠在眼眶打轉,薛佛連滾帶爬地退到牆角,沾染各式尿垢糞泥,縮著肩膀,口氣發顫,操著口音頗重的德文,語無倫次地求饒。

  「我我我、我不會再犯了,請你們原諒我——呃啊!」

  話都還沒說完,一擊重拳便迎上他的腹部。長達幾十分鐘的拳打腳踢,就這麼如雨點般全砸在薛佛的身上。疼痛牽引著舊傷,將能索人性命的劇痛刺入心椎。他痛得發抖,卻只能用手腳護住頭部和腹部,像隻狼狽的流浪狗般蜷縮在地。到最後,甚至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只能如擱淺在陸地上的鯉魚,大口大口地將廁所的薰天臭氣抽入肺中。

  「說到底,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啊?之前不還被診出是智障嗎?」

  「而且連老師都嫌他臭呢!」

  「噁,好像下水道的老鼠。」

  「最近政府不是要把劃給他們的地,給通通收回去了嗎?」

  「哇那就真的像老鼠一樣無家可歸了耶!」

  三名白人少年邊高聲嘻笑,時不時還朝薛佛踹兩腳,興高采烈的神情宛如拿到新玩具,向周遭同儕炫耀的孩子。不僅如此,他們甚至嬉鬧般地將側背包整個倒過來,啪啦啦啦,裝在裡頭的各式文具與書本頓時都散落在地。

  咚!彷彿連命運都在嘲笑薛佛一般,掉落在他面前的書籍,正是著名的種族主義者──菲利普.萊納德的自傳。

  「Philipp von Lenard」,書脊上的燙金德文,頓時烙印在薛佛眼底。他瞪大雙眼,瞳孔顫抖,微弱的氣息隨著紊亂的吐納,出入於他的微顫的雙唇。

  如果不是為了作報告,他光看到納粹兩個字都感到恐懼排斥。想到這裡,薛佛攢緊拳頭,抿起了下唇。

  「哇啊!書包裡好多東西啊。」

  與此同時,那些不良少年,這時也將散落在地的物品紛紛撿起,以浮誇的神情與言行把玩,甚至打開薛佛的皮夾,將稀少的鈔票和零錢通通拿了出來。

  「欸,竟然還有錢耶——難道是偷來的?」

  「當然是偷來的,就像是他妹妹一樣。」

  「這麼可惡,沒收!」

  「嘿嘿,做得好!」

  難道僅僅是作為白人,就可以這麼囂張嗎?滾燙淚珠從薛佛瞪大的眼眶滾出。莫非只要成為白人,也能獲得欺壓他人的權力嗎?

  「要拿這些來買什麼好呢?」

  「拿去買清潔劑,幫吉普賽髒鬼洗洗身體吧!」

  薛佛深呼吸,吐納卻因哽咽而硬是斷成好幾截。他想要跟其他人平起平坐,好想脫離無時無刻都得仰視別人的生活。

  「哈哈、哈,當然好啊!」

  興高采烈的拍手叫好聲,在薛佛耳中漸漸矇矓成一片耳鳴。伸出手,他握住了那本萊納德的自傳。

  如果能成為普通的德國人,那他便不會像現在一樣深陷水深火熱;只要他不再怪異,就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喝乾淨的水,擁有自己的土地;假若不再作為羅姆族,不只能擁有為自己挺起胸膛的尊嚴,更能獲得在陽光下縱情歡笑的權利。

  想到這裡,薛佛將那本書抱在懷中,低聲啜泣。

  他好希望自己是白人,就算是跟曾犯下滔天大罪的納粹同陣營,也無所謂。

  蜷起身軀,因疼痛與哽咽顫抖不已。

  想體驗一次,他想也像那個菲利普.萊納德一樣,高高在上,自由自在。

  從眼眶流下的淚珠與地面上的血漥匯流,污血卻絲毫沒有被沖淡的跡象。

  他唯一的願望,僅僅是想感受片刻的幸福。

  這時,萊納德終於漸漸奪回意識的掌控。然而,即使能再次清晰思考,卻絲毫開心不起來,不僅如此,恐懼甚至如蟒蛇般慢慢竄上他的骨幹,攀住脖頸,在耳邊溫柔而不懷好意地吐信。

  因為方才的夢境,在在暗示著「菲利普.萊納德」這個身分,實際上是薛佛幻想出來的人格。

  不可能!萊納德在心中嘶吼、竭力咆嘯。他怎麼可能是妄想的產物!

