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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喬治廳總部，羅馬，1793年11月)
「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神父。」
來自陰影中的問候讓班尼迪托猛然回頭。
「沒！」他差點撞掉對方手裡的箱子。「喔嗨，賽拉芬娜修女，好久不見！里約風景如何？」
「一如往常。」賽拉芬娜修女對他微笑，皮笑肉不笑那種。雖然賽拉芬娜‧迪歐薩(其實不是她真正的姓氏，而是當初從巴西載她來的船名)就像親姐姐一樣照顧班尼迪托，但他總覺得這女人多數時候讓他感到芒刺在背。「我剛讀完你的法國行日誌，看來你去年在那兒吃了不少苦頭。」
「哈哈，那裡確實是一團糟啊……」他搔搔頭髮，努力閃躲黑皮膚修女狐疑的注視。
「包括你左眼的疤痕？」
「對……沒錯，妳知道法國人脾氣硬得很，不管有沒有發生革命都一個樣，我在那差點被他們給生吞活剝。」
「嗯哼，希望上頭那群老古板還沒看穿你的謊言，安卓亞斯，他們沒親手料理過吸血鬼，但他們經常處理騙子，雖然我對你在隱瞞什麼一點也不清楚而且也不想知道。」她聳了聳肩。「喔對，我找到『他』了。」
「在……里約嗎？」班尼迪托吞了口口水。
「不，還在歐洲，我只是剛好在里約找到一位和他仍有聯繫的弟兄。」
「那位弟兄該不會也……」
「沒錯，他們是一伙的，教堂裡總是不缺成群老鼠。」殘忍笑容從她的嘴角揚起。「我花了點力氣才從那人渣口中找出線索。」
「那人渣還活著嗎？」
「可能正在地獄受苦吧。」
「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幹得好，賽拉芬娜修女。」
「我們會找到傷害卡羅和其他孩子的兇手。」她晃出長廊前這麼說。
「……希望如此。」
他傷害你們，沒有靈魂該被如此對待。
班尼迪托嘆了口氣。
距離他寄出信不到半天，布萊克伍德只草草回了兩行「我盡快趕到」和「別一天內使用咒語超過三次不然鳥會死掉」就沒有下文，小黑炭仍然病懨懨地窩在他的房裡休息。「噁心至極的咒語……」他打開房門時不禁碎念，小黑炭抬頭應了一聲彷彿同意他的看法。天知道是哪個有毛病的吸血鬼設計這種傳送渡鴉的咒語，不管你會不會魔法，只要對著被施過咒的渡鴉說出「祝一路順風(Godspeed)」，帶著信的倒楣鳥就會全身由內往外翻消失在空氣中然後把信瞬間送到對方手上，很方便但過程未免也太噁心，設計咒語的傢伙肯定比吸血鬼醫生更討厭渡鴉。
但更讓他噁心的是那封信的內容，他必須親筆寫下那可怕景象。
那起兇案。
半年前他終於返回羅馬並認識城裡唯一的血族羅西一家，家族成員有聒噪的羅西老爹與笑聲宏亮的女主人瑪德蓮娜，加上羅西老奶奶和夫妻倆唯一的孩子愛德華鐸，羅西家最棒的廚子大概非愛德華鐸莫屬，嗯……還有幾條喜歡攻擊鞋子的獵犬，牠們可是羅西老爹的寶貝。羅西一家是三百多年前被當地代表轉化的肉販，長期以來遵循蒙佛特家族提倡的不食人血理念，基本上對人類毫無威脅可言，班尼迪托很快便與他們成為朋友，也常偷偷摸摸地來肉舖購買血液。就在愛德華鐸請求班尼迪托為他和女友證婚的幾天後，那女孩突然灰頭土臉出現在聖喬治廳棲身的教堂門口。
他們死了。
女孩嗚咽道。
他趕到肉舖，發現屋頂已被摧毀，陽光透進殘垣斷壁照亮獵犬屍骸，羅西一家每晚聚集閒聊的壁爐前豎立起四根木樁。
四具焦屍被木樁貫穿。
「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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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拉山脈，1349年1月)
亞瑟睜開眼看著仍在熟睡的腓德列克，忍不住搓揉黑亮髮絲讓對方也睜開血紅雙眼。
