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爐．心 (09) -「淪陷」

　　【呼叫指揮部，已經抵達預定位置了。】

　　「真快，盡量讓戰線不要擴散波及市民，集中一條路徑地快速突破關口。」

　　【機動部隊的影響力比想像中還大，順利過頭了呢真可怕，哈哈哈。】

　　「不要鬆懈了，你們那裡隨時有可能被反過來包圍，不要停下腳步。」

　　【砲擊部隊跟不上了，要等嗎？】

　　「沒時間了，還是按原定計畫進行突破，掩護就拜託了。」

　　艾瑪利暫時掛斷了戰地通訊器，轉身向後看去。隱藏在地下水道陰影中的眾人的身影，正抱著各自的武器，正在為出戰做準備。

　　旭夜．阿奇波爾多也坐在一旁，親自清理自己的突擊步槍。他將子彈從紙箱中拾起，一顆一顆裝填進彈匣中，戰術背心的胸上掛著的六個彈匣袋，此刻已經全部填滿。

　　倫斯的動作比一般人快上許多，他已經完成所有的準備作業，悠閒地倚靠著牆壁抽菸。由於地下水道地空氣流通不佳，導致四周都是菸味，然而倒是沒有人多在意。

　　眾人目前心思掛念的，都是外圍正混亂的戰局。

　　從貧民窟撤退的旭夜與工人黨員們，於凌晨在東邊邊境與高盧的游擊隊接頭了。

　　經過旭夜說明能源局的計畫後，游擊隊正式集結，準備直接展開攻城戰。

　　雖然原本計畫內的市民內應，以及政治宣傳都沒能做到，不過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現在不做，將來可能連機會都會消失。

　　從北方與西方的發展區開戰，以癱瘓主要軍事設施、快速突破、建立包圍網的縱深作戰為目標，不在意殺傷數而是盡可能地讓部隊快速往國家中心推進。

　　即使人數相當充足，裝備上的差距依舊是個障礙，目前與敵人的死傷比來到一比二。

　　不過外圍城市並不會在市區內配置自律戰車，再加上國家軍隊之中有約三分之一參與了昨天的貧民窟鎮壓戰，經歷那樣的戰場已經極度疲勞。

　　從六點開始發起的攻略戰收穫豐富，突進速度超乎想像。

　　這並不是如同時石油時代那樣，對一整片大陸發起的長時間戰爭。

　　如今即使是這個國家，規模至多也只比得上過去的一座密集城市，三百萬人口的國境，只要兵力足夠，幾日內便踏破並不無可能。

　　然而，在突入中央發展區時碰上瓶頸了。

　　對面的自律戰車變得更頻繁出現了。我方當然也有游擊隊擄獲的自律戰車與之抗衡，但數量比是絕望性的一比十，性能也有極大的差距。

　　開始攻略中央區域已經一個小時，然而第一研究所還在幾公里外的地方無法觸及。

　　【這裡是Ｃ連！我們已經掌握第一個架砲點了！】

　　「好耶！做的好啊那群傢伙！」

　　「總算搶到關鍵了！」

　　下水道裡歡呼四起，而艾瑪利則冷靜地回應：

　　「做的好，完成後立刻展開砲擊，對中央區的內側施加壓力。」

　　【指揮部，這裡是Ｂ連。有一部份的自律戰車往你們那邊過去了。不過失去戰車後，這邊的抵抗變得非常虛弱！第二架砲點也在控制之中了，可以掩護你們繼續推進了！】

　　「加油啊渾蛋！讓大部隊進去就是我們贏了！」

　　「正義站在我們這邊！」

　　「隨著大砲的掩護進去！大家開始準備，要再度推進了！這次就要讓戰爭結束！」

　　急促的戰報傳來，在場的眾人們發出了激動的歡呼。

　　倫斯也不禁綻開笑容，大口吐出菸氣。

　　他們唯一的優勢說不定就是氣勢，趁著剛在貧民窟大規模動亂的混亂狀態，突然間展開突進戰意外地有效果。

　　而且這個國家也好幾年沒有打仗了，周圍只剩下杳無人煙的戰敗國領土，搞不好甚至連自己的敵人還存在著都沒想到。

　　倫斯看向旭夜那邊，毫無意外地，旭夜對於眼前有利的戰況無動於衷。

　　「依奴還沒有回覆我們的通知……都已經過好幾個小時了。」

　　艾瑪利嘆了口氣，走道旭夜身邊坐下，隨手從箱中取出一粒子彈，放在手心上把玩著。她無精打采地開口：

　　「雖然通知了，但他真的會來嗎？」

　　「不來的機率很大吧。」倫斯大大喇喇地笑著：

　　「他可是帶著個拖油瓶啊……嗯，是不是拖油瓶我不曉得，但照那小子的個性，應該會避戰吧，帶著赫恩先逃走應該是更好的選擇。」

　　「畢竟他沒什麼負擔，只是個很單純的傭兵罷了。」

　　艾瑪利也幫腔：

　　「如果是我，也會讓赫恩離戰場越遠越好。啊！不是因為個人喜好的關係，是計較過利害得失後的判斷喔。」

　　「依奴或許不會來。」

　　旭夜低喃著，他從艾瑪利手中接過步槍子彈，扔回紙箱中：

　　「但是赫恩會把依奴帶來的。」

　　「什麼意思？」

　　「赫恩的身分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複雜，而且她本身也深有自覺。為了達成自己的生存意義，她不會逃避的，恐懼、畏縮這樣的情感無法讓她動搖。」