  夢境中的畫面漸漸矇矓,化作暗褐色的汙池泥沼,翻成滔天巨浪,將他捲入深不見底的黑洞。不論萊納德如何試著將手抬離這黑色漩渦,只換得更多污沼將他的軀體吞沒。

  他是絕世天才,物理學界的中流砥柱,希特勒最賞識的明日之星──他只能是萊納德,一定是,也必須是!

  畢竟,假如「萊納德」真的是被幻想出來的人格,那不就代表,他的真身,從出生以來地位便比賤畜還不如,連平凡正常的生活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嗎?

  萊納德掙扎、揮動雙臂,身軀卻像洗衣機中的破布,只能來回翻滾,被浪濤左甩右拽。黑泥開始從七竅灌進他的體內,填塞肺臟,甚至滲進毛孔。

  開什麼玩笑?他的一生不曾如此悲慘,也永遠不會這麼可悲!

  如果「芬恩.薛佛」和「菲利普.萊納德」之中必須有一人為假,那也絕對不會是他!

  總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吞噬了萊納德的身軀,意識也迎來一陣扭曲、糾結、纏繞,最終渾沌、模糊成一團,最終消失一片虛無當中。

  萊納德張開雙眼。

  「……啊!」下一秒,他的雙瞳隨即為眼前的景象,而驚愕頓縮。

  是夢中的場景。

  在因缺乏清掃,而臭氣熏天的男廁中,萊納德倒在滿是尿垢糞泥的磁磚地上,黏稠的汙血自他額頭,一路流淌、匯流至地面上的血漥。更巧合的是,當準備緩緩站起,他發現自己手中正抱著那本自傳──就像方才的夢境一樣。

  倒抽一口氣,渾身如觸電般一顫,萊納德驚叫著把手中的書,重重摔到自己搆不到的遠方。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半跪在地,他驚恐低喃,顫抖地單手扶額,視線也被死死鎖在那本自傳上。

  「薛佛!」盧卡.恩格,那名溫柔且充滿正義感的少年,他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伴隨著這聲嗓音,同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朝廁所迫近。

  碰!原本被鎖起的廁門,遽然被重重甩在牆壁之上,隨之而現的人影正是恩格。

  當血跡滿布的廁間映入他的眼簾,一句驚愕到彷彿要撕裂喉嚨的嘶聲吶喊,頓時從口中脫出。「……薛佛!你還好嗎——」

  「……閉嘴,閉嘴!」儘管彷若要撕開皮肉的劇痛,隨著他的動彈而在身體各處爆發,萊納德仍如彈起般猛然站起,踉蹌後退,惶恐地撐靠在牆邊。「別、別用那種名字叫我!」

  「哈?你在說什麼?」

  「不准過來!」猛然直指恩格,萊納德雙眼充血,整隻手臂劇烈顫抖,視線甚至因狂怒——或恐懼而模糊,「我是菲利普.萊納德……別把我當作那個吉普賽小鬼!」

  聽到萊納德這麼自稱,恩格愕然瞪大雙眼,傻了一下。好半晌,才喃喃出聲。

  「菲利普.萊納德?」他深吸口氣,才用不可置信、深以為荒謬的口吻提問:「你怎麼會拿他來來自稱?他是跟希特勒狼狽為奸的人耶!」

萊納德大臂一揮,狂怒咆嘯道:「小鬼,不准你——

  「那可是傷害你們的人!」

  萊納德的雙瞳一顫。

  「……是嗎?」原先激動的神色漸漸從他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與空洞。緩緩將手放下,萊納德悵然低喃,「對,他殺了我們很多同胞……」

