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 寫完了,好久沒有寫完一個故事後是這個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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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足的庭院》(3)
005
夜深了,圖書館內只剩下我和在一旁睡著的李靜。
他趴在給學生讀書用的木製書桌,昏黃的桌燈還照著他的睡臉。
身上的墨綠色圍裙都還沒脫下來,他睡得十分安穩。
「來到台北的每一天,情緒都很高漲。」這個充滿新事物的地方,像是隨時都有什麼事會發生。他說。
我將最後一本書歸位,走到桌邊。
抬頭看時鐘,12:32。實在是太晚了。
因為最近的颱風,一些人回到老家報平安,也有些人不是去報平安。總之,缺少的人力,就這樣由她這種單身的員工暫時加班,試著扛過這段時間。
而他一早就埋頭工作,替我分擔了不少。
「阿靜⋯⋯阿靜。」我輕輕搖動他瘦小的身軀。
沒有反應。
我從他放在腳邊的背包裡,拿出一件厚重的黑色外套,替他蓋上。
拉了把椅子,我坐到他身邊。
圖書館裡沒有其他人。只有桌燈燈管細微的機械聲,還有他的呼吸。
我伸手滑過他烏黑的髪絲,觸感柔軟,和他給人的印象一樣。
半睡半醒之間,我仔細的檢視他的身體。
四肢過於瘦弱,五官端正,一頭過長的黑髮遮住半隻耳朵。大概從到了台北之後,還沒理過頭髮。
我注意到了他外套上的繡字。在右手的袖子上,刺著「多良漁會」四個字。
「這樣的孩子要出海啊⋯⋯哎呦。」我笑了。可能是在笑他那弱不經風的身材,也可能是在笑自己。總而言之,太過荒謬了。
我轉過頭,看了手機,打算再次確認時間。
12:40。
在那一旁,還有一則來自全國安全警報的簡訊。
就在那個晚上,一個來自老天的惡劣玩笑。東亞20年來最強烈的颱風改變了路徑,筆直的,往北台灣一帶襲來。
我的故鄉十分脆弱。
雖然我不因此討厭存在於那的任何事物,但那也是完完全全的事實。
天災人禍,或是單純漁獲不好,我的故鄉就以清晰到令人恐懼的速度縮小著。
不只是縮小,在逝去部分之中的事物也都會離去。
去到哪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還在。
那是生活在那的人們的共識。
只有我,打從心底無法像他們那樣思考。
「阿靜!東西收一收。」爺爺在甲板的邊緣對我吼道。「颱風來了。」
我穿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外套。那就是我15歲的生日禮物,一件來自地方漁會的制服。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過生日。
我和爺爺還有阿榮哥,三個人協力把甲板上的魚器保護在甲板下的隔間。與此同時,全速趕回漁港。
「夭壽,頭家!幹什麼今天硬要出海?」阿榮哥語氣之中帶著譴責。
「好好開船。」爺爺沒理會他,隨便搪塞過去。
我們很幸運,一下船,風雨就來了。
和台北的颱風雨不同,在那,雨滴打在身上會留下紅色的印記,聽覺和視覺全都浸泡在水中,變的模糊而使人喘不過氣。
我們穿上雨衣,幾乎要被風吹倒、眼睛幾乎張不開,但還是得往雨的更深處走。
到了爺爺的辦公室,一間在漁會大樓旁的小建築物。雖然稱它是大樓,但實際上只是一棟三層樓的透天,而爺爺的辦公室則是加蓋在一旁,弱不經風的鐵皮屋。
我和阿榮哥癱軟的躺在地上,雨衣上的水在地板上形成兩攤人型的水塘。
「頭家,孫子第一次出海,這個時間點太不好噢!」
爺爺平常對阿榮很好,有說有笑,但今天的他對自己後輩說的話都不怎麼給予回應。
這是從旁人來看。
我知道,因為爺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阿靜,過來一下。」
我的腿還在酸痛,一下子使不出力。
「快點。」
我吃力的挪動身體,到爺爺的背後。
他從鐵皮屋裡唯一的窗戶向外看,然後回頭對我招手,要我靠近一點。
「你聽。」他把耳朵貼在牆壁上。
我照著他的動作去做。來自右耳,像是要撕裂空氣一般的,雨聲轟炸著聽覺。
「阿靜,聽到沒?」
「雨聲嗎?」
「你噢,離這個越遠越好⋯⋯老天的臉色變的比人快,比人還兇。」
我點點頭。
「仔細去聽,還有海的聲音。」
「那是你的。知道嗎?」
出生在這,就和那片海是連結在一塊的。
