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哇!竟然發生這種事。」
「聽說撞得不輕欸!」
「很嚴重嗎?應該會沒事吧?」
教室裡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曾銘自己也不清楚後來那個事故怎麼了,他連自己怎麼摔車的都不確定。
曾銘走向芳晨的座位,她神情凝重,眼角隱隱約約泛著淚光。
「那個……怎、怎麼了嗎?」曾銘原本只是想確認一下傳言,但看到芳晨的表情,突然就變成尷尬的關心。
「沒事。」芳晨只是冷冷地回覆,視線直盯手機畫面。
你緩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左腳不留情傳遞著痛覺。
鐘聲響起,同學回到座位後你才發現,有個位子空著。
「同學們安靜。」老師走了進教室,這節是班導的國文課,是曾銘最害怕缺席的課。
「關於周淇同學,我有事情要向各位傳達。」
全班這才真正靜下來,曾銘望向周淇的座位,但沒有應該存在的人影。
「周淇在早上來校時出了車禍,根據路口監視器拍下的畫面判斷,她的父親是為了閃避快速騎過的自行車,撞上了安全島。」
「老師!周淇,她還好嗎?」芳晨站起身,聲音激動地顫抖著。
「我所收到的消息是,生命跡象穩定,但還在昏迷中。」
芳晨像是吃了一記重擊,無力地癱坐著。
「現在她的病房還沒有開放探望,大家就為她祈禱就好,有好轉的話,我會再通知各位的。」
女生們多半都提不起勁,連帶部分男生也受到了影響,氣氛低迷。
意識到自己也參了一腳,曾銘無語,雖然不能完全把責任歸咎於自己,但自己有錯也是不爭的事實。好好道歉會有用嗎?會不會吃上官司?問題接踵而來,而其中最讓曾銘不知所措的是──該怎麼和芳晨解釋?
他無法面對芳晨,無法承擔讓她的閨密昏迷的責任。
……
他無法原諒自己讓喜歡的對象掉下眼淚,讓她難過。
……
懊悔甚至比傷口更加刺痛。
***
曾銘今天的課程幾乎沒聽進去多少,下課也不敢亂跑出教室深怕遇到日懋,想去廁所也都是在上課時去,連午餐也是託同學幫忙買。
他雖然很想要放學也趕緊騎車回家,但身上的傷和早上的陰影阻止了他。這樣下去,放學後肯定會被日懋堵在校門口,接下來就絕對沒好事了。雖然沒有看過日懋使用過暴力,但昨天的午休事件和早上的瘋狂追趕已經讓曾銘心生恐懼。
「果然還是待在教室到晚一點……」
手機突然響起。
或許是糟糕的一天中些許的慰藉,是芳晨。
「曾銘……可以來頂樓一趟嗎?」芳晨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到,啜泣聲令人鼻酸。
「芳晨,妳怎麼了?」
「……」
沒有任何回應。
曾銘放下書包拔腿狂奔,腿部姿勢因受傷而有些扭曲,他到了頂樓樓梯口,頂樓透出的光線是極為抑鬱的黯黃,他猶豫了一下才踏出門外。
「芳晨,到底怎麼回事?」
長髮的少女背對著曾銘,她抓著柵欄望著遠方,究竟是多遠,也無人知曉,說不定是比逝去的人更加遙遠的地方。
「周淇……班導剛剛跟我說了……」
「……」曾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不治……」
芳晨終於忍不住淚水,她轉身把臉埋進曾銘的胸口,身體抽搐著。
「不是……說狀況穩定嗎……」
「為甚麼……」
「這……不是真的吧……」
「周淇沒有……離開我們對吧……」
曾銘的思緒早已中斷,沒有任何適當的回覆給你選擇,事實殘酷地刺進他內心。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他無法去享受被喜歡的人抱住的愉悅,只有無限的罪惡感湧出,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