「你看起來好多了。」腓德列克幫他拔掉手腕上的針頭。
「嗯，但有點餓。」他頑皮地舔舐上唇。「介意我多咬幾口嗎？」
「隨時奉陪。」腓德列克回以溫暖笑容。
「你真的很會寵壞我。」
「別再慫恿我了，亞瑟，不然妮姬塔真的會抓狂。」
「閉嘴啦。」他實在不願承認自己臉紅了。
他們稍作梳洗便下樓與騎士們會合，馬力歐瞧見兩人時不禁翻起白眼，但仍走向他們輕拍亞瑟的肩膀稱讚個幾句，當然，還有腓德列克，地精王寶座前的戰鬥讓他不再那麼瞧不起珀爾伯爵的兒子。
這小子或許只是尚未脫離爛父親掌控所以顯得懦弱，他會長大的。他突然對此猜測感到欣慰。他知道擁有糟糕的親人是什麼感覺，也能對那種想獲得認同卻不斷落空的絕望感同身受，畢竟他就是這樣子長大的。
他始終得不到維西‧奧圖的認同。
他始終得不到他養父的認同。
你表現得很好，但在我眼裡你什麼都不是，你終究是路邊撿來的野狗。維西‧奧圖曾對他這麼說。
那真的很痛。
「你臉色怎麼比亞瑟還糟？」阿德蕾德輕戳腓德列克的臉頰。
「照顧傷患沒睡好罷了。」腓德列克為自己倒杯摻混烈酒的血，亞瑟則是對她露出得意笑容。
「看在所有女人份上，你們兩個結婚算了。」她只能搖頭以對。
「我想在回議會前去看看娜迪亞。」亞瑟打包行李時叫住腓德列克。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當然，我們不都是一起行動嗎？」亞瑟拉著他的手走出代表寓所，找到娜迪亞一家居住的小破屋敲了敲門，但沒人回應。
燉肉味飄進兩人鼻腔。
但這不是一般的肉味。
「這是……人肉？」腓德列克突然感覺不妙。
「娜迪亞！」亞瑟破門而入，破屋中央只有一口大鍋子。
一個老人自角落起身。
「這是怎麼回事？」亞瑟警戒地抽出劍。
「她已經沒有用處。」老人向他解釋，視線掃向大鍋子。
腓德列克忍不住吐了出來。
「你說什麼？」血紅雙眼閃爍著憤怒。
「你們的代表出錢跟我買她做標本，但現在代表死了，她已經沒有用處，冬天可是很難有食物可吃的。」
「她是你女兒！」
「所以我能對她做任何事，她是我的財……」老人的表情在頭顱與身體分離時沒有任何改變。
「為什麼──」亞瑟怒吼著繼續揮劍。「骯髒的東西！為什麼要這樣對孩子！你沒有資格活著！！」
他嘗到鐵鏽味與淚水鹹味，即便被腓德列克抓住都無法阻止他把老人砍成肉醬。
「不！亞瑟！冷靜下來！」腓德列克對他大喊。「你已經殺死他了！亞瑟！」
他跪了下來茫然注視眼前慘劇，大鍋子仍在滾滾沸騰。
「為什麼……為什麼……」
「看著我。」腓德列克捧住他的臉頰，淚水仍不斷從金髮吸血鬼的臉頰流下。「看著我，亞瑟，看著我，你快失去理智了。」
「娜迪亞不該這樣死去。」
他悄聲開口。
「是的，而你已經讓兇手付出代價。」腓德列克抱住他，絕望地搓揉金髮吸血鬼劇烈顫抖的身軀。
「這不會改變她已經死去的事實。」他閉上眼睛。「如果我早點趕來……」
「別這麼說，亞瑟，你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錯了，腓德列克，這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他們懷抱任何情感。他們不會思考，只能依靠低劣的本能活著，他們全都愚蠢……而脆弱，脆弱到無法自保，卻妄自能揹負全世界，妄自決定所有生命的死活。」
「……亞瑟？」
「他們不過是該被關在柵欄裡的牲畜。」
亞瑟起身時這麼說。
他感覺心中有東西已徹底死透。
(主戰派營地，1654年)
亞瑟漠然注視平原遠處逐漸逼近的火光，手裡的長劍已嚴重磨損，劍柄與刀鋒交界處的刻紋幾乎消失。腓德列克走向他，不安地握住那雙血跡斑斑的手。
「妮姬塔逃走了？」血紅雙眼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
「是的，我按照你的吩咐讓她有機會開溜。」腓德列克回應道。「我會永遠跟隨你。」
「我知道，老友，我一直知道。」
「我會為你而死，亞瑟。」
