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嶺沉重的壓力轟然罩下,最初不想拋頭露面的原因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可殷翎雪卻在同樣奇特的炎文麟面前忘記,自身持有的魔力所蘊藏的異常。
冷汗順著後頸留下,對殷翎雪來說眼前的人就好比一潭湖水。表面上澄靜無害,同時亦深不見底,她心中有股潛意識在告訴自己,好像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像捏死小蟲子那般對付自己。
「你……答應我不問的!」
「好奇而已。」
殷翎雪的聲音急促,看的出是她憤怒和恐懼的前兆,炎文麟輕聳了聳肩。
「妳有這個力量,在外頭只要不去招惹一下莫名其妙的存在,基本可以橫著走吧?有必要這樣躲躲藏藏嗎?」
言下之意,他僅只是對殷翎雪的實力和行為的不對等感到疑惑,並不是要對她的身分追根究柢。
殷翎雪略微安心,瞪眼說:「我沒必要回答你吧!」
「當然沒必要。」炎文麟一笑,搖頭說:「畢竟只是好奇而已,不是什麼非得知道的答案。」
是在說自己根本不值得他知道?殷翎雪不禁氣結,一方面又不希望自己被識破身分,真是矛盾極了。
「你──真的很欠揍!」
「知道,身邊的伙伴常常這樣講。」
「知道就改啊!你是笨蛋嗎?」
「我才不要。」
炎文麟扮了個鬼臉,殷翎雪一呆,這個動作放在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倒不會違和,但出現在炎文麟身上時,她卻打從心底感到不習慣。
是因為什麼?殷翎雪有點迷惑,她想不通。
「連我的老師叫我改變我都不肯,妳一句話就要我改,多對不起用心教導我的老師們?」
「......」
哪有這種學生啊!殷翎雪汗顏,生氣的情緒都被無言蓋過了,聽這傢伙感覺就是個超級不聽人話的學生,還用心教導?他的老師大概都被氣死了。
見殷翎雪一臉無語,炎文麟輕咳了一聲,換了一種方式說:「這樣問好了,做自己不好嗎?」
殷翎雪無情指出:「你不改的話會被人討厭,並給周遭的人造成困擾。」
「那又怎樣?」
炎文麟一句話,將殷翎雪接下來的話都憋了回去,他一臉坦蕩,渾然就是一副其他人怎樣無所謂的嘴臉。
人家不介意,那能拿他怎麼辦?
「對我來說,別被重視的人討厭就好,至於造成困擾,只要對得起我的良心,我都不會介意。」
「......也太我行我素。」殷翎雪憋了好半天才出了這麼一句。
炎文麟笑笑:「這就是我的風格嘛!」
殷翎雪無話可說,只得白了他一眼,兩人這麼幾句話的功夫,藍雨薇已經小跑著回來,手持的一點微弱火光晃啊晃的,橙色光影漾出,讓炎文麟的視野頓時清晰了不少。
但眼前畫面卻是讓炎文麟愣了一瞬。
一頭銀色長髮倒是沒變,但天藍色的雙眼卻色彩盡褪,換上的是漆黑如墨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其中甚至看不見一點眼白,如同黑洞的雙目讓人捕捉不到焦點,白淨的小臉多了兩窟空洞,正如地獄爬出的妖魔鬼怪滲人。
沒有人可以在看見這一幕後保持平靜。
「──!」
「好久,快點吧!」
雞皮疙瘩瞬間從脊椎竄上,炎文麟瞬間後退半步,電閃般的將手一橫,卻聽殷翎雪不耐的道,硬是讓炎文麟已經準備爆發的舉動卡在一半。
她沒看見?只有我能看見?
