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腦袋還沒過百年就不堪用了呀？人之子，我說妳怎麼就那麼糾結那沒用的皮囊呢？」天籟般的女聲傳入唯的耳中，但詞句本身的意味卻刺人得很。
「蕾菈！」原本還沉浸在自己的感傷中，唯倏地站起，轉頭瞪向聲音的來源。杯裡的茶水潑灑在地，卻像它們不曾存在，一點水痕也沒留下。
漂浮在唯面前的，是一身慵懶卻不失貴氣打扮的美艷輕熟女，她單手輕晃雕琢精細的細長菸斗，瞇眼上下打量著唯，而那血色的雙瞳只讓唯感到滿滿的嘲諷和惡意。發覺歐爾佳沒有出聲，唯關心地看去，就驚覺此時的歐爾佳像是精緻的蠟像，動也不動。唯皺著眉，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對蕾菈說：「我還沒糊塗到會想永遠當妳的玩具。」
「說得好像現在就不是玩具呢？不過，要是妳真想當『直屬於我』的玩具，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嘻嘻……我是覺得像現在這樣跑跑腿、偶爾回來當大家的飲水機、逗我笑笑會更適合妳。」蕾菈掩著嘴戲謔地笑著，略長略尖的指甲上擦了紫黑色的裝飾顏料。她看唯不打算回話，繼續說：「在喀爾加德玩泥巴，再怎麼愉快也膩了吧？當然以後還是得去，不過現在先就讓妳休個假換換心情，挺好的對嗎。是說妳最自豪禮貌面具怎沒戴好？跟我裝熟可沒辦法毀約唷。呵呵呵……」
「未來要發生的事件，不需要人類身份減少對手的戒心，沒有非我不可的要素存在。何況諸神黃昏時妳們一直催我離開米德嘉爾特，為什麼這次就非要我留在這裡不可？」唯沒有因為蕾菈的挑釁就改變帶有敵意的表情，但她試圖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更沉穩、冷靜。
「妳怎麼會認為我有義務對妳解釋用妳做事的理由？自我膨脹也要有個限度嘛。讓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妳自願簽下的契約，可沒逼妳哦。」她笑得邪魅，又說：「啊，對了，積極推薦妳去喀爾加德的是歐爾佳，我才沒管她要派誰去。然後妳的思想也太陳腐嘍，最近這裡有不少活躍的人類呢。不是人類特別弱，『弱的是妳』，牽拖這麼多藉口可不是成熟大人該有的表現吧？」
「那麼……」唯深吸了口氣，但還是氣得微微發抖，「讓更強更適任的人處理那些世界災難不就行了？既然蕾菈認為憑我一己之力並不能改變什麼……」
「平時妳一刀斬得過的，在未來的緊要關頭就連個刮痕都刻不了，這是命。誰也沒期待妳去『改變什麼』，妳確實不是某些物種所謂的『天選者』，我不是說過了？『比起喀爾加德的魔力屏障，米德嘉爾特的隨機、特定抑止力更惡質。』妳都經歷多少次了？為什麼那些弒神屠魔的經驗全沒用了？再頑固也該承認自己沒辦法反抗『真神』的操作嘍。」
蕾菈在眨眼間已經坐上歐爾佳的辦公桌，裸足的她彎起一腳踩著桌沿，一腳伸向唯的大腿推磨，腳踝上的細鍊搖曳、閃爍著金光。她抽了口菸朝唯吹氣後說道：「不是天選者的妳，卻是被我選上的，妳現在只要好好去享受真神舉辦的這場遊戲。我要妳往最刺激的地方去，遇見疑似『天選者』的物種，就親近他們，不過別用妳的蠢腦袋去質疑他們的正當性、合理性，只管討好『當下屬於妳立場中的友方』，其他什麼亂也別添。妳再沒用，這點事總能做吧。」