芳晨的身軀一震,她露出疑惑。
「甚麼意思?」
曾銘猶豫著是否要開口,他無法預測芳晨的反應,但是繼續隱瞞下去使他煎熬,今天一整天早已讓他受夠了。看到事情越演越烈,眼前的女孩為了自己的過錯掉下眼淚,他無法選擇逃避。
「騎腳踏車經過的是我。」
「……」
芳晨用力推開曾銘,臉色大變。
「我……原以為你或許是個好人……」
「啊……我真是個大笨蛋……」
芳晨走向頂樓門口,步伐堅定帶著不甘心。
「那個,聽我解釋……」曾銘擠出最後的說詞「那是因為日懋那群人在追我,我才會騎快的!」
芳晨停下腳步。那是曾銘所聽過最冰冷的一句話。
「你怎麼麼不去死一死,殺人兇手!」
曾銘愣在原地,看著芳晨的背影沉入校舍。夕陽的溫度像是道別般淡去,到頭來,都是徒然,他拖著隱隱作痛的雙腳到了欄杆旁。
「我是殺人兇手……」
右腳跨過欄杆。
「不被理解……也沒有任何回報……」
左腳跨過欄杆。
「這樣就……不會再痛了對吧?」
「臭蛆!給我站住!」那是他所聽見最後的聲音。
那天晚上,新聞報導著兩位高中生的逝去。
***
手機鈴聲響起,把曾銘嚇醒。
「喂!」他來不及看是誰的來電。
「曾銘……可以來頂樓一趟嗎?」像是奇蹟般地聽到了芳晨的聲音,內心卻又有股抗拒萌生。
「……」
怎麼回事?曾銘混亂了,彷彿幾秒前自己才剛從頂樓跳下,那個墜落感依舊震撼著心靈。畫面太過真實,方才的所有對話、場景,全都像是即將真正上演似的。
「預知夢?」曾銘發現自己眼角殘留未乾的淚水。
「曾銘……?」
「不好意思,我……我沒辦法過去找妳。」
他掛斷了電話,趕緊收拾好書包,他選擇逃避,選擇去面對真正的始作俑者。
「錯的,是日懋!」
曾銘希望他最好能在校門口遇到他,好讓他揭發他的所作所為,他要告訴大家誰才是真正害死周淇的兇手。他想通了,自己明明也是受害者,憑什麼要被這樣看待。
「我一定要給他好看!都是他讓芳晨這麼傷心的!」
然而,校門口只有一如往常放學的學生,不良少年的影子一個也沒有。怎麼可能?難道他們放棄堵我了嗎?還是說他們本來就沒這個打算?曾銘的腳傷在哀號,但他必須找到日懋,不能再讓他為所欲為。
「如果沒有人知道真相的話,就由我來告訴大家。」
然而他就是怎麼也找不到那群人,明明不想遇到的時候都會出現。在心力憔悴的曾銘放棄前一刻,腦中閃過一句非常微弱的話。
「臭蛆!給我站住!」
雖然不知道是在叫誰,但是那聲音確實是日懋。莫非,他在頂樓?
忍著疼痛,他勉強快步爬上了樓梯。
「可惡……那傢伙……」
膝蓋的傷口摩擦到褲子,讓曾銘絆了一下。
「芳晨……」
終於爬到頂樓的曾銘並沒有遇到任何人,更加詭異的是,頂樓異常地安靜。他杵在天台門口,腦內全是芳晨的聲音,以及夢中的畫面。
「這次……不會再發生了……」
曾銘推開門。
穿著制服的少女靠著欄杆坐著,裙邊噴濺著紅色液體。
「芳晨!」
曾銘衝了過去,痛覺已經麻痺,他無法理解,但是淚珠已經衝出眼眶。
「妳……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虛弱的芳晨用手指著腹部插著的刀。
「笨蛋……太晚來了……」
她的手落地,眼神不再有回應。
「喂!不、不要不說話啊……」
「妳不是會罵我殺人兇手、叫我去死嗎?為甚麼不說了?」
曾銘摸著芳晨的臉頰,溫度正在消逝。
「趕快……罵我啊……」
「明明都已經做到讓妳願意依賴我了不是嗎?」
「明明妳在天台……」
「妳在天台做了什麼?」
「記不起來……」
曾銘的視線移到腳邊的血跡,不知何時,寫著「SAVED」字樣。
「又是……」
「我不想要了……」
他跨過了欄杆,疲憊的心需要點休息了。
直到最後,曾銘都沒有明白什麼被保存了,又有什麼被抹去了,或許只是場惡夢,一場獄之夢罷了。
那天晚上,新聞報導著三位高中生的逝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