　　「你是指夏克斯對她灌輸的那些……關於她體質的事情？」

　　艾瑪利沉吟了片刻：「像她這種生存的立足點特別狹隘的人，面對關係自己的事件時，會表現出很極端的執著呢。」

　　「畢竟什麼也不剩了，像依奴一樣。」

　　倫斯揚了揚手，露出少見的、略帶惋惜的表情：

　　「在這種孩子已經非常少的時代，像他那樣的孩子卻還得打仗來養活自己呢。」

　　「倫斯，戰爭結束後你會帶他回高盧嗎？」

　　「啊？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啊？跟著你難道不好嗎？我覺得他蠻喜歡你的？」

　　「咦？依奴不是一直都跟著你行動嗎？」

　　「他是個頭腦清楚的小子，如果選擇離開了那一定是經過考慮的吧？」

　　「聽你這樣說還蠻有道理的。」

　　「是吧！就算回高盧又有什麼好？不要看我這樣啊，我們都很明白，就算這場戰爭獲得了全面勝利，現況也絕對不會馬上好轉啊。高盧又不會一夕之間變成天堂，還是那個破破爛爛的、被毀掉的貧脊國家啊。」

　　唯一改變的就是能源局不再會用高壓的方式管理高盧，他們才真正有重新整理家園、再次嘗試建國的機會。

　　「家鄉被毀掉啊……」

　　艾瑪利低聲復頌了那段敏感的詞句。

　　這場戰鬥結束後，這個國家的人也會變成失去家園的受難國吧。

　　雖然藉由毀滅他們的幸福，高盧與其他的戰敗國獲得了解放，但是戰爭無庸置疑會帶來憎恨，而最後這份憎恨就要由發動戰爭的他們來承擔。

　　「嗚喔喔喔！這樣想起來突然壓力好大喔！早知道我就乖乖當我的技師就好了，還和你們這些臭男生搞什麼游擊隊！」

　　艾瑪利勒著旭夜的脖子猛力搖晃，煩躁地亂吼亂叫著。而後者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任憑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這麼說來，你們幾個到底年紀多大了啊？」

　　倫斯無惡意地隨口發問，而旭夜對他比出三根手指頭：

　　「四十二。」

　　「討厭啦，我才十七歲，還在未成年人保護法的有效範圍內喔！」

　　「對啊，這十年來都十七歲，妳也真有恆心呢？」

　　旭夜微笑著說，緊接著就吃了艾瑪利一頓拳頭。倒是倫斯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旭夜，你這傢伙想出閻融爐時，才二十多歲而已嗎？」

　　「夏克斯三十歲就執掌研究所所長了唄～旭夜好像二十二歲就在大學裡講課了對吧？關於新式發動機應用與研發之類的……」

　　「是啊。不過我的弟弟幽黎，也差不多在十幾歲拿到碩士學位，相對之下我已經是非常平凡的優等生了。」

　　「……怪不得世界隨隨便便就被你們給毀滅了。戰勝國再加上閻融爐，這個國家之所以會強大的這麼誇張，就是有你們這些傢伙……」

　　「被你這麼一講，好像毀滅世界是我的初衷一樣。」

　　——咚隆！

　　地下水道被一陣輕微的晃動搖撼，地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所有人都迅速站了起來，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細碎的沙塵從水道邊壁間滲漏下來，迷濛了視線。

　　嗚轟嗡嗡嗡嗡嗡——騷擾耳際的低沉長鳴持續了數分鐘之久，雖然搖晃的幅度沒有很大，但也足夠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為了避免行蹤被發現，研究生們被禁止發出聲音，只不過除了乾等這陣微震過去外，眾人也毫無對策。

　　「Ｂ連！剛才是你們的砲擊嗎？」

　　【這邊的砲車現在才剛架好！反倒是剛才那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們可以觀察到那座閻融爐嗎？】

