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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公主與鳥

作者:不能吃的咖哩香蕉│2019-12-27 00:14:06│巴幣:1,144│人氣:606
  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年末更新,真棒。

  反正接下來我也打不出更新了,所以這是今年最後一次發文。然後今年不會有年末總結,反正也沒人要看,再加上我很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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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娜,跟妳講過多少次了,妳還在摸魚!把東西送去奧芬家那裡,立刻!妳聽到沒有──別碰那套衣服!現在把它放下……妳想去哪裡?艾莉娜!」
 
  艾莉娜.泰勒奪門而出。她的手裡抓著那件絲質禮服,從最近的小路離開。她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有幾個破洞仍然沒有補齊,但手上的禮服卻是如此華麗,彷彿從天上的銀河抽下一段絲線紡織而成。
 
  她跑進一座森林,在四下無人的地方換上禮服。用溪澗的清澈水流洗了滿是髒污的腳,穿上高跟鞋。換上禮服後她是公主,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公主,等待著王子在一場舞會中吻著她的手背,向她求婚的公主。
 
  艾莉娜順著不知道已經走了幾遍的小徑前進,沿途陽光從林蔭中灑落,野花在青綠色的地毯上自由生長。鳥鳴啁啾,伴著樹葉的窸窣聲。這裡是皇家後花園,整個屬於她的王國中最美麗的地方。
 
  林蔭隨著水聲讓出道路,藍色取代綠色,溪水匯集,化作一片映出天空的明鏡。純白的石頭在湖畔邊鋪展而開,大小相間。她特意要求園丁把這片湖維持成最天然的樣貌,因為這樣最美,沒有人造品的劣質感。
 
  艾莉娜脫下鑲滿紅藍寶石的舞鞋,坐在湖畔的巨石上,雙腳在湖水裡打著水花。遠處的山在水面上印出倒影,在水花中顯得模糊,與自己面孔的倒影一樣,美麗而虛幻。
 
  雙腳停下,水花平息之後,她才發現到自己的面孔是如此骯髒。灰塵和泥土如同面紗,把她的面恐壟上了一層灰;頭髮混亂不堪,乾枯的髮絲打結成一團,汗水混著血水,染料般的將她深棕色的髮絲上了絲淡紅。
 
  這種儀態是見不了王子的。艾莉娜用手舀起湖水,將自己的臉清洗乾淨,又開始打理自己的頭髮。直到舉起的手發酸發疼,她才把自己的樣子梳理到勉強能見人的程度。
 
  威爾斯總是在艾莉娜覺得他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他的名字和村裡的一個男孩一模一樣──真是美麗的巧合──但實際上可差多了,村里的威爾斯是個愛捉弄人的野孩子;這個威爾斯,是堂堂大國的王子。
 
  「早上好。」他保持著良好的儀態,一頭金髮梳理整齊,身上的禮服潔白無瑕。威爾斯向艾莉娜行了個標準又誇張的鞠躬禮,「我的公主。」
 
  「早安。」艾莉娜咕噥道。
 
  金髮的王子在和她同一塊石頭上坐下。
 
  「妳今天比平常到這裡的時間要早了些。」如湖水般碧藍的眼睛眨了眨,「
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被媽媽罵了一頓,我不想回家,所以只能來這裡。」她聳了聳肩。
 
  「原來是這樣。」威爾斯一隻手滑上她的腰,把她摟的近一些,「有時候我也會被罵,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導師……但我也知道,正因為他們的責備,我才能把那些事情做得更好,有著現在的樣子。」
 
