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不過街上的人潮並沒有減少，甚至還熱鬧起來。
展示一段時間後，遺骸馬車就被運到當地軍團支部，嘉年華宴會正式開始。
街頭上高掛的晶光燈點亮後，街角開始出現展示各種商品的攤販，交通隨著遊行隊伍的離去解除管制，人群從道路兩側和建築物內湧出，很快就填滿了整條大道。
「嘿，妳還好嗎？」達芙突然發問，雙眼還不停地掃視四周道路。
「怎麼了？」安潔拉還在想達芙之前說的話，這才回過神來。
「數到一就跳車，三、二……一！」達芙用眼神示意安潔拉照做，後者雖沒搞清楚狀況，也爬起來跟著跳車。
「嘿欸！呼！」跳下車的達芙黛爾發出笑聲，神情宛如進入樂園的頑童。
「跟我來。」達芙拉著安潔拉就要離開。
「不、不去軍團報到嗎？」安潔拉有些口吃，緊張地回頭看著離去的車隊。
「明天再回去就得了，軍團休整也要時間。還有──」達芙故意拉長音調，表情有些戲謔：「妳沒有在城裡玩過，對吧？」
「是的，但是……」安潔拉支支吾吾，達芙露出大大的微笑，牙齒在街燈反射下閃閃發光。
「走，我們邊走邊說。」拉起對方的手，兩人往前小跑步一段路，來到廣場附近。
「妳在幹嘛？想什麼？」達芙問，一邊左右張望著前方的道路。
「我……一直在想……」安潔拉一時間接收太多資訊，反應不過來。
「妳在看那個？」達芙看向安潔拉，從她視線望去，正好對上廣場中央的那尊雕像。
「不，我……算是吧？」安潔拉覺得心煩意亂，正好轉移話題。
「艾洛斯．尼庫勞斯，他創建悍甲軍團還有這座城市。他們比魔劍士還早對抗鬼族，因為鬼力石鑲嵌在武裝器具上比起植入人體簡單，就這樣了。」達芙的視線又移到其他街道，像是在確認某種路線。
「真的嗎？聽起來很了不起呢！」安潔拉聽過悍甲軍團的事情，知道他們是另一批對抗鬼族的精銳部隊，但是不清楚他們的歷史。
安潔拉又打量一次雕像，發現底座下刻著一行字：願戰士信心堅硬，堪比力石。
「無聊的話題到此為止，跟我來。」達芙抓著安潔拉的手，又一次穿梭在希露德的大街小巷中。
圖：達芙黛爾
「這件衣服妳覺得如何？看！」達芙指著一件穿著禮服的人偶，滿臉笑意還不停拍著安潔拉的肩膀。
「痾……」安潔拉只覺得無言，剛才被一路跩到服飾店來，現在身處於一堆布料、香水四溢的櫥窗房屋內，對於陌生的環境有些不自在。
「嗯，仕女禮服太保守了啊……換這件吧？看，妳有在看嗎？」達芙放棄了剛剛看到的長外褂袖扣女裝，轉而挑選另一件翠綠色低腰露胸禮服，還不忘回頭糾正對方態度。
「我很少進城買東西，這裡衣服也太貴了。」安潔拉刻意壓低聲音，抱怨著。
「妳有說過，而且我認為這件衣服也不錯。」達芙又看上另一件水藍色禮服，正打算抓著安潔拉過去──
「等等！我沒說要買啊。」──這個人怎麼如此任性？安潔拉自己也感到無奈，雖然琳瑯滿目的鮮豔服飾的確吸引她的目光，但是這樣……好嗎？
「這樣好了，妳任意選兩件衣服，我會出錢。而且絕不會再叫妳買任何東西，我發誓。」達芙黛爾舉起右手對準太陽穴，一臉無辜地做出立誓。
「妳真的發誓？」看到達芙的故作嚴肅的模樣，安潔拉忍不住憋笑。
「妳這麼快就懷疑我？挑一件。」達芙嘴角上揚，雙手按著對方轉回穿衣人偶面前。
「我……挑這一件。」安潔拉想了一下，挑中之前達芙不要的仕女裝。
達芙黛爾發出爆笑，清爽的笑聲甚至引起其他顧客側目。
