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處逢生召喚師——雙神同舟．莎萊
＊內有殘酷、不雅描述，請斟酌觀賞
第四天早上，鬼陵城城主莫桑波登上城牆一看，不禁露出笑容。
只見鬼陵城前面一整片平坦的黃土曠野上，此刻尤如蓋了張地毯般，黑壓壓的站著無數人影。他們是南邊「西薩帝國」派來的軍隊，四天前晚上便已巧聲無息的到來。鬼陵城居民們一早起來，赫然發現敵軍襲來，當時的恐懼自是不言而喻。城主莫桑波立刻下令緊閉城門，不許居民隨意出門，也不許城內守軍出城迎戰。
鬼陵城中士兵約莫八百，但看西薩軍的盛容，少說也有四千，無論如何迎戰都不是個現實的方法。儘管衛隊隊長諾瓦提議派使者前去最近的友邦求援，莫桑波卻沒答應，只要求他執行原來命令。
那當然是因為他心中自有辦法。
鬼陵城歷史悠久，倚靠著平野上一座天然高地而建，前方以瑪瑙河為天然屏障，擁有六十呎高、精良堅固的城門，只要守軍不鬆懈，尋常的攻城兵器得花上幾個月才能成功突破。因此只要封鎖城門，和城門以外能夠入城的小道，鬼陵城易守難攻。事實上，這座城在過去五百年中從來不曾陷落。是與西薩帝國敵對的「米戈共和國」引以為傲的堅盾。
莫桑波能在西薩軍中飄揚的旗幟上看到代表西薩皇室狼頭獅標誌，看來這是一次正式的攻擊，代表兩國幾十年來的停戰協議已經被打破。
西薩軍三天來並未發動攻勢，自是因為知道鬼陵城守備堅固之故，他們並不攻擊，卻早已切斷鬼陵城和外界一切連繫，並在部隊後方畫上了四個巨大無比的魔法陣。
這四個魔法陣，才是此次西薩軍出動的「主力部隊」。
「召喚大陣」每一個需花上三十人以上的召喚師來維持運作，從中被喚出來的異世界怪物自也十分強大。魔法陣完成至今已經快有十個小時，只見四個圓陣此刻正發出淡紫色的光芒，魔力集結發出低沉的地鳴，甚至傳到了鬼陵城中。不用說，西薩軍打算召喚的，絕對是甲級以上的可怕魔物。再過不久召喚程序將會完成，到時鬼陵城不知會有什麼下場。
此刻，鬼陵城居民們還躲在家中默默祈求。城牆上的莫桑波卻很是興奮。他像一個剛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在心裡盤算著如何玩弄這四千個人。
身後響起腳步聲，莫桑波轉過身，看見鬼陵城衛隊隊長帶著一個蒙住雙眼的女孩走近：「大人，我把她帶來了。」衛隊隊長諾瓦壯碩的身軀此刻覆蓋在全套的銀色甲冑下，只差頭盔沒戴，從那雙粗眉和堅毅的雙眼下，莫桑波能察覺到他心裡的鄙夷和憤怒；這不算什麼，尋常人的想法對莫桑波來說和隨風飄揚的灰塵一般無趣，他的注意力只在諾瓦身旁那衣衫襤褸的女孩身上。
女孩大概十他直直看相向有一副端正的容貌，若不是衣衫襤褸，加上雙頰消瘦、膚色發黃，應該是一個十足的美人。半個月前莫桑波設下計謀，將這女孩從她的同伴手中劫下，關進鬼陵城地下的牢裡，至今沒給過半點食物。莫桑波來到女孩面前，伸手揭開她眼上的布條，審視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女孩茫然地看著前方的某一個點，顯然光是站立便已耗盡了力氣。
虛弱到失去判斷能力，正是莫桑波對這個女孩所希望的。
「鞭打過了嗎？」莫桑波隨口問道。諾瓦脹紅了臉，似乎隨時都要掄起拳頭，但看見莫桑波臉上彷彿只是問他有沒有吃過早餐的神情，隨即洩了氣一般垮下肩膀。「……是的。」
莫桑波特地下令在今天早上鞭打女孩一頓，為的是將她的身體逼至極限，只是餓她稍嫌不足，乾脆再痛打一頓，定要叫她神智不清、意識矇矓。
莫桑波轉過女孩身子，查看她破爛衣衫底下的肌膚，又髒又臭的麻布衣已被鞭子打出一條條開口，底下白皙的皮膚上也滿是血汙，傷口中粉色的肉翻了出來，一旁諾瓦不忍觀看，別過頭去。
女孩支持不住，雙腿一軟，就要倒下；莫桑波仍是不理不睬，任由她往前栽倒，還是諾瓦及時伸出手來相扶。莫桑波撥開女孩許久不曾梳洗的頭髮，只見她後頸上連著脊髓的位置，赫然插著一支僅有拇指大小的短劍，通體晶瑩，不似俗物。
