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Concealed Daughter of the Ice Plain
（接續｜冰原死去的女兒）
一堆硬梆梆的身體被放置在這裡，一圈又一圈，圍繞著中心的方尖碑。
每隔幾天，洞窟的門會敞開一次，下一批新的身體就被搬運進來，排列在外圍，使圈圈變大。仔細看這些身體，它們都是人類，性別身高各異，姿勢體態不同，唯一共通點是沒有穿衣物。最靠近方尖碑的身體待得最久，它們的腳底已經跟地上冰面凍成一體，無法分離，也許未來它們將成為難以辨識的冰柱。它們全都會。
鏡頭停駐在這具女性身體前。它低頭，雙手環抱胸口，雙腿併攏，直直站立。它呈現某種堅忍的意志，同時也有死亡的美感。這個身體已經被擺在這兒超過一天。據說它是被人高價標得的，那些搬運者竊竊私語，猥褻眼神往其身上各處游移。搬運完畢後他們終於離去，封上冰窟的門，直到明日冬陽升起前都不會再打開，洞內陷入全然的黑暗，與寂靜。
是一座墳墓。
有一堆不腐敗的屍體，一場被遺忘的祭祀。
為什麼有這種事？又有誰能懂呢？恐怕連搬運者也不明白。他們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幸運，恰巧有對的信仰，加入了合適的團體，展現了正確的惡意。他們不明白自己被利用完後是可以被拋棄的，或許下次被拉進冰窟的身體中就有他們，或許那時他們臉上仍帶著猥瑣下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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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計時結束了，設定好的機關被啟動。
五十嵐的胃袋中出現一團看不見的火，它源自幾個暗紅色小方塊，它們堆積在凍結的胃液裡發燙。隨著熱力散開，凍塊漸漸化去，成為一灘沒有作用的清澈水液，然後更多的液體融化，自從胃壁淌落。腔室頂端的括約肌遇熱膨脹並張開，熱氣往上翻騰，衝入狹窄濕潤的食道，一路往上，擠開原先又凍又癟的聲帶，壓迫舌根，烤炙口腔，充盈熱氣從緊咬的齒間縫隙噴出。
五十嵐屍身再起。
她「嘔哇」地乾嘔，口一張便冒出大量白霧。她咳嗽，壓迫，並擠碎凍在胸口、肩膀和脖頸表層的冰。她仍睜不開眼，因為眼皮，乃至於兩顆眼球裡的玻璃液都仍是凍著的，她異於活人的腦正處在零下的溫度。她昏昏沉沉，有許多噪點、色塊與光影在模模糊糊的意識中閃來又飄去，她無法思考和移動，只能不斷、不受控地吐熱氣。
胃中的火源方塊穩定輸出熱，但這只是開始，還要一段時間，冰源的女兒才能復甦。被凝冰堵塞的耳際，彷彿有人恍恍惚惚的在說話，又似乎距離遙遠，或又隔著牆，悶悶的聲音。
「吞下這個。」那個聲音說：「吞下。」
她順從本能吞嚥，與胃裡噴出的熱氣撞在一塊兒，結果便是瘋狂地乾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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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嵐睜開眼睛，感覺自己趴倒在地上，左臉貼住冰面。她還在吐熱氣，但已不像先前那般急促，她的思路愈發清晰，手腳也不再僵硬。肚子裡的EB火源方塊發生作用，在被冰封數小時後將她解凍，渾身發熱且濕透。她單手撐著地翻身躍起，連續揮出幾個手刀，抬腿飛踢，測試四肢反應能力。除了關節部位僵硬，整體狀態大致良好。