一切，都是這麼令人感覺愜意。
「噢！看看妳。」安潔拉吞下蜜棗蛋糕的樣子實在可愛，達芙笑著，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蛋糕屑。
「我很好啊？倒是妳今天花了多少？」安潔拉隨口問，眼睛卻看著前面一家攤販，攤位上擺放各種動物玩偶。
「一共九枚艾謝爾銀幣、十五枚伯斯柯銅幣，我只有算我花的，怎麼了？」達芙聲音平靜，情緒絲毫沒有起伏波動。
「九枚艾謝爾？銀幣？」安潔拉一聽，瞪大眼睛，吃驚地望著對方。
「怎麼了？」達芙黛爾一臉納悶，似乎不能理解安潔拉會有這種反應。
「這實在是……花太多了。妳不覺得嗎？」一枚銀幣等同超過半個月的伙食費；或是乘坐近三個月的公共馬車車資。想到這裡，安潔拉感到身體僵硬，適才的興奮、滿足之情瞬間被一掃而空。
達芙黛爾只看了她一會，表情就像是看到不可思議的生物似的，突然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到底有什麼好笑？」安潔拉見到這種反應，再度感到困惑。
「差點……我差點忘了想清楚。」達芙的笑聲逐漸降低，看著安潔拉在疑惑、懵懂之間徘迴的神情，嘴角也就不自覺高度上揚。
「欸？」安潔拉被弄迷糊了，還在等候回答。
「想得也是。妳一個在開拓地出生的孩子，這輩子除了學院之外沒有進城過，想來也沒有理由花費；甚至跑去兼差吧？雖然我很懷疑，有人這樣子過活。」達芙的語氣洋溢著歡快、輕鬆逗趣的感覺，一手從後面環住安潔拉的頸部。
「兼差？」安潔拉真的是第一次聽說。
「關於這個，妳聽好了。」達芙黛爾貼近了安潔拉，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牆內王國感覺很讚，對吧？這麼多食物、飲料、服飾、房屋、道路的材料……最重要的就是點亮街燈還有我們的額頭內──」達芙用手指了指眉心：「這個重要的晶石，妳有想過都是從哪裡來的？」
「是從──」安潔拉有些猶豫，同時好奇這答案跟上一個問題有何關聯。
「不要急，慢慢想。」達芙露齒微笑，鬆開環住安潔拉的手臂。
「來自……牆外，大多數？」安潔拉不太確定答案正確。
「是的，答對了。」達芙雙手按著安潔拉，輕輕揉著她的肩膀，低頭湊近她的耳邊，開口問：「第二個問題，是誰負責讓牆外的資源可以進入牆內？或者我再說更精確一點：是誰保護資源安全進入牆內？」
「是……我們？」安潔拉有些遲疑，但是說話語氣比之前肯定。
「答對，三分之一。」達芙聲音放低，聽來更加柔和。
「蛤？那剩下的是……噢！」安潔拉像是明白了什麼，輕輕點頭。
「那麼，妳想想──」達芙拉著安潔拉後退，閃避一對路過的情侶後接著說：「每個職業都有自己的風險、責任。面臨的風險越高，相對應的報酬就應該越多，不是嘛？妳怎麼想？」
「這個嗎……」安潔拉沒有想過這問題，一下就被難倒。
「想想妳拯救了艾丹的人們，躺在車上療傷一整天。等到妳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竟然是療癒師手寫帳單，妳會怎麼想？」達芙又露出潔白牙齒，神情、語氣都是一派輕鬆。
「我大概會……緊張得要命，家裡會叫我別當劍士了。妳知道？」安潔拉緊張地笑了，身體姿勢也放鬆下來。
「既然這樣，我猜妳家裡應該不介意妳兼差，對吧？像是幫同事代班、去獵手公會找幾個委託？」