諾瓦倒抽一口氣，莫桑波啵的一聲將短劍從女孩頸上拔出，一股細小的血流立刻從傷口中噴了出來。諾瓦駭然：「你在做什麼？」抓著女孩向後退開，莫桑波毫不理會，喚來兩個士兵：「去將她綁在投石機上。」兩個士兵對看一眼，上前要從諾瓦手中接過女孩。諾瓦退後一步，一手握住腰間劍柄，沉聲怒道：「大人，您私自將這女孩囚禁起來，施以鞭刑，這些事我本來不知，也無權干涉；但這女孩已經如此虛弱，為何你還要將她綁上投石機，她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對她如此？」
莫桑波彷彿第一次看見了諾瓦，他打量了這正值盛年、盡忠職守的隊長一下，跟著將短劍拿在他眼前，問道：「這是什麼？」
諾瓦看了看短劍，不明所以，怒視著莫桑波。「這短劍由水晶打造，曾被詛咒，能夠阻斷魔力的流動，將這插在女孩後頸上，才不會讓她在城中召喚魔物。」
召喚魔物這件事對諾瓦來說並不陌生。如今召喚師是世界上各個國家都致力培育的重要人才，尤其在軍事上貢獻尤大。他指揮的鬼陵城衛隊中便有召喚師，這些人擁有特殊的力量，能藉由魔法陣和異世界聯繫，將屬於異域的怪物帶入這個世界中。
「原來這孩子是個召喚師，但為什麼……」諾瓦還待要詢問，卻突然察覺了異樣。
是女孩。不知為何，女孩的身子越來越重了；一股像是毛皮燒焦，刺激鼻腔的味道令諾瓦皺起眉頭。緊接著，更驚人的事發生了，只見女孩身上緩緩冒出了無數淺藍色半透明的物體，看起來像是火舌一般不停竄動，更仔細看的話，能發現這些藍火是從女孩的傷口中冒出來的。
諾瓦心裡一陣驚慌，一瞬間猶豫著該不該將女孩拋下，卻發現這些藍火和他的身體碰觸，沒有任何感覺。
「高濃度的魔力，連一般人都能看見和聞到。」莫桑波緩緩地說。「快，把她帶走。」兩個士兵戰戰兢兢的從諾瓦手裡接過女孩，奔下城牆。一股對於未知的恐懼攫住了諾瓦，令他突然間失去了抵抗的力氣，握著劍柄的皮手套內滿是汗水，另有一股羞恥在嚙咬他的心；擔任鬼陵城衛隊隊長近二十年，他還是第一次如此驚嚇。他突然知覺了什麼，對莫桑波怒目瞪視。「那女孩……你究竟做了什麼？」
「你馬上便會知道。」莫桑波輕聲說，示意他看向城牆之外。諾瓦轉頭去，只見西薩軍頭頂上不知何時一片漆黑，一朵盤旋沸騰的黑色烏雲正在那兒蠢蠢欲動。四座召喚大陣的紫光猶如絲線一般向上延伸，進入到烏雲之中。
一條巨大的暗紅色觸手從烏雲中慢慢垂下，上頭滿是吸盤，即使是在城牆上看，也能馬上發現這條觸手有攻城梯一般的粗。「你可有聽過在東方出現的傳奇召喚師？據說他的魔力龐大到能夠召喚神靈、甚至已經和異世界的神結下契約。」
諾瓦駭然變色，接口道：「不錯，據說他身負千年難逢的『雙神同舟』的絕佳資質，注定要為這個世界帶來改變……」說到這裡，他已恍然大悟。「那女孩，那女孩莫非——」
莫桑波道：「看啊，敵人的召喚大陣要生產了。」只見烏雲中央突然向內凹陷，從中垂下的觸手一陣痙攣，隨即快速向下掉落。觸手、身軀，一隻無比巨大的章魚一般的魔物從烏雲中被吐出來一般，降生在這個世界中。只見牠十數隻處手網狀向外散步，將周圍西薩軍的帳篷和人馬全部壓成碎塊，更不用說在牠正下方的那一群召喚師了。
傾盡如此力量和犧牲，可見西薩軍此番是非推倒鬼陵城不可。緊接在章魚魔物之後，其他三個召喚大陣上方也有魔物降生。分別是一支人骨組成的軍團、一頭擁有四根象牙、五隻眼睛的長毛象、和一座全身布滿結晶的黑曜石巨人。在這之中，黑曜石巨人的大小僅次於章魚魔物，大約和鬼陵城的城門一般高度。長毛象本來巨大，西薩軍召喚的這魔物卻又要大上一倍，人骨軍團顧名思義，是一群裝備武器的骷髏，雖然和人同樣大小，但殺人不眨眼、幾乎不怕任何兵器，在另一個意味上比其他三種魔物更加危險。
如此大費周章的召喚四種甲級魔物，對付鬼陵城可說是大材小用了，這之中自然也有防備鬼陵城的召喚師的用意。但他們不知道的是，莫桑波打從一開始便沒有調動鬼陵城的召喚師，即使有，城內的召喚師僅僅十二、三人，根本無法和這大軍對抗。
西薩軍的將領很是奇怪，他率領兵馬星夜趕來，要和鬼陵城的軍隊一決死戰，想不到對方緊閉城門，對於挑戰一概不應；猜想八成是城中守軍不足，看見自己的部隊就嚇尿了褲子，立刻派遣分隊截斷鬼陵城的後路，防止他們傳遞求救書信。不料守候了兩天，城中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除了大門緊閉、水閘不開之外，連一隻信鴿也沒看見過。