  這番話彷彿說明著「芬恩.薛佛」正在恢復神智,令恩格不自覺面露笑容。

  然而,這都是因為恩格沒聽到哈特曼上校的聲音,橫空傳遞而來。

  「萊納德!你在做什麼?」

  「長官?」受驚嚇般喚了一聲,萊納德茫然左顧右盼。最後,他還真的在恩格正後方,見到了一抹模糊、穿著著軍裝的魁梧身影。

  哈特曼睜著憤怒大眼,以鏗鏘有力的話語訓斥:「總理說要親自褒獎你的實驗結果,你還在磨蹭什麼?」

  愣了一下,萊納德慢半拍地緩緩點頭。

  「啊,沒錯,」緊緊盯著哈特曼的身影,他恍然大悟般地自言自語,「我是天才的科學家……總理他認可我。」

  見到這場景,恩格先是傻在原地,接著漸漸疑惑鎖起雙眉,「薛佛,你在跟誰說話?」

  宛如受到驚嚇的白兔,萊納德倒抽口氣,猛然縮起肩膀。

  然而這一次,恩格並沒有因他受驚而停止,而是向前跨了一步,抬高音量爭論道。

  「什麼科學家?就算是好了,你也不會是助紂為虐的萊納德啊。」恩格一手貼上自己胸膛,振振有詞喊道:「你是芬恩.薛佛,那個遠比那些惡魔還要單純善良的人!」

  彷若被感動到般,萊納德睜大雙眼,不自覺面露笑容,眼底甚至閃起波光,即將朝恩格的方向邁步過去,「你是......這麼看待我的嗎?」

  「善良有什麼屁用!」

  然而,他邁前的腳步,卻接著被哈特曼的如雷咆吼釘在原地,絲毫無法動彈。

  「低賤的人就該被關進毒氣室,免得浪費地球資源!」

  斬釘截鐵的武斷話語當下佔據了萊納德的思考,不斷迴盪在他的腦中,久久不曾消散。

  雙瞳顫抖,眼眶泛出淚水,萊納德一頓一頓地攢起衣角,用細如蟻聲的嗓音囁嚅道:「你說的沒錯……我討厭吉、羅姆族人,我不想像他們一樣可憐。」

  「為什麼?」激動攤開雙手,恩格的問句聽來怒火中燒,但他彎起眼眉,眉目中卻含滿悲愴,「你說過啊!你很嚮往過去羅姆族的自由自在,最喜歡看你母親占卜,也覺得其他族人的歌舞很棒,有一天也想帶我去看的。」

  相較於哈特曼和恩格的蠻橫或口若懸河,萊納德的神色顯得徬徨不定。視線游移在雙方之間,他甚至漸漸失去答話的空隙,只能看他們你一來、我一往爭辯論奪。

  「搞清楚,這世界只分成欺壓、和被欺壓的兩種人!」

  「你還曾經在全班面前表演過好多樂器,你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啊。」

  「只有作為最高貴的雅利安人,才能過上舒服生活。」

  「我們要編班舞時,你也給了我們很多很棒的意見,不是嗎?」

  「其他種族,最終都注定過上跟奴隸、甚至螻蟻一樣的生活。」

  「你還記得吧!當初我們拿下歌舞大賽冠軍時,全班同學開心的樣子,都是因為你的付出呀。」

  「只有白人,才有幸福的權利!」

  「跟種族沒關係,你們大家都是非常優秀的人呀。」

  兩人話語看似位於兩條平行線,卻又時不時交錯、糾纏,宛如剪不斷、理還亂的無數絲線,盤捲、纏繞成一大段雜音。

  「現在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想選哪邊!」

  「芬恩.薛佛……」恩格彎起眼眉,眼底盈滿悲傷。

  「萊納德!你到底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哈特曼大臂一揮,鏗鏘有力的質問彷彿朝萊納德腦中貫去。這時,恩格也走到萊納德面前,用力拽住他的雙肩,直視對方雙眼,悲痛地大喊,「你為什麼非得成為根本不是你的人?」

  心臟重重一跳,萊納德的雙目顫動,既像是望著哈特曼,又像是望著恩格,游移不定。

  與此同時,恩格的側臉也流下一珠冷汗,他抿緊下唇,屏息等待萊納德的回答。

  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根。

  「我只是……」恩格將雙手放下,萊納德也垂下頭,抓緊衣角,「只是不想再痛苦下去而已。」

  雙手漸漸自衣服布料,移至手臂之上。他雙手環胸,聲音低沉沙啞。

  「我不想被拳打腳踢的,想要能自然而然地融入人群,不要總是都有人側目。」抿抿下唇,萊納德的聲音甚至開始哽咽,「還想要有能平起平坐,一起吃飯聊天的朋友。」

  聽到這句話,恩格彷彿看到一線曙光般,雀躍抽口氣,忙不迭地握住萊納德的手,「我可以當你朋友啊,我們早就——

  「我也不要你的同情!」

  在喊叫脫口而出的同時,萊納德也粗魯甩開恩格的手。

  恩格渾身抖了一下,瞪著自己被甩開的手,面露不敢置信,似乎為對方突如而來的粗暴舉動感到驚愕。而萊納德也慢慢退開,遠離他的身邊

  「我想要乾淨的水,溫熱的午餐和晚餐,穩定的住處......還有不會刁難我的老師和警察。」慘然地笑了兩聲,萊納德攤出手,宛如在嘲諷自己的命運,「很普通吧?但只要我還是羅姆人就不可能得到。」