　　「現在沒辦法，閻融爐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但是光芒突然……】

　　通訊端的另一側支吾了下，似乎在考慮適當的用詞。

　　這時地面又激起一震晃盪，像是輕微地震般讓建築物嘎嘎作響。雖然已經有了前例，但連續來第二下還是讓眾人嚇了一跳。

　　【光芒在天空中擴散！是從閻融爐發出來的！西區這邊也是！明明都控制住了、讓人把閻融爐停止反應了才對啊！】

　　「不要慌張！壓制現場的狀況！現在的首要目標是打進中心控制能源局！不要被區區的變化混淆了！」

　　【沒、沒問題！但是很奇怪！敵軍有撤退的跡象！】

　　【這裡是鳶尾花戰線！這邊的情況也一樣！軍隊幾乎已經停止反擊了！】

　　聽到前線通訊兵的描述，旭夜心中萌生出莫可名狀的恐怖預感。

　　他從艾瑪利手中接過通訊器，焦躁地開口問：

　　「光芒擴散的具體樣貌如何？」

　　【發生的位置太高了，現在有雲層所以沒法看得很清楚。但是隔著雲層，可以看到光芒一波一波擴散出去！地鳴也完全沒有停止！到底是什麼啊？】

　　「嘖，」

　　旭夜感覺到開戰以來從未體驗的緊張感，他沉思了片刻，才下達指示：

　　「沒辦法等到第一波砲擊結束了！就算外頭還有戰車也沒辦法，我們現在就組織特攻小隊先行往研究所突擊！部隊在後面請以最快速與我們會合！」

　　【收到！祝你們順利！】

　　切斷通訊後，旭夜擔憂地揚起頭，不過隔著下水道的天花板，無法直視天空的情況。

　　如果現在發生的異像，就是夏克斯預告的那樣——

　　「旭夜？這就是夏克斯所說的聖夜再現？他們真的要感染整個國家？」

　　「我也是現在才完全相信……但絕對還有很多具體的細節我們不曉得，也不知道究竟能阻止到什麼程度。」

　　他將步槍背在身上，提起火箭筒的便攜袋：

　　「馬上出發！我們要在任何步驟被啟動前抵達能源局！」

　　【12/26_11:03】


　　譚雅．凱普萊特凝視著天空。

　　從研究所的窗戶向外望出去，只能觀測到局部的景象，即使如此也已經足夠壯觀了，她不認為此生還有其他機會看到這樣的異像。

　　純白色的光芒從閻融爐上離散出來，光線的陣勢就像河流一樣翻騰流動著，倒掛著衝過弧形的天空，最後消失在天際的彼端。

　　之所以能夠清晰地目視這些光芒，是因為天空中捲動的烏雲也開始聚集，遮蔽天空的沉重灰色雲層漸漸加厚，以肉眼能觀察的速度凝結在一起，變成更加沉鬱濃濁的色澤，彷彿要為這座都市蓋上遮掩事實的黑幕。

　　明明是白晝，光線的強度卻只有近傍晚左右。

　　相對的，顯眼的光芒就像某種邪教的儀式符號一般籠罩著都市，恐怕能夠帶來的是有深深的不安吧。

　　感應式的街燈都已經亮起來了，街道上堵塞的行車也打開了車頭燈──城鎮裡的人似乎因為天空的詭變而陷入慌亂。

　　的確，能源局為了避免高盧游擊隊破壞感染計畫而提早了執行時間。

　　有四成左右的人還在致命範圍來不及撤退。

　　但這對能源局來說，也已經算是預料中的損失數字了。

　　「感覺怎麼樣？」

　　「什麼感覺？」

　　「當你俯視這座城市，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影響力。」

　　「我從來不這麼認為。」譚雅轉過身來：

　　「我早已經是具破碎的骸骨，現在站在你眼前的只是工具。」

　　「這樣啊，真是可惜呢。」

　　男人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失落，他操縱輪椅的儀表，來到譚雅身邊。

　　斗篷掩蓋著他的身形，從未露出面貌的男子輕嘆了口氣，彷彿在他眼中的這座都市還不夠完美似的。

　　「那麼，是什麼力量驅動妳這具骸骨的？」

　　「旭夜．阿奇波爾多。」

　　譚雅呢喃出這個名字後，忍不住咬緊了雙顎，她的面部表情扭曲起來，雙眸被憎恨的焰紋盤據著。

　　「或許前往貧民窟的他，真的是善良的，真的是懷抱和平理想的。但他依照自己的認知，以自己的標準所度量的、屬於自己的世界觀……」

　　「太過理想化了？」

　　「太過不負責任了。」

　　「喔？真是獨特的說法。」

　　「旭夜．阿奇波爾多是典型的英雄領導者，只要站在受害者面前，舉起旗子高呼著『我們去爭取幸福吧』，就能集結群眾。」

　　「難道不令人嚮往嗎？」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英雄豪傑。」

　　譚雅深沉地說：

　　「今後一定還會有更多模仿旭夜．阿奇波爾多的角色出現吧。然而並沒有那麼多英雄豪傑，絕大多數的凡人最後只會懷著憎恨倒在血泊之中。未來，由無數起事者掀起的戰爭將一次又一次地蹂躪國家，沒有人能夠安逸，沒有人能夠幸福，那是只有推翻而沒有經營，只有訴求沒有正義的時代。而掀起了這樣的時代，就是旭夜．阿奇波爾多的罪行。」

　　「哈哈，啊哈哈。那麼要打倒他囉？」

　　「即使擊倒他也無法取回我被奪走的一切，但也沒有讓他繼續活著的理由。」

　　「……」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沒有接話。

　　他靈巧地轉身，來到大廳中央。

　　與玻璃窗相鄰的這片牆上，是整面的監視螢幕。分割成數十個小畫面的牆壁前，坐著幾名能源局的技術人員。

　　撩亂的畫面跳轉著，播放出各地區閻融爐的運轉狀況，包括各街區的主要發電機以及爐本身的效率，在這裡隨時能夠調閱。

　　同樣的監控設施在一號爐的控管中心也有一組，不過現在設置在這棟研究所內的，其實才是由議會直接管理、最重要的指令中心。

　　「快要來了。」

　　被斗篷遮掩面容的男子輕聲說。他的聲音像嘲笑，聽起來卻不覺得刺耳：

　　「妳也有這樣的感覺對吧？明明部屬了嚴實的兵力，卻完全沒有擋住他的把握。應該說，他會抵達這裡，像已經寫好的劇本。妳說的很好，那真的是英雄啊——過去曾消失得那麼戲劇化，此刻又再臨得那麼戲劇化。」

