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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長篇小說】黑山-29:留守的人

作者:大理石│2019-10-11 03:08:05│巴幣:10│人氣:236
※終於一步一步地寫到這邊了!



----------《黑山》-29:留守的人

  寒冷,猶如置身冰湖——沉於湖中的鈞安本能性地游向水面。破水的剎那,他回到了卡亞嶺遺留下的黑暗地窖,盡管讓核子之火吞噬的記憶還烙印在皮膚上,但現實世界中只有冰冷與空無。他拉緊被單與破舊的軍用大衣,身子挨著倉庫裡的木箱繼續休息,提燈的光圈照出那些雜物築起的一米堡壘,待在那比待在空蕩蕩的壁室要舒服的多,至少那裡是一個能掌控的空間,伸手可及邊界、舉燈便知一切。

  空氣越來越冷了,不過沒關係,鈞安替自己準備了一個舒適的小墓室,那是獨屬於他的陵寢,他能自豪地說出自己在地上舖了三層麻布,兩旁無心堆築出的矩形空間筆直又完整,非常適合讓人躺著;清理過五次的槍械靜靜地趟在他右手邊、記錄所有資料的破譯機與幾份看似重要的文件則擺在左手邊,他們就像陪葬品,證明曾有個軍人在這掙扎過,並且又輕易地放棄了掙扎,同時連自己的墓誌銘都想好了。

  『真他媽的爛地方。』——人生得年二十四餘,大抵以此為結。

  「不對,我在幹嘛!」鈞安給了自己一巴掌,響聲蕩漾在他的愚蠢小陵寢中,「......有志氣一點,拜託......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現在幾點了?」

  那名士兵察覺到了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斷層,在闔眼前後有段光陰丟失在夢境之外的某處。過了幾秒,鈞安想起了阿穆特之夢,他帶著麥傑逃出了那名少婦的屋子——不對,在這更之前還發生了點什麼事,不如說正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鈞安夢見了身陷危機的麥傑。

  「那真的是夢嗎?」鈞安喃喃著。他抓起紙筆隨手寫上幾個關鍵字,卡拉卡亞、阿穆特、班尼楊、麥傑、厄米特、椅子,「......椅子,它是......我知道,它不是單純的障礙物......它和卡拉卡亞有某種密不可分的關係。是,當然,我懂了,是椅子,我的病情突然惡化......是椅子把我帶進了阿穆特!可是它既然要置我於死地,又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阿穆特呢?傅利曼......我還記得那段話,傅利曼說夫人相當重視我,她要我留在那個地方......」

  所以椅子與它帶來的病症只是一個過程,這只代表我離開過這個地窖、或隊長的保護已經無法阻止病症惡化了,而其實是阿穆特的其中某個存在把我給帶進去的,好比說自稱理性的傅利曼與雷明頓。鈞安在心中默念,雖然要是按照那兩個人的講法,一切都能說得通,可是唯一的問題在於他最後一次與"夫人"相見後,對方已經不再渴求鈞安的加入,儘管也有阿穆特的成員無法及時理解夫人的想法的可能性,然而以鈞安對夫人引發的異象所做的觀察,夫人既然就是阿穆特本身,當然也只有她能控制或藉由阿穆特影響的對外界。

  「只是巧合嗎?雷明頓他們以為我是被夫人帶進去的......不,我的到來是意外,我是被專門送過去幫助麥傑的。但是是被誰?椅子、卡拉卡亞、阿穆特、隊長......是隊長嗎?」

  如果說有誰會要鈞安去幫助麥傑,這座山裡只有厄米特有這種可能性了,前提是他還有餘力、以及有能力做到這件事。鈞安姑且理解到他的隊長是會操作火焰、能使用魔法的超自然生物,之前他也曾利用某種技巧操作空間,可是就算厄米特真的有能力這麼做,他也絕對不會在自己無暇顧及的狀況下把下屬丟進未知的戰場。

  的確,他有點像老媽子。鈞安想著,同時他回憶起自己抵達O-II基地後執行的首次任務,任務代號:伊瑪娜藍鑽。

  當時第三機動小隊奉命要從布盧日(BoueRouge)的民兵團手中救出一名被俘虜的地質學者,目標對象被關押的地點在伊瑪娜(Imana)雨林附近,是個戒備相對鬆散的小營地,推測是因為營地周遭有民房與樹林做掩蔽,離本營也很近,所以營地的指揮官並未分配額外人力在外圍警備上。