西薩將領心中疑心大盛，莫非對方擺下了空城計、又或是有什麼保密至今的強大武器？他想到現今各國都致力於招攬和培育軍用的召喚師，這些人所擁有的神祕技術，能夠將異世界的怪物召來為己所用。若是擁有天分的，光是一人便能召喚出足夠抵數十個人的戰力。此番前來之前，知道鬼陵城中召喚師數量不多，因此他並不打算太快啟動召喚大陣，但越想越是不安，深恐對方早已安排下什麼陷阱；因此馬上下令畫陣，打算靠著甲級魔物一舉突破城牆，將鬼陵城收進手中。
時間是第四天將近正午，魔物們已準備妥當，壓死了五十多人的章魚魔物曾一度脫離召喚師們的掌握，此刻又重新鎮靜下來，服從召喚師的命令。現在只待一聲令下，四千大軍加上四種甲級魔物便要蹂躪鬼陵城。
西薩將領站上瞭望台，意氣風發的環顧眾將士；舉目所及，人人臉上都帶著十二分的自信。他們早已認定了這場仗能輕易獲勝。將領拔出長劍，喝采聲如同暴雨一般響起。
他正要揮下長劍，猛地聽到一聲驚呼，不知是誰先伸出了手，指向天空；數千人同時抬頭看去，只見鬼陵城中拋出一個黑點，在陽光下不知怎地好像燃燒著淺藍色的火焰。
敵襲？大部人的人心中一定也跟他有同樣疑問。但那東西以投石車的石頭、或是召喚出來的魔物來說都太小了。
帶著淺藍色火焰的黑點越飛越近，隨即有人大叫了起來：「是人，那是個人！」不錯，那黑點的確是人，是一個渾身被綑綁的小女孩，用投石機拋了出來的。
西薩將領腦中一片空白，丟一個小孩出來有什麼用？彷彿是回應他的疑問一般，甲級魔物們一齊騷動起來。人骨軍團的頭骨開始劇烈搖晃，科搭科搭作響，彷彿是因懼怕而發抖。黑曜石巨人雙腳在地下一踏，突然間失去控制，開始攻擊周圍的人。長毛象人立起來，發出一聲好似慘叫的尖銳聲響，章魚魔物則是陡然伸出兩條觸手，朝著空中的女孩掃去。
眾目環伺之下，觸手擊中了女孩，剎那間，一股無形的重壓襲擊了西薩大軍，人人只感覺到頭上和肩膀一陣可怕的力道，無可抵抗的伏在地上。接著，所有人都看見章魚魔物身在空中的觸手開始燃燒起來，鮮紅的火焰有如奔馬，從觸手的尾端迅速延燒到本體，章魚魔物痛苦的扭動，剩下的觸手也朝著女孩捲去。但此時女孩的上方已經出現了一片血紅色的烏雲，從中伸出一雙焦黑泛紅的大手，抓住了章魚魔物的觸手，這些觸手也立刻燃燒起來。
「它」從紅雲中探出了頭，是一個沒有臉孔的黑色巨人，在該有五官的地方爬滿了灼熱鮮紅的紋路，體型只有比黑曜石巨人更加龐大。「它」的出現帶來了一股致命的熱浪；女孩底下的士兵們發出痛苦哀號，他們身上的盔甲開始冒泡融化，護身皮衣也冒出火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是，西薩將領趴倒在地上，在高熱的空氣中不停流下汗水，他好不容易抬起頭，看向女孩上方的黑色巨人，只這一眼，將領感覺到心中有什麼東西發出無聲的斷裂，那不是人所該看見的東西。一股不知該說是罪惡，或是狂喜的感覺充滿了他的身體，他好像已經不再是自己身體的主人了。
黑色巨人從紅雲中探出上半身，將手中已被燒成焦黑沙塵的觸手自手中拋下，跟著將沒有五官的臉朝向人骨軍團，這些骨頭瞬間炸成了碎片，好像一被「它」看見，就再也無法維持形體一般。
神！這真可說是神的降臨！
西薩將領心中再沒有一絲喜悅，看著巨人懷中漂浮著的女孩，她不知什麼時候身上已沒有了繩子束縛，一絲不掛，光滑白皙的背上現出一對淺藍色火焰的翅膀；他不禁慟哭起來，不為了自己曾經犯下的錯，或是自己死去的部下們，他僅僅是為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存在太過巨大，察覺了自己的命運而哭。
和他，以及所有還活著的西薩軍相反，鬼陵城上的城主莫桑波此刻正放聲大笑。一旁的衛隊隊長諾瓦臉色死灰，看著黑色巨人將周圍的一切全部燒盡。
「『雙神同舟』……那女孩是和神靈締結契約，將來可能創造歷史的人物，你竟然……」諾瓦話語苦澀，不敢相信莫桑波竟能做出這種事情。
莫桑波聳聳肩。「這樣一來，鬼陵城不費一兵一卒，不犧牲一條人命便保住了；還消滅了大半敵軍，不是很好嗎？」不理會一臉驚駭的諾瓦，莫桑波伸手指向城外。「他們說『雙神同舟』，那是一人能駕馭兩尊神靈的意思。你瞧，第二尊神靈這就來了。」