　　「你不想再跟他見一面嗎？」

　　「『目前的我』似乎已經沒有留下那種感情了。妳不需多慮，盡全力阻止她吧。等到連妳都檔不住這個瘋狂科學家時，才輪到我出來跟他會會面。」

　　譚雅不屑地別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報告！國王街突然出現敵人的蹤影！現在馬上將現場畫面調閱出來……是小型的敵方部隊！只有吉普車五台！駐軍正在要求支援！】

　　「有動作了嗎？」

　　譚雅來到控制台前，凜然開口：「把預測行進路線標示出來，立刻出動局內所有的『阿薩托斯』，這是最後的阻擋了。」

　　「敵人行進速度比想像中快！預計抵達還有五分鐘！周圍守軍的攔截已經來不及了！阿薩托斯已經出動！」

　　「呿，雖然是小部隊特攻，領隊的人還算相當有底子的嘛。研究所準備應戰！」

　　「開始覺得棘手了嗎？」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笑問。而譚雅皺起眉頭，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

　　「我已經不會再被他奪走什麼了。」

　　因為那些都已經在這個男人挑起的戰火中燃燒殆盡。

　　「輪到我將傷痕印在他身上了。」


　　§


　　道路的一端出現了成陣前進的兇猛車隊。

　　五輛吉普車互咬著對方的車尾，以相當驚人的急速朝研究所進擊。雖然防禦軍想要迎上來強行阻止，但是多數軍人都調往更前線作戰，每個關口的兵力已經不足，紛紛被車上的傭兵們開槍逼退，行進速度幾乎沒有慢下來。

　　吉普車發出了幾乎被世人忘卻的汽油引擎聲，醜陋而且惡臭的烏煙就像這列軍隊狂奔揚起的塵土般，不停逼退驚愕的路過者。

　　「很好，就是這個氣勢！距離研究所還有四分鐘！」

　　旭夜眉頭深鎖，鎮坐在車隊的中央，一面接收著來自各個偵查點與先遣伏軍的情報，確認戰況依然順利進行著、外圍部隊正快速前來集合。

　　遠遠可以聽到來自鄰區的遠程砲擊，正在癱瘓整個中央發展區的防禦陣式，幸運的話更能夠炸毀重要的陣地或機庫。

　　「警備力比想像中薄弱啊，好像很順利呢！」

　　「恐怕沒有我們想像的樂觀。」

　　旭夜雖然嘴上說著，眼裡盡是感慨：

　　「這街道真懷念啊……年前我明明只要刷個卡就能走進去的。」

　　「哈哈哈，你該不會還留著工作證之類的卡片吧？」

　　艾瑪利用力踩下油門，一面壞心眼地笑著。

　　這五台吉普車，以及配屬在眾人身上有限的火力，這是阻止能源局發動大感染最後的一把利刃了，其他部隊絕對無法在事情發生前順利趕到吧。

　　這時，鄰近街區的上空出現了數台武裝直升機的身影。

　　如果有空隙的話，他們就會能從遠距離飛彈直接截擊這批薄弱的軍勢，但問題就在於房舍密集的街區，直升機在順利靠近車隊之前，車隊早就繞道繼續前進了。

　　警報聲瘋狂地在建築群間回響起來。五台吉普車一面頂開停擺在路上的無辜車輛一面前進。雖然擁擠的市區交通狀況明顯阻礙了行路，但普通車輛的裝甲程度根本無法和能夠爬上七十五度角山坡的軍用六輪吉普車比擬，可以豪爽地放手一路撞過去，若不是很誇張的障礙，駕駛員們只需要逕直地用腳底板踏緊油門就夠了。

　　正樂觀地想著，後方的傭兵就傳來警告。

　　「是自律戰車！」

　　「全員注意！敵軍從後面接近了！」

　　出現在車隊後方的，是兩架鎮暴型的自律戰車「阿薩托斯」。

　　以鎮暴任務為導向的機體，強化了耐性及高的裝甲，為了能夠迅速從機庫前往暴動地點，以及推開激憤的群眾，引擎馬力也是自律戰車中的極上位。

　　「別被拖住，專心加速就對了，現在沒時間陪他們玩！」

　　「不行！對方太快了！」

　　自律戰車用厚實無比、幾乎是特化來撞擊用的裝甲，宛如裁切紙張般順暢地穿越車群。由於使用電瓶供電，運轉聲相當低沉，兩台白色的身影就像沉默的魅鬼般游移逼近，頓時讓吉普車上的傭兵們亂了手腳。

　　「阿薩托斯」接近車隊尾部後，就立刻從甲板下展開了小口徑機槍。

　　「把身體低下來！」

　　墊後的倫斯大吼著，抬起火箭發射器扣下扳機。

　　在膨脹的煙霧中，高威力彈頭劃破空氣，朝「阿薩托斯」轟擊過去。

　　劇烈震起的爆炸敲歪了其中一台的機體，雖然表層裝甲只從側邊被扯掉一半，但穩固的機身也在行進之下可笑地高速盤旋起來，很快就落後了一大段距離。

　　另一台「阿薩托斯」卻順利逼近了右翼後方的吉普車。

　　車上的研究生用突擊步槍還擊，但仍然無法阻止自律戰車的來勢。眼見自律戰車深深隱藏在後甲板下的紅色攝像眼閃出光芒，大難臨頭的預感襲上眾人。

　　「阿薩托斯」的兩側甲板擴張開來，倏然抽出兩條機械鉗，向前狠狠扣住了吉普車的車體後沿，尖銳的巨響之中，驚悚的火星在研究生眼前爆竄開來，連車體的鋼鐵裝甲都被機械夾壓彎變形。