  「薛佛!」當恩格又是悲痛、又是不知所措地呼喚他的名字,哈特曼也趁虛而入,單手握拳,武斷地斬釘截鐵道。

  「很正確的認知,如果你繼續當芬恩.薛佛,你最後定會一無所有。」

  就像是默認了這段話,萊納德冷眼瞪著恩格,冷淡地陳述:「不是說白人就一定幸福,但當羅姆人,就注定不幸。」

  得知了萊納德選擇了自己,哈特曼乘勝追擊,狂喜地大手一揮,朝他吶喊,「說得沒錯!捨棄掉你的舊身分吧,你跟我們是一國的!」

  堅定了意志,萊納德的褐色雙眼炯炯發亮,盯著遠方的哈特曼,單手貼上胸膛,對空激昂高喊。

  「長官,我一生必定尊崇黨的意志,為納粹鞠躬盡瘁!」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單手扶額,甚至向上撓抓自己的金色髮絲,恩格睜大雙眼,幾近情緒失控地大叫。然而,不管他接下來再有任何動作,態勢早已無法挽回。

  「很好!」哈特曼的高聲讚許幾乎響徹雲霄,「既然如此,就在所有人面前,驕傲的告訴他們,你的名字,你是誰!」

  萊納德挺直胸膛,行了個舉手禮,「是,長官!」

  「這到底是......」恩格整個人僵在原地,冷汗從側臉滴下。不過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萊納德便撞開他,朝廁間的出口,唯一望得見光線的地方衝去,再也不曾回頭——甚至再也沒有回到學校過。




  柏林市的街道上,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佔據了整個街頭。「黑人的命也是命」、「還我種族平權」、「人生而平等」等標語,以各種形式,諸如舉牌、玩偶裝、旗幟甚至巨型風箏,在整座寬闊的道路上百花齊放,綿延好幾公里。

  佛洛伊德之死不僅震撼了美國社會,更在歐洲國家捲起平權風潮。弱勢群體的怒火被點燃,多數族群沉睡的良知被喚醒,交錯、融匯成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

  「我是萊納德。菲利普.萊納德,納粹的首席科學家!」

  不分男女,無分老幼,更不論是白人、黑人、斯拉夫人或其他少數族群,同時站了出來,呼喊口號,疾呼啟蒙與改革,十萬多人的巨大聲量為街道注入了生命,宛如在柏林——德國的心臟,打入灼熱沸騰的新血。

  「我是驕傲的雅利安人,全世界都應該看見我們的偉大。」

  然而,卻有一群人與之相反。

  「捍衛傳統價值」、「保護德國珍貴血統」、「把德國還給我們」如此的口號,被醒目標示在各式看板,以及旗幟上。他們大約為數一千,由白人中年男子組成,以國家的捍衛者自居,自詡明哲先知,對抗無知的大多數,甚至認為未來潮流會站在他們這邊——

  「把所有非雅利安人殺光,重建德國的榮耀!」

  然而,不分平權團體,或是極右派,這時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廣場中央的某個青澀身影。

  那名羅姆族少年,芬恩.薛佛,站在路中央的廣場正中心,頂著雜亂如枯草的黑髮,紅褐色的肌膚,以及類似印度人的臉孔,雙手並用,振振有詞、口若懸河地當眾高倡。

  「我再說一次,」他深吸口氣,再鏗鏘有力地附述了一次,「我是萊納德。菲利普.萊納德,納粹的首席科學家!同時也是……」

  薛佛的周遭,窸窸窣窣的傳來眾人的耳語聲,明顯皺眉的人不在少數。不過,這些薛佛都不在意。

  剩下最後一句話。薛佛心想。這一切都是長官教他的。

  「同意我的人,舉起你們的手,喊『德國萬歲』!」面部激動猙獰,奮力高舉手臂,他幾乎是用盡了腹部的力量,將這句話給喊出。

  ......