「這……」安潔拉看著手上裝滿購物的籃子，又看看達芙，一時拿不定主意。
「不如這樣，今天晚上我帶妳去一個地方過夜，妳可以趁機想一想，如何？」
「我去。」這次安潔拉沒有猶豫多久。
『獵手酒吧』，馬蹄型招牌上寫著斗大的字，傲然立於門前。
從敞開的門口望去，魔劍士的眼睛可以看清許多細節：五光十色水晶燈以美麗曲線的燈架高掛於天花板上，有別於外面單調色光的街燈；不停閃爍著變換顏色。深色條紋的木質牆壁散發著一股香味，美麗大理石地板映照光影，石板上班紋美麗無比，宛如一塊晶瑩剔透、隱約閃亮的寶玉。
門內還傳出一陣熱鬧音樂，聽起來和燈光變色節奏相呼應。在安潔拉的眼裡，這構成了一個熱鬧、未知的世界。
「就是這裡？」安潔拉緊張地左顧右盼，右手貼著背後的劍柄。
「放輕鬆，妳看起來就像是全神戒備的小動物。」達芙一邊手貼在安潔拉肩膀上安撫，一邊一派輕鬆地觀看四周。
「這裡……不是兵器庫？」安潔拉眨眼適應色光，同時提問。
「放輕鬆，這裡的傢伙。白天打扮成兇猛的刺蝟，銳利地可以直接把鬼族刺死。但是在這裡，大家只是放鬆一下。」在門口將武器交給守衛後，達芙帶著安潔拉緩緩走下樓梯，穿越眾多人潮的舞池後直達吧檯。
「看看是誰來了？」吧檯後方的一位女侍驚呼，連忙趨前接近。
「好久不見，席拉。」達芙黛爾笑著打招呼，兩人熱情地互拍對方肩膀，看來關係融洽。
「妳帶來新人？」席拉睜著琥珀色大眼睛，注意到老友身旁有一位女孩。
「席拉，這是安潔拉。她其實和我同期畢業，但是一直待在牆外，想要來見識一下這裡。」
「歡迎，安潔拉。希望妳能玩得盡興。」席拉隔著櫃檯和安潔拉握手，色彩鮮豔指甲油一度吸引安潔拉注意力。
「呃……謝謝。」──達芙朋友都長這麼漂亮嗎？望著對方可愛的瓜子臉蛋及古銅色皮膚，安潔拉不禁這麼想著。
「真可愛，還是處女嗎？」席拉開口就問，還看了達芙一眼。
達芙一秒鐘就笑了出來，從牙縫出吐出氣息增強了聲量。安潔拉頓時覺得面紅耳赤，身體雖然尷尬到動彈不得，卻有一種想躲起來的強烈感受。
「這對她不好笑，席拉。」過了片刻，達芙正色道。
「我的錯，我以為妳已經吃了她，誰知道！？」席拉故作誇張表情，還故意壓低“吃了她”這幾個字的聲音，達芙以一臉微笑回應。
「不是這回事，來一杯龍舌蘭加一份鹽巴。妳要喝什麼？」達芙轉頭向安潔拉詢問。
「我……很少喝酒。」安潔拉一臉不好意思，臉已經沒那麼紅了。
「來杯低濃度啤酒，先這樣吧。」達芙反應極快，避免再度尷尬。
「馬上來，大情聖。」席拉轉身去準備倒酒。
「就說我不是了。」達芙假裝抱怨，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這酒……好酸？燙？」酒精刺激著自己的舌頭及食道，安潔拉還沒覺得醉，就覺得失去知覺辨別了。
「多加點水再喝，第一次總是那樣。」達芙小口啜飲，看向旁邊舞池。
「妳常來這裡嗎？」安潔拉好奇，她注意到舞池地板角落有一組樂手，擺設大鼓、吉他之類的樂器，應該就是場地音樂來源。
「是的，回到牆內後就來看看。」達芙若有所思的搖晃酒杯，金黃液體在玻璃杯中產生小漩渦：「今天沒什麼熟人，可惜。」
「現在呢？」安潔拉也轉身看向舞池，不少男女情侶在那邊跳舞、擁吻。不過也有些情侶不是異性。安潔拉面前就看到一對女子親暱擁抱在一起談話，不遠處也有兩名男性正在舌吻。
很少看人接吻的安潔拉，絲毫沒察覺自己有些臉紅。
