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總經理的（偽）前傳第十二彈。
一場關於宗教的辯論。
–院區廣場–
女兒:「你們找到爸了嗎？」
大兒子:「沒有。」
二兒子：「整間醫院都跑遍了!」（喘氣）
大兒子:「妹，有發現任何東西嗎?」
女兒:「他房間裡擺了一束油菜花。除此之外好像就......」
大兒子:「該死，偏偏挑這種時候搞失蹤!......」
***
核爆後不到一周
總經理迅速占領了遠方的島嶼
並吸收了我所留在本土的、
眾多的分身
以恐怖的倍率增長著
他支配的國家
將我列為通緝要犯
發誓追到天涯海角
匆匆辦了出院手續
變換了容貌出境
輾轉經過約旦、黎巴嫩、土耳其
最終去往格拉納達
畢生心願是凝望阿爾罕布拉宮的天空
摩爾人的龐大遺產
白木一筆一劃
把智慧留在了細緻的雕花裡
「死後也會是極樂園」
數百年後化為塵灰，
迎接我的大致是如此的仙境吧。
中庭流出水河、乳河、酒河、蜜河
園上的草與棕櫚起舞之際
手握一小瓶妻的骨灰
唱道:「悲莫悲兮生別離。」
不敢在翠綠如織的迴廊多做停留
因有人傳喚我至使節廳
木頭紋飾的穹頂之下一張桌子
有三位長老已就坐:
猶太教拉比、基督教牧師、伊斯蘭教伊瑪目。
「年輕人，放棄征服世界的想法吧。
神沒有下啟示給你，
而你卻自封為神!
多麼大膽且無知啊。」
我一臉疑惑，
很快以傻笑掩飾了緊張
「你跟你們的教派莫非是慌了，
害怕我降下災難，
才派遣你們來這勸說我的嗎?
你們那位唯一的神，
難道會因為我的存在而變成假的嗎?
既然如此，你們就是對神失去信心。」
「不可妄稱神的名!」牧師喊道。
「我的用詞很中性。」我說。
這群長者早已圖謀好要困住我了
我挪了座椅，邊摘著葡萄吃。
「年輕人，為何平白無故毀滅一座島嶼？」伊瑪目的口吻嚴厲
「不是我毀滅的。
那座島上有部超級電腦
是它策劃的。
然它也自稱為神，
你們怎不去責怪呢?」
「電腦是人造的，
那麼必定也是造它的人灌輸了『毀滅』的觀念!
問題仍然出在你身上!」
伊瑪目瞪著銅鈴似的雙眼
雖蒼顏白髮
聲音卻仍穿透我心腸
「我沒有想否認什麼。」
拉比示意兩人安靜，緩緩地啟齒
「年輕人，你有信仰嗎?」
「早些時候信奉的是自然的精靈，
後來演變成無神論者。
我自認不需要額外的心靈支柱。
我有家人、朋友和科學的陪伴，
已經足夠了。」
牧師說:「我身邊也有人是主張無神論的，
但這不代表你可以對這個世界不抱敬意!
生你的、養你的、甚至幫助過你的，
你非但不感謝，
還摧毀養育你的家園!」
有理講不聽......。
我眼珠子轉了一轉，
敷衍了事吧。
「我是想改變世界啊。
誰不想啊? 可是我一人的力量太渺小，
方法用盡了，依舊不見起色。」我撐著臉頰，傾訴滿腹委屈。
「年輕人，如果你真的愛一條魚，
你會讓牠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動，
而不是把牠撈起來吃了。
你只是想『霸佔』世界。
你若愛著世界，
就不該去傷害任何事物。」
拉比的眼神真摯，
握住我交疊的雙手，
喃喃低語，
似乎正為我禱告。
我輕輕撥開他的手。
「被你們愛著的世界也愛著你們嗎?
假設如此，你們該不再感到痛苦，
世界呈現一片平和。
那為何各處還有流血、不公，
無辜的人蒙受冤屈?
世界之大，豈是一個信仰能涵蓋的?
直到今日，世界還是汙濁的，
天理不彰!
