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入巽仁宮偏殿，無語看著跪在殿中上了年紀的婦人，那一身農婦般的穿著一點宮中嬤嬤的樣子也沒有，唯獨那直挺的腰讓她氣度不凡。
「吉祥姑姑。」無語輕喚，眼前人一顫卻又立即恢復了平靜。
「老婦不是什麼吉祥姑姑，貴妃娘娘認錯了。」
「姑姑何必否認？是皇上尋回了姑姑，並非本宮。皇上又怎會認錯人？」無語坐上主位，微笑開口，豔然的容顏讓人難以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兩旁太監、女婢全都盯著她瞧。
「老婦不知身犯何罪，為何讓皇上捉入宮中，還請娘娘放老婦離開。」平靜的嗓音就像什麼風浪也不能讓她害怕。
「無罪，怎會有罪，姑姑請起。」無語輕抬手順便給吳喜一個眼色，讓他去領五皇子乳母過來。
「請娘娘讓老婦回家。」老婦依舊跪地不願起身。
「姑姑，皇上這是在保護妳，妳不知道嗎？」無語輕啜了口冬兒端來的茶，下身還有些微疼，這讓她有些不自在，不禁惱火。混帳！登徒子！要不是為了幫你生孩子，我哪需要承受這些！還得替你說好話，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老婦不過一介鄉野村姑，何需保護？娘娘說笑了。」語氣依舊平靜，但緊握的雙手卻出賣了她此刻已然波瀾的心情。
「好吧，冬兒好生送姑姑出宮，反正她也是幫兇一個，稚子無辜都下的去手，助紂為虐之人，本宮本就不屑一顧，只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來會上一會，她自己不愛惜生命，本宮也幫不了她，想想隱兒也真不值，如今皇上也不僅只有大皇子，除了五皇子，本宮腹中這一個或許會是六皇子呢！大統不怕無人可繼，姑姑好走。」無語輕撫了撫小腹，就像她肚子裡真有了玹瑝的骨肉。
「隱…隱兒？」至此，吉祥才怔怔抬首看向無語，隱兒之事除了太后不讓人說，皇上也絕口不提，連皇后都不清楚，沒想到這才入宮不過短短時日的雩貴妃竟會知情。看來皇上對雩貴妃是真心的。
「是啊，隱兒，姑姑不會不知道吧？」無語掩唇輕笑，隨及讓剛被押進來的乳母跪至吉祥身旁。「姑姑見過此人吧？」
「沒有。」否定的太快，反而更顯心虛，就見乳母全身顫抖直朝吉祥使眼色。
「她都招了，姑姑否認也沒用。」無語起身走向吉祥和乳母兩人，酸軟的腳讓她步伐慢了些，不禁在心間又罵了玹瑝一回。「姑姑啊，皇上也是妳自小看大的，難道妳對皇上就無絲毫的感情？」
「我不知道。」別首，吉祥垂下眸子，不讓無語發現自己的鼻酸。
「姑姑連夜的逃出宮，不就是因為不忍對皇上下手嗎？而皇上為何將姑姑拘於巽仁宮，難道姑姑想不明白？」無語站在吉祥面前，柔荑緊握成拳，隱忍著自己揮掌的衝動。
「娘娘說的，老婦一句也聽不明白。」吉祥咬緊了牙。
「弒君立幼子，太后這棋下的絕，姑姑心寒不是嗎？姑姑可知皇上在昨夜之前有幾日未曾進食了？姑姑不心疼皇上嗎？」無語說著再忍不住一巴掌落在吉祥頰面。「姑姑若不心疼，本宮心疼。」
「姑姑，娘娘她什麼都知道了，皇上…皇上他更是早就明瞭於心，姑姑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咱們的親族著想啊，若非娘娘，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們昨日就死了！」乳母拉著被無語打紅了頰的吉祥臂膀哭著開口。
「妳說什麼？」吉祥訝然側首看向乳母，瞪大的老眸寫滿了不可置信。