  「嗯。」艾莉娜應了一聲,把頭靠在威爾斯的肩膀上。只有在他的懷中,她才會感到如此的安心,好像要把所有的事物都包容進去一般。
 
  「但是,當時的心情果然還是很差呢。」威爾斯笑了笑,「我能理解這個心情,所以如果妳像今天一樣的話,就過來這裡吧。」
 
  「那你呢?」艾莉娜一雙眼睛直挺挺地盯著他。
 
  「我也會過來。你到這裡的時候,我會知道的,就和今天一樣。」威爾斯輕輕撫著艾莉娜的頭髮,「我也會到這裡,陪著妳直到心情好一點為止。」
 
  「真的嗎?」她是第一次被人這麼對待。眼眶擠出了一點淚水。
 
  「真的。」威爾斯露出的表情彷彿可以把所有冰雪都融化殆盡,「我答應妳,我會一直這麼做。一直,一直。」
 
  隨後,他跳下石頭,向艾莉娜伸出手,「我打算繞著這座湖走一走,妳想跟來嗎?」
 
  「嗯。」艾莉娜笑著,眼角的淚水被擠出,墜落,與湖水融為一塊。
 
  她在跳下大石時看了一眼湖水中的倒影,宛若鏡面的水中,她的頭髮柔順無比,眼睛宛若在夜光下閃耀的黑耀石,與一身禮服無比的般配。
 
  也和威爾斯無比的般配。
 


 
 
 
 
  艾莉娜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不再是公主,而是一座小村莊中,一對裁縫夫婦的女兒。她身穿破布做的衣服,頭髮乾枯而蓬鬆,一頭枯草一般。家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服,她想要觸碰,卻在每次伸手碰到前挨了罵。她的父母大叫著,叫她把她的髒手拿開,這衣服不是為她準備的。
 
  每天,她必須要分擔家中的工作。她的爸媽不讓她碰那些珍貴的布材,於是把做壞的衣物交給她,要她扛去市場用便宜的價格賣,說著是她在裁縫店做學徒的成品,希望能看在她仍是個女孩的情況下增加點買氣。
 
  市場裡有人拿著根本不是她做的衣物,嘲笑她的手藝。他們笑她連基本的東西都做不好了,還是別做裁縫店學徒,去妓院撈點錢還比較快。
 
  夢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痛苦。她噙著淚,希望自己是一名公主。成為公主之後她可以穿著家裡那些漂漂亮亮的禮服,不需要經過父母的同意,也不需要挨罵。
 
  她在夢裡過了好幾個晚上,那場夢久到她分不清楚哪邊是夢境,哪邊是現實。她的靈魂尖叫著,受不了這些折磨,哭喊、嚎叫、嘶吼著要她醒來,但不管怎麼做,她仍然在夢中,依然是裁縫的女兒。
 
  最終,她沒辦法繼續忍受。她如同一隻被囚禁的鳥,沒辦法逃離囚籠。公主的靈魂被裝在鄉村女孩的身體裡,她越是想離開,就越是將身體撕裂的支離破碎。她喊著,哭到嗓子啞了起來,最終她開始掐住自己的喉嚨,想著肉體上的死亡能夠幫她逃離這場過於真實的惡夢。
 
  艾莉娜一邊流著淚,一邊持續用力。眼前的景色開始急速變換,她知道自己快要成功了,於是越加用力。顏色開始浮現,取代原先的一片黑白。淡紅色、紅色、鮮紅色、鮮紅色、鮮紅色……
 
  黑色。
 
  一片黑色的虛無,她的靈魂被抽離開來,已經沒了感覺。在一片純黑之中只有聲音陪伴著她,那些聲音低語著,在她的耳邊、腦海中響起。
 
  「艾莉娜是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公主!」
 
  「把這堆破布拿去市場賣了,就說是妳做的。總會有人買這些垃圾,多少賺點外快。」
 
  「這種破爛貨,妳說是裁縫店的學徒?我怕妳是眼睛不好了,張大眼睛聽好我說的話。妳沒有半點才能,與其做出這些賣不了錢的垃圾,不如去妓院搖搖屁股,說不定我還會光顧。聽見了嗎,還是別做學徒了。」
 
