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成灰〉

　　「能不能幫幫我修復我頭上的環呢？」


　　荻朵莉已經在第一花園來回走動將近六個小時，她頭上的光環由原本閃亮的金色漸漸變成昏灰，後背的的大翅膀也緩緩萎縮著，失去環支撐的靈力已經夠讓她受苦，加上負傷後遲遲沒有休息的狀態，現在簡直是她身為首席天使最落魄的時刻。


　　「能幫我嗎？好嗎？」荻朵莉不放棄地又向前找了一名天使搭話，卻只得到對方快步走開，一眼都不願留給她的冷漠態度。


　　這段時間，不時會有幾位來交辦任務的天使，在遠處看著邊討論：「那不是首席天使嗎？」、「她現在怎麼變成這樣？」、「活該，誰叫她那麼高調。」


　　有些刺耳的話語傳到她的耳邊，也只能以一貫忽視的態度來面對，畢竟她並不喜歡與人起衝突，這不是她的專長。


　　荻朵莉並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



　　在她還是初階天使時，就展現了足夠的硬實力，雖然她的外表看起來柔弱，但是面對任何事情卻有不輸磨練多年的前輩的韌性與堅強，剛硬的心下又能保有溫暖，願意陪伴其他天使一同成長，不像那些雖然幹練但冷酷又孤僻的天使們。


　　她以為能和每位天使和睦地相處，殊不知在這高速的升階路上也有暗地忌妒、想陷害她的，可荻朵莉總是笑著說：「只要我做得夠好，有一天也能讓大家都喜歡我的。」唯一真心陪伴她的摯友是吉姆，吉姆從以前就擔任輔佐首席天使的工作，他總是能透徹了解每位天使的特性。


　　而今天是荻朵莉和吉姆攜手解決一件棘手任務的日子，為此他們已經準備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破口，卻在關鍵時刻被不明的黑霧給阻撓，他們也因此走散。荻朵莉逃了回來，因為失去大半靈力的關係不足以支撐她飛往殿堂乞求長老們的協助，只得在第一花園尋求幫忙，卻不如她想得那麼順利──

　　「身為首席天使的妳，有需要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低階天使幫忙嗎？」一名高大的男性眼神充滿怒火，推了她一下，現在虛弱的荻朵莉站都站不穩。


　　「我只是……」


　　眼看那名男子快失去理智，身旁的人馬上出手拉住他，避免釀成更大的傷害：「好了，別這樣……」


　　「要不是妳耍了妖術搶走了首席天使的位置，哥哥也不會、也不會……」男子由憤怒轉為哀傷，緊鎖著眉頭的表情看了很是痛苦，似乎有一段難過的記憶刻在他身上。


　　荻朵莉抿著唇，善解人意的她當然明白男子說的是什麼事。首席天使的競爭沒有一刻不激烈，有些人當不成而發了瘋，有些人選擇墮落，最慘的便是──死亡。


　　「好了，我們走吧……這也不是她的錯……」旁邊的人還在安撫男子的情緒，使了眼色要荻朵莉離開他們的視線。


　　荻朵莉低下頭，撐起疲弱的身子慢步往旁邊移動。


　　男子走之前又開口說道：「像妳這種人消失最好，別妄想有人會幫妳，大家都討厭妳。」

　　他們轉身離去後，荻朵莉心裡也開始感到絕望，天色已經越來越晚，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靈力盡失而粉碎身亡。夜晚對天使們來說是危險的，尤其是在第一花園這天界與靈界的交界處，偶爾裂隙的維持不穩，總會跑出一些小惡靈來覓食，最慘的還有天使曾經被惡魔掠走的事件。


　　第一花園吹起了冷風，現在除了她也沒有其他天使在這閒晃，這是她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只能呆呆蹲坐在花圃旁。她連自己都救不了，更別說她心裡一直掛念的好友吉姆。


