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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耽美】《牡丹骨》第五章 冰種

作者:牧葵│2020-04-03 10:01:41│巴幣:2│人氣:119
第五章 冰種
  
  1.
  流蘇喊了一聲「阿鵲」便泣不成聲,馮之鵲望著那張哭花的臉蛋、遲遲未有言語。他被彈琴的手拉住了,那細若柔荑的指頭放在他肩上、竟也生出莫大的一股力氣來。
 
  「城破那日,聽聞你遭渚軍俘虜。他們說你、說你……給那無恥的人充了營妓,我怎麼也不信!我曉得你心繫著鴻安百姓,老天肯定也不會對你這麼壞……是吧?」
 
  馮之鵲看著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流蘇的臉色慢慢地變了,指甲鑲進他的肩膀。等她意識到而匆忙地鬆手,衣下皮肉已留下了十個半圓的掐痕。
 
  「他真那樣對你?」
 
  流蘇倏地抱住了他,馮之鵲那無聲的眼淚這才落下來。他很想問問流蘇,為何霍翦拿他取樂,他在痛苦的同時也感到歡愉?莫非那便是作為女子的感受?
 
  他都不曉得對方怎麼將那巨物推擠著放進他身體裡的。流蘇比他年長,會不會比他明白些?
 
  「為何不逃走?」
 
  「……他說要屠盡鴻安城。」
 
  「你怎麼這麼傻?他要屠城,得耗費多少人力、多少日子?他要有功夫屠城,梁軍早打回來了。」
 
  外邊傳來老鴇的吆喝聲,喚流蘇去給霍將軍撫琴。她狠狠地「呸」了聲,推開馮之鵲,定定地注視著他。
 
  「我明白你不會任人白白折辱。你是對的,人活著、才能對付這幫禽獸!我這兒沒什麼能給你,就一把破劍、放了好些年……我給你拿出來。」
 
  她匆忙地轉過身,從床榻底下撈出一枚素色的劍匣。打開來,用衣袖擦了擦、其中的物事閃現寒茫,割破了薄紗的邊角。流蘇拿開袖子,匣裡盛著一柄歌舞用的劍。
 
  「不是什麼神刀寶劍,可好歹也開過刃。我去給他彈琴,你便趕緊逃出去──趁梁軍還沒撤遠,你要出城追上他們!」
 
  淚落在劍鋒上,流蘇捧起短刃、慎重地交到馮之鵲手上。流蘇,快出來!老鴇催得越來越急。她抹了把淚,再度抱住馮之鵲。這次後者小心地舉著持劍的手,回抱住她。
 
  霎時間百感交集,腕上的玉鐲就和女子的手一樣涼、卻也和她的心一樣澈。
 
  「……妳要好好的。」
 
  「等你把鴻安城拿回去,我自然會。」
 
  流蘇鬆開臂膀,不耐煩地應了老鴇的叫喚。撿起自己的琴,她坐到妝台前、快速地整理儀容。當她用脂粉遮掩住泛紅的眼眶,馮之鵲靜靜地來到背後,替她遞上了點翠簪子。流蘇愣住幾秒,接過時眼神似乎黯了黯。
 
  收拾完畢,老鴇都追到門口敲門了。流蘇臨走前對馮之鵲笑了下,交代道:
 
  「屏風後邊有隻箱子,你自己從裡邊拿衣裳換。喬裝成這裡的姑娘,不用片刻就蒙混出去。」馮之鵲目送流蘇,女子挺直了脊梁,推開門扉。向焦急的老鴇冷冷地丟下一句「不用催了」,逆光的背影好似也是上戰場。
 
  
 
  2.
  霍翦按捺心思,案上陳列的酒菜動也沒動。估算著時辰,他不願拂人面子、可也確實該離開了。馮之鵲大約還在外頭等著,他也怕他一個人得出什麼事情。
 
  「霍將軍,流蘇來啦。」
 
  正欲起身告辭,方才不見蹤影的老鴇卻忽然現身。幾名女子小碎步地跑上台,鋪襯布、擺出了一把精緻的古琴,隨後躬身退到後方去。霍翦又坐回位子上,支著下頷,不用多久便見一襲白衣輕紗的美人款款登台。
 
  流蘇向他欠過身,身段柔若無骨,素白的手搭在弦上便真似琴仙下凡。只是一雙美目始終避著霍翦,神色凝重,和一幫忙著獻殷勤的姑娘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獻醜了。」
 