兩人周圍人潮聚集，鬼陵城內的居民們聽說西薩軍潰敗，紛紛奔出來查看，只見城牆之下，又有了新的變化。
黑色巨人全身從紅雲中脫離，佇立在大地之上，它雙腳下的地面因高熱及某種不可知的力量迅速塌陷，周圍滿是鋼鐵、皮革、血肉燒焦的氣味。
而女孩頭頂上的紅雲迅速轉黑，簡直如墨水一般，從中一股詭異的青氣傾洩而出，周圍的西薩軍若不是早已軟了雙腳，便是努力要逃的越遠越好。長毛象也踐踏著人群向外跑去，想不到牠還沒來的及跨出幾步，猛的一聲極尖極利的鳴叫從青氣之中傳來，叫聲直衝天際，猶如蠕蟲一般無孔不入，連鬼陵城上的人們也忍不住摀住耳朵。諾瓦只覺得腦中一陣刺痛，好似被一把小刀叉進了耳朵，他無意間轉向莫桑波，突然發現他渾若沒事的站在原地，對這聲淒厲的鳴叫沒有一點反應。
同時間，鬼陵城前狂風大作，一道黑影從青氣中竄出，猶如長鞭，攫住了長毛象。長毛象隨即發出淒厲的慘叫，身上不斷噴出藍色鮮血，那黑影赫然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青色蜈蚣，用嘴上的鉗爪咬住了長毛象，簡直要將其切成兩半；從女孩頭頂到長毛象的距離至少也有一里，即使如此拉長了身軀，那蜈蚣仍有一部份還留在青氣之中。
底下的西薩軍將領停止了哭泣，涕淚縱橫的臉上露出一道恍惚的微笑，他的精神在兩尊神靈之前，已經完全遭到破壞。和他同樣下場的士兵為數不少，西薩帝國派遣來的四千軍馬，此刻若不是先一步撒手人間，便是徹底瘋狂，成為廢人，不知哪一種下場才比較幸運。
同樣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在鬼陵城牆上，或許是距離比較遠些的關係；但就算如此，在黑色巨人後又目擊到巨型蜈蚣的鬼陵城居民們之間也爆發了混亂，大多數人慌忙逃回家中，其他人則當場尿了褲子，排泄物的味道沒花多少時間便佔據了城牆上的空間。諾瓦也全身顫抖，靠著多年來作為衛隊隊長的矜持，才沒有跟著奔下城牆。能夠辦到，還有一部份原因來自他對那被莫桑波丟出城外的女孩的憐憫。好不容易從恐懼中找回了怒氣，他對莫桑波問道：「這便是您的目的嗎？大人，將那女孩丟出城外，迫使她召喚出神靈來自保。」
莫桑波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微笑，令諾瓦不禁心中一寒。
曠野上一片狼藉，女孩旁的黑色巨人暫時停下了動作，巨型蜈蚣留下血肉模糊的長毛象，發出鳴叫，天上隨即打下一道閃電，將黑曜石巨人劈成了碎片。
「大人，您假借神靈之手消滅了敵人，但我們不會也得面對神靈的憤怒嗎？」
莫桑波搖了搖頭。「那女孩現在太過虛弱，沒辦法讓神長時間留在這裡，等周圍被當作威脅的東西全被消滅，那兩尊神就會回去的。」是的，那女孩不會死。只要有和神靈的契約存在，誰也無法真正殺了她。反正鬼陵城的危機已經解除，女孩就放著吧，她已經沒有用處了。
「您的意思是她不會死？」諾瓦的表情稍稍緩和下來。「我立刻把她接回來，鬼陵城待她如此，我們非得賠罪不可。」
「不。」諾瓦剛剛轉身，莫桑波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回過頭來，只見莫桑波的雙眼放出奇異的色彩；一股奇異的狂喜滲入他的心中，一眨眼間，諾瓦的精神已被抹煞。莫桑波鬆開手，任由他在原地踉蹌幾步，跌坐在地；接著，他站上鬼陵城牆，張開雙臂，享受照在身上的日光，大口吸進城前曠野上飄來的焦味和腥味，然後投身而下，摔進了瑪瑙河中。
莫桑波的身體猛烈撞擊河床，撞碎了大部分的骨頭和內臟，斷裂的肋骨刺進心臟，或從胸口穿出，在他來的及感受到疼痛之前，被擠壓而成一團糨糊的大腦已率先替他劃下生命的句點。於此同時，一道白光從莫桑波的身體裡向上射出，尤如流星般竄進了天上雲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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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莎萊醒來，雨滴正不停拍打著她。好不容易坐起身，她發現自己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周圍盡是同樣顏色的屍體，空氣中煙霧瀰漫、四處能看見火焰燃燒。比較近的一具屍體上，本該是盔甲的東西嚴重變形，像液體一般從人體上流淌而下，冷卻硬化而形成現在看見的怪異形狀。離她所在的地方不遠還有一個巨大的坑洞，依稀描出巨大的腳印。