「討好『天選者』？那不是我的強項，那些物種未必會將我放在眼裡。何況我根本不曉得誰是什麼『天選者』。」唯嫌惡地看著蕾菈那精巧性感的小腳，她早想後退，卻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被下了咒，雙足像是被釘在地上，沒了感覺。
蕾菈沒對唯說清的是，即便她屬於不亞於存在於阿斯嘉特神魔的特等存在，也早已察覺在那之上的「真神」領域，但蕾菈仍無法百分之百把握那些真神「們」的意圖。真神看不見也摸不著，擁有絕大的影響力，就像多數時候的蕾菈本身。不過真神們掌控的範圍比她更廣，祂們創造無限的世界線、操弄世上萬物的始滅，要玩弄任何有靈物種的思想、意志，可不像蕾菈還需要代價。
蕾菈自創與真神的連結，確保自己在無數的世界中擁有不滅的地位且能無礙地與所有的「自己」同步，所以她絲毫不擔心當前可能面臨的世界危機。她有興趣的，是那還未能完全掌握的「真神」。在真神的控制下，世上還存在著少量蕾菈難以操縱的事物。她想做的，是在每個她所知道的世界中用最便捷的方式擴大自己的控制網路，所以她讓無數眷族滲透世界，去吸引、製造更多任她所用的相關者。喀爾加德大陸的調查也好，更早之前的伊姆雷斯特探索也好，過去她推動的許多專案，都是這計劃中的一小部分。
這次她預知了世界級災難的可能性，就安排了包含唯在內的許多棋子在所有可能接觸真神的位置。她不在乎這些棋子在也許會在立場衝突中自相殘殺而消耗，她只要透過棋子蒐集更多的情報、與真神更多的連結。
「嗯？在『傳奇冒險者』的狗牌還沒變成人手一個以前，妳那張臉在米德嘉爾特的不少地方還吃得開吧？何況不管妳要不要喜歡或是承認，侍候權貴、對人阿諛奉承就是妳這輩子目前最拿手的事，我看這資質還比妳那隨時會失常的戰鬥力有用多嘍。」她樂著欣賞唯那糾結的表情，又道：「妳問的天選者，是簡簡單單就能成就妳嘔心瀝血也辦不到的事業，他們廣受注目、期待和認同，無論他們做了什麼事情、是什麼樣的物種、有著什麼樣的靈魂。反正妳為了那無聊的自我滿足，不也常輔佐那些妳自認的英雄種子？現在只讓妳廣結善緣、少挑對象。雖然妳沒有拒絕的權利，但滿嘴抱怨，我聽著煩——妳敬愛的上司可是要受皮肉痛的唷？」
說著，蕾菈像身體柔軟的貓，緩緩爬向坐在桌前的歐爾佳，空著的手輕柔地撫摸歐爾佳俊美的臉龐，然後將拇指指甲的尖端對準歐爾佳的眼球——
「我做！」唯喊。蕾菈回頭笑望，唯又說：「知道了，我做。在妳們的安排的任務中，我絕不避戰。若碰上什麼大人物或有潛力的對象，只要跟緊、討好他們就成了對嗎？我會做的，所以……」
「妳真矛盾。」蕾菈噗哧地笑出聲來，指甲刺入歐爾佳的眼裡。她說：「既然認為歐爾佳是我方便的玩具，早就不是原來的她，幹什麼對她這般袒護？我挖她一顆眼珠，她要疼要癢全憑我開心，只要我想，她下一秒就會忘了自己身上出過什麼事。妳何必為別人的玩具緊張成這樣？哎，雖然這也是妳少數有趣的地方啦。」
「妳！」看著歐爾佳沒有被眼罩遮蓋的左眼留下血淚，她感覺就像蕾菈此刻正拿匕首剜著自己的胸口。歐爾佳還是毫無反應，唯只能祈禱蕾菈此時沒有賦予歐爾佳感知痛覺的能力。
抽出染血的纖指，蕾菈舔著指尖，轉過身面向著唯樂道：「要我現在就放歐爾佳自由也可以哦？妳不是很想讓她當回人類嗎。不過妳算過歐爾佳的人類年紀幾歲了？到了中年才雙目失明的女劍士，在妳們的社會中好像沒什麼生存能力呀？」