  「親愛的!艾莉娜也在,那妳們一起聽好了!這是來自皇家的訂單,我們要發財了!就說我們的努力總會有回報,完成這套禮服,我們就可以不愁吃穿!」
 
  「不對、不對、不對!這樣的我不能交上去給皇家,除非我不要我的小命了!為什麼總是缺了一點東西?為什麼!」
 
  「艾莉娜,我需要妳穿這件禮服看看。妳穿上之後,就像真正的公主一樣。」
 
  「穿上禮服之後,妳就是公主。」
 
  「妳是公主。」
 
  「公主。」
 
  麥酒味。
 
  艾莉娜在濃厚的酒味中醒來,床邊還有酒瓶的碎片。她的背好痛,像是被一根棒子打中過一般。鮮血從大腿間留下,染紅了本來就是褐黃色的床單。她幾乎是用彈的拉起身子,那場夢太過真實,有一瞬間她仍然認為自己還是裁縫的女兒。
 
  還好她還穿著那件禮服,她是公主。
 
  艾莉娜搖搖擺擺地走下床,在窗戶的倒影中,她看起來仍然邋遢,血塊凝在一頭長髮的尾端,一點都沒有公主的樣子。但她知道那是假的,她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公主,一位王子在等她。她點了頭之後,他們將會進行一場大婚,艾莉娜會成為某一國的皇后。
 
  威爾斯在等她。那是她意識到的第一件事情。威爾斯說過,只要她到湖邊,他就會知道。艾莉娜想要離開,但當她邁開腳步時,一陣痛楚便會讓她近乎尖叫出來。
 
  手在背後探了探,只摸到一陣溫熱。將手收回時迎接她的是一片鮮紅。她尖叫出聲,聽到樓下傳來的一陣咒罵,那是她在夢中父親的聲音。她聽見她的母親在安撫父親,但後者仍然生氣的怒吼著。一陣撞擊聲後是玻璃碎裂的聲響,然後是女人的慘叫。
 
  她的夢已經漸漸影響到現實了。艾莉娜縮起身子,不敢製造一點聲響。她害怕到渾身顫抖,雞皮疙瘩佈滿整隻手臂。她想要見到威爾斯,她的王子。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能夠抹去一切苦痛。
 
  幾乎在她想起威爾斯的時候,他出現在她的眼前。
 
  「怎麼了?我的公主?」威爾斯朝她伸出手,仍然是那道令人感到溫暖的笑容。
 
  艾莉娜大力的抱住她的王子,後者環抱著她,然後注意到了背後的那道傷口。「時間差不多了。」他溫柔的朗聲說道,「我們去湖邊吧。」
 
  「怎麼去?」艾莉娜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問道。
 
  「交給我吧。」威爾斯將她抱起,絲毫沒有弄痛她,「我想要帶妳去見一個人。」
 


 
 
 
 
  夜晚替湖邊添了一份靜謐。
 
  艾莉娜跟著威爾斯走著,光是這樣就足以治癒一切的疼痛。從房間出來時,威爾斯單手抱著她,從窗台一翻而出,又順著後院的樹下到地面。他們順著平常走的那條路到了湖邊。此時的湖看起來像是夜空的無限延伸,兩輪明月分別在天空的兩個極端,星點如同螢火蟲一般在空間內均勻散佈,山的倒影在水平面處形成一道界線,分隔兩個世界,也分隔虛構與現實。
 
  湖邊的石頭在月光下更增添一份晶瑩的美感。他們走在上頭,頓時像在銀河上行走,抑或是大教堂裡撲滿白花的地毯。威爾斯停在一棵湖岸的樹旁,樹幹的瘤構成眼睛,下方的樹洞則是嘴巴。艾莉娜在白天從來沒有看過這個景象。
 
  「他是艾恩特。」威爾斯向她介紹,「一名樹精賢者,替我解答了許多問題。」
 
  「所以妳是那位公主。」
 
  樹精緩緩張開做為嘴巴的樹洞,仔細看能夠看到裡面甚至長了牙齒。他說話的聲音十分低沉,整座湖邊的森林都隨著他的話而震動起來。一雙眼睛直挺挺的盯向艾莉娜。
 
  「妳的王子告訴我,妳現在很煩惱,希望我解答妳的問題。」
 
  「你為什麼在這裡?」艾莉娜只是將看見他時腦海中第一個問題說出口。
 
  「你為什麼在這裡?這問題是我應該問的。我在這裡的時間比你們都還要久的多,為什麼你會認為我不在?看得見或看不見並不能代表一個物品存不存在,我一直都在這裡,只是我能選擇要不要讓你們看見。我幫助過數都數不清的王子與公主,多到連繁星都沒辦法比擬。而我知道我眼前的這位公主沒有把想要問的問題問出口。」
 