「這裡終究會被議會攻下來。」他抽出手探進黑亮髮絲搓揉。「快回辛特布呂爾的要塞吧，你一定能守住那裡。只要守住辛特布呂爾，我們就有機會扭轉一切，我得阻止議會繼續前進，這樣才能為你爭取時間。」
「不，我不能讓你在這獨自面對，我不能扔下你逃走……」
「別為我而死。」他親吻腓德列克。他知道這是他生命中第二次親吻對方，也會是最後一次。「為了我活下去，好嗎？」
腓德列克只能絕望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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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倫斯，1349年1月)
珀爾伯爵趁騎士團走出大廳時尾隨陷入沉思的腓德列克，在一個轉角抓住他將他扔到地上。
「原來你在這！」珀爾伯爵用力踩住兒子。
「不！」
「你這廢物竟然還活著？」
「不……父親，住手……」
「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你弄進騎士團。」珀爾伯爵揪起他的頭髮。「那個馮‧畢羅真的很礙事！有他在你就永遠死不了對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要你死，腓德列克，這下我終於逮到機會。」
「為什麼？」他瞪大眼睛。「為何你如此痛恨我，父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永遠……得不到你的愛？」
「因為我不想對你和那婊子負任何責任。」珀爾伯爵對他耳語。「我本來可以遊戲人間一輩子，結果卻被逼著結婚然後繼承那該死的爵位，我可不想被你們給永遠綁著！」
「你……從來不愛我們嗎？」
「我為何需要？」
「放開他！」就在珀爾伯爵從口袋掏出匕首時，亞瑟不知從哪冒了出來阻止他的攻擊。
「沒你的事！！」珀爾伯爵揪住亞瑟的領子把他一頭撞上柱子，鮮血轉瞬間濺上腓德列克的身軀。
「不──」
當亞瑟回神時，他看見腓德列克把父親壓在身下猛揍，滿地鮮紅讓他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
「你竟敢傷害他！」腓德列克對父親怒吼。
「不！停下來！」亞瑟在他快把珀爾伯爵的脖子扭斷時制住他。
「……亞瑟？」
「別這樣，這不值得。」亞瑟緊握那雙沾滿血肉的手。「別失去理智。」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竟然把他……他是我的……父親。」
「這下大家都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囉，伯爵。」
維西‧奧圖走了過來，背後跟著馬力歐與騎士們。
「……你？難道你剛才都在偷聽？」珀爾伯爵狼狽地抬頭。
「要猜出你的動機並不困難，打從你妻子莫名其妙淹死後你硬把兒子弄進騎士團我就已經在懷疑了，但這下終於罪證確鑿。」維西‧奧圖示意騎士們將他五花大綁。「把他扔進地牢！」
「不！你不能這樣！我可是有頭有臉的貴族！你不能這樣對我──」珀爾伯爵被拖走時可悲地哀嚎。
「哼嗯……我想想……撤銷爵位會是最好的懲罰，那傢伙別想頂著頭銜繼續仗勢欺人。」維西‧奧圖在亞瑟與腓德列克身旁踱步，思索一陣後蹲下身愉快地看著兩人。「但強迫退休似乎也不錯。」
「這是……什麼意思？」亞瑟不解地望著他。
「珀爾家最年輕的伯爵就在你懷裡。而你，亞瑟‧馮‧畢羅，你會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議會騎士團長。」
「什麼？！」
「別被當下的不愉快破壞心情，快去準備宴會慶祝吧！」維西‧奧圖大笑著揚長而去，馬力歐跟在他背後離開時拋給兩人無奈的笑容。
「這實在很不真實。」
