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搖不可及──Lilith的恐懼

　  ➤Lilith的自白
　  ➤Lilith的原罪
　  ➤Lilith的夙願


1
　　Lilith是被晨間鳥兒喚醒的。她拱起優雅的背脊，纖弱的手臂移至一旁床單──撐起身；微涼的溫度餘留……那人，不知已離開多久。

　　褪下薄被、拾起床上的殘羽：琉璃光澤的羽毛被她捧於前、觀察，每個羽毛上的小枝節都細細地看，視線一路滑行至末端暗褐色的痕跡──

　　怎會這樣！祂被污染了嘛。被生靈的慾念給？

　　女人急切地想奔至那人身邊質問，可下床的動作太過魯莽、不小心摔在地上；倒抽一口氣，作痛的膝蓋使她皺眉，只能維持跌落的姿勢難以起身；緩過最初的痛覺，她緩慢地將膝蓋立起查看：上頭大塊的青色瘀血像在嘲笑孤單的她，僅僅這樣看著、都能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Lilith的雙眼不聽使喚，淚撲漱漱落個不停；她從不認為自己是這樣脆弱的人，可為什麼──那個人，祂怎麼就不在這裡？

　　──咖噹！

　　大門被誰打開；她無力去看，抑覺這生活不會更慘。總是得了又失便是她生命的寫照：上帝是這樣、將她造出，轉眼就送給了Adam；Adam那個白痴只知道繁殖，他的人生彷彿沒有追求只會聽話、猶如人偶──

　　她，不想成為上帝的人偶！

　　思及因抗議而被拋棄的過程，如何進入人世、被Lucifer收留──她想指責Lucifer是個濫情的壞傢伙、使她產生不該有的欲求，但誰能判斷她的欲求真源於上帝的樹果？一切就像上帝在譏笑她：「妳以為自己擁有了自由、追求，其實妳終究在我的掌間舞蹈。」

　  「怎麼了。」那人回來了！

　　男人用羽翼將Lilith圈在懷裡，這讓她不再哭泣、抬起頭間，女人像失了力氣、枕在對方頸項處，小巧的嘴說著：「不小心跌倒了。」不、不是這樣的──羽毛呢？羽毛怎會染上別的顏色，祢怎麼了？

　　當人類有了念想，Lucifer必能聽得那些雜音，而此刻，祂必也聽見這些擔憂；Lilith隱約覺得這是錯誤的，腦內一個強勁的直覺暗示她：「不能問。這不是妳該知道的。」念頭消逝的時刻，祂抱起自己的動作略顯停滯、說道：「妳是對的，不該問妳不能承受的。我好像無法待得更久了。」

　　直到將她放於椅子上、兩人享用早餐，沉默像毒素於四周蔓延，唯有鳥兒不知倦地吱吱叫喊，歡快得使人生厭；陽台盛開的山茶清香被風兒送進屋內，似初戀情人卻已赴著花期的尾聲……

　　心底的念想如此強勁：祂要走了。走去哪呢？

　　離別前，祂讓自己幫忙檢查羽翼，盤點有幾根羽毛的末端出現異狀──「很多嗎？」男人輕捏她的大腿，女人無聲落著淚、笑說到：「沒有喔。十根左右，祢羽毛這麼多，不差這幾根啦。」才怪！