　　「混蛋！把它敲下去！把它敲掉！」

　　「嗚啊啊啊！」

　　傭兵們抬起槍托往機械夾看似脆弱的關節部猛擊，但除了反作用力震得手臂發麻外，根本毫無成效。

　　車體被「阿薩托斯」的機械手臂確實咬住後，自律戰車下方伸出了火焰噴射器，硬生生插進車廂內，直接灌注高熱的焚光。

　　頓時間，火舌轟破了車窗，將瞬間化為焦黑甲殼的整台車包覆在烈焰中。

　　慘叫聲融解在滾燙翻騰的空氣之中。但吉普車失去控制後，立刻朝「阿薩托斯」正面撞上。位於正後方的自律戰車受衝力偏轉，甩進一旁的商店內部，與吉普車隨後爆炸的火光一起消失在傾倒的廢墟當中。

　　全程目睹了這一幕的倫斯，憤恨地咬緊牙，咒罵著說：

　　「竟然這麼難纏！快繼續加速！」

　　「不行！前方出現相同的機體！」

　　距離五百公尺外，街頭閃出另外兩台「阿薩托斯」的機影。彷彿要嘲笑這群逃竄的鼠輩般，紅色的機械眼閃出銳光。

　　前後包夾了！

　　「快迴避……不、已經來不及了！」

　　旭夜激動地吼叫著。即使已經停止加速，四台吉普車仍然迅速滑入機槍的範圍內。

　　自律戰車身前的砲管噴出了火舌。

　　首當其衝的是左前方的車輛，兩枚前輪都被子彈射碎。車身遭到恐怖的震盪，劇烈傾斜歪移後，徒留鋼體的左輪在柏油路面上刮出劇烈的火花，而右輪高高抬了起來。

　　車體還未完全翻轉，就先一步以斜斜的姿勢衝進某家餐廳內。即刻碎裂的落地窗如激起的水花般零落擴散。

　　車陣中央也遭到正面攻擊，慶幸的是，旭夜與艾瑪利在子彈擊中之前已經迅速蹲下身驅。前方的擋風玻璃被炸開般破得體無完膚。但接下來就要直接遭受攔阻了。這條筆直的道路上，也沒有角落能夠閃躲了。

　　「哈哈……果然沒辦法很漂亮地闖進去啊……」

　　他絕望地閉上雙眼，就在旭夜認為一切都即將焚毀殆盡時——

　　一抹漆黑的跡影，從吉普車隊的正上方飛越。

　　旭夜抬起頭，正好看見凌空中兀自迴旋的雙輪，以及座在機體上的兩人。

　　是依奴與赫恩。

　　「赫恩，抓緊我。」

　　「嗯。」

　　依奴抬高前輪，藉路邊的廢棄汽車為跳板彈起，直接凌越了整個車隊。

　　摩托車重重降落，並且以看似不太漂亮的姿勢，用側斜的姿態甩尾。依奴強拉住車體盤旋的巨大弧度，車輪刮出焦黑的痕跡。

　　接著，帶著強勁迴旋衝力的傾斜車身，就像一把鏟刀般重擊「阿薩托斯」的下盤部位。

　　砰轟──！

　　原本宛如小山模樣的厚重機體，竟然化為翻滾的鐵塊，瞬即撞上旁邊的另一台自律戰車友機。兩架「阿薩托斯」發出震碎的稀落脆響，扭曲變形的甲殼交疊在一起，像顆被手掌捏扁的果實般，裡頭的零件噴了滿地都是。

　　依奴急拉回車頭，穩定了姿勢。

　　殘存的三台吉普車與摩托車擺脫了障礙，繼續朝研究所直飆。依奴這時降低了速度，來到旭夜搭乘的吉普車旁邊。

　　「直走……就會到目的地，對吧？」

　　原本想要說句慰問的話，但自己曾打算棄他們於不顧，依奴矛盾地踟躕了片刻，最後卻吐出這不上不下的問題。

　　旭夜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露出了狼狽的苦笑：

　　「嗯，今天不用等紅綠燈也沒關係。」

　　依奴不再多說什麼，低頭專心騎車。

　　旭夜雖然大大鬆了口氣，但令他好奇的是，摩托車無論是質量或者堅固程度，都不可能像剛剛那樣撞飛自律戰車。那幅誇張到彷彿漫畫般的場景，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他從後方的角度往他們兩人望去。依然如尋常的模樣，赫恩的長髮在捲起的風中飄揚著，彷彿絲狀的柔雪般美麗。看著她嬌小卻堅毅的身影，旭夜似乎稍微明白了些什麼。

　　赫恩的特殊體質，以及她對於自己的命運，那股純粹而美麗的奪還慾。

　　或許在自己沒看見的地方，有什麼產生了轉變吧。

　　在驚魂未甫的恍神之際，前方出現了研究所高聳的影子，中央區的一號爐也已近在咫尺。離抵達的時間，已經只剩下幾個落魄的秒數了。

　　他用自己的雙眼，真切地確認了閻融爐的異像。

　　那些光芒的中心並不是收束於爐上，而是正匯集在研究室的頂樓。

　　「為什麼閻融爐會有這樣的功能？」

　　旭夜仰望著匯集而來的光芒之河，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虛弱語氣低喃。

　　「夏克斯還有能源局到底打算搞什麼？旭夜你知道嗎？」

　　艾瑪利一面緊握方向盤，一面憂心地詢問。

　　旭夜搖了搖頭：「明明就算是超過臨界的運轉也不會發生這種現象的，我也不曉得這八年來他們做了什麼改造。但現在衝進去佔領主控室，馬上釋放安定物質的話或許還有藥救。不過……頂樓那個東西看起來實在太不妙了，我要領一隊人上去查個究竟。」