你們的信仰，能夠平等地接納所有人嗎?
或許你們的神做得到，
但不是每個傳播的人都能保持公正。
他們有的會扭曲教義，
為了擴張，為了自己的理念能得到發揚!
我追求的，是實質的正義，
而單單一個道理無法實踐它。
對不住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同他們鞠了個躬
轉身走出門外
叩、叩、叩。
長廊迴盪著我的腳步聲
早點離開也好，
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晃過筆直的廊柱
合掌的拱門裡繁花似錦
修整成圓球的一叢，
青翠的、生機勃勃的樹林，
令人心曠神怡。
綠蔭下芬芳馥郁、小鳥歡歌。
總算能回到現實世界了，
啊，果然大自然是最能使人放鬆的場所。
沒了壓力一身輕!
待會兒就去享受西班牙假期......。
「胡安。」
誰喚了我的名字?
左右張望，
那地上榆蔭忽像潮水滾滾捲著
在身後一隅。
黑的都蠢動起來!
是珠簾還是樹?
「你是僕從的名字、
神蹟的名字，
應當到基座旁來服侍。
而今，
你為何背棄神?」
莫非長老們不死心?
聽那聲音，我心口百般糾結。
那三個黑影穿過三道拱門進入迴廊
一邊朝我的方向走來
漸漸地匯聚成了一個人。
「是你。」
我裝作無情地對待他。
他已不對我構成威脅了，沒什麼好怕的。
儘管腿瑟瑟發抖
「你已不再為人施洗了嗎?
回答我，胡安，你不信天了嗎?」
另一個我、自大的偏執狂，總經理，他越發逼近。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科學家有權拒絕相信毫無根據的事物。
你想毀滅島嶼，我沒意見；
你選擇拋棄人性，
但這不是你強迫別人拋棄的理由!」
我被逼得轉進香桃木院
他的步伐，
越來越細，越來越急
雙眼目光如炬
彷彿積澱已久的憤怒躍動著
「為什麼，胡安?
我們本可以一起成為神的，
你卻非要被兒女情長左右。
你該學著讓他們敬畏，
讓他們崇拜!
本來的大好前途都被你毀了!」
我的心跳加速。
這傢伙來硬的，
匕首都拿在手上，
一步一步的，
眼睛充滿仇恨!
「你這樣做也沒辦法引起我的關注!
別白費心思了，
我不過一介凡夫，
殺掉我也無法改變什麼。
這樣只會顯得你毫無氣度!
我不會隨你去當神，
不會跟你走!」
他揮刀刺向我
我側身閃躲，一個沒踩穩跌坐在地
屁股不停挪動後退
「你就不能像凝望你妻子一樣凝望我嗎!
你到底想要什麼!她嗎?
我說替你造一個，你又不要!
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在回憶裡比你造出來的漂亮!」
正想站起
他忽以全身的力氣撲倒了我
匕首鏗鏘一聲掉落
失去重心
墜入光滑磁磚的懷抱之時
我想起
學生時代妻也是這樣猝不及防地撲過來
將我壓倒在走廊廣場
於眾人的歡呼中
「二十幾年了!
整整二十幾年，
你曾有機會扭轉的，
而你總是欺騙自己......
我們本可以救她的
你為什麼不救她？
為什麼......你讓我身在地獄，你曉得嗎......」
我張手抱住他的身子
「是我不對，
我忽視了你，
我辜負了你。
其實我們都一樣，活得很痛苦。」
我倒臥在地面和他相擁
他兩手握拳垂擺地板
淚珠大滴小滴地滾落
無聲的啜泣著
很久很久......
愛神之木圍繞著的宮殿
空曠的地，抱偎著的人影
他肩頭上方的天空
我釋然地放下了戒備
像是躺在草原觀望滿天星斗
一切，都該靜止了......。
（然而什麼都沒發生，他們只是擁抱著）
「我愛你，小安。」
「可是我沒有......。」
「沒關係的。」她的臉靠近我
「不管你是什麼，我就是喜歡你。」
她的豐唇送上
就這樣奪去了我的初吻
***
–藥廠總部大樓–
總經理的手重重地敲了控制台。
「經理? 您怎麼了......」
他瞪視著小作業員
命令道「去辦事」
***
眉間一陣搔癢。
濕潤?有水滴下.....