「太后她昨日派了人去家裡，還好娘娘早將家裡的人都藏在高府，昨夜太后還要捉我到坤寧宮，若非皇上就宿在巽仁宮，今日姑姑就見不到我了。」乳母的泣訴讓吉祥失笑出聲。
「太后…太后啊，奴婢跟了妳一輩子，一輩子了啊，妳不放過奴婢，連奴婢的家人也都不放過了嗎？」吉祥痛苦開口，至此她對太后的絕情已然通透。「我招，我都招了。」
將所有人都譴離內殿，無語美眸盈滿淚水的看著手中罄竹難書的罪狀，皇后的二皇子原來也是死於太后之手，根本就不是什麼妃嬪間的爭風吃醋，一切都是為了讓大皇子能立為太子的算計。這一算計下，不僅毒死了嫡出的二皇子，更害死了三皇子，再派陳貴人下手殺了四皇子，大公主及二公主，導致現在玹瑝膝下僅有大皇子及三公主，而麗嬪為保三公主，也只能聽命於太后。
身為一個母親，妳這死老太婆，竟比禽獸還不如。無語將手中罪狀收妥，柔荑狠狠搥在桌上，泛紅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掌包覆，並抬至唇畔輕吻。
「姑姑畫押了，無語果真好手段。」玹瑝另一掌輕撫上無語的頰，為她將滑落的淚水拭去。
「什麼手段，玹瑝早就將一切都安排好，不過是不想親自審問吉祥姑姑罷了。無語不能居功。」無語以頰輕蹭玹瑝大掌，心間微微泛疼，當所有事一點一點的被揭開，實情如同利刃般一刀刀全都劃在了玹瑝心上，將他折磨的體無完膚。
「…太后她已經知道吉祥姑姑在巽仁宮，看來風波將至，妳可準備好了？」玹瑝將無語拉入懷中輕摟著，安撫似的輕拍著她的背。
「死老太婆，就怕她不來找我，當初我就不該說什麼生、養都是恩，她根本不配為人。」無語哽咽開口，環在玹瑝腰際的臂緊了些，螓首靠在他頸項間，美眸中盈滿了怒火。
「這一計請君入甕無語使得漂亮，朕已派人去請高大人入宮。」玹瑝側首輕吻了下無語的額，嗓音極為溫柔。無語，朕能與妳相遇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父親確實適合在場，他的身份最適合不過，既官拜二品又是本宮父親，來訪巽仁宮合情合理。」無語偎在玹瑝懷中，腦中不停轉動著，就怕漏算了什麼導致功虧一潰。
「司徒也會在適當的時間來診平安脈。」玹瑝的話才出口，無語便抬首望入他深情的眸中。
「看來，我倆的比拚還是玹瑝棋高一著。」微笑開口，無語對玹瑝如此縝密的心思全然拜服，太醫若能適時的出現，或許更能讓太后啞口無言。
「那麼朕先回乾陽宮。」玹瑝俯下身輕吻住無語，溫柔的吻著，而後將吻移往她耳畔。「或許妳還是高估了朕。」
無語眨眨美眸看著玹瑝離去的背影，一時之間想不透玹瑝最後那句話的意思，纖指輕撫唇瓣，上頭還留有玹瑝的味道。
站在正殿門前，無語看著一身華服臉上寫滿高傲的太后領著一大群人走入巽仁宮，威儀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太后萬安。」無語恭敬福身，低垂的長睫掩去了她眼中的滿盈的怒火。
「說！吉祥人呢？」太后一坐上主位，劈頭就問，語氣肅穆的讓巽仁宮的宮女們緊張。
「吉祥？誰是吉祥？」無語眨眨美眸不解的望向太后，無辜的就像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般。
「說謊！吉祥是哀家的貼身宮女，妳最好不認識！」太后一掌拍在扶手上怒道。
「太后您的貼身宮女不是翡翠姑姑嗎？」無語看向太后身旁的翡翠，不解開口。死老婆，妳這記性真太差了。
「太后，貴妃娘娘確實只見過奴婢。」翡翠低聲在太后身旁提醒。
「廢話少說！把吉祥交出來！」太后惱羞成怒的再次大喝，就見兩個女婢便將無語壓跪在地，連同冬兒、吳喜等人也全教太后帶來的人捉住。