藍雨薇接近不過就一下子的事,就這麼一卡,她已喘著小氣的跑到兩人身前,略帶歉意的說:「對不起,找蠟燭花了點時間......」
為了確認自己不是眼花,炎文麟特地眨了眨眼,結果就這麼一個舉動,藍雨薇的小臉轉了過來,跟著便走近了兩步。
她是在看著自己?就算藍雨薇的神情沒有任何不妥,炎文麟還是下意識的防範著對方,卻見嬌小的女孩下巴一揚,羨慕的語氣以細幼的嗓音流淌而出。
「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啊!火紅色的,就像能在夜晚給予人們光芒的火焰!」
卻是燭光映射在他焰紅色的眼瞳,反射出來的光芒就真如火光搖曳那般璀璨。
炎文麟傻住了,他逼迫自己回望著藍雨薇的雙眼,即使在自己眼中依舊是那樣空洞、漆黑,但無論如何,眼前的女孩沒有散發絲毫的惡意,這是貨真價實的。
「唉呀......」
見炎文麟無奈地嘆了口氣,藍雨薇不解的歪了下腦袋。
外觀上可怕歸可怕,可心裡卻依舊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孩。
在理解這個事實後,炎文麟的警戒心逐漸散去,神奇的是藍雨薇眼中的漆黑竟也隨著這個舉動,還原回平時的天藍。
炎文麟揚起笑容,摸了摸藍雨薇的腦袋說:「謝謝,妳的眼睛也很漂亮,像是一望無際的天空湛藍。」
「嘻嘻。」
藍雨薇有些害羞的微笑,炎文麟讓開位置,讓房間的主人親手推開了房門。屋內有一著張大床和一對木桌椅,入口左側則擺放著衣櫃,見識了孤兒院的老舊後,這裡的寬敞讓炎文麟多少有幾分意外。
「挺大呢?」
「啊,這裡以前是神父爺爺的房間,他去世後為了避免我的病傳染給其他孩子,就變成我的房間了。」
「病?」
殷翎雪小聲嘟囔,炎文麟聽到後卻沒有吭聲。
藍雨薇一邊解釋,順手領著兩人進入房間,指了指床道:「床你們可以使用,櫃子裡還有冬天備用的棉被,可以用來打地鋪。」
炎文麟說:「床當然是妳自己睡吧?看翎雪能不能跟妳一起,我隨便找個地方靠著就可以了,不用弄髒棉被。」
「不用啊,給你們睡,我睡不著的。」藍雨薇搖搖頭,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下,說道:「給我也是浪費,你們比我更需要休息。」
炎文麟問:「為什麼睡不著?」
雖是這麼問,但其心中已有答案,恐怕就跟藍雨薇口中的病,以及方才的漆黑眼瞳有著直接關係。
「醫生說是一種沒有前例的病,所以沒有名字,症狀正如你看到的,晚上我睡不著,也不能照射太陽,哥哥雖然一直說會找到治療的方法,但我並不怎麼抱有期望。」
「不能睡眠.....無法照射太陽?」
「那有什麼關係?」
炎文麟臉色微變,殷翎雪卻大喇喇地往床上一坐,不怎麼在乎的說:「沒有太陽一樣可以過活,夜晚不能睡覺那就白天睡嘛!反正兩者的差別對我們來說又不大。」
「是這樣說嗎......」藍雨薇愣了兩下,一時的理解不能。
「喂!什麼叫沒有太陽一樣可以過活?」炎文麟哭笑不得,這姑娘除了住屋頂還有這愛好?她到底是什麼人吶?
殷翎雪回首,揚起挺俏的鼻樑:「不然呢?」
「太陽可是供給現界所有生物存活能量的根本,沒有陽光不只作物無法生長,地表的溫度也會下降到一個駭人的地步,妳懂不懂啊?」
「所以說──」殷翎雪眨眨眼,將頰邊一搓頭髮撥到耳後,驕傲的說道:「本姑娘既不怕冷,也無需依賴作物那些低等食物,當然不需要太陽!」
「那妳吃啥東西?」
「嘗味道呀。」
炎文麟轉頭,指著殷翎雪問:「這人有病吧?」
「哈哈。」
「你說誰有病!」
藍雨薇笑,殷翎雪當場就撲上去了,兩人扭打成一團,接著就傳出什麼「靠妳來真的啊!?」、「別打臉!!」等諸如此類的哀號。
藍雨薇也不去阻止,她就是笑著、看著兩人打鬧,享受著當下的氣氛。
撕扯了好一番後,兩人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都是氣呼呼地瞪視著對方,炎文麟臉上還有不少抓痕,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殷翎雪小臉是脹得通紅,但毫髮無傷,就是頭髮有些亂,但這架的勝利者也是一看就出來了。
「......哈哈哈!」
「噗.....呵呵。」
雙方對視了一會兒,也不知怎麼的,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看他這幅狼狽樣,殷翎雪擦著笑出來的眼淚,笑道:「你看著可真淒慘。」