  然而現場鴉雀無聲。

  「噗呵......」

  最先傳出聲音的是極右陣營。某名中年男子噴笑後,便接著嘴巴大張,狂笑出聲,甚至直指薛佛鼻頭,高聲嘲笑。

  「哈哈哈,小子,憑你這個慣竊人種,還敢在光天化日下說這種話嗎?」

  這句話彷彿打開潘朵拉之盒的鑰匙,一脫口而出,同陣營的其他人,也毫不避諱地將心中的輕蔑與不屑,如傾倒垃圾般,通通傾瀉於眼前的羅姆族少年。

  「你想跟我們一國?要不要先試著把自己的皮膚抹白一點?」

  「嘔......有這種人自稱跟我們一樣,真讓人反胃。」

  對他口出惡言的不只是這些極右派的中年男子,本該能接納、包容羅姆族人的平權團體中,眾人面露不以為然,甚至大飆髒話,紛紛出聲駁斥薛佛的言論。

  「什麼時候被害人也開始幫脅迫者背書了?」

  「納粹大屠殺可是全世界的傷痛,怎麼可以在公然倡導這麼可怕的東西!」

  此刻的薛佛,彷彿真正在世界上失去了安身之地,兩面不是人。每當一句批評從人群中響起,便宛如點燃導火線的打火石,又再引出更多尖酸刻薄的辱罵,源源不絕,甚至越演越烈。

  瞪大了雙眼,薛佛渾身發顫,呼吸紊亂,甚至連視線都因劇烈鼓動心跳,而跟著漸漸扭曲、模糊。

  不對。薛佛吞吞口水。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啊!

  過程中,不只有人朝地上吐口水,表達自己的蔑視,還有年紀比薛佛大上兩倍的婦人,朝他扔早已壞掉的雞蛋,甚至有人直接把自己扛的標示牌直接砸到薛佛身上。

  仇恨逐漸發酵,吞沒了原先嚴厲但至少有理的批評,變質成蠻橫、惡毒的謾罵,宛若露出毒牙的毒蛇,鎖定獵物,隨時能截斷薛佛生路。

  原先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極右派與平權團體,雙方的謾罵侮辱竟然相互匯流,不僅分不出哪些話出自於何方,兩者甚至還產生向心力,合力用言語摧毀眼前的少年。

  「噁心的吉普賽小鬼,快點滾出我的視線!」

  「你說的話,就和你的身體一樣臭。」

  隨著謾罵越來越刁鑽傷人,薛佛便越感胃酸翻騰,彷彿要腐蝕掉他的五臟六腑,即使摀住口鼻,躁動的腸胃仍彷彿分分秒秒都讓他想當眾嘔吐。

  「智障,只有腦袋發霉的人才講得出這種話。」

  「可以不要拉低我們國家的平均智商嗎?」

  明明空氣澄淨,甚至連半點雲朵都沒有,薛佛卻覺得無數千斤巨石正壓著他的雙肩,令他呼吸不順,雙腿發軟,連腰都直不起。

  「該滾了吧!別再讓我看到你。」

  「你這令人作嘔的敗類!」

  「良心腐爛的野獸!」

  薛佛開始劇烈喘氣,然而不論如何吐納,周遭的空氣都彷彿被惡毒言語所抽乾,令他就算站在萬里晴天之下,都感到暈眩窒息。他過不下羅姆族的日子,卻又無法成為白人,那到底又要他怎麼辦?

  見到薛佛的身心逐漸崩潰,惡質的愉悅逐漸在空氣中發酵,人群宛若將他當作玩具般,開始將自己的所作所為視為享樂。

  其中一名男子,見到薛佛的慘狀,甚至直指他,便開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實在是太蠢了。」

  ......閉嘴,給我去死。一瞬間,冰冷的念頭閃現於薛佛腦海。

  男子仍在不識相地開口嘲笑,「你們看,他都快哭了啊!」

  然而,下一秒,他卻臉色刷白,猛然後退好幾步,倒在人群之上的同時,爆出驚惶慘叫。

  「等等,啊,糟糕!他有槍,他拿槍出來了啊啊啊——

  碰!那名男子被子彈擊中腦門,當即白眼一翻,倒地不起。這個瞬間,原先圍在他身邊的人群立刻如散沙般,尖叫著四處逃竄。

  這時,恐懼與驚惶取代了他們原先的囂張,紛紛爭先恐後地想逃出槍枝的射擊範圍。不分團體,他們互相推擠、甚至毆打彼此,只為了為自己清出一條生路。

  「閉嘴、閉嘴......」低喃,薛佛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提起步槍,朝著四面八方掃射,「通通給我閉嘴啊啊啊啊啊啊!」

  答答答答答!槍聲頓時四起,無差別地在驚叫聲中,收割群眾的性命。

  艷紅的鮮血染紅了街道,被踩到變形的屍體成了街景藝術,時不時綴上鮮艷奪目的血花,四起的尖叫與哭喊,更彷彿是為這收割儀式所奏響的交響曲,以瘋狂的音調,浩浩蕩蕩,引領人們用恐慌的肢體與神情狂舞。