她回想起凍結前一刻，旅館窗內年輕的店主那不敢置信的眼神。若計畫順利，她應該已經「昏迷」超過一天。
她在冰屍間行走，手撫上它們，觀察這些人臨終前被保留的最後表情。它們有的哀號，有的默然，有的掙扎並切齒，也有的失心瘋地大笑。人說眼睛為靈魂之窗，不過對凍死者而言，是姿勢，他們的生命連同個性、想法、記憶全都被冰封在此，變相的永垂不朽。
「……冰原的兒子與女兒們，你們好啊。」
少女觀察環境。這是一個大致圓形的洞窟，洞內地勢頗平，一側到另一側要七十七步，上方拱起的穹頂顯得很不自然。難道這便是那個傳說中巨大白色蠕蟲的巢穴？如果是，為何門洞小成那樣？被故意堵塞住的？
「你們是被蒐集在這兒的嗎，真可憐……」
她不帶情感的囈語，停駐在一具高大男屍面前，撫摸它的下巴與鼻樑，覺得好像誰，卻說不過來。她是活屍，記不勞只見過一面的人的臉；她對聲音極度敏銳，偏偏凍死的人不講話，無法告訴她死前看見的景象。
「身體僵硬，血液凍結，再也動不了了。那麼你們的靈魂是否也跟著停留在那一瞬間呢？」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無數圈繞過去了。五十嵐現在沒有時間概念，全然黑暗裡亦目不見物，周遭一切都是透過拍手聽音反饋得知的，她是台自走聲納儀。
就在她無聊地打算去摸遍每尊冰雕之前，她聽見冰壁裡有細微敲擊、剝裂的聲響，來自門洞方向。有人要開門了，是搬運者。少女三步併兩步地回到「原位」，低頭，雙手環抱胸，一動也不動，專注傾聽。
「乓、乓、乓──」
聲波在冰壁上容易反射，這讓冰窟形狀在她意識裡一目瞭然，哪怕什麼也沒真正瞧見。那個搬運者敲真久啊，她想，每個人都那麼慢嗎？沉睡期間發生的事她無從得知。
終於等到門打開了，一人手持火把走進洞窟，晃動的火光映照眾多冰屍，在它們身上不斷反射，照出的陰影搖搖曳曳。少女目前無法拍手，可她眼角見到搬運者似乎拖著件東西，裹在麻袋內，長度不到成人的一半。
「……！」
那景象，就連心不跳肺不吸氣的五十嵐也忍不住暗罵，因為搬運者居然拖著一具凍斃童屍，要把它排進「屍圈」之中。可憐的小朋友看不出性別，但是他的姿勢──五十嵐忘不了──雙手摀臉，雙膝併攏微曲，極度害怕且哭泣的模樣。
也許是熱意的緣故，她很憤怒，她無名火起。成人盲信邪教並觸網就算了，還未有責任的孩童居然也被做成標本，存在這裡。一想到此處，再也無法克制。
她索性放下手，雙眼瞪著背對她的搬運者，直直跨步走去。那傢伙邊忙碌還邊哼歌呢，戴耳罩壓根聽不見背後腳步。當他拆掉麻布包裹，正要將童屍拖去正確位置時，她伸出長腿，朝他屁股猛地一踹。那踹之狠，男人「啊哟──！」地大聲慘叫，砲彈般地飛出，仆跌在地翻滾好幾圈。
他咒罵著爬起，轉身瞧是誰那麼缺德，不料微弱火光中，卻見一具「女冰屍」冰寒冷酷的死魚眼直瞪他，當場嚇的高十六度音海豚般嘶聲高叫。五十嵐跨大步走，那傢伙尖叫之餘，手抽出把短刀胡亂揮舞，「別過來！」、「殺妳哦！」地吼著。她嘴角抽了抽，踢落那刀，一腳將其從刀尖整個踩進冰地內，搬運者臉色變得比雪還要白。
她很想宰了他，想極了，但她不該那麼做。據說錯誤的死亡方式會讓靈魂脫出，然後集中到那傳說中巨大白色蠕蟲所在之處，冒險者公會不樂見。
所以她抬腳往那傢伙股間大力踩下。
殺豬狂嚎不如想像中的長，男人全身抽搐，失去了意識，火把落地熄滅，洞內恢復黑暗與幽寂。
（接續｜她大可以不管的）
－ PLACE －
伊基爾斯冰原
－ IMAGE CREDITS －
Pixabay（title）
－ WORD COUNT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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