摸著生疼生疼的傷口,炎文麟沒好氣地回道:「也不看看是誰抓的!」
「你好意思跟我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計較?」
殷翎雪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其中的淚光氾濫,泫然欲泣的模樣足以讓見者同情萬分,看得炎文麟不禁大翻白眼。
「哪個女孩會像是發酒瘋似的像塊橡皮糖黏在我身上又槌又打的?」
「唉呀!可能是稍早被醉漢糾纏,沾染上了酒氣,身不由己嘛!」
黃昏的事情也被扯來當藉口,炎文麟萬般無奈,殷翎雪看了笑得花枝亂顫,小小的臉上洋溢著的得意一覽無遺。
「妳笑夠了!」
「唉!你幹嘛呢!」
兩人坐得也近,看她這樣得意,炎文麟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兩手一伸,捏住殷翎雪兩邊的臉頰往外扯,嚇了她一跳,但炎文麟也沒敢多用力,殷翎雪略為瞪了他一眼,也沒打算還手,但眼底那股得意勁彷彿炫耀似的在水晶般的眼裡閃呀閃的。
「妳......唉。」
炎文麟撐了老半天,最終還是沒敢真扯,眼前這麼一個漂亮妹子離自己這麼近養眼歸養眼,還是挺有壓力的。
「認輸了?」殷翎雪笑的很賊。
「投降。」炎文麟也乾脆,果斷手一放,認輸。
「那床就歸我了,你打地舖。」
「......我們剛剛是在爭這個?」
「怎麼?不行嗎?」
「別忘了還有雨薇。」炎文麟提醒。
「我不用啦!說過睡不著的。」
兩人的視線一同轉過,藍雨薇連忙擺手拒絕。
殷翎雪脫下外袍,鞋襪隨手扔在了一旁,仰躺在床鋪上,顛倒著視野問:「反正一時也睡不著,不如來說說妳的事情?身為人類的妳,不該有這種行為吧?」
「身為人類?」藍雨薇疑惑。
「身為人類這樣說不太正確,應該說作為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命體,妳為何會突然晝夜顛倒才對。」
說的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趁著藍雨薇聽得有點混亂時,炎文麟自然的坐在床沿,俯身在殷翎雪耳邊輕聲道:「不用回答,別再用人類稱呼人了,很容易暴露。」
「啊......」
叩叩,就在此時,木製的房門突然被敲了兩下,緊接著就傳來藍靖宇放低的聲音:「雨薇?我可以進來嗎?」
炎文麟直起上身,看向門口,殷翎雪卻是懶洋洋的躺在床上,頗有些享受床鋪軟綿綿的觸感。
藍雨薇回答:「可以,不過有客人喔!」
「客人?」
藍靖宇疑惑的同時推開房門,他手上也拿著蠟燭,房內昏暗依舊,但房裡的三人外觀都顯眼的不行,尤其是炎文麟的髮色跟火光相互映射,倒也毋需借助這點燭光才能看清身分。
「你們回來了?」藍靖宇將房門掩上,看見殷翎雪披頭散髮的躺在妹妹床上時皺了下眉頭後,才對炎文麟點點頭,「我幫你把背包收在廚房櫃子了。」
「哦?謝啦。」
「嗯,你們剛剛跑哪去了?」
「跑去追我家的大小姐了。」炎文麟語帶揶揄,順手撩了下殷翎雪的長髮,被她輕瞪了一眼。
「你們怎麼跑的?我連人影都沒看見。」藍靖宇將蠟燭吹熄,斜身倚上木桌,在妹妹身旁問道:「你剛才說你知道魔法的存在,難道你會?」
看了藍靖宇身旁的藍雨薇一眼,炎文麟躊躇了一下,笑道:「不、我只是有個故事跟魔法以及大英雄有關,想說你們應該會喜歡。」
「真的嗎?說來聽聽。」藍靖宇眼睛一亮,裡頭的興奮著實讓炎文麟覺得愉悅。
因為對方正渴求著自己能給予他什麼,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老師們也曾經對炎文麟說過,自己能同時被所有老師教導的原因,和這個特質脫不了關係。
不僅是求知的一方需要老師,教育的一方也需要學生的熱情。
情緒一下子被扯到遙遠的過去,炎文麟的心口彷彿重重捶了一下,眼簾垂下,聲音也從充滿笑意變的平穩。
「很久以前──」
有一個精靈和一個人類。
這是弱小的人類男孩和天真的精靈女孩,攜手結伴一同冒險地下城的故事。
男孩愛吹噓、好面子,總是在女孩面前炫耀自己,但精靈女孩的實力卻遠遠在他之上,但他依然強行偽裝著自己,精靈女孩也不去戳破,她很喜歡這樣充滿自信的男孩。
當時有一座地下城,在第三百三十三層,據說有神明遺落的碎片,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兩人共闖地下城時,精靈女孩為了拯救男孩而陷落在地下城內,男孩為了拯救精靈女孩,前去取了如果不是英雄,一但觸碰就會被燃燒殆盡的魔劍,拖著燃燒的身體,最終來到女孩陷落的樓層。