　　「你在哪啊……吉姆……」荻朵莉閉上眼，幾滴淚珠滑落了她的臉龐。


　　「嘿，妳──」


　　「吉姆？」聽到熟悉的聲音，荻朵莉恢復了一點元氣，馬上抬頭張望找尋聲音的來源。


　　只見眼前的不是吉姆，他頭上長有山羊角，後背的黑色翅膀還在拍動著，臉上帶著戲謔的表情，張嘴笑著的他露出了幾顆尖牙，身旁還有好幾隻蝙蝠圍繞。


　　警戒的荻朵莉張大了眼，盡可能地保持冷靜，緩緩問道：「你是誰？」


　　那惡魔發出KIKIKI的笑聲，接著又用吉姆的聲音開口說話：「噢！荻朵莉快來救我，我已經不行了，我好需要你。」語畢再KIKIKI笑了幾聲，這輕佻的態度就是想惹毛荻朵莉。


　　「你到底是誰！吉姆在哪！」


　　「別這麼無趣，我怎麼會知道妳說的人是誰呢？」惡魔收起笑容，嘴角沉了下來，冷面的樣子好似在說荻朵莉破壞了他的興致。他不再用「吉姆」的聲音說話，取而代之的是低沉渾厚的啞嗓。


　　荻朵莉冷眼看著他，不知道好友下落的心情讓她內心百感交集，她氣憤現在什麼都做不了，甚至可能會被眼前的惡魔給擄走，更別提吉姆搞不好早被這惡魔給吃了。怒氣上升的她控制不好潰散的靈力，有好幾顆光球直接朝著惡魔的方向飛去，卻都被他輕鬆地閃過。


　　惡魔嘆了口氣，飄浮在空中搖搖頭，一副憐憫地看著荻朵莉。


　　荻朵莉被他挑釁的行為給激怒，又連射了好幾顆光球，只見她太過逞強，導致靈力耗損地極快，快到極限的她吐出了一口血。
　　「喂喂喂，妳別這麼激動啊，我可不會沒風度到陪個半殘天使幹架。」

　　惡魔終於從空中落下，走向荻朵莉。
　　「別過來！」荻朵莉防衛性地又射了一顆光球，這次惡魔直接張開手掌將光球接住，球在他的掌心中融化，如同被黑洞吞噬。


　　荻朵莉見自己現在的攻擊起不了作用，她剩下能做的只有用強悍的眼神瞪著他。


　　惡魔停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保持安全距離，看她這麼敏感的樣子，太直接大概也只會壞事。他笑著開口：「還不懂？我是來幫妳的。」


　　「……」荻朵莉的眉間皺了一下，盡力想釐清他這句話的意義。


　　惡魔往前走了兩步，見她沒有擺出攻擊的架式後又接著說：「想想，妳以為對所有人好他們會感激嗎？不、不會，他們只會覺得是理所當然，因為妳的地位比他們崇高。」他浮誇地攤著手，像在表演舞台劇。


　　「妳曾經幫助過的人，難道他們在妳困難的時候有伸出援手嗎？不，沒有。那些圍觀的人也因為忌妒妳跟著落井下石，好讓他們能夠有機會取代妳的位置。」


　　「妳剛剛口中那位好像很重要的朋友呢？有沒有想過他也是在妳落難的時候逃走了？」


　　荻朵莉用力地搖搖頭，張口大喊：「閉嘴！吉姆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你們惡魔就是如此惡劣，才會──」話還沒說完，惡魔大笑了幾聲。


　　「難道你們身為天使就比較高尚嗎？整天玩著扮家家酒互助互愛，實際上在背後絞盡腦汁想除掉彼此，就像──妳的處境？可不是嗎？」
　　荻朵莉的內心浮現前所未有的矛盾與混亂，她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真如這個惡魔所說的如此脆弱？腦中出現的人事物，的確在她困苦時沒有人願意幫忙她，儘管平常是多麼備受矚目，才發現那些都是暗藏期待她飛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關注。


　　她不可置信地摀著自己的嘴，這種自我懷疑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情況？荻朵莉覺得自己好天真，曾經指引她努力前進的想法，全都只是她自掘的墳墓。


　　惡魔露出了笑容，見她似乎肯接受事實的模樣，又往前走了三步，但荻朵莉舉起了手示意他停下，他不耐煩地翻了白眼，歪頭抓著自己頭上的角，表示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就算你這麼說，我身邊還是有一位好友，至少他……沒有背叛我……雖然我現在不知道他在哪……」