　　「唉，大伙們拿起武器！準備爬樓梯！」

　　聽著倫斯高亢的吼稱，旭夜露出了疲倦的苦笑。


　　§


　　「依奴、倫斯，麻煩你們負責壓制後方的突擊吧，只要能讓他們不敢隨便靠近就行，前面由我領著部隊硬轟過去，直達控制室應該不會很困難。」

　　「知道啦，我們會盡可能拖住他們的。」

　　「彼此不要相隔太遠，殿後的慢慢跟上來，能省的子彈就盡量省，我可不曉得最頂層是不是養了什麼妖怪。」

　　旭夜語畢，就領著一班游擊隊，沿著主樓梯往上開始蠻衝。

　　才剛踏出幾步，後方就傳來能源局其他援軍突破近來的聲音。

　　倫斯熟練地用步槍和煙霧彈製造混亂，與身邊默契十足的傭兵們配合著，即使是空間狹窄的建築物內，也能主導整個戰局。

　　對於追擊過來的部隊來說，這是預料之外的強力反擊。

　　而赫恩跟隨著依奴，一面半戰半逃地前進著。

　　雖然這裡是自己待了八年的老地方，但很多角落她從未接觸，例如這個主樓梯，她根本一次也沒走過。

　　現在的依奴已經失去象牙的輔助，對於地形的摸索全靠臨場辨識，好在科學研究中心的設計並不刁鑽，只不過有時必須在毫無掩蔽的走廊上奔馳。

　　如果要確實壓制後面的追兵，能夠有班機槍或者更加豐沛的火力會比較好，只是倫斯身上的攜帶量有限，沒辦法以擊倒敵人為前提和他們對峙，最多只能虛張聲勢、有一陣沒一陣地牽制。

　　幸虧煙霧彈、閃光彈與依奴時不時埋藏的詭雷互相衝擊下，原本幹勁十足的能源局部隊已經快被擊潰信心，推進速度也大幅下降。

　　另一方面，旭夜的領頭隊伍卻受到了預料外的阻礙。

　　對方駐守在研究所裡的軍力比想像中少，應戰的技巧卻比猜想的精明太多，即使我方隊伍是由超兵組成，戰況依然不樂觀。

　　「最後一次衝刺！一口氣突破這個走廊！」

　　旭夜在硝煙迷濛中揮動手臂，朝身後的游擊隊下達指令：

　　「庫克、阿伍德，你們打先鋒！」

　　「了解。」

　　兩名工人黨員將步槍底在肩口，弓著身體從掩體後方衝出，一面展開掩護火力一面在走廊上疾行。彈殼隨著槍機的劇烈震盪而噴落，不停淋落在地板上。

　　後面的隊員立刻跟進，貼著走廊快步通過。

　　在一陣激鬥的鎗火聲中，前方似乎成功鎮壓，找到下一個上行的樓梯了。

　　正當前鋒的阿伍德轉過身來，舉起手臂要對旭夜傳達繼續前進的訊息時，走廊突然陷入了爆炸的晃動中，讓毫無防備的游擊隊員踉蹌地幾乎要跪倒。

　　廊道正上方的天花板在搖晃中坍垮，大塊大塊的建材如落石一般崩塌下來。一瞬間煙霧瀰漫，將旭夜的主部隊與前鋒隔絕了。

　　緊接著，從灰塵瀰漫之中，傳出敵人的槍響。

　　「中埋伏了！壓制他們！小心還有隊友在裡面！」

　　旭夜發出反擊的號令，依然據守在掩體後方的隊員們立即對走廊盡頭掃蕩，雜亂的槍聲持續了數秒後，直到塵埃逐漸飄落，場景也回歸清晰。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個模糊的人影。