  艾莉娜點了點頭,接受樹精艾恩特的說法。至少這個說詞要比她自己的那些夢境與幻覺要合理得多。她向艾恩特說明了自己夢到的那些,以及那逼真得如同實際發生的幻覺。
 
  「好問題。」樹精長吟了幾秒,「我不知道為什麼妳會夢到那些,但我知道,這是一份考驗。有時候現實與虛幻的界線並不如妳所想的那麼明顯,就像這片湖與倒影。妳只不過分不出其中的界線在哪裡。」
 
  「那我應該怎麼辦?」艾莉娜驚呼,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痛苦的夢中。
 
  「那就得看妳選擇相信什麼了,公主。人的心靈是很強大的,如果要我說有什麼可以畫清兩邊的界線,那就是妳的思想。」樹精用自己樹冠上其中一根粗大的樹枝指向遠處的山與倒影,「看到那座山了嗎?那就像是現實與幻覺,妳覺得哪座山是現實,哪座是倒影?」
 
  「在水面上的是現實,水面下的是倒影,水裡只會有魚。」她咕噥道。
 
  「那就對了。在妳的認知中,水面上的是現實。如果我和妳說妳錯了,水面下的才是真正的山,妳會相信嗎?我想不會,這就是心靈的力量。」樹精又用樹枝指了指一旁的石頭,「坐下吧,我和你們倆說一個故事。」
 
  公主和王子相互依偎而坐,艾恩特緩緩的開口。
 
  我現在要說的,是早就被你們所遺忘,但確實存在著的故事。

  你們相信人曾經可以飛翔嗎?

  我曾經看過這幅景象。人類不只在地面上生存,還能夠在空中行動。

  故事發生在兩個王國之間,名字早已失傳──就連我也不清楚。其中一個王國的王子即將要迎娶另外一個王國的公主,兩個王國將會合成一個,那將會是整片大陸最強盛的國家,一片金黃色的輝煌歷史等著被寫下。一切都只差這場婚禮。

  然而,這場婚禮遲遲沒有舉辦。

  原因是公主並沒有能夠飛翔的翅膀。

  公主的父母──國王與皇后可急了,這場婚姻關係到了兩國的利益,也關係到了全民的福祉,這場婚禮非得舉辦不可。但怎麼辦呢?公主已經到了應該結婚的年紀,卻仍然沒有翅膀。

  要怎麼讓翅膀長出來,國王和皇后十分苦惱。他們每天每晚向神祈禱,但都沒有成效。或許公主本來就不應該有一對翅膀?他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於是,國王和皇后決定進行一場豪賭。如果公主沒辦法擁有自己的羽翼,他們就給她一對。國王於是召集了整個王國從下到上最傑出的獵人和工匠,要獵人去收集所有王國內所有生物的翅膀;工匠則將這些材料打造,試圖要做出即使在歷史上也少見的雄偉羽翼。

  他們用巨龍的雙臂作為骨架,老鷹的羽翼作為主體,金絲雀、蝴蝶的翅膀成為裝飾。成品的美麗超越了世上萬物,就連天使看到那對翅膀,也得稱羨萬分。

  王子的國家看見公主也十分滿意,所有人紛紛說道,這樣華美的翅膀絕對可以撐起整個國家。

  婚禮即將要舉行,但事情當然不可能這麼順利。在王子以及他的隨從前往公主國家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名女巫。女巫露出了邪惡的笑容,向王子說了真相,公主根本沒有翅膀。他們如果成婚,生下來的孩子也將會失去擁有翅膀的能力,對國家而言是毀滅性的打擊。