「發生了……什麼事？」莎萊試圖回想，她依稀記得自己在夜裡被人綁架，後頸上被插了一根怪異的長條物，之後再也無法運使魔力，就這樣被關到了某個地牢裡。但如何到了外面來的一切過程卻是不著頭緒。她伸手摸向後頸，長條物已不在那裡，連傷口也沒留下。正思量著，突然覺得背上有些搔癢，依照以往的經驗，她知道自己一定曾經被痛打一頓。
她再伸手摸摸背部，並沒有任何異樣，顯然傷口早已癒合了。這是和神締結契約為數不多的好處之一，幫助她好幾次死裡逃生。剛稍鬆了口氣，莎萊隨即驚訝地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她伸手遮住，朝四周尋找能蔽體的東西，但所有一切都已被焚燒殆盡，她不得已只得再站起身來尋找，這一使力，頓時發現身上連一點力氣也沒有，原來她已餓了很久了。
五歲那年，她和第一尊神靈，「大炎靈」弗萊姆簽訂契約，從此成了不死之身；但作為代價，佛萊姆將她的村莊燒成灰燼，而她對身體的感覺也變得難以捉摸。常人靠著肚子裡的感覺來知道餓了；她卻要等到自己的手指開始顫抖，才會警覺太長時間沒有進食。曾有一次她實在太久沒吃東西，結果虛弱到無法動彈，無依無靠的她甚至發不出聲音求助，結果直到兩天後被人偶然發現，才終於獲救。期間她任由蟲蟻走獸在身上亂爬，卻無計可施，身體明明已到了極限，卻始終不斷氣，一度甚至以為自己將要這樣度過餘生了。
站不起來，莎萊索性張開嘴，去喝越下越大的雨水，如此過了一段時間，才終於找回一些力氣。她還是站不起身，只好爬著在屍體四散的曠野裡尋找出路，好不容易看到一條還沒燒完的帳篷一角，她趕緊上前把火撲滅，也不管骯髒就圍在身上。於此同時，腦裡也慢慢整理出了一些思緒。
首先，從周圍的情況看來，她肯定曾經面臨過十分強大的敵人，以致於必須召喚出弗萊姆來應戰。麻煩的是，似乎她的敵人是一整支軍隊；莎萊在世界上四處漂泊，和路途上結交的同伴一同冒險，從未被捲入過戰事之中。像她這樣擁有「雙神同舟」資質的召喚師，當然沒有哪個國家或勢力不想拉攏，但莎萊知道神靈的力量太過強大，始終拒絕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只是不停漂泊，那些想拉攏她的勢力害怕強逼之下，反受其害，因此也從來沒有人阻止她離開。
但今天她顯然是毀滅了一支軍隊，這樣可麻煩了。萬一造成這慘狀的兇手是她的傳言進入那國家之中，天知道會掀起什麼樣的爭端。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取下身上帳篷布，細細查看，果然在角落找到了個金絲繡成的符號，那是隻狼頭獅身的野獸，西薩帝國的標誌。
「西薩……我竟然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來。」莎萊半個月前所在的地方，乃是東邊蔥鬱的森林，兩地差了有數十里遠，現在她的同伴們想必正在找她。
當務之急，除了趕快找到衣食、回到同伴身邊之前，還得要找出當初是誰綁架她才行。她人在西薩軍營地當中，這是否代表著西薩帝國綁架了她，又或者是和西薩帝國敵對的勢力下的手？
想要詢問和她結下契約的兩尊神靈，但弗萊姆向來對她的問題不大理會，另一尊又不說人話；總而言之，就算真的要問，她現在也沒有足夠的精力。莎萊打起精神，重新圍好帳篷布，在大雨中盲目地前進。
向前爬了一陣，她突然為一股香味吸引，那是肉烤熟的味道；盡可能不去想會是什麼肉，莎萊努力向味道傳來的方向靠近。果然，在香味的盡頭是一匹死去的戰馬，她此刻也顧不得其他，撥開馬肚上焦裂的皮膚，便探口上去吃了起來。
直吃出了一個有她手臂那麼寬的缺口，莎萊才稍事休息。她連自己是否飽了也感覺不到，只是抓了個大概的量而已。