「可臣妾…臣妾不知誰是吉祥啊。」無語蒼白了臉色，豆大的淚便滑落頰面。
「娘娘，奴婢就是吉祥。」一個淡漠的嗓音自門外傳來，就見吉祥緩緩走了進來。
「什麼？大娘不是五皇子乳母的姑姑嗎？怎麼會是太后的貼身宮女？」無語驚愕開口。
太后將無語的神色全都看在眼底，老眸中寫滿了肅殺，緊握的拳微顫。
「太后萬福，奴婢罪該萬死。」吉祥跪在無語身旁，語氣極為平靜。
「妳確實該死！私逃出宮，來人還不拉去杖斃！」太后怒瞪向吉祥，陰狠開口便要處死吉祥。
「慢！太后來巽仁宮討人就是為了杖斃大娘？」又想使死無對證這招？想都別想！無語大聲阻止。「放開我！無禮的賤婢！」
兩旁侍女對視了眼，直覺不放開集皇上專寵於一身的無語，怕是過得了太后這關，也過不了皇上那關，只能先放開無語。
「私逃出宮？太后啊，奴婢若不逃，還得為太后做多少失德之事？」吉祥冷冷一笑，雖然已認罪招供，但此刻的心寒卻是她前所未有的，一雙眸子緊緊的凝望太后。
「胡說什麼！來人還不掌嘴！」就像怕極了吉祥再說出什麼話來一般，太后一聲令下外頭便走入了兩名侍衛架住吉祥，翡翠則站至吉祥面前抬手便要揮下，卻教無語捉住。
「失德之事？臣妾倒想聽聽吉祥姑姑口中失德之事，所謂何事？」無語冷冷一笑，方才臉上的淚早已不復存在。
「大膽…」
「太后！臣妾奉皇上之命掌理六宮，便讓臣妾好好聽一聽吉祥姑姑想說什麼，若是吉祥姑姑真的膽大妄為誣蔑太后，臣妾絕不會僅僅杖斃她那麼簡單。」無語冷眸看得翡翠迴避，在她印象裡無語是個膽小懦弱的女子，怎麼此刻不僅力氣大，眼神還如此凌厲，看得她心驚害怕。
「失德之事可多了，由毒害君王到毒殺皇子公主乃至杖斃宮人、侍衛，哪一椿奴婢沒為太后做過？」吉祥失笑開口，視死如歸的眼神冷漠的看向太后，最後轉至翡翠身上。「是吧，翡翠？」
「此言當真？」沉著嗓音自殿門外響起，高大人便一臉正色走入正殿之中。「老臣參見太后，太后萬福，貴妃娘娘金安。老臣本是思女心切來此探望，不料卻聽見了此等逆天大罪，恕老臣不得不入殿一問。」
「胡說！這賤婢是在誣陷哀家。」太后鐵青了面色。
「奴婢胡言？高大人乃是兩朝老臣了，高大人可記得先皇駕崩前眼下紫青極重，骨瘦如材且身上不時散出濃濃腐敗之味？」吉祥轉向高大人冷笑開口，全然不將太后放在眼底。
「這…確實如此。」高大人捻鬚沉思。
「太后每日讓人在先皇的飲食中加入了微量的穿腸散，久而久之先皇脾胃腸子便全都爛了，先皇駕崩後，由當今聖上繼任為皇，誰知皇上根本不受太后控制，所以太后便再讓人於皇上飲食中入毒，準備讓一直養在太后宮中對她唯命是從的大皇子繼任為皇。」吉祥出口的話讓在場眾人皆倒抽了口氣，眾人全都傻住，唯有翡翠心虛的垂首不敢看向旁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是一國之后所為。
「可當初太醫…」高大人皺緊了眉頭，回想著過去種種。
「太醫受制於太后，誰敢多言？何況先皇當時已病入膏荒，太子又是太后之子，誰願說出實情？」吉祥輕蔑一笑。「最毒婦人心，這句話還真是說對了，太后連自己的親女兒都下的了手，何況是非己出的皇上之子，二皇子、四皇子、大公主、二公主，甚至是現在的五皇子，哪個不是太后欲除的對象？」
「胡說！五皇子養在本宮宮中，康健的很！」無語甩袖大喝，就像她全然不知五皇子病了一般。
「娘娘，難道沒發現五皇子最近都在睡覺嗎？」吉祥輕蔑一笑。
「這…這…乳母說孩子這段時間都是這樣…的。」無語蒼白了神色，隨後回首看向吳喜和冬兒。「快傳太醫！冬兒抱五皇子過來！」