  但王子搖了搖頭,沒有接受女巫的說法。世紀大婚如期舉行,祝福從王國每一個角落湧至。王子告訴公主,他知道她的翅膀是假的,但仍然願意相信她,總會有長出來的一天。

  久而漸之,公主也對王子的說法深信不疑。

  一次皇家與平民的公開會面中,他們一同參加了。沒有被王子採信的女巫懷恨在心。她派了人,偽裝成皇室護衛,在戒備最為鬆懈的一刻,一把扯下公主的假翅膀。

  艾莉娜聽到這裡,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威爾斯輕撫她的肩膀,讓她繼續聽下去。
 
  妳的反應就是在場所有人的反應。他們眼睛睜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著公主光禿禿的背。就在這時候,奇蹟發生了。

  公主聽了每個晚上王子溫柔向她說的話,是如此相信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擁有翅膀。於是,假翅膀從背上脫落的那個時刻成為了契機,真正屬於公主的翅膀舒展而開,比原本的更大更雄偉。那股光芒可以照耀世界上的所有角落,所有人頓時傻了眼。

  之後就是你們熟悉的故事結局了,公主和王子一同,把國家領導的十分完美,過著幸福的日子。
 
  「所以,這個故事想要告訴我們什麼?」艾莉娜抓了抓頭,沒有理解故事想要傳達的意思。
 
  「妳沒發現嗎?這故事就是妳現在遇到的問題。」樹精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整棵樹都震動起來,「一個人相信什麼可以決定很多東西。公主相信她能夠長出翅膀,所以她有了翅膀;妳一方面認為自己是公主,但又有一部分的自己想要告訴妳,妳其實是裁縫的女兒。妳對兩個想法都深信不疑,所以產生了幻覺,影響了現實。妳必須在之中做出選擇,其中一個是幻想,另一個是現實。」
 
  威爾斯將她摟的更緊一些,像是在說服她做出選擇。
 
  「艾莉娜。」樹精不知如何知道她的名字,一定是威爾斯告訴他的,「妳認為妳是裁縫的女兒,還是一位公主?」
 
  「我是……」不知為何,她仍然在兩者之間猶豫了幾秒,「我想,我是公主。」
 
  「為什麼這麼想?」
 
  艾莉娜眨了眨眼。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仍然對屬於裁縫的那邊擁有眷戀。隨後搖了搖頭,需要選擇哪邊應該十分明顯。
 
  「如果一邊帶來的是快樂,另一邊卻完全只有痛苦,選擇快樂那邊顯然比較好吧?」
 
  「所以這就是妳的解答。」樹精點了點頭,「妳已經找到問題的答案了,我便不打擾妳,享受和王子一起的時光吧。」
 
  樹精語音剛落,艾莉娜一閃神,便變回了平凡無奇的樹幹。
 
  「我們走吧。」在她還在疑惑的盯著樹幹時,威爾斯朝她伸出手。
 
  他們倆繞著湖畔走著,一陣冷風吹過,揚起艾莉娜的裙擺,劃過水面,化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水面上的倒影中,原先蓬頭垢面的女孩被漣漪模糊,等到波動平息,映照出的已經是頭戴水晶頭飾,穿著潔白禮服的公主。
 
  「老實說,」威爾斯在一片黑暗的靜默中開口,繁星的亮光下,他的一頭金髮泛出一絲乳白,「我剛剛有一段時間很害怕,害怕妳會選擇裁縫那邊。」
 
  「怎麼會呢?」艾莉娜回過頭,她的一頭棕色長髮不知何時已經綁成一股髮辮,「我知道我會選擇這邊。你懷疑我是不夠相信我。」
 
  威爾斯傻笑,抓了抓自己的頭。
 
  他們坐在湖畔,正好是上次那塊大石頭上。艾莉娜一樣脫去舞鞋,在水面上打著水花。不管水面如何擾動,她在上頭的倒影仍舊清晰,就和她此刻的想法一樣。她是公主,是一名無比幸福的公主。
 
  「老實說,剛剛做出選擇的時候,我的確很猶豫。」她盯著遠處的山,還有它的倒影。
 
  「那妳最後為什麼這樣選?」威爾斯直直盯著她,神情十分認真。
 
  艾莉娜笑著,揚起眉毛,「答案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他們直挺挺的盯著對方,兩顆頭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艾莉娜,妳喜歡爸爸做的衣服嗎?我之後一定會為妳做一件禮服,妳穿起來一定非常、非常漂亮!」
 