亞瑟呆愣說道，腓德列克只能虛弱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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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隊長咻一聲跑去找胖神父了？」芙烈達推開武器庫大門時轉頭問崔斯坦和蘭斯洛特。
「說是羅馬發生麻煩的兇案需要他去支援，麻煩的兇案需要麻煩的驗屍程序。」蘭斯洛特發現有位身披博士袍的中年婦女朝他們迎面走來，崔斯坦一看見她就嚇得躲到蘭斯洛特背後。「好久不見啊，瑪姬姑媽。」
「你們依然感情好得要命。」瑪姬‧德‧蒙佛特發出輕笑。「好了啦崔斯坦，別總是這樣躲我嘛。」
「不要……揍我……拜託。」崔斯坦可悲地呻吟。
「我可是時時刻刻都在償還當時遷怒於你的罪惡感啊。」她輕拍崔斯坦的臉頰便繼續前進。
「你還是超怕她。」芙烈達吹了聲口哨。
「沒辦法，這已經是反射動作了。」我爸把她全校的學生給殺了，她沒宰掉我根本奇蹟來著。崔斯坦皺著臉說道。
「瑪姬後來對你超好，好到有點誇張就是了，怪噁心一大把。」她語帶不悅地評論。「第一次進武器庫感想如何？」
「東西沒想像中多。」崔斯坦對滿地刀劍槍砲聳肩。
「我想我們就趁芙烈達爸媽去開會時快點逛逛吧。」蘭斯洛特拉著金髮吸血鬼走向一面掛滿劍的牆。「你看，這是你父親的劍，我最近才發現它被掛在牆上展示。」他指指一把生鏽的長劍，綁在劍柄上的標籤標示武器所有人和武器名稱。
「妳爸媽把這東西掛牆上也是挺詭異的。」崔斯坦對標籤上的「娜迪亞」嘆口氣，無法理解父親為何要幫武器取這種怪名字。
「他們大概偶爾也有念舊的時候吧。」芙烈達攤手以對。
「我到處看看就好，別費心幫我介紹。」他揮揮手便逕自走進成排廚櫃。「想幹炮再跟我說一聲。」
「你還說這樣會讓他心情變好。」她瞟了蘭斯洛特一眼。
「對不起啦。」
崔斯坦漫無目的地望著滿櫃子殺人武器，腳步最後停留在一口長滿蜘蛛網的大箱子前。他不懂自己為何會踏進這個相比其他區域都更陳舊黑暗的走廊，但冥冥之中彷彿有聲音在呼喚他前往此處。
「這東西看起來真不像武器，不知道是裝了什麼。」他好奇地觸摸箱蓋，一串暗紅色文字突然從灰塵滿布的表面浮起。「噢幹……」
芙烈達與蘭斯洛特突然聽見崔斯坦淒厲的尖叫。
「崔斯坦！」
他們朝聲音來源衝了過去，只見崔斯坦坐倒在發光的箱子前。
一道人影從箱子浮出。
「戰火將再度燃起。」
亞瑟‧馮‧畢羅對他們微笑，隨後舉起劍從頸側劃過。他們只能尖叫著看著半透明血液四處噴濺，但接下來的景象讓他們幾乎止息。
亞瑟倒了下去，一雙手憑空冒了出來抓住他。
「我說過我不會扔下你，傻子。」珀爾伯爵抱起亞瑟，隨即消失在空氣中。
箱子發出喀啦聲並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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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氣味讓班尼迪托本能地放下鵝毛筆。他披上斗篷從書桌前起身，拎起燭台走向房門查看，小黑炭也像發現什麼似地站了起來四處張望。打開門後，他對眼前手端餐盤、滿臉得意的布萊克伍德直搖頭。
「嗨，小班，晚餐沒吃飽嗎？」
「我記得我半小時前才拜託若望弟兄幫我從廚房偷渡宵夜過來，他現在在哪？」他質問道。
「你是指剛才端著餐盤往你房間走的老傢伙嗎？」
「不然呢？」
「施咒騙回房間去了，放心，我吃飽了所以沒動他半根寒毛。」布萊克伍德把餐盤遞給他。
「嘖！快點進來！」他連忙關上門，然而一道女聲讓他止住了動作。
「一隻吸血鬼？所以這就是你那堆謊言背後的真相？」
賽拉芬娜修女舉刀對準他們。
END
創作內容
《紐約驅魔師》三部曲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