唯雖然不覺得蕾菈會簡單放過有能力為蕾菈辦理大小事的歐爾佳，卻不願讓歐爾佳受這種沒必要的傷害。理智上，她明白蕾菈所說，但血族的時間概念和人類畢竟是天差地別，假若必須睜睜看著歐爾佳受苦 3、50 年，唯不認為自己能夠忍受，而蕾菈真能輕鬆做到這些。唯想到這邊，心中所有話語都哽在喉嚨裡。
「覺得我在逼妳嗎？這只是希望能幫沒有自信的妳打起精神，順便提醒一下妳的立場，妳應該沒誤會吧？嗯？」蕾菈靠近唯的身前，咧嘴笑問：「所以呢？我猜妳已經振作精神，準備積極參加遊戲了？」
唯沉默地點了點頭。蕾菈執起唯的左手，接著說：「很好，這只是妳做慣的情報蒐集，妳肯定沒問題的。要調降妳的五感敏銳度也不是辦不到哦？還是妳要顧慮那有跟沒有一樣的面子問題，只要契約追加，還能幫妳事後修改其他人的記憶呢。」
「現在先不考慮這些……」唯擠出這幾字。就算蕾菈或米德嘉爾特的其他超能者們多次否定她的戰鬥能力，比起當個遲鈍的肉靶，唯還是希望靠自己雙手握刀做點事情。至於追加契約，現在她不認為有足夠的籌碼和閒情逸致跟蕾菈針對內容討價還價。
「是嗎？勇氣可嘉。那在妳出發前，我還有件事——」蕾菈似笑非笑地褪下唯的半指手套，露出手背上的七枚花瓣刻印。方才刺入歐爾佳眼裡的指甲輕輕搔刮著正中間的印記。
「等等，那是……」
蕾菈打斷唯的話，說：「要跟多少神靈打交道是妳的自由，不跟其他神靈分享太多資源則是我的自由，合理吧。這次原本就打算讓妳戴個蒐集、通訊用的道具，有這種方便的刻印倒是省了不少麻煩，我瞧瞧呀。」
不由分說地，紫黑色的銳利指甲刺入花瓣刻印、沒入唯的肌膚。唯「嗚。」的一聲咬緊牙關，臉頸滲出冷汗。鮮血染紅唯那病態的蒼白肌膚，蕾菈將整個指節擠入她手背上的傷口，一邊在唯的骨肉間撥弄，釋放魔力改寫刻印原本的功能。原本五感敏銳，對於痛覺的感受性也高於多數種族的唯實在難以消受，她感覺整隻左手有如被火焚燒，止不住全身劇烈地痙攣，淒厲的哀號聲迴盪在空曠的地下室內。
「就這點小事也讓妳叫成這樣？人類的尊嚴還真崇高呀，嘻……不是說感度維持原狀就好？現在改口可要加收代價唷。」蕾菈的拇指最終刺穿唯的掌心，那幾枚花瓣刻印亮起暗紅的光輝，又經過數秒，蕾菈才解放唯的左手和全身的金縛。
唯跌坐在地，還撞倒身後的木椅。她無力地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除了花瓣刻印的顏色比原先深了些，她的手完好如初，哪有什麼傷口和血漬。再抬起頭，蕾菈的身影早已消失。左眼清澈、臉上無暇的歐爾佳怪訝地看著唯問：「怎麼啦？」
看歐爾佳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毫無印象，唯鬆了口氣，虛弱地笑道：「不、沒什麼……只是任務資料多到讓人頭昏。」
「抱歉時間緊迫不方便讓妳多睡……或是妳想吃點東西，妳邊吃邊讀，不清楚的就直接跟我討論吧？」歐爾佳走來將木椅扶正，順便一把拉起唯，將她放回椅子上。唯望著歐爾佳的側臉，眼裡盡是不捨和憐惜，直到歐爾佳轉頭，疑惑地問她：「妳在聽嗎？」她才尷尬地笑道：「呃……好的，那就麻煩歐爾佳小姐多指教了。」
命運的齒輪加速轉動。雖然即將開始的，是只屬於英雄們的史詩傳奇。但或許有誰，會記得曾經有位手執黑刃的人類劍士，在強者們的戰場中不斷掙扎、奮鬥……像是那樣的小小故事吧。
創作內容
【RPG公會】這片天空下的我們《７－２》
【RPG公會】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