  「妳爸爸又開始喝酒了,他最近壓力很大,但我們需要這筆皇室的錢。等到結束之後,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妳要多忍耐一下,乖孩子。」
 
  「親愛的,艾莉娜?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以後不會再去酒館了,我對天發誓,所以原諒我,原諒我……」
 
  ──嘴唇與嘴唇靠在一起。
 
  「艾莉娜,妳怎麼了?」
 
  回過神來,威爾斯一臉詫異的盯著她。眼眶一陣濕潤,兩行淚隨著鼻翼流下。她看向水面上的倒影,一顆一顆的淚珠滴落湖面,在月光下發著剔透的光芒。水珠激起漣漪,兩張哭泣的臉重合在一起,一面是她的,一面是裁縫女兒的。
 
  兩個身分相互拉扯著她的肉體,想要爭奪自己的所有權。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撕裂成兩半,一半的她想要擺出燦爛的笑容;另一半的她則慘叫著想要遠離痛苦。她笑著、哭著、嘶吼著、咆哮著,一面傻笑一面哭泣,像是用手指做出笑容的小丑。
 
  她的聲音嘶啞,喉嚨乾涸,有不知道多少話想要說,但哽在喉頭。威爾斯露出驚慌的表情,好像眼前的人不再是他所認識的人,不再是一位公主。最終,艾莉娜只能擺出一張哭喪著的臉,擠出幾個字。
 
  「威爾斯,帶我走。」
 
  威爾斯跑向她,用力摟住她的身子。艾莉娜把頭埋在他的肩頭,任由自己的眼淚灑在王子的白色禮服上,白色布料上的黑色水漬是如此真實,就像是月上的黑斑。
 
  「夠了、夠了……」他在她的耳旁呢喃,輕拍著她的背。背上的傷口已經消失無蹤,只留下輕柔的觸感。艾莉娜向威爾斯索求一個吻,然後再一個、又一個。
 
  最終,威爾斯向她細語,「明天午夜,我會在教堂裡的鐘塔頂端等妳。」
 
  「我們去哪裡?」她抬頭,淚眼汪汪。
 
  他將她抱起,轉了一圈。
 
  「自由。」
 
  只要相信的話,就連翅膀都能長出來吧。
 
  艾莉娜破涕為笑,水中屬於公主的背上展開羽翼,純白無瑕,天使一般。正如樹精訴說的故事一樣。
 
  那對羽翼,屬於幸福。
 
 
 
 


 
  「艾莉娜,妳在說什麼?」
 
  「王子?妳才不是公主,妳是我們的寶貝女兒啊!」
 
  「艾莉娜,妳瘋了。」
 
  我才沒瘋。
 
  艾莉娜爬著教堂的高塔,一階又一階。她喘著氣,但想到威爾斯在上面等著她,她就一點都不覺得累。自從艾恩特教她要分清現實和幻想之後,那場惡夢就再也不會困擾著她──有時候還是會夢見自己是裁縫的女兒,但她已經確實的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她在出門的時候和她的母親吵了一架,她不相信威爾斯是一位王子,也不信她是公主。她的母親想要說服她,她是裁縫的孩子,她已經瘋得顛倒是非。
 
  騙子。
 
  她踏上塔頂,果不其然,威爾斯正在等著她。他一看見她,便露出笑容,向她招手。
 
  「我來了。」艾莉娜朝向威爾斯的懷中奔去。
 
  「準備好了嗎?」
 
  威爾斯用看著珍寶的表情看著她背後的翅膀,他的背後也有一對羽翼,灰色混著褐色,像老鷹一般。
 
  艾莉娜點了點頭。威爾斯牽起她的手,捧在胸前。場景快速變換,此時,他們站在純白色禮拜堂的大廳之中。一旁的牧師拿著捧花,所有賓客起身鼓掌,為他們送上祝福。
 
  「當然。」在她這麼回答的同時,教堂的鐘聲響起,傳遍整個村莊,世界的任何一角。
 
  場景再度變化,他們轉眼間又身處一片花田之中,從視野的這端到另外一端,全都鋪滿了白色的蒲公英。艾莉娜和威爾斯的孩子在花田中打滾,微風吹起,帶走一片白雪般的雲絮。那些雲絮飄至穹頂上方,在夜空處化為星點。
 