  死了一個、十個,二十個或是三十個人,傷亡人數不斷飆升。而薛佛更是一不作,二不休,提著步槍去追趕那些逃亡的人,成河的鮮血是他的紅毯,成堆的屍體更成為了踏步的台階,柏林街道,頓時成了肉塊與脂肪四處噴濺的地獄。

  既然橫豎都沒辦法獲得幸福,那就一次毀掉吧。邊想,薛佛邊提著步槍亂射。不論是什麼種族,管他是白人還是羅姆人,只要死了,就沒有任何區別了。

  「哈哈……」他突然笑了起來,用盡腹部的力氣狂笑,甚至因缺氧而不自覺扶額。然而,當手掌覆於面上,沾上的卻是不盡的滾燙淚水。

  薛佛低頭,將視線投射於沾滿淚水的手心,卻接著見到更多淚珠如雨般,低落在掌心之上。

  「嗚、嗚......」

  雙眼微顫、唇瓣抖動,他的狂笑漸漸化為淒厲哭嚎,傳遍整座早已如鬼城般,乍看之下杳無人煙的柏林大街,「......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薛佛雙膝跪地,步槍也頓時被摔在地面,如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

  各式各樣的回憶:被同儕拳打腳踢的午後、師長茶餘飯後的訕笑、被強行帶走的親妹妹,以及父母親的哭喊聲,如暴雨潰堤般,一口氣湧上心頭。

  他的雙肩因哽咽而劇烈抖動,哭得大聲,泣得盡情,彷彿將所有,因這不合理的世界產生的傷痛,通通傾瀉而出。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會體諒、安慰他並無條件擁抱他的人,早已經不可能存在了。

  於此同時,彷彿是抓到了機會,市民終於開始對付這殺人犯。柏林的某戶人家,將一盆半個成人高的花瓶,從三樓直接推了下來。

  框啦!花瓶自半空中砸墜而下,在直擊薛佛的頭部後,飛散成一片片玻璃渣,四處飛散。被砸中的他,意識也跟著被擊碎,應聲倒在了柏林街道上。





  薛佛睜開雙眼。

  「奇怪……」

  棕黑色的雙瞳因還未完全清醒,還帶了點茫然。他撐坐起身體,過程中不禁為舊創新傷而吃痛呻吟。

  不自覺扶著發疼的頭部,薛佛疑惑四望。

  「我怎麼會在這種地──啊啊啊!」然而,下個瞬間,驚聲尖叫卻從他口中爆出。

  視野所即之處,不論怎麼閃怎麼避,都會看到被踩到變形的屍體,不只如此,怵目驚心的血花、碎肉與脂肪也像被人隨意潑灑般,沾黏在方圓幾十公尺的地面與牆壁上。

  當慘叫從薛佛口中爆出,豆大的眼淚也從他的臉頰滾滾而下,接著甚至哭嚎出聲,對空歇斯底里地大叫:「好可怕好可怕……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回去!」

  「發現目標!」

  這時,三名穿著防彈背心,特種警察從街口冒出,俐落地提起步槍,對準薛佛,「零零六小隊發現目標,在柏林大道一巷與二巷巷口。」

  彷彿看到救星降臨般,原先的恐懼化作放心,薛佛總算不再手足無措,甚至面露幾不可見的微笑。

  「警察先生!」薛佛站起身來,途中還因腳軟而踉蹌了一下,因而只能一跌一撞地邁開腳步。「警察先生,請幫幫我。」

  淚痕尚未完全乾去,他單手貼上胸膛,又是焦急又是難受地,帶著哭腔陳述道:「我剛剛昏倒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這個地方好恐怖!請帶我離開──呃啊!」

  碰!警察朝薛佛的腹部開了一槍。

  當薛佛摀著傷口倒地不起,特種警員拿起對講機,以急躁的語氣朝同伴求援,「小隊遭目標襲擊!遭目標襲擊!請求增援、請求增援!」

  什麼襲擊?我根本沒攻擊你們啊!