在雨中休息一陣，她終於有足夠力氣起身，空氣中瀰漫的煙霧也漸漸散去，她這才看清自己身處一片曠野之中，除了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外，便是一座倚山而建城堡最為醒目。舉目四望，只見周圍除了死屍之外，還有些存活的士兵在走動，她心中一喜，趕緊朝最近的一人靠近。
那人似乎漫無目的地踱步，垂低了臉，下巴抵在胸口上，口中唾液一點一點流下。
莎萊尚未開口，已感覺到這人十分古怪；但她還是問道：「你……你還好吧？」
那人對她的聲音產生反應，轉過身來；莎來看見那男人茫然的雙眼，臉上肌肉鬆弛的垂下，似乎已有六十多歲。一道想法在她腦中萌生，看來她曾經召喚的不只是弗萊姆而已。
第二尊和莎萊締結契約的神靈，乃是異世界的一尊地母神，能呼喚風雷，個性極其暴躁。當時她剛滿十歲，和一位年邁的探險家一起生活；他們在一次深入濕熱叢林尋找古代遺跡的冒險中，誤觸陷阱，探險家身中不知名的劇毒，有醫生的村落最近也在兩天路程之外。
她為了救探險家，就地畫出魔法陣，嘗試召喚具有醫療能力的神靈，想不到回應的卻是掌管天候的豐饒神。這尊神名叫史普尼爾，外型乃是一隻巨大蜈蚣，而且不說人話，單方面的強迫她簽下契約，倒也真的給了她治療劇毒的能力。代價卻是探險家的性命和她身體的成長。為此，莎萊學會了解毒的方法、身體也變的百毒不侵，但在十四歲之後，她便不再長大，將會維持這樣的身體到老。
為了這件事，莎萊花了很長時間尋找如何解除與神靈的契約。和魔物簽下契約的召喚師，終生都和魔物之間有著聯繫，這是一種類似心靈相通的感應，一旦締結，便無法切斷。最後她不得不放棄，卻也不願再一次召喚史普尼爾了。
光是召喚神靈，便會為周圍帶來極大影響。這不只限於對天氣、地貌造成的改變與破壞，更可怕的是，這世界上生物的精神構造無法承受神靈的壓力，神光是其存在便能對精神造成打擊，尋常人目擊一尊神靈，便可能造成一生難以根治的精神疾病；若是連續太過靠近兩尊以上的神靈，儘管這機率非常非常低，人的自我意識便會崩壞，換言之就是發狂。
莎萊眼前的這人，顯然便是已經發了瘋；這代表著她八成一次將兩尊神靈召喚了出來。
看來這一整團西薩軍不是死了，便是瘋了。莎萊在心中感到歉疚的同時，也為自己是兇手這件事不會傳出去而感到一絲安心。話雖如此，這仍然是她碰到過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
認定在這裡得不到幫助的莎萊，轉而向城堡走去。城堡的大門敞開，從中大批走出帶著車馬的居民，看起來竟是要舉家搬離這個地方。隨著莎萊走近，她能看到居民們臉上都帶著陰鬱的神情，儘管許多人對身上只圍一條布的她多看了幾眼，卻沒人多加理會。莎萊向一個好心人要到一套舊衣，趕緊換上；在打聽之下，原來這裏的人目擊了發生在城前的西薩軍的慘狀，不堪恐懼，因此紛紛逃了出來。
這些人眾口一詞，說道四天前西薩帝國的軍隊便已在這座鬼陵城前排好陣仗，城主的莫桑波卻不應戰或求救，只是關緊城門，在城牆上張望；眾人對他失去信心，正想逃離這座城堡，卻突然聽說西薩軍被殘殺的消息，不少人跑上城牆去看，但回來時都嚇得不輕。於是一個人跑了，便有兩個人跟上，不多久時間，整座城便陷入了混亂；起初還有人打算留下，但緊接著城主莫桑波投河身亡，一道詭異白光飛上天空，加上鬼陵城衛隊隊長諾瓦發瘋的消息傳開，所有人都認為鬼陵城已遭到詛咒，越早離開越好。
莎萊思量一會，果然城主和那衛隊隊長一定知道些什麼，尤其是城主那令人費解的行動……說不定，她就是作為替鬼陵城擊退敵軍而被綁架來的。若真是那樣，城主莫桑波該是怎麼樣一個狠心又邪惡的人，竟然會想到要利用自己的力量，而且過程中設想周到，沒有給她一絲機會反擊？
城主已死，看了看寬大晶瑩的瑪瑙河，想必屍體早已被沖到下游去了；她轉而尋找了人們口中那個原本盡忠職守的衛隊隊長諾瓦。
莎萊沒花多久便找到了他，只見諾瓦是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身上還穿著厚重的銀色盔甲，但兩眼呆滯，坐在一台牛車上，雙手抱膝，好似一座石像一般。
