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再見舊人
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而面對事實,總是帶有痛苦的色彩。
忍耐著每次回想帶來的疼痛,她不願再混沌下去,執念成為她的劫,不跨越過去便永遠無法自由了。
指揮使獨自旅行的次數不少,卻鮮少有一次像這樣趕時間似的趕路。
獸族相關的鼻子都挺靈的,雖然她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要盡快離開原本的區域避免被追蹤到。
……雖然,她也不覺得真的會來找她就是了。
事實上,由於一種莫名的擔心心理,讓她趕路的速度快上了好幾倍,更別提用上風魔法之後的速度加乘,卻是讓她確實的拉開距離而讓她沒被追上。
這大概也是她的自豪點,似逃命的時候就跑得特別快,就算只是一種莫名的預感也一樣,像她這種習慣了死亡的傢伙也還是會依靠直覺過活。
人大概就是這樣容易自我矛盾的生物吧,想死又想活,哪怕是魔女也不例外。
這對她來說是段不算漫長的旅途,卻是走得最艱難的一次。
每一步都像在複製當初是如何逃離的自己,當初如何逃離死亡,現在就如何迎面走回。
如履刀尖。
她知道自己該去找誰,知道怎樣才是對自己有利的方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知道那傢伙一定也還沒死。
哈哈,說魔女是不老不死的怪物,那麼自稱為人卻活了跟她同樣時間的,也能稱之為〝人類〞嗎?
「都一樣是怪物而已。」
這世界上的所有生靈,都是神創造的怪物罷了。
沒有誰比起誰要尊貴,沒有誰的生命更可貴。
那是一棟有些破敗,卻依舊帶著神祕氣息的城堡般的建築。
落漆的外牆被攀藤植物覆蓋,阻隔的黑色鐵門被深鎖,略暗的天色襯托下讓建築呈現一種恐怖片的氛圍,生人勿近。
真的沒人嗎?少女面色冷靜,拳頭卻忍不住掐緊,她要耗費多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顫抖不移動的站在這,想要構築一個無畏的表象,卻耗費她太多的力量了。
原來自己依然害怕,哪怕已經過了幾個世紀。
即便整棟建築毫無燈光與人氣,她就是知道不可能沒有人的。
那個人,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的,只要他還活著。
──只要他還活著,那麼她就永遠不可能解脫!
深色的眸子慢慢鍍上一層紅,戾氣在心底孳生,直到壓過畏懼。
不知道呆立多久,她才邁開了步伐。
無數破碎的記憶在腦海中忽明忽滅,快得讓人什麼都抓不住,卻又在每一次浮現時給她帶來痛苦,刺痛的腦袋讓她忍不住蹙起眉,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不逃避。
不退縮。
不後悔。
黑色的大門無風自動,纏繞著的鎖鏈鎖頭碎落一地,生鏽的摩擦聲極為刺耳,就像是在歡迎她入內的向兩旁滑開,露出變得荒涼破敗的建築。
她依然記得,哪怕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她卻依然能記得。
即便她催眠自己忘記了、即使她說服自己失憶了,卻依然無法改變事實。
她是個騙子。
騙了自己,也騙了所有人。
如果她真的不記得,怎麼可能還總是做那些事。
抬頭看著少了日光照耀後變得灰暗的建築,她尤然記得自己從哪裡脫逃,踏在自己的血之上慌不擇路的離開了囚牢,又怎樣像具破爛屍體般被原樣拖回。
從那之後,死亡卻變成了唯一的奢望。
誰知死亡卻變得無比艱難。
既害怕,又無法達成。
佇立在大門前,指揮使深呼吸幾口氣,伸手推開了滿是塵埃的門扉。
外頭的光透進了室內,空氣中的浮塵讓視野變得有些模糊。
忘了去看看羽彌呢,不過她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她想,她不去是對的,要是因為自己讓她又被盯上,那麼她死幾遍也不夠換回的。
她踏入了建築裡,大門輕輕關上在一片寧靜之中發出了唯一的聲響,像是在昭告他人的到來。
唯一的光被屏蔽掉了,建築裡又恢復了一片黑暗。
很多事情,都是遲早而已。
沒有誰能一直逃避,愈逃,只會讓事情更無法控制。
哪怕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價,她也沒有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決定有一絲的後悔。
即使身受此苦、即使了無生望。
手指掐訣,一小簇火焰在指尖跳動,微微的光火照亮了空曠的大廳。
一切都跟她當初所看到的沒有太大的區別,有的只是因為時間過去而變得破敗的家具裝置,曾經的自己彷彿出現在視野可及的所有角落。
──哪裡都有她的殘影,從最初到最後,多麼可笑又可悲。
「啪、啪──」
該毫無人煙的地方卻突兀的想起了拍手聲,少女的思緒被拉回,抬頭往樓梯上方看去。
在看見那人的時候,許多的記憶復甦。
原本被刻意忘記的、因時間流逝而忘卻的,全都鮮活的宛如昨日才剛發生似的。
是他。
就是他──毀了她的一切!
微弱的光源下,少女的眸子宛若鮮血般鮮紅,無法掩藏的恨意與憤怒翻湧而出。
「妳可真是最高傑作啊。」
「即便被判作失敗品,卻依然活出了預期外的生活。」
「要說驚訝我卻是不太驚訝的。」
「妳肯定知道為什麼,對吧,實驗編號L07001。」
「閉嘴!」
「忘了妳現在有名字了呢,可有了名字就能成為〝人〞了嗎?」
「妳自欺欺人的本事依然讓人佩服。」
「就像妳為了讓那些小傢伙逃跑而選擇犧牲自己,是不是覺得自己因此就有了高尚的人格了?僅僅拯救了幾個人就讓妳覺得自己成為了救世主了?」
「我讓你閉嘴!」
「妳可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指揮使,妳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嗎?」
樓梯之上,一個白髮的人影穩當的佇立著,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少女周身將要暴走的魔力。
「我們是──一樣的,無論妳怎麼否認都無法辯白的事實。」
「可一樣的東西並不需要兩份,只有唯一的那一個才是會被需要的。」
「而妳,不就是份〝備品〞嗎。」
暴走的魔力牽引著空氣中的魔力分子蠢蠢欲動,她的理智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僅存的一點理智讓她沒有直接衝上去撕碎他。
「那傢伙說得很好,我們都想作唯一的一個,卻沒有辦法成為唯一。」
「但我們想要的都不一樣。」
眼鏡反著光,讓人看不出他的神色。
「知道妳逃走的消息我一點都不驚訝,我知道妳會回來的,哪怕花上無數的歲月,妳終究不會選擇逃避。」
「遺忘了一切的生活舒適嗎?他人的關愛讓妳沉溺嗎?」
「但是怪物值得他人對妳付出那一切嗎?」
指揮使突然的冷靜下來。
她知道對方在激怒她,在短暫的情緒失控之後她很快讓自己冷靜並保持理智。
「希羅,你也還是一樣,毫無長進。」
像是知道自己的話語沒辦法馬上起到作用了,那人微微一笑,溫和的、平凡的,像是在看貪玩遲回家的孩子。
「歡迎回來,複製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