「我等著看有沒有熟人，跟陌生人認識才麻煩。又要重新開始──」達芙飄移的眼光正巧看到一位朋友，從座位上彈起，朝對方喊了起來。
儘管場地音樂聲量不小，對方還是聽見叫喊，回過頭來看向達芙。
對方拿著酒杯，高興地揮手回應後，小跑步穿過舞池邊緣，很快就來到面前。
「看看是誰？好久不見了。」一個低沉有勁的聲音傳來，聽來像中年男子。
「安潔拉，這是英格拉姆，我老友。英格拉姆，這是安潔拉，最近在牆外帶來的同僚。」達芙雙手搭上兩人肩膀，熟練介紹起來。
「牆外？噢！是艾丹那件事對吧？很高興認識你，妳也在場？」英格拉姆熱切地跟安潔拉握手，誇張的落腮鬍在他臉上卻給人親切感受。
「是的，我在……現場。」安潔拉一想到那天的景象，反射性覺得悲傷。
「我很抱歉提到讓妳難過的事情，女士。妳一定是位英雄，今晚不談那些，來喝酒吧！酒保？」英格拉姆安撫完，然後又叫了酒。
「這是誰？」達芙這才注意到英格拉姆身後還有一名男子。
「這是……艾賽克斯，我老友的兒子。今年正要入伍悍甲軍團，他很優秀。過來，小子。」
「很高興認識妳們，達芙黛爾女士、安潔拉軍士。英格叔叔每次提到魔劍士團，都會提到妳們的豐功偉業……」這個叫艾賽克斯的年輕人彬彬有禮，一見面就用敬語開始了對話。
「別拍女士們的馬屁，臭小子。過來，一起喝酒。」英格拉姆笑罵著拍了艾賽克斯的頭，四人有說有笑地坐下來，開始繼續聊天。
「想當年，我以悍甲軍身份第一次出征，我的小隊被二十隻鬼族包圍，死傷慘重。我只剩下一面盾牌、一根長槍還有一些火藥，但是……」不知道過了多久，英格拉姆拿著大杯威士忌，仍在吹噓當年之勇。
達芙又遇到幾位老朋友，安潔拉不記得他們哪個叫喬姆、哪個是尤麗。於是她一個人跟著他們去舞池玩了起來，留下他們在這裡聽故事。
「妳還好嗎？」艾賽克斯親切問道，還順手幫安潔拉的空酒杯倒酒。
「還好，我還能喝。」安潔拉沒想到自己酒量比預期還要好，邊喝酒邊適應這裡的氣氛。
「別相信英格叔叔的話，他第一次殺過的鬼族已經從七隻增加到二十隻了，別說出去。」艾賽克斯在安潔拉耳邊低聲說道。
「噗哈！」安潔拉忍不住笑出來，引起對面英格拉姆注意。
「小情侶在講悄悄話？去、去舞池裡面講吧！沒有人愛聽老兵的故事了。」英格拉姆揮揮空酒杯，看起來有些醉了。
「謝謝，英格叔叔，別醉倒了。」艾賽克斯起身，對安潔拉做出邀請的手勢。
「好。」喝了幾杯酒後，安潔拉似乎也放開不少，欣然起身。
「我沒學過跳舞。」安潔拉臉頰泛紅，分不清楚是酒精還是心情影響。
「別擔心，學別人的動作就好了。」艾賽克斯一邊牽起安潔拉的手、扶著另一邊肩膀，開始自在地舞動起來。
「噢！」安潔拉感受到身體輕盈地飄了起來，在頭腦中發酵酒精帶來一陣朦朧的舒適感，肌膚敏感到可以探知室內空氣流動。空氣中充斥著汗水、酒精氣味，和一位長相英俊、溫文有禮且有好感的男性共舞……好像、好像身處在夢中一樣。
不知道跳了多久，艾賽克斯帶著安潔拉來到舞池邊緣，不知道在跟誰交談。
恍惚之中，艾賽克斯又多給了安潔拉一杯酒，她沒有多想就喝了下去，味道有點怪怪的……眼花撩亂？安潔拉覺得眼前景物開始模糊起來，是喝太多了……嗎？
就在安潔拉不注意的時候，艾賽克斯半抱著安潔拉，帶離了舞池，也離開酒吧，來到外面漆黑陰涼的街巷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