我睜開眼
模糊的視線裡
一條白色、毛茸茸的東西低頭望著我
一隻腳壓著我的胸口
還「哼哼」地吐氣
總經理消失了。
狗啊!
我猛地驚醒。
大傢伙「汪汪」叫著
猛搖尾巴
「爸，你還好嗎?」
女兒牽起我的手，
憂心忡忡
「你們怎麼來了?」
我滿臉驚惶
「我們聯絡了你的朋友，他說......」阿珍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歷經一番波折，終於找上這兒了。」
「我就知道，那個阿龍喔......」
我扶著額頭
才提醒過他守口如瓶!
「聽說你炸掉了一個國家。
還能夠悠哉悠哉的出國，
科學家都這麼不負責任的嗎?」
兩個兒子也來了
「真是的，別仗著自己長生不老，
一聲不吭地離去啊。」阿傑道。
「我不曉得怎麼辦。
我是被陷害的......」
「政府已經答應給你庇護了，
你不會被抓走的。
可是爸，
你當真打算什麼都不管嗎?」
這是阿強說過最有道理的話
我沉默了片刻
「我會盡量去做我能做的。
在那之前，
你們都要陪著我喔。」
又養狗了? 我問阿珍。
結果狗是當地人的，
讓她帶出門遛遛。
「啊，那個拉丁仔不就是妹在網路認識的......」
「少說幾句會死喔?你很煩耶!......」
兄妹吵架的同時
狗舔了我滿臉的口水
***
幾個月內
空地逐漸蓋起了木屋
餐廳準備開業
我們拍板了計畫
海岬的小屋被命名為「The J.」
主打熱炒的餐酒館
兼賣高級甜點與咖啡簡餐
每晚播著柔和的樂曲
無數青年將一圓吉他夢
就在門前廣闊的海階
樂聲響起
彈撥整座海灣的夜色
純白座椅是滿滿的遊客
聆聽海浪，串起人生......。
某一天休假日
我和阿強、阿傑和阿珍
並約了胡大漢子等五人
一起在十里濱海大道騎車
夢寐以求的馬雷貢海灘
沐浴涼風，我張開臂膀
腳踏車駛過白淨的道路
沿途碧藍的海不斷沖刷著沙子
阿珍停住了車。
「爸，你的眼睛變成紫色的了!」
「有嗎?」
「有啦!不信你問哥哥......」
「轉過來，我看......欸，真的耶! 看不出來你變時髦了，戴瞳孔變色片。」
「那是光線造成的吧......」我說。
也許
生命就像佩斯利
無窮無盡地循環著
卻也有別出心裁的花樣
獻給我們
獨一無二的奇蹟。
***
–回憶–
（一人抱著雙膝，悶悶不樂）
「小安，怎麼了，小安?」（上前）
「別理我。實驗搞砸了，全完了......」（閃躲）
（對方的手搭上肩膀）
「沒事的，不會有人怪你。」
「我是魔鬼! 妳還不明白嗎? 有我在的地方，災難總是接踵而來。」
「魔鬼都是他們說的。」（握緊他的手掌）「你是山精。雖然和魔鬼一樣長著角，但他會用自己強大的力量守護所有人。」
「真的嗎? 妳不怕我?」（睜大赤紅色的雙眸）
「我要是害怕，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走吧，我們回去!」（伸手拉起他）
「好，我跟妳走。」
兩個人手牽手離開了，背後塗鴉似的青山綠水，以及兩顆蘋果樹，遙遙地目送著他倆。
來去格拉那達住一晚，真高興啊......。
其實胡安是在得到政府保護後才出國的（只是想製造緊張感!），他對於自己的母國多少有點歉疚，又不曉得如何是好，才會透過遠遊逃避現實。
警告: 下集將有反轉。
創作內容
【藍海: 阿爾罕布拉宮】
No.0 無明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