去到哪個遠的叫不名號來的地方都是一樣,我的命裡面永遠都有海水和風聲。
爺爺說他在這片海活了一輩子了,我可以不用像這樣活。
但是,他也說了。說我的血裡永遠都有海水。
帶著它活下去,但不要被它給吞噬了,世界不只有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才存在。「阿公只是不希望你忘記你是哪裡來的。」爺爺用比平常還要沙啞的聲音,神情慈祥的對我說道。
「這個地方是你的噢,阿靜。但是世界比這個魚港還要大,這個你有唸書的人,比阿公還清楚。」
是的。我清楚。
於是,我隻身一人來到台北。
沒有告訴任何人,偷了爺爺和奶奶的錢,一個人往漁港外逃。
006
「啊,醒了。」我聽見她的聲音。看來我睡著了,而她坐在一旁等待著我。
然後在書本和她的氣味之間,還有某個刺鼻的味道。
「哼哼⋯⋯阿靜你要喝一點嗎?」她手中拿著一個手掌大的玻璃瓶,裡頭流著透明無色的液體。
「小舫姐,我還沒成年噢。」
「膽小鬼,我第一次喝酒啊⋯⋯15?14吧?啊,對對對,我14歲的時候第一次喝冰火。」她露出幼稚的笑容。
「冰火不是酒吧?」我說。
「嗯,對啊。那你要喝這個嗎?」
「什麼?」
「高粱。」
「不要把烈酒推給未成年的人啊⋯⋯」
平常的她,雖然稱不上是蒼白,但是一直待在室內,膚色算是挺白的那種人。喝了酒的她,臉色變的十分紅潤,表情也變的緩和了許多。
她看我對酒瓶投以眼光,皺著眉頭灌了一口酒。
然後,突然之間。她的神情變的十分悲傷。
「喂⋯⋯颱風來了噢。」說完,她把臉湊近。
離的太近,她充滿酒氣的吐息吹在臉頰上。
「小舫姐?」
「幫我一個忙⋯⋯在你離開這裡之前。」
黑暗之中,小小的光圈照亮我腳下的路。她手中的手電筒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她讓我帶上一支白色的大雨傘,還叫我穿好漁會的外套。
然後,她領著我,離開地下的圖書館,走到樓上的百貨公司其中一扇安全門。
她把手電筒的燈熄掉。一下子周圍變的完全看不見了。
「小舫姐?開燈一下吧?什麼都看不見⋯⋯噢。」
鑰匙轉動鎖頭,再來是厚重的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後,在她身後的門縫,裡頭的燈是開著,稍微有些刺眼的白色光線照亮周圍。
我們爬上通往頂樓的樓梯。
一樓、二樓、三樓⋯⋯然後她打破沈默。
「你得要回去了噢⋯⋯這是你的責任,對吧?」
責任。
「你和我的弟弟很像,懂事、聰明,溫柔。我很喜歡你喔,李靜。」
「我也是。」低著頭,我這麼說。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因為害羞不願意抬頭看她的臉,但是從她的語氣,我能想像她那一如往常的微笑。淺淺的,使人安心的微笑。裡頭沒有更多深意,只是單純的笑了,感到快樂。
「但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他,我的弟弟沒有機會逃離自己的責任。你要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因為年紀大了後,責任會以一種無法抵抗的型態淹入你的生活噢⋯⋯哈哈,說教很煩吧?」確實是這樣。我恨透了對我說教的父母,於是離開家,讓弟弟一個人承擔來自家裡和我的情感。
「小舫姐⋯⋯為什麼要幫我呢?」
「嗯?」
「我一直在想。你譴責著過去的自己,但卻支持著我做一模一樣的事。」
「你這個年紀的人,一次都不對責任感到恐懼才奇怪啊。人感到害怕的時候,逃走是沒關係的。只是,把頭別開不去看,並不算是逃跑噢。」遲早得要正視自己,不然就得永遠的遠離。「我很喜歡你,想把你留在身邊⋯⋯只是這麼說的話,你可能有點難接受。我希望能幫你逃走,可能還有一點點,是為了我自己噢。」
聽見她說的話,我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
「為了自己?」
「就是那個⋯⋯活在我心中叛逆的小少女!嗯⋯⋯這樣的感覺。」她說完後,爆出一陣笑聲。她大概喝了不少。
我的生活中,除了我以外誰都沒有離開它們的崗位。這樣的風景充滿著秩序,風平浪靜的讓人感到心煩。
但是他出現之後。我所認識的台北下起玩笑話般的大雨。
感覺有什麼會發生。
有什麼即將發生。
他的出現並不正常。
世界不再緩慢而無趣的轉動著。
有什麼會發生。
「走嗎?」
她應聲推開通往頂樓的鐵門。城市的風景印入眼簾。
她領著我踏出門,走到建築的邊緣。
雨聲淹沒聽覺,雨中的台北,依舊閃著各式各樣顏色的光。