但很可惜,女孩已經被亡靈化,男孩猛然想起第三百三十三層的神靈碎片,揮舞著魔劍一路殺入。
最後,地下城崩塌了,不論是人類男孩還是精靈女孩,都沒有再次出現。
故事很長、很長,蠟燭甚至都燃燒到只剩短短一截,炎文麟的敘述很平淡,遠不如吟遊詩人的語調能讓人投入,但聲線裡淡淡的哀痛、悲傷,卻比任何演出都具有說服力。
故事才說到一半,殷翎雪就用開始前臂蓋住眼睛,一言不發,藍雨薇則是輕聲抽泣,不斷用袖子拭去淚水。
兩人都用各自的方式表現出了悲傷。
只有藍靖宇勉強問道:「為什麼只有英雄可以拿起的魔劍,他能拿起?」
炎文麟輕聲回答:「因為對精靈女孩來說,他就是獨一無二的大英雄。」
是的,英雄的定義有很多種,即使是最弱小的人類男孩,在精靈女孩眼中,他就是大英雄。
「你幹嘛要說這故事啊......胸口好悶。」藍靖宇悶聲道。
「不是你想聽的嗎?」炎文麟笑。
「你......還笑的出來?」藍靖宇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即使是他也感到了悲傷,而炎文麟的笑容看起來卻還是那麼輕鬆。
「當然。」炎文麟理所當然的笑笑:「因為比這痛上數十萬倍的痛楚,我已經感受過了,習慣了,自然就能不當一回事。」
藍靖宇一呆,他完全無法想像,炎文麟口中所述的痛楚是什麼樣的,也無法理解習慣那種痛楚,到底是什麼樣的行為。
「好了,去睡吧,時間很晚了。」炎文麟輕揉了下身旁女孩的腦袋,抬首說:「我會照顧她們的。」
藍靖宇沉默了一下,開口說:「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但你必須了解,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會像童話故事一樣有美好的結局。」
「這我當然知道!但是──」
「知道,並不代表能接受、更不代表你已經做好準備。」
炎文麟耐心的聲音,正和藍靖宇略為焦躁的聲音成了反比。
「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好。」
炎文麟起身,他沒比藍靖宇高大多少,但依然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大英雄和精靈女孩,不都是如此嗎?儘管他們沒有贏來最後的完美大結局,但如果他們在任何一刻放棄了,女還沒有選擇拯救男孩,男孩也沒有回去拯救女孩,在轉世之後,他們就不會再次相聚了。」
這可不只是童話故事哦,炎文麟輕聲說完後,對目瞪口呆的藍靖宇笑了笑。
不是童話故事,這句話涵蓋的可能性之大,藍靖宇腦中浮現了一種可能性,他自己都不確認是不是真的。
「難道,你就是轉世──」
「不是,有可能這麼巧嗎?又不是在寫小說。」
馬上否決藍靖宇腦中的可能性,炎文麟在小心翼翼的避開殷翎雪散亂的長髮後,在她身旁坐下。
「哭著呢?」
「......沒有。」
「真的假的?」炎文麟伸手輕拉她蓋住眼睛的手。
「你走開啦!很煩耶!」殷翎雪不肯鬆手。
「呵呵,愛哭鬼。」
「誰哭了啊!」
殷翎雪一把揮開炎文麟的手,露出她紅腫的雙眼,但炎文麟臉上的神情卻不是想像中的嘲諷,而是淡然。
「......我沒事啦。」
「嗯,我還挺羨慕你們三個的。」
此話一出,包括還在拭淚的藍雨薇,都不禁移過視線。
炎文麟逐一注視著三人的目光,輕聲說道:「因為,你們還哭得出來,會感到難過啊。」
沒給三人思考這句話的時間,他果斷站起身來。
「我要去夜遊,順便散散心,你們要跟嗎?」
他的笑容在三人的悲傷中是那般突兀,可此時三人卻都沒有這麼覺得。
因為他只是在笑。
不是因為哀傷而笑,也不是強顏歡笑,也不是因為快樂而笑。
就是笑,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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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者不妨留個言,讓我知道哪裡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