  琴音剛起,霍翦便猛然站起身。老鴇一臉驚慌地看了看他、又看向台上兀自撥弦的流蘇。傾聽片刻,只覺她越彈越快、十指舞成了兩道閃電,「啪」一下便撥斷了弦。
 
  霍翦不禁笑了,重新坐下。老鴇心急地衝到台前,看一道血痕從流蘇斷了的指甲處淌下,她卻怒目瞪視著餘下的六根琴弦,手上的動作遲遲未停下。
 
  「流蘇啊,妳這是在做什麼?快停一停、停一停。」
 
  老鴇越勸她越加快速度,白衣濺上了血,琴弦染紅、她的指甲亦紛紛崩碎。弦音拔高變得有如鬼魂長嘯,伴隨一聲正在點上的「匡噹」巨響,台下霍翦敲碎了一隻碗、將碎片擲向流蘇。
 
  啪啦──弦上掀起一串不協調的音節,旋即斷裂。碎片從流蘇手臂一寸遠處飛過、在背後的屏風上砸成粉末。滴血的指頭停在半空中,目光停駐於琴上,她聽見了掌聲。
 
  「真是巾幗不讓英雄,姑娘好一身傲骨!霍某入城多日,第一次聽見這般明白的殺音!」
 
  她放下手、卻反握成了拳頭。視線移至霍翦身上,那軍人冰冷的目光使她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但妳這又是何必?」
 
  流蘇努力地想控制住身體,可光是被盯著,她就感覺自己要被這人捏碎……這莫非就是讓馮之鵲失手被擒的眼神?幸好,她已先叫他逃出去了。
 
  顫顫巍巍地起身,流蘇從檯子走了下來、筆直地走向霍翦。來到案邊,她高傲地抬著下巴,自知無力改變鴻安城的處境,仍不願意朝敵國的將領低頭。一甩手,便把血珠全灑進了他酒杯。
 
  「敵國的人就是敵國的人,我看你討厭,難不成還需要理由?」
 
  「流蘇!」
 
  老鴇惡狠狠地向她撲來,霍翦猛地站起將老鴇推開,「砰」的一聲巨響。他不覺得流蘇那樣的心態有什麼道理可言,可一介青樓女子有此膽識,他確實佩服。
 
  霍翦視線一直留在流蘇身上,彎身捧起酒碗,他向她正色道:這杯敬妳。
 
  「將軍,且慢!」
 
  酒碗方湊到唇邊,一聲厲喝便插入進來。女子們一陣驚呼,陸廣英推開人,和李常義一前一後地踏入廳中。背後跟著幾名灰頭土臉的弟兄,見到將軍、一個個慚愧地低著腦袋。
 
  陸廣英快步上前,道聲「得罪了」,便拿過霍翦手裡的酒碗。一根銀針被他放入了酒水中,不過轉瞬間針頭已經發黑。老鴇臉色倏地煞白,遠處青樓女子們開始推擠著想逃出去。
 
  「流蘇,妳這是、這是要害死大家……」
 
  「在敵人手上苟活,就你們要臉!」
 
  妳!老鴇再次撲了上去,眼看現場即將陷入混亂。陸廣英回頭看了眼擠成一團的姑娘們,突然拉高了聲音向士兵們下令:
 
  「圍住她們,一個都別讓跑了。那個馮之鵲可能混在裡頭!」
 
  士兵們被他一吼,慌亂間便照做。霍翦這頭並未阻止,他緊皺著眉頭、手按上了刀柄。
 
  顯然陸廣英與李常義正是放心不下才折返,一見馮之鵲不在霍翦身邊,立刻驚覺了不對──以私人立場來說陸廣英自然希望馮之鵲消失,可捉住的敵國將領,可不能這麼放跑了!
 
  「在那裡!」
 
  李常義指向近門口處逃竄的嬌小背影,立刻有士兵上前將之撲倒。女孩的哭聲響徹整個閣樓,扳開臉一看,只是個普通的風塵女子。
 
  「讓附近的弟兄都過來,以懷香閣為中心,一定要包圍住。」
 
  有的女子不願面對之後的下場,哭喊著便朝他們衝去。李常義將一名弟兄推向了門口,自己反身拔出了佩刀、欲護陸廣英於身後,後者卻已經以掌作劍,毫不留情地劈碎近身者的頭骨。
 
  「大夫,您不適合動武……」
 
  女子在陸廣英掌下香消玉殞。那頭的霍翦也靠了過來,一柄大刀逼退發狂的女子、同時助李常義護住了陸廣英。流蘇見事態失去控制,心一橫,便往霍翦刀上撞去。這時一道人影凌空躍下,踏上刀面、同時推開了她。
 