莎萊試著向他搭話，駕駛牛車的人看到，便說：「沒用的，他不知怎的變成了這副模樣。別人說的話他會照做，但話也不說一句，走起路來好像剛開始學似的。這樣的人再也拿不了劍囉，實在可憐。」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莎萊問道。那人回答：「沒人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他和城主大人留在城牆上，也不知怎的，城主便跳進了瑪瑙河自殺。」說著，那人伸手指了指鬼陵城前的河流。「不久後便有人發現他站在城門前發楞，不管誰問他問題都不回答，好像靈魂給抽走了似的。」
莎萊跳上牛車，細細查看諾瓦的雙眼，果然他也是受到極大的精神傷害才變成這樣的。真奇怪，若是城主莫桑波和諾瓦都是因為目擊了兩尊神靈而精神崩壞，一個自殺、一個不再說話。為何那些曾經上到城牆的居民只是感到害怕而已，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祕密。
「欸，這人就交給我吧。」莎萊提議。「妳？妳能拿他怎麼辦？」牛車的駕駛揚起一邊眉毛。莎萊不知該如何解釋，隨口道：「他腦袋已經被蟲給吃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你也要小心一點，這種蟲產的卵會在空氣中傳播，今後幾天最好吃一些酸的，把蟲卵殺掉。」
那人聽了，臉色大變，急忙把兩人趕下車，頭也不回的走了。莎萊鬆了口氣，領著諾瓦走進已然空無一人的鬼陵城中。果然是她說一句，諾瓦才有動作，好像多了一個不中用的僕人似的。
莎萊在鬼陵城中四處搜索，好不容易找到莫桑波的住處，立刻將裡頭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找到什麼像樣的線索。這人十分神祕，作為城主，竟然沒有留下一點關於他身分的文件，只知道他某一天來到鬼陵城，像是變魔術一般的迅速當上城主，甚至沒有一個反對的人。
莎萊無計可施，只得訴諸最後的手段。她花了幾天，在城中廣場上畫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那是被稱為召喚大陣的特殊法陣，通常用來召喚甲級以上的強大魔物。莎萊資質特殊，當初召喚弗萊姆和史普尼爾時使用一般的召喚法陣便已足夠；但這次她要做的不僅止於和異世界的神靈簽訂契約，更要借助他們的力量找出將她綁架到這裡來的人；為此她需要和兩尊神靈有更完整的聯繫。
待一切準備妥當，莎萊命諾瓦在召喚大陣外等待，她一人坐在法陣中央，兩手貼著地面，將魔力傳送進法陣之中。魔法陣立刻發出藍色光芒，一股地鳴慢慢從她身下傳出，不用多久，整個鬼陵城似乎都跟著開始搖晃起來。
在隆隆聲中，她身前颳起旋風，沙塵聚集成一道龍捲，從中慢慢現出黑影，一個全身隱藏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出現了。他比諾瓦還要高大，斗篷的邊緣有火星閃爍，不時迸出一點燃燒的灰燼。這便是弗萊姆在這個世界的模樣，並非他先前在西薩軍面前顯現的真身，不會為周圍的人類帶來危害，但僅僅只是在他周圍，便能察覺到熱氣蒸騰。
「莎萊，妳受驚了。」斗篷下傳出的，是老人般慈祥的嗓音，但絕不可為這嗓音給騙，慈祥是人類接收這尊神靈的意念時擅自萌生的感覺，決不代表弗萊姆心地善良。人類無法了解神靈，是莎萊年幼時學到的第一堂課。
「弗萊姆，我需要你的幫助。」莎萊說。和神靈對話，最好直接切入主題，想和他們聊天極有可能被視為不敬；即使是資質最好的召喚師，在神靈面前也和最蠢笨的人類一模一樣。
「莎萊，雖然妳有不死之身，但是不可以太糟蹋自己身體，想當初妳沒吃東西，害的自己倒在房子裡好幾天不能動彈……」弗萊姆自顧自地道，語氣中滿是關懷。這便是他麻煩的地方，總是一副關心莎萊的態度，但從來不會正面回應莎萊的疑問。
「弗萊姆，我是怎麼被帶到這裡來的，兇手是誰？」
「對了，莎萊，從這裡往東北大概兩里的地方有一列車隊，上頭有妳最喜歡的蜂蜜酒，妳怎麼不去嘗嘗呢？」
「那是從這座鬼陵城逃出去的人的車隊吧。你休想叫我搶劫，明明什麼都知道，不要迴避我的問題。」
「嗯？我耳朵不太好，聽不清楚妳在說什麼。」弗萊姆伸出一隻漆黑的手，放在耳朵旁邊。莎萊氣的一拳打出，弗萊姆另一隻手絲毫未動，卻突然出現在她拳頭前方抵擋。