　　好多、為什麼這麼多的羽毛都被染色了──祢究竟做了什麼，替人類做了什麼；使盡力氣，她將暴露自我的念頭弄得混濁，這樣Lucifer就沒機會知道了。不清楚便也不擔憂。

　　真好。

　  「那我走了，妳要照顧好自己。」祂笑著伸出厚實的手掌，一下兩下地摸順她頭頂的軟髮，底下傳來聲響：「嗯。那你要──」要回來喔。

　　Lucifer勉強的笑容未被Lilith察覺、仍溫柔地替她擦淨眼角的淚；未得回應的女人緊張地撞進祂的懷裡、語氣生硬：「保重！」

　  「嗯。」說完便輕巧剝開女人的身軀、開了門……目送祂戴上墨鏡、離開的背影，那與常人無異的身影令她作疼，Lilith有個不祥的預感──

　　祂這次不會回來了。


2
　　離開女人的家門，Lucifer前往頂樓、振翅，向著熾熱陽光所在的地方，以光速衝進雲層……

　  「快看，那驕傲的傢伙回來了。」、「祂、祂不是……和那位做對的──」、「噓！小心祂的光傷著你。」、「聽說祂以前就是這樣，用祂邪惡的雙目冒犯那位。」……

　　吵鬧。

　　對於這些異議他無心反駁，只是如往昔於天堂的舉止、闔上過於明亮的眼眸；前去那位大人所在的居所時，一路上心思沉重，幾個畫面閃逝而過……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悲？覺得我老了，覺得我不如後生的你？你現在甚至都可代我管轄我的天國了！你是什麼東西！你跟他們、那些有著翅膀的沒什麼不同！」、「我！我從沒這樣認為──」

　  「你和Lilith是怎麼回事？明知道，接納我討厭的東西就是在跟我做對，你還敢！」、「不是的！這件事真的是祢做錯了，不該強迫有思考能力的創造物去做……」

　  「去吧。既然你想替那些墮落的螻蟻求情，就去那處考驗它們，別總在我眼前晃了，看了就煩。」、「我、我──」他也曾如此焦急，欲反駁，可他總在最後一刻想起自己的身分：臣子，終究說不出想留在祂身邊陪伴的念頭，對，於愛人的身分之前，他始終是位臣子：「是的，我的愛、都聽祢的安排。」、「別這樣喚我，真叫我噁心。」

　　於建物外頭，理順心緒、男人屈膝喊道：「吾、Lucifer，有愧於大人的囑託。現受邪靈侵擾，恐有墮落貌。願，准許吾於世間闢一地，與世隔離，淨化污濁。待一切妥當，吾仍會繼續執行祢託付的任務。」

　　他知道，大人一定會應允：因為祂討厭自己。討厭到不能容忍與之匹敵的光存於天地的程度；天使們的議論他完全不介意，他在乎的從來只有這位大人──

　　腦海裡、一個熟悉的女人打斷他的思緒……她穿著亞麻製的長裙在花海間輕盈地舞動、歌唱，那個城鎮正巧在慶祝豐收，人們跣走於收成後的土地、陽光刺眼，使其紛紛瞇起眼，這令他辨別不出誰真正因喜悅生出這副模樣；天空於這時降下細小的雨珠，在光線照射下像極了星子。

　　短暫即逝的流星雨；就像他一樣。

　　她蹦蹦跳跳地拉住自己，不在乎雙腳上的泥濘，於人聲中朝他大喊：「Lucifer，祂會因祢生我的氣吧？但又怎麼辦呢，沒有祢，我是逃不過命運的，別這副表情。來玩嘛！花兒很新鮮喔。別呆呆站著啊，這裡是人世，不是冰冷高潔的天國──」任由她將自己拉進了歡慶的隊伍裡。

　　等待那位回應的時間之長，竟長到他都心生魔障了？有些駭然的他再次喊到：「大人不說，吾就當應了。先前已選定一處廢棄車站當預定地，屬下這就前往隔離。」祂……還是不願意回應嘛。

　　也是，跟自己一樣驕傲的存在，只不定還笑話他因考驗萬靈而被邪念侵害、多麼愚蠢。曾無堅不摧的自己，已如食了樹果的人多愁善感了嘛。不能再拖了。

　　隔空行了個大禮，而後離開，前往天國的大門時，感受到那人遠遠的視線，他笑出聲、向身後的雲層躺倒，於天空迅速下墜、落地前不久猛地展翅！安全降於目的地；他揚起雙臂，於半空飄浮、睜開眼──

　　強烈的白光吞納Lucifer的身軀、籠罩整個地下車站；同一時間，世間生靈不約而同、下意識地，不想靠近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