「娘娘，這時分正是太醫來為娘娘請平安脈的時候，或許人已經在殿外候著了。」佈局許久，今日將迎終局，熟高熟低即將揭曉，吳喜和冬兒掙開鉗制住自己的人快步走出，片刻吳喜便領著司徒太醫走了進來，沒多久冬兒也帶著乳母和五皇子匆匆趕來。
「微臣參見太后、貴妃娘娘，太后娘娘萬福，貴妃娘娘金安。」司徒先跪下行禮，見無語手勢才起身。
「快瞧瞧五皇子。」無語焦急開口，司徒立即上前為五皇子看診，仔細的檢查了眼睛、舌頭等，然後皺緊了眉頭看向無語。
「如…如何？」無語顫顫然的開口，此刻她不是裝害怕，而是氣得直發抖。
死老太婆，我看妳如何開脫。
「五皇子確實有中毒徵兆，若是娘娘同意，微臣需以銀針取血確認。」司徒為難的面色看在無語眼底不禁佩服。
「快試！」玹瑝啊，你都到戲班子找人嗎？
「這血濃稠偏暗，看來五皇子毒已入腑，雖還不算嚴重，卻不免要落下病根。」司徒起針開口，出口的話讓無語一時之間有些站不穩。
「為什麼？不可能啊，五皇子每天都跟本宮在一起，誰能毒他？」無語讓冬兒扶著，美眸噙著淚，只因冬兒下手一點不留情。
「怕是這毒非是直接下在五皇子身上，而是在這乳母身上。」司徒長嘆。
「什麼？奴婢？」乳母抱著五皇子驚恐的退了步，就像她根本沒受太后收買一般。
「太后啊，奴婢這一輩子都侍侯您，唯您的話是從，可奴婢也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啊，您怎能讓奴婢去毒他？奴婢怎下得了手？」吉祥頹然一跌，一直忍著的淚水終於滑落。
「所以姑姑就逃出宮了。」威嚴的嗓音響起，所有人將目光轉向雙手背於身後昂立於殿門口的玹瑝身上，在他那張俊逸卻漠然的臉龐上瞧不出任何情緒。
「皇…皇上？」太后幾乎快坐不住，她沒想到玹瑝會出現在此，她明明找了大臣將玹瑝留在乾陽宮中商討國事。
「母后…不，朕的母后是先皇的梅嬪，曾經有人對朕說過，生、養都是恩，朕直到昨天都還在等您回頭，可惜您將自己逼入了絕境。」玹瑝緩緩步入，語氣冷冽如冰，字字說得太后羞愧。
「魏大人，你也是兩朝為官的老臣，你知道你是為了這樣一個狠毒的罪婦效命嗎？」玹瑝回首看向跟著他一同來的魏大人，一個原本太后讓他拖住玹瑝的大臣。
「你當然知道，所有人都以為隱兒是侍衛的兒子，朕一開始也這麼以為，直到方才你以邊關戰事為由到乾陽宮參奏，朕才知道原來是你。」玹瑝的話讓太后頹然垂首，而魏大人則重重跪地，吉祥更加淚流不止。當年被殺的侍衛確實是吉祥的情人，自小定有婚約的情人，卻被當成替身的處死。
太后與魏大人被處死了，斬立決，罪名是弒君，而梅太嬪被接入坤寧宮奉為太后，與玹瑝再次相見後她的神智便清明了，明太妃被追封為慈懿太后，得知二皇子死亡真相的皇后於夜裡服毒自盡，留下遺書罪己，聲稱自己不配母儀天下，玹瑝一聲長嘆下，對外聲稱皇后知道實情後抑鬱吐血，且一病不起崩逝了。
白綾滿佈的皇宮，有些哀淒，皇后崩逝，乃是國喪，無語執掌後宮，她每日與關妃兩人領著玹瑝寥寥無幾的嬪妃們在皇后靈堂為皇后守靈，抄經唸佛，然而她實則是在關察身旁眾人的心性，在關妃臉上她只瞧見了不耐和壓抑，其他幾個位份低的嬪妃們個個哭得極假，假得讓無語看不下去，忽然發現玹瑝沒把心思放在她們幾個身上也是對的，實在不值。
皇后的喪禮過後，玹瑝仍舊只專寵無語一人，除了巽仁宮和乾陽宮外從不留宿他處，乾陽宮又非任何人都能進去，多協每日在外攔人，除無語外，其他人五次能入一回都是難得，更別說留宿了。而坤寧宮裡的太后更是偏心，除了皇上和無語外誰也不見，後宮怨聲鼎沸，從此代掌鳳印的巽仁宮貴妃娘娘再無平靜之日。
～ 未完待續 ～
創作內容
夜．無雨 第十章
數日月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