  然而,不論薛佛心中再怎麼委屈,警員似乎都沒打算給他--給身為羅姆族的他解釋的機會。
  一群警察接下來更是圍了上來,宛如對仇人洩憤般,猛踹他的肚子,重捶他的頭部,痛揍他的肋骨,狠踢他的下顎,甚至拿警棍對腹部的槍傷又甩又砸,頓時間,在薛佛模糊的視線中,幾名員警的身影,跟先前霸凌他的不良少年重疊,甚至還聽到享樂般的嬉笑聲。
  「住手……拜託,」薛佛虛弱嘔出一口血,一道淚光自他的臉頰閃過,「救命,救救我……」

  然而,這聲求助卻沒傳入任何人的耳中,成為了薛佛人生中的絕響。

  他就這麼閉上雙眼,回歸虛無。而不曾知道自己斷氣後,屍體仍被狠砸狠踹;不曾知道自己的遺容,是一團骨頭盡裂,連人類骨架都看不出來、怵目驚心的爛黏肉塊;更不會知道,他的大體甚至沒被送回部落,而是神不知鬼不覺,便被警調單位處理地一乾二淨。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柏林所播報的新聞都大同小異,連標題都幾乎是同個論調,宛如洗腦、造神般地,在收音機、電視機以及網際網路,無限放映。不論盧卡.恩格,如何換台,所講述的東西都大同小異。

  肉搜!養育出殺人犯的家庭,究竟多麼無惡不赦!

  頭條!襲擊柏林的吉普賽恐怖份子,被優秀警員擊斃!

  拚死與殺人犯搏鬥!警員:「一切都是為了守護大家的家園。」

  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三員警獲總理親自接見!

  英勇警籲:「政府應加強對吉普賽人的管理。」

  喀,恩格按下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低著頭、垂著背,他挪動腳步的動作之勉強,彷彿四肢都被鍊上千斤重的鐵球。終於來到臥室,他宛如斷線木偶,癱倒在潔白的床鋪上,再也沒有力氣挪動身體。

  ......

  ......

  ......

  「薛佛......」





  哈囉,大家好。誠如長篇停更通知所說,我帶來了停更後,第一篇短篇小說。

  不知道大家讀完後,是怎樣的心情:震撼、五味雜陳?厭世、憂鬱?諷刺?或是無感(如果真的無感那就是我實力不足了wwww)

  不論如何,我都要在這裡補充一個事實——男主角發瘋前所遭遇的事情,都在真實世界發生過。不僅如此,這並不是歷史,不是什麼陳年往事,而是保守估計十年內,斷斷續續發生在各個國家中的事件與現象。相異膚色的孩童被帶走、台上導師刻意奚落少數族群,都不是我瞎掰的,甚至連羅姆族的孩子被誤診為智障,都是現在進行式(笑)。

  這個故事很荒唐,但更荒唐的是,在十年內,理應更注重人權的歐洲國家,卻允許,甚至一定程度上贊同這些事發生。現實永遠比小說更精彩,你永遠不會想到這世界什麼時候,會刷新你的三觀。我們能做的,只有廣泛攝取新知,才不會被困在自以為幸福、悲慘,或自以為世界很美滿的象牙塔。

  我想說的說完了,如果大家有任何想法,歡迎在下方留言區告訴我。我們有緣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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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創作

留言共 3 篇留言

老周(LeviChou)
鬥爭起於分類。

——這是我於19歲時寫下的字句。現在我21歲,看起來這句話依然不變。

難免讓我想到希特勒旁邊某位以色列人軍官艾爾哈德·米爾希,有時好奇當人類自相殘殺時,想的是什麼。

09-16 01:42

懶神
先分類,然後再去攻擊與自己不同的人,這就是人類最常幹的事。
種族、宗教、貧富、性別、性向,種種紛爭到21世紀還是沒完沒了,只能說,也許這就是身為人類的原罪了吧。09-16 20:36
湛藍琴海
這個題材很驚艷,探討種族歧視或許不稀奇,不過是用這種方式切入,還是在巴哈看到,我都覺得很難得(?)我是剛好逛到這篇,發現作者距離上次發表短篇差不多是兩年前了,覺得或許是一種緣分吧。

其實這篇我反覆讀了好幾次,可能是前幾次沒有看很細,直到後來才逐漸釐清整個故事脈絡;基本上一開始誤導讀者是角色(萊納德)時空穿越,後來才揭穿萊納德是妄想出來的人格,這個反轉不錯,不過在敘述處理上,角色上比較容易混淆,雖然雙重人格上的處理可能就不是那麼容易,但我覺得在揭穿萊納德的真相前,可以統一使用萊納德稱呼(除了恩格會叫他薛佛外);至於揭開真相時,其實也不一定要點明萊納德就是薛佛為了自我麻痺而妄想出來的存在,可以用一些暗示的方法,就能讓讀者去思考:為什麼會出現萊納德這種人格了。

另外薛佛的問題不只是雙重人格,還有幻覺──像是以為「長官」存在,我不是很確定設定上薛佛到底是哪種精神問題,究竟是人格分裂+精神分裂?還是純粹地精神分裂?因為萊納德這個人格,到底是屬於真的人格分裂,還是只是妄想的程度(甚至只是類似中二病的妄想?也不到精神分裂的程度),這兩者應該是有區別的,但我對於這方面並不專業,也不是作者,就不確定作者是怎麼設定的了(?