  按照作戰計畫,代號外送餐車的厄米特四人小組在抵達後分為兩伍進行清場,代號中央廚房的薩拉赫六人小組則從中分派兩人負責外部支援與接應。外送餐車小組包含隊長厄米特在內原本也應該有六名成員才對,但在麥傑與鈞安先後報到之前的一年間組上卻只剩下厄米特和索羅門兩個人,其餘四名成員中一名失蹤三名退伍。在指揮總部遞補新成員之前,厄米特只能將中央廚房的阿赫提以及卓爾坦暫時調派至外送餐車頂替缺口,據說要是麥傑和鈞安沒補進第三機動小隊的話,中東本部基地也可能下令縮編或重組第三機動小隊,剛好薩拉赫一直很想找個藉口調職,而壞了這件事的兩位小菜鳥很不幸地就成了他心中的小疙瘩。

  那次行動鈞安被安排為厄米特的搭檔,厄米特走到那他就得跟到哪,原因無它,單純就是因為鈞安是全隊最菜、訓練與實戰經驗最少的新人。不幸的是,整個第三機動小隊中只有薩拉赫跟厄米特悉知當保母的訣竅,其他人都對教育這檔事興致缺缺,而外送餐車組中,作為負面教材的索羅門正不遺餘力地汙染麥傑的思想,到頭來小組裡也只剩厄米特能帶著鈞安到處跑,所以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得坐特等席。後來因為語言專才而下不了特等席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們選在從西側叢林潛入,布盧日的夜晚又悶又濕,巨大的蒼蠅成群來訪,嗡嗡振翅追著餐車的尾巴跑。鈞安是第一次在熱帶雨林中行動,來到O-II基地前他和他的好友都在柯俄斯北部擔任半年多的巡邏保全,柯俄斯北邊與切爾納柏格相接,卡登斯在那承包了庫帕拉湖(Купала)研發所的維安事務,庫帕拉湖地區不算特別安定,切爾納柏格一直想要把二戰時期被切入柯俄斯的運河給拿回來,至今仍有零星不被官方承認的騷動持續著,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庫帕拉湖很冷,而且充滿了凍結的煙硝味,那裡的一切都和布盧日的伊瑪娜或今後鈞安將面對的多數環境都完全相反。

  鈞安不免有些緊張,可是他表現得比平常要好上許多。他不害怕刺刀切過活肉的觸感,殺人的恐懼已經消失了,和他的朋友一起消失在庫帕拉湖岸;他知曉厄米特交辦的每一個指令,不被陌生的黑暗所迷惑。鈞安一度覺得自己像個超人,也許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在戰場中保持方向感。不能停下腳步,那些死人會追上來的。

  "狗弟,你有好好吃飯嗎?"厄米特唐突地問。當下兩人正在廢棄屋舍中觀察敵人動態,鈞安一時間不太懂隊長為何要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接著厄米特又說:"跟你說個小秘密,有時候我都會跟奧蘭多點一份『額外驚喜』......那是一杯不怎麼樣的烤布丁,其實就擺在菜單第一列的特別推薦, 沒什麼好驚喜的地方,不過一直沒什麼人要點,所以奧蘭多每次都很高興見到我來討這份甜點吃。大家似乎都不怎麼喜歡清淡的食物,這讓他有點難過。"

  早在鈞安剛抵達O-II基地時他就聽謝里夫提過這號傳奇人物了,卡登斯的奧蘭多.拉許上士,O-II基地東區廚房的副主廚之一,也是正規的糕點師傅及廚房中的實質主廚。受惠於拉許上士的吹毛求疵,東區餐廳的菜單比西區餐廳更加多樣化、也更好吃,像拉許上士這樣老師傅無法容忍一鍋糖水倒進色素和洋菜粉就叫做果凍,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正餐,於是乎第五混編中隊的人都稱他為『沙漠中的地下甜點司令』、而管東區餐廳的辛斯基中尉則都叫他做『可悲的預算流沙』。不過拉許上士的手藝雖然好,但對於習慣高糖高鹽的戰地士兵們來說,他特製的烤布丁顯然不夠味,鈞安也沒見那東西真的出現在餐檯前,反倒是關於烤布丁地雷的傳聞一直輾轉流傳在士兵們口中,儼然就是甜點隊長拉許的烹飪生涯中的一大污點。