　　「……阿伍德？」

　　眼前穿著重裝的工人黨員，的確是擔任前鋒的阿伍德沒有錯——但他身上布滿的彈孔與裂痕，幾乎讓軀體破爛零散，不可能還活著……

　　眾人還無法對這幅景象做出反應前，阿伍德的遺體腰側伸出一柄衝鋒槍的槍管。

　　譚雅．凱普萊特扣下了扳機。

　　她支撐著阿伍德的屍體作為掩護，一面抵擋掃來的彈幕前進，一面反過來鎮壓對方。前方的游擊隊員沒有預料到這一記，在火光中應聲倒地。

　　她推開屍體，拋掉空莢的衝鋒槍，從背後抽出散彈槍往身前一伸。

　　後方的隊員立刻架起步槍從走廊兩側站出，未料連扳機都來不及觸發，就被散彈的巨鳴奪走行動力，撕得血肉模糊。

　　走廊上立刻出現了數個可怕的窟窿，被散彈崩解的磚瓦像花朵般綻放開來，參雜著飛濺的鮮血，零散成慘不忍睹的模樣。

　　僅僅是這幾步的距離，譚雅就清掃了敵人將近半數的兵力，並且直抵旭夜眼前。無論是臨場的爆發力或者下手的殘酷程度，都已經不是昔日的模樣。

　　她陰沉著雙眸，沉默不語開著槍。

　　游擊隊員幾乎都耗盡了一個彈莢的子彈，卻沒有對她的進擊造成任何緩阻效果，然而這麼近的距離下，怎麼還有時間更換下一個彈莢？

　　譚雅的前進目標相當明確，她扔掉空莢的散彈槍，朝敵陣的最底線開始奔跑。

　　只要成功狙擊旭夜．阿奇波爾多，一切都會結束。

　　護在旭夜身前的游擊隊員被逼迫迅速作出還擊，抬起腰際的手槍射擊。

　　僅僅數公尺的距離，射線幾乎不會失準的狀況，視線中的目標卻陡然下降、失去蹤影——譚雅放下身勢，平躺著朝他迅速低滑過去。

　　她抬腿掃倒最後那名游擊隊員，用膝蓋及右掌抵壓他的身體，左手從肩口處抽出一把短刀，逕直地朝對方頸側抹過去。

　　鮮血立刻在地板上扯出放射狀的斑紋。

　　就在這個殺戮動作完成時，守候在角落的旭夜，也已經換好彈莢、將步槍的準心對準了自己毫無防護的背後。

　　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裡。

　　譚雅所接觸到的感官世界，此刻已經超越凡人。

　　包括了任何細塵飄動的細節、任何肌肉的顫動──空間中所有的資訊都被新的神識所掌握，毫無遺漏的死角。

　　幾乎是反射動作地。

　　她迴轉身體，用全身的體態驅動左手臂。能感覺到灼燙的血液灌注在肌肉之間的膨脹感、刀柄的紮實緊握感，以及自己混濁的呼息聲。

　　颼！短刀被高速投出，掠過一條精準筆直的銀線，釘嵌在旭夜的步槍上。

　　超乎想像的衝擊力讓整把槍械脫手而出，向上彈起。

　　「唔！」

　　旭夜的左面頰被槍托擊中，整個臉朝上仰起。步槍也旋轉著掉落在幾步外的地板上，滑進崩落的瓦礫堆之下。

　　譚雅就像飢餓許久的猛豺般彈跳起來，伸手扣住旭夜的咽喉，將他整個人重重按壓在牆壁上。牆面震盪整個背脊的碰撞，讓旭夜嗆出一口鮮血。

　　連眼鏡也被打落了，從額頭上滴下來的應該是血多於汗吧……旭夜艱難地掙扎喘息著，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一片迷濛的視線中，只能辨識眼前扣鎖著自己的女人，她那雙狠毒嗔怒的眸色，像某種毒素般削切著他的生存意志。

　　這個人的體能已經不尋常了！

　　「……妳……咳！」

　　旭夜勉強地張開嘴，才剛吐出半個字，一個迅雷般的影子掠進畫面中。

　　艾瑪利的拳頭狠狠朝譚雅的側臉砸去。

　　似乎是完全沒料到敵人補充的這一擊，譚雅來不及穩住身體，整個身軀被打飛出去，掐緊旭夜頸部的手掌也鬆脫。

　　譚雅全身連人帶裝備的總和，少說也有六十公斤以上的重量，竟然就像保麗龍被掀起般揚上空中，騰飛了一段距離後才斜斜撞上牆壁滑落。

　　「喂！妳也是『撐過感染的』對吧？」

　　艾瑪利用手槍指著臥倒在地上的譚雅，開口詢問：

　　「但不是當年的研究員？也不是貧民窟居民吧……妳是怎麼被感染的？」

　　「感染？」而對方還未從痛覺當中回過神來，一手攙扶著牆面將身軀挺起，她帶著空虛的笑容回應：

　　「我和你們不同，是刻意強化過的。」

　　「製造？」

　　「聽過馴狗人吧？」譚雅的嘴角抽蓄著，用厭惡的口吻說：「馴狗人就是超兵最初的概念，改造人類、製造出更適合戰爭的生物。但進入閻融爐時代後，開發的方針就改變了。」

　　「不是被自律戰車取代了嗎？」

　　「哼，機械是不能管裡城市的，也沒辦法指揮軍隊摧毀其他國家。新式的超兵必須擁有過人的領導與資訊處理能力，就像是將軍一樣的存在，而我這身強健的體魄，只不過是副產品罷了。」

　　「副產品？我可沒聽過這種衰竭病的病徵還有什麼主副之別。」

　　「改造身體所用的藥物，正好是爐光侵蝕症的極佳抑制劑！藉由化學物質強化感光與新陳代謝，增幅肉體性能的這種藥品，正好用來抑制侵蝕症的器官衰敗。我的長官奈歐．索利安就是依靠著這種東西，從侵蝕症之下生存下來的。」

　　「嗚啊，我還真不知道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向妳這種貧民窟的狗，怎麼可能有機會知道這種藥。」