  霍翦的刀微微下沉,他及時撒了手、劍鋒便從他頭頂險險擦過。馮之鵲的右手不知何時已活動自如,而他把劍換到左邊,手腕一抖、同樣刺得又快又準。
 
  清明的眸子裡殺意盛綻,大紅華服迷花了霍翦的眼。有人從他身旁飛身上前,鏘!兩指穩穩地夾住了劍鋒。陸廣英的功夫不在霍翦之下,不等馮之鵲落地站穩、他便一掌拍了出去。
 
  陸廣英沒料到的是,馮家劍法輕靈刁鑽、無人能出其左右。本來應被制住的劍鋒如蛇一般從他指尖滑脫,他只覺得手腕發麻,那一掌毫無意外地、拍空了。
 
  馮之鵲從他手臂下方鑽出,反手突刺。若非李常義的刀鋒及時追上,陸廣英眼看就要被捅個對穿。馮之鵲矮身躲過了刀,腳下一蹬,一下子退後了數呎。
 
  雙方拉開距離,馮之鵲離門更近。這時陸廣英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抓著李常義的手臂、仍跪倒在地。
 
  「大夫,所以說您不能動手……」
 
  霍翦撿回了刀,與馮之鵲中間隔著兩個人、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後者離出口僅幾步之遙,對望著,任無情的日光透入閣樓、在兩人之間揮灑,霍翦沉著一張臉,他眼裡的人就像個無辜的騙徒。
 
  這俐落狠絕的身手他老早見識過,只是這些日子出於複雜的心態,而有意忘記了。他不想懷疑馮之鵲,寧可相信他的肩傷尚未好全。他送他玉鐲子,要他不必再拿劍──
 
  「馮之鵲!」
 
  霍翦猛然回頭,卻是把刀背指向了流蘇。他的神情扭曲,吐出來的聲調也異常殘忍:
 
  「你儘管逃到天涯海角去,我便將這女人削成一片片、混著穀物作成豬食!她作第一個,接下來我每天再殺一個──你還以為我做不出來,是吧?」
 
  懷香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流蘇臉上毫無血色,想把脖頸移向刀尖、立刻被霍翦察覺而一刀拍到了地上。表面上無傷,卻半天都爬不起來。霍翦重新轉向馮之鵲,後者緊抓著劍柄,可劍身在顫抖下發出了低泣似的嗡鳴。
 
  霍翦見識過太多了。塞北的民族會將敵人的頭顱砍下、掛在帳棚外。落入敵陣的士兵永遠不能完好地出來,通常他們見到的都是不成人形的血肉,尚有一息、便哀求他們給他個痛快。
 
  可霍翦也見過牧馬的少年,衝他露出缺牙的微笑。於是,他知道只是戰爭讓人的兩面被分別彰顯。
 
  現在他覺得馮之鵲像個將軍了,縱使他希望他不是。若馮之鵲選擇逃出去他也能理解他,只不過那樣一來,他必定將用盡手段將這敵國的將領置於死地。
 
  「你儘管走。」
 
  陸廣英靠在李常義身上,死瞪著不遠處的少年。女子們縮在兩邊,沉默地等待馮之鵲作出回答。
 
  那隻冰種玉鐲套在持劍的手上,輕輕搖晃,水波般流淌著事不關己的光澤。溫潤的表面反射出了馮之鵲那張如紙蒼白的臉,他低頭看向霍翦腳邊的流蘇,「匡」一聲、丟下了劍。
 
  他繞過陸廣英與李常義,走到霍翦面前,流蘇從地上艱難地抬起頭,絕望地看著他,卻被他避開了視線。
 
  霍翦低下聲音,壓抑地問道:
 
  「你自己說,自入城以來,霍某待你可有過虧欠?」
 
  馮之鵲搖了搖頭,霍翦進一步抓住他的肩膀,挾著怒意、從牙縫間迸出質問:
 
  「那你當何以報答?」
 
  那人默然半晌,忽然才抬起頭。兩行清淚由臉頰滑落,他將雙眼睜得大大的,吐出來的聲音乾澀卻果決:
 
  「死。」
 
  砰!他被霍翦一拳揮中,整個人像羽毛般輕飄地飛出去、又重重地跌落。腕上的鐲子摔成碎片,他抽搐了下、從地上掙扎地爬起,霍翦上前兩步,再度來到他面前。
 
  「你再說一次試試。」
 
  刀上細碎的劃痕把倒影都刮花了。從此以後這些傷口就要刻在他的骨頭上、刺在他的身體裡。
 
  馮之鵲猛地抓住了霍翦的刀,將刀鋒深深地嵌進手心。「嗤」的聲,他的手掌緩慢地滑向一邊,讓鋒刃劃出了深可見骨的口子。手滑至刀鋒最底,鮮血噴湧而出,先是感覺到冰涼,接著他便痛得全身劇烈顫抖。
 
  眼眶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滑落,卻捧著自己的血抬起頭。馮之鵲氣若游絲地向霍翦問道:
 
  「這樣……你可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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