　　忽然，遠方飛來一顆子彈，那是瞄準荻朵莉來的──


　　二話不說，惡魔以荻朵莉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瞬至她身旁，衝擊力有八成直接被他吸收，子彈充其量只對惡魔造成破皮一般的小損傷而已，可對於荻朵莉的身體情況來說，或許是能直取性命的。



　　「吉……吉姆？」


　　荻朵莉被安好地護在惡魔身後，原先她以為他要對自己作出不利的舉動，沒想到卻是為了保護她。而她觀察到子彈飛來的方向站了一個人，居然是她的好友吉姆。


　　「切，失敗了。」吉姆丟下手中的槍，插著口袋不屑地朝他們走了過去。


　　荻朵莉的眼神一直望著吉姆，要不是現在的她沒有力氣，不然肯定衝過去擁抱他。她一直問著吉姆有沒有哪裡受傷，只見吉姆冷冷看著她，淡淡地開口：「妳是真蠢還是裝傻？我當然是丟下妳一個人逃啦，沒看到我現在好端端站在妳面前？」


　　荻朵莉不明白吉姆為何變成如此，難道惡魔說的全是真的？


　　「所以剛剛的子彈，你真的想殺了我？」荻朵莉哽咽問著，她就想求一句「只是在開玩笑」的答案。


　　吉姆輕挑地指了指惡魔：「是啊，不過妳旁邊這傢伙在搗亂，妳還真是幸運。」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荻朵莉的淚停不下來，她不敢相信連他最信任的人也背叛了她、真的想置她於死地。



　　「沒有為什麼，妳不配首席天使的位置。」



　　吉姆冷冽的眼神再也不是荻朵莉認識的模樣，已經不是記憶中會陪她笑、陪她哭，總是溫柔陪著她的人，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現在卻想殺了自己，荻朵莉的心房完全被擊潰了。


　　KIKIKI……KIKIKI……


　　一旁的惡魔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我不是和妳說了嗎？妳怎麼就非得要聽最重要的人講最難聽的話呢？」惡魔低下頭在荻朵莉耳邊說了這句，無疑是另一種打擊。


　　吉姆調侃說道：「呦，妳還真跟惡魔還好上啦？那趕快滾開這地方，免得又傳出什麼謠言。」


　　「喂喂，我可還沒說要帶她走，我們惡魔還是很有原則的，不會強迫……」

　　「帶我走。」


　　惡魔挑眉看了荻朵莉一眼，故意又問：「妳確定？我可不會陪妳玩扮家家酒耶？」

　　「帶我走。」


　　現在荻朵莉的身心俱疲，她不明白什麼才是正確的，又或者根本沒有所謂正確的事情。如今她所深信的一切全成了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再也不是那個抱著無盡希望而努力的首席天使。


　　吉姆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留給她，只是冷笑離開。



　　等到吉姆走遠後，惡魔牽起了荻朵莉的手，將自己的一部份力量傳給她，荻朵莉頭上的光環已全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和惡魔一樣的角，背上的白色翅膀羽毛也隨著他們走的路上飄落在腳邊，全蛻變成黑色的。



　　「……只要不再欺騙我。」荻朵莉面無表情，看著她身邊的惡魔。


　　他又露出了招牌的尖牙笑容，回應道：「當然，我們惡魔簽了契約後絕對不會食言，連殺妳都是正大光明的，也只能是我殺了妳。」



　　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兩人進了一坨黑霧後隨之消失。





　　「任務完成。」

　　「KIKIKI……今後還是多多指教。」


　　語畢，頭上長著山羊角的男子再度隨著黑霧消失。



　　吉姆默默地在筆記本上的第六行劃掉了「荻朵莉」的名字。
　　上面還有五行已經被重複劃掉的部分，看不清楚原本寫了些什麼。



　　隔天，天使彙報出現了大大的頭條：
　　【第六任首席天使：荻朵莉】首席天使再度失蹤？墮落的真相？


　　底下全是天使們此起彼落的討論聲，有人高興地歡呼，有人默不作聲，但是卻沒有誰真正關心首席天使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