  "回去的時候你也點一份『額外驚喜』吧,那傢伙肯定會很開心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當個健康快樂的好士兵......時間到了,我去按個門鈴。掩護我。"

  ("叮鈴鈴鈴————!")

  門鈴是個暗號,厄米特這是準備要去製造騷動引開衛兵的注意力,另一邊的索羅門和麥傑看準時機隨時要把人質給帶走。

  ("叮鈴鈴鈴————!")

  門鈴不是真的。

  ("叮鈴鈴鈴————!")

  不存在的門鈴在黑暗中搖擺。鈞安屏住呼吸,他告訴自己幻想與真實的壁壘仍舊分明,傳入耳中的聲音只是病症的一環,不需要太在意。

  ("鈞......鈞鈞鈞......安......安......安————!")

  鈴聲彷彿湧出水面的噴泉,它在呼喚那名弱小的人類。

  ("啊————————————————————!")

  要對抗它,別讓它再騷擾腦袋了。鈞安抓起填裝好子彈的突擊步槍朝著雜物堡壘外頭猛轟了一輪,鎗響和黑暗中的吶喊纏綿成團。庫帕拉湖的湖水淹過腳踝,那裡又濕又冷又黑暗;清澈的湖水染了色,那是泥漿還是污血?

  鈞安逃出了它的小陵寢,他沒忘記把燈和鎗一起帶上,也沒忘了這裡是卡亞嶺的秘密地窖而非庫帕拉湖,現在他必須想辦法躲起來,躲過那些無名之物的糾纏,至於接下來該怎麼辦,鈞安其實一點頭緒都沒有,他只能相信厄米特和麥傑還活著,而且他們還記得有個隊員被困在卡亞嶺的岩山中。

  岩壁上好像出現了奇怪的隆起,隆起處滲著水。在各種未知轟炸中,鈞安總算是認出了一個熟悉的現象,那些岩壁上的隆起物是曾經出現在碉堡迴廊中的石像群,它們掙扎著要破牆而出,但似乎有甚麼力量暫時阻擋了石像群的行動,無論如何,這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原本通往天井區的通道不見了,提燈照出的是一條無盡延伸的迴廊。死路。

  「......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真天殺的......」鈞安喃喃低語。

  這時他直瞪前方,想看透黑暗中的一切;他關閉提燈、壓低呼吸,放任軀體與黑暗同化。鈞安呼喚卡拉卡亞,求住在此地的神靈提供一點意見,到底他為何要留在此地受苦?因為他做了壞事嗎?

  黑暗、黑暗,無解的黑暗。

  「別害怕,事情就快結束了。」那名女性說道,鈞安雖然聽不見祂的聲音,然而心中的不安卻也稍微減緩了些。

  喬安納的靈體陪伴在鈞安身旁,祂深知孤獨與黑暗的形狀,也萬份同情這名被困在其中的活人,可是不遠了,在一會兒事情就要結束了。喬安娜輕輕環抱著攤跪在地的士兵,她引導著對方拉緊身上的外套、打開掛在外套上的手電筒,鈞安自然而然地照著做,好像他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一樣。

  「再堅持一下。」喬安納說。

  鈞安跟著覆誦:「再堅持一下。」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

  「起來吧,我們去尋找陸地。」

  鈞安抗拒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在此同時他的右手抓著本應麻痺的左臂,左手臂將被觸摸的訊號傳遞至大腦,而後他膽怯地動了動左手指,指頭亦將伸展成功的訊號報告了腦袋。鈞安喃喃著:「好轉了......沒問題的。」

  「沒錯,已經好轉了,所以請不要讓白費他的苦心,繼續走吧......讓我為你們打亮港口的燈火......」喬安納說。

  無形的黑暗獲得了形體,閉鎖的港岸星光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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