　　譚雅嘲笑著對方：

　　「現在就由我繼承前隊長的遺志，你們就乖乖被我獻祭了吧！」

　　「旭夜，看來夏克斯在搞人類改造計畫？真是超乎想像的糟糕……」

　　「不，急速的改造是違反生物性的，她大概活不久了。」

　　「哈哈哈，那又怎麼樣？」

　　譚雅狂笑著，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

　　「猜猜看我剩下多少壽命？一年？半年？還是別用年為單位吧，我大概再也見不到春天的花朵了。」

　　如果像奈歐那樣，同時有著侵蝕症的衰減進行平衡，就能抑制藥品對肉身的破壞。

　　然而那不是自己需要的。

　　會因何而死，對自己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只要殺掉妳身後那個男人……」

　　「躺下去繼續作夢吧。」

　　艾瑪利壓下手槍的擊錘，準備扣動扳機讓譚雅閉嘴。譚雅卻反手甩出身邊的碎石塊，敲歪了她的掌根，子彈擊中天花板的某處。

　　怪物般的反應力。

　　譚雅伸手抓住艾瑪利持槍的右手，將她的身體朝自己拉過來，用膝蓋狠狠頂撞她的腹部。艾瑪利吃痛縮起身體，不料手臂立刻被對方扭過來，肩部關節瞬間被壓轉、脫臼。

　　艾瑪利忍著痛楚，向後重跨一步將譚雅整個人撞在牆面上。

　　一時的暈眩迫使譚雅鬆開雙手。

　　重獲自由後，她迴轉身體對譚雅的頸側就是一記兇猛的手刀。譚雅抬起手臂硬擋攻擊，另一側遞出還以顏色的上鉤拳。右手無法施力防禦的艾瑪利，只好側開身體驚險閃過。

　　兩人互相退開一段距離，喘息著觀察對方。

　　「該死，就軍用格鬥術來說，妳未免太靈敏了點吧！」

　　艾瑪利按著脫臼的肩膀抱怨，雖然對打架不算外行，但她可不會什麼用肌肉把關節接回去的技術。

　　算了，少一隻手就少一隻手，至少剛剛的測試看來自己的筋力還稍微能夠應對。抱著這樣的心態，艾瑪利向前搶先攻擊。

　　對接近戰來說，走廊並不算寬。眼見艾瑪利跨步撞過來，譚雅選擇正面迎擊，以免被逼退到角落。

　　兩人的攻擊互相碰撞，超越凡人能承受的拳勁激起空氣的震盪，連四周的灰塵都被轟開，艾瑪利的嘴角也滲下了鮮血。

　　還行。

　　即使失去慣用的右手，身高、體重都佔優勢，況且艾瑪利一直保持在主動進攻的狀態。

　　見攻擊不如預期有效的譚雅咬牙切齒地低吟著，呼吸因為煩躁而顯得絮亂。就在一個差錯間，她揮出一記帶著破綻的稍慢攻擊。

　　艾瑪利輕輕避開這一擊，伸手抓住她的肩頭，將譚雅整個人往身側一甩。蠻橫地扯離原本的姿勢，譚雅失去平衡跌了兩步，竟然成了背對敵人的狀態。

　　艾瑪利飽含重量的拳頭，如砲彈般貫入譚雅的後脊。

　　「咳啊！」

　　她感覺自己的腳尖被帶離地面，朝前摔飛。艾瑪利一個箭步向前，左拳帶著最後一擊的氣勢朝譚雅轟擊過去。

　　但這一拳並未如她所願，譚雅潛低身驅閃過拳頭，右迴身鑽進艾瑪利右側的防禦死角，用肘猛然往她的上腹部一擊。

　　這要命的反擊似乎衝擊到艾瑪利的肺腔。

　　她的呼吸陡然停了半拍，雙腿一軟就要跪落下去。

　　譚雅身出雙手抓住艾瑪利的頭，將上半身後仰，竭盡全部的力量對她的正臉使出頭錘。頭顱內被衝擊一晃蕩，艾瑪利終於失去了意識。

　　敵人的身體在眼前癱軟下來，垂倒在腳邊。

　　譚雅狼狽地大口喘息著，塞滿鼻腔的血腥味卻使她暈眩。

　　她重新抬起頭，才剛將視線仰起，撩亂的視線中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光芒。然而緊接襲來的聲響明晰了那個來源。

　　——砰！

　　一枚步槍彈頭貫穿了譚雅．凱普萊特的胸膛。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身體隨著巨大的衝力扯動，微微仰起。

　　首先是灼熱，

　　接著是痛楚。

　　明明擊入的是極小的鉛鐵，卻讓她感覺整排肋骨都被震碎了。肺臟就像脆弱的水袋般破裂、大量崩潰的血液瞬間衝上咽喉，從口中嗆咳出來。

　　能量的軌跡在肉體內側擴散開來。

　　宛如被某種銳利的爪牙撕扯蹂躪。

　　但是，連那樣可怕的感覺也越來越不清晰了。

　　視線被蒙上嫣紅，所有的色彩都被汙染了，融化在鮮血色的遮色片下。感覺就像全身的血液充滿了世界，快要被淹沒了一般。

　　搖晃著、扭曲著，相互交疊的視象和幻覺混雜在一起。

　　最後一幕，她所看見的——

　　是舉著突擊步槍正對自己的旭夜．阿奇波爾多。

　　「咯…咳啊……！」

　　她抽蓄著痙孿的聲帶，想要完整吐出音節，僅此也未能償願。

　　譚雅的身體從樓梯口摔落，往建築下層殞墜。

　　似乎聽見沉悶的落地聲，似乎又沒有。

　　至少，譚雅瘋狂的身影已經從眼前消失了。

　　「……呼唔。」

　　旭夜垂下手中的步槍，吐出一口濁氣。

　　變得破敗又濺滿血液的走廊，氣氛凝重地讓人無法正常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