  在一片金黃色的大殿中,她加冕成為皇后。她單膝跪地,威爾斯拿著她的后冠,正中央的圓形鑽石閃耀著光芒,如同今晚的滿月。一道血紅色的紅毯兩側,所有人靜穆的看著。后冠接近她低垂的頭頂,緩緩的、緩緩的──
 
  大門砰的一聲打開,聲音迴響在大殿裏頭。一陣喧嘩之中,闖入者順著紅毯前行。她認出來的人是她的母親,後者一副擔憂的表情。
 
  沒什麼擔憂的必要不是嗎?
 
  「快點,我們走吧。」威爾斯催促著她,呼籲著要她把自己交給他。
 
  「艾莉娜?妳想要做什麼?」她的母親慌張的朝她靠近,艾莉娜一步接著一步的後退。
 
  不要把我的幸福奪走。她站到窗台上方,威爾斯正用耐心的微笑等著她。
 
  「從窗台下來,好嗎?爸爸已經答應我不再喝酒了,妳承受的壓力很大吧?我們以後不會再那樣對妳了,不要做蠢事!」
 
  才不是什麼蠢事。幻覺沒資格說這種話。
 
  「不用了。」艾莉娜搖了搖頭,露出笑容,「我現在很幸福。」
 
  她一躍而下,威爾斯跟在她的身後。翅膀振動著,在空中滑翔,潔羽紛飛。她的王子抱著她,螺旋狀的向下俯衝。
 
  在夜空中,她化成一隻鳥,拍打著翅膀,劃破流動的銀河,向自由飛翔而去──
 
  ──伴隨著一聲如鷹般尖銳,響徹穹頂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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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文章參加公會的猜作者遊戲。之前自己辦的時候,辨識度有點太高了,所以這次變了一點故事風格,結果果然不少人猜到別的地方去了XD

  不過我覺得我的行文還算好認,大概是只要有看過一兩篇這邊的文章就能看得出或許是我的那種好認,所以為什麼會這麼多人猜錯我也不知道。

  來講講當初為什麼決定寫這個故事吧。其實當初三題看到「公主、樹精、山的倒影」這個題目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另一個故事。原本構想的是從倒影元素出發,想要寫有關湖上跟湖下兩個世界互相牽扯、糾纏的故事。

  跟現在看到的差很多對吧。那是因為我覺得這種故事我一定會爆字數,所以改掉了。這個故事的結局就是之前故事的殘餘物。因為我太愛這個結局了,所以決定用這個結局延伸出一個故事,就是現在看到的東西。我想寫一個瘋狂的故事,由於辭彙中有公主,所以變成了在公主跟原本的身份中掙扎的故事。

  最後是樹精,隨便啦,反正這就是硬插進去的角色,為了節省字數所以我把它安排成一個開導者。

  然後來講一下這個故事的設計成分。我想有些人會知道我喜歡在故事之中埋一些彩蛋,大概不會有人挖也不一定挖得出來,所以我乾脆直接講好了。

  1.威爾斯的名字是Wills,用這個字當名字當然是有意義的XD

  2.有人會覺得山的倒影這個辭彙在我的故事中只有寫景功用,因為我覺得山的倒影限定在山太麻煩了,所以草草解決。但倒影這個元素我覺得在故事中有很重要的地位。

  3.其實人會長翅膀這個概念在小屋裡其他文章中也有出現過,我很喜歡這個概念,不管是意象上還是意義上。不過我猜不會有人從這個元素發現是我,畢竟我也不是很常寫有用到這個概念的故事。

  說實在,我覺得我還是沒有十分掌握到這個故事的核心。不過反正原本寫這個故事就是為了練習,我覺得這個結果算是滿意了。

  這次大概就講到這裡,下次更新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總之不是今年。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634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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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4 篇留言

大帝
我的直覺會把威爾斯翻成Wales XD

12-27 01:19

不能吃的咖哩香蕉
你的直覺看起來真歷史(12-27 01:35
深犬
不知道有這活動就路過誤闖了這篇,完全沒有先定題才寫稿的違和感,而且元素融合得很順!