至於內容,因為個人認為選材非常好,切入點也不錯,內容的謊謬帶來的反思也很震撼,比較可惜的是比較沒有思想的碰撞,像是他的好友恩格就只是純粹的好人,一直想幫助朋友,跟薛佛的對話也很鬼打牆,當然搞不清楚狀況是一定的,只是感覺他不是想方設法了解發生什麼事,他的反應讓我有點出戲吧,像是「什麼科學家?就算是好了,你也不會是助紂為虐的萊納德啊。」感覺太順應薛佛的邏輯了,但也不是刻意配合他,如果要刻意配合他來慢慢引導他走出來,應該會先承認他是萊納德,之後再找機會讓他戳破這個妄想,讓他放棄對萊納德的執著之類的(可能這是偏心理輔導的邏輯吧?我也不是非常肯定

簡單來說,我覺得恩格這個角色有點工具人,如果他能更有個性,提出一些想法與薛佛論辯,那或許就比較會有思想碰撞的火花了(?

(字數過多,不好意思占兩樓

09-16 13:53

湛藍琴海
另外,這篇權力跟權利是不同的用法,比方「擁有與他人平起平坐的權力」應該是要用「權利」才對,其它地方也有類似的,就不逐一貼了,不然很像是來校稿的(X

最後,雖然可能有點雞蛋裡挑骨頭(?)若有冒犯還請見諒了,只是難得在巴哈看到這麼有意思的題材,讓我願意反覆閱讀,並慢慢思考,就決定留下這些心得,發表一己之見了──畢竟作者最後也有說歡迎留下感想,所以就擅自留下這些了,若覺得我多嘴的話,請一笑置之吧@@

無論如何,還是要說:很高興在巴哈看到這樣的故事。

09-16 13:54

懶神
  不會不會,沒有雞蛋裡挑骨頭的問題啦。倒不如說,這篇文章能讓人反覆閱讀,甚至留下這麼用心、又有建設性的見解,實在讓我感到十分榮幸。

  那麼,就讓我分條列點來回覆你的留言吧~

  (1)關於角色混淆的部分,我得承認是我沒想清楚XD。當初我自己在寫,以及重新閱讀整篇文章時,並沒有意識到主詞在薛佛和萊納德之間互換,會造成讀者一頭霧水。直到你提出來,我才忽然驚覺:「對耶,其實前半段都用萊納德當主詞就好了!」這就是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非常感謝你把這點點了出來WWW

  (2)至於直接點出主角是為了麻痺傷痛,而創造出另個人格這部分,當初我一心想著,先點出明確事實,之後推動劇情會比較方便。不過回過頭來想,即使是要推動劇情,也不一定要把薛佛瘋掉的原因說得那麼清楚。直接說白,更會讓文章少了些韻味,真的滿可惜的。

  (3)說到薛佛的精神狀況……說來慚愧,我對精神疾病其實也不甚了解(掩面),但至少不是中二病,而且會需要密集的藥物治療與心理諮商。

  (4)關於恩格,對,被你看穿了,他真的就是劇情工具……XDDD。表定中,恩格和長官,要分別說服薛佛站在自己這一邊,而為了觸發後面黑暗的劇情,薛佛一定得選長官這邊。如果恩格是個聰明到會循循善誘的孩子,那我就得想更強烈有力的措辭或事件,把薛佛拉到劇情預定的那一邊。於是,恩格的設定就變成「充滿熱情與同情心,但陪伴人的技巧還不到家的人」,是個只要受過專業訓練,就能幫助很多人的少年。不過誠如你所說,這便讓思想上的碰撞變得比較薄弱,淪為單純的親情喊話,真的是非常可惜的部分。未來有機會,應該會針對這點再作著墨。

  (5)至於權力與權利,我是知道兩者的不同的,只是可能寫到最後有點頭昏眼花,兩個名詞不分了(汗),非常謝謝你的糾正,我趕快再回去看一下XDDD

  最後,還是要謝謝你抽空寫了這麼長的建議,讓我能從讀者的角度,來重新審視這部作品。能與你交流是件很幸運的事情,我會把這份評論銘記在心,也歡迎你以後有空,隨時來我的小屋走走看看(*´∀`)~♥
09-16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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