直到一道閃電閃過。白色的光一瞬間照亮了整座城市。
「小舫姐⋯⋯打雷⋯⋯」話還沒出說完,城市在震耳欲聾的雷鳴後,陷入完全的黑暗。
「好猛!」
「哈?」
「好屌喔!李靜你有看到嗎?有吧?剛剛那個不可能沒看見吧?」
「是啊!那個要怎麼看不到啊?」
「全部炸掉!台北全部掰掰!」
「小舫姐?」我驚恐地看著像是發瘋似鬼吼鬼叫的她。
「然後⋯⋯」然而,透過雨看見的,她的神情卻悲傷的讓人難以至信。
「然後?」
「好好活著,不管是在故鄉或是這裡,或是其他遠的叫不出名字的地方。請你好好活著。」
我被她抱住,透過濕透的衣服,我感受到她的溫度。
「是的。」
「可以不用回來⋯⋯但是我會等你。好嗎?我可以等你嗎?」
說不出話,我用力地點頭。
拜託。
拜託,請讓時間就這麼停住吧。
停在這個世界末日般的台北,停在黑暗中的這個大樓,停在她的懷裡。
時間永遠不用再往前了。
請告訴我這就是終點。
我在心中用盡全力的祈願著。沒有對象也沒有信仰,但這卻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
099
昨晚下了很大的雨,公寓旁的鐵皮屋,被雨敲打而發出如雜亂鼓點的聲響,讓我睡的並不安穩。
我踢開地上的書本,走過從老家帶來的板凳和矮桌,走到冰箱前。
打開冰箱,裡頭的燈隨即亮了起來。但是裡頭並沒有什麼食材,只有四顆蛋,還有一罐家庭號的牛奶。在那底下,還有一些青菜。
我拿出牛奶,大口大口的喝進肚子。它們流過身體的感覺,讓我多少清醒了一點。
打了一個哈欠,我回到床邊,拿起手機確認時間。
嗯,離第一節課還有很有很久的時間。
我打算先到那裡一趟。
想到這,我加快速度刷好了牙、穿上衣服,把背包收拾好後,推開公寓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晴空下,閃閃發光的台北。
後記
好癢好癢好癢好癢好癢。夭壽喔,我怎麼寫這麼害羞的東西。
很好,寫了一陣圈,我還是回到了最一開始的題材。是的,本人第一次寫小說就是純純的甜到死人(至少我以為)的愛情故事。
和那現在這篇比起來,第一次寫出來的劇情對話都尷尬許多。這個依舊很尷尬就是了。
好,雖然我標記這是戀愛小說。但是主角兩人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喔。
這個算是重寫了一個叫紅色過度的故事,是升高中前的假期寫的,也是我寫小說的領門人(刀姐,江成亮子)好像比較喜歡的一篇小說。
但是在那之後,我開始寫大量詭異的小說。劇情不合邏輯,對話故意寫的不像人說的話。然後,我回頭去寫了一點點正常的東西。成果好像不錯,也拿了校內的小說獎(實在是毫無重量的獎)。
不過寫那幾篇小說時,我實在抓不到自己想寫什麼。
於是,我走回頭路,去寫詭異到抱抱福利熊的媽媽都抓不到頭緒的小說。但我無法替那個故事結尾,因為我在寫到一半時,發現自己根本抓不住角色行為的基準。
我之後可能會把那篇斷尾作放上來,畢竟我也沒有打算「經營」小屋。只是寫寫網誌的感覺。而且真要說的話,我自己覺得,既使斷尾,那還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只是我寫不完,出自於能力不足,也失去動力去思考了。
這也是為什麼,這次我寫了一個解構單純到好笑的故事。
怪的是,我寫的十分享受。角色很輕鬆的就動了起來,劇情也好好的以照計畫結束了。
然後我想。這和我之前寫過的愛情故事,有任何不同嗎?
沒有。
但是我寫的快樂嗎?
大概是十分快樂的。
謝謝所有讀到這裡的人,希望我有感動到你,一點點也好。就算只是讓你感到超級尷尬,覺得文筆拙劣故事老套,那你八成是對的,可是還是謝謝你讀到這裡。
然後,在那個末日般的台北所度過的旅程也告一段落。
我得暫時離戀愛題材遠一點,但是,我肯定會在不遠的未來,以別的,或相同的形式回到那個圖書館,和被颱風吞噬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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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
後記那麼長 我就不多說屁屁話了
這是我家附近的路
然後棒棒音樂推推的部分
青葉市子 - 機械操控的宇宙
最後 我愛你們大家
好 可以滾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