(不過看到後記才發現樹精的定位的確有點冗)

個人解讀起來就像「自信」和「瘋狂」為題的故事,人如果缺乏自信,只能被痛苦綁架,活在地獄之中(裁縫女兒),但堅信自己不只如此的話,便可能做出突破(麻雀變鳳凰)。然而自信和瘋狂的本質非常相似,自信家和瘋子都是不被世人理解、認同的存在,極度的自信家也和極度的瘋子沒什麼不同。畢竟常理來說,麻雀是不可能變鳳凰的,應該認命自己的卑微,然後當麻雀一輩子。

這篇也是故意不明講主角實際上到底是哪邊的吧。

不過我猜主角是發瘋的裁縫女兒,因為那個王子在她還沒什麼自信(還沒有很發瘋)的時候就已經跟從者一樣隨Call隨到了,極其可疑。如果主角真的是公主,那王子怎麼會這麼方便好用,想約會都不用先打電話的,出現速度比Uber Eats取餐還快。

所以我會把「王子 = Will = 意志」解讀成「=瘋狂的因子」,是他讓主角慢慢瘋掉的,這整篇就是個鬼故事!

12-27 03:31

不能吃的咖哩香蕉
哈囉淺貓(?)好久不見!

能讓你在第一次讀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樹精的小問題真是太好了,但我想會有元素融合順的情況,大概是我寫三題故事的時候三個題目之中的比重會稍微調整,並非是三者均衡的關係(以這篇為例子的話,公主這個元素在文章中的重要性明顯大於其他兩者),雖然有點小作弊不過既然都融合進去了我想應該也沒關係XD

沒錯,這篇我是故意不真正講明主角是屬於哪邊的。儘管主角最後做出了選擇,但我仍然選擇在結尾留白。正如我在故事中的核心概念,相信自己屬於哪邊就是哪邊的人,要怎麼解讀這篇故事也是讀者自己想要相信什麼的問題。這篇故事的主角到底是不是公主,結局到底是不是好的,甚至其他各種有趣的解讀,都在這個概念之中。

主角是裁縫女兒這件事情其實是官方(作者)說法。畢竟一開始我就是以這樣的故事為主軸來構想的。其實我曾經想過要不要用更多敘述上的詭計或是更加模糊的故事線來寫這篇故事,但最後沒有。我想要保留最一開始思考的痕跡,況且我也不是很想把故事弄得更難看懂(事實上已經有人跟我說過他不知道這篇故事在表達什麼了),所以我決定不太執著在玩這個概念之上。

因此,在故事中其實有不少提示,有些其實也蠻明顯的。包括王子的名字、王子牌uber eat(?)、還有基本上是憑空出現的樹精,甚至女主角的姓也在提示這件事。但老樣子,讀者完全有可以將這些全部視為巧合的自由。

沒錯,本質上這個故事的構想就是跟王子一步一步變瘋的故事,你這樣的構想沒有問題XD12-28 17:46
天啟御子
天啊咖喱更新

12-27 07:57

不能吃的咖哩香蕉
天啊我更新了12-28 17:46
CFP
我覺得這篇最讓人覺得棒的地方就是文字的火力展現跟氛圍營造,火力展現以咖哩一直以來的水準當然不讓人感到意外,但角色的塑造與爭鬥卻是我眼前一亮的部分,可能是以前沒看過咖哩寫過這種自我認同的片段,該作讓讀者在觀看的時候深陷定位對立的強烈撕扯,撕扯角色靈魂的同時也撕扯讀者的意識,在公主跟裁縫女之間體會角色的掙扎,悲哀的手法卻永遠無窮的吸引力,棒。

03-04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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