一股焦味立刻從莎來的手上冒出，她的拳頭在弗萊姆的手中嘶嘶燃燒，若不是她對身體的感覺早已失調，現在一定痛得大哭起來。但莎萊只覺得手上輕輕的搔癢而已。
「哎呀？」弗萊姆的斗篷下一道紅光閃過。「莎萊，這是對我應有的態度嗎？」
要向神靈索取什麼事物，必須獻上祭品，即使是已經簽訂契約的莎萊也不例外。「這隻手的皮膚給你，把我要的答案說出來。」莎萊說，想起自己的村莊和那位老冒險家。
「不不不。我為什麼要妳的皮膚呢？」弗萊姆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咯咯笑了起來。「莎萊，我今天需要的是——妳的吻。」
「……這麼便宜？」莎萊有些不可置信。
「我偉大的主人啊，只要有您青睞的一吻，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願意。」弗萊姆的嗓音突然間年輕許多，黑色斗篷翻飛，露出底下一張英俊的暗褐色面孔。
「哼，明明是我必須聽你的，什麼主人啊？」莎萊不屑道，但同時在心中暗暗欣喜，看來今天弗萊姆心情不錯，要實現願望竟然只要一吻？普天底下哪有這麼划算的事？
「來吧，吾愛。」弗萊姆彎腰向她靠近，莎萊一瞬間為他七彩變換的瞳孔著了迷，隨即搖了搖頭，將心中的盪漾驅趕開來。這尊神是在玩弄她，絕不可妄自菲薄。
莎萊閉上雙眼，將嘴唇湊上，感覺自己似乎是吻在柔軟的枕頭上。一瞬間，有什麼東西要伸進她的嘴裡，莎萊立刻慌忙後退，滿臉通紅。
「哈哈哈哈！」一陣響徹天際的大笑從弗萊姆的嘴裡發出，在莎萊還不及做出反應之前，英俊的男人再度被黑色斗篷壟罩，笑聲也變得蒼老。
「這、這樣就夠了吧。」莎萊明明穿著衣服，卻突然覺得自己衣不蔽體，趕緊摸了摸身上確認。
弗萊姆輕快的點點頭，說道：「莎萊，妳在半個月前被這座城的城主，莫桑波給派人挾持，用的是一把被詛咒的水晶短劍。」
莎萊點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使不出半點魔力。」水晶乃是魔力的另一種形態，好似水能凝固成冰，魔力凝結之後便會成為水晶；就像水變成冰後無法導電，變成水晶的魔力反而會阻礙魔力傳導。
「那短劍上頭的詛咒是什麼？」
「那詛咒能令一切神靈的干涉失效，因此我也不知道妳被綁架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莎萊一驚：「什麼，有詛咒能夠暫時切斷契約，讓你看不見這個世界？那城主究竟是什麼人？」
弗萊姆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不是人。莫桑波投河自盡之後，他真正的形體升上空中，回到了他原本該在的地方去了。」
莎萊一聽，更是震驚：「你是說，他本來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那麼——」
她的話還未說完，突然間召喚大陣的光芒大了起來，莎萊發現自己的魔力急速消失，她雙腳一軟，跌坐在地，同時一朵黑色烏雲開始在鬼陵城上集結。
「哎呀哎呀。」弗萊姆抬頭仰望，無奈地嘆了口氣。
史普尼爾的巨大身軀從漆黑如墨的烏雲中竄出，將鬼陵城繞了幾轉，巨石堆疊的城牆發出危險的吱嘎聲，蜈蚣形狀的頭部最後棲息在一座瞭望塔上，將觸手對著莎萊抖動，從鉗爪後頭的嘴裡發出一聲尖細的叫聲，在莎萊聽來，彷彿是在嘲笑她似的。
自始至終站在一旁的諾瓦頹然倒下，耳中不斷冒出血泡。即使精神已然崩壞，在神的面前依舊不容許人類站立。
「吵死了，我聽不懂啦。」莎萊忿忿地說，慢慢站起身來，心中有些驚惶。她原本只想向弗萊姆詢問的，想不到這尊地母神眼見有機可趁，竟然又擅自吸去她的魔力，在這世界現身，就是這種對她沒有絲毫顧慮的行動，才讓她和史普尼爾疏遠的。
「莎萊，妳這話有欠考慮。」弗萊姆說，莎萊皺緊了眉頭，無法反駁。既然史普尼爾已經降生，隨意激怒她換來的只有死亡和毀滅，說不定連弗萊姆賜與她的不死之身也會被打破。
「史普尼爾，妳……您有什麼吩咐？」莎萊緩緩起身，對著蜈蚣行禮。她低下頭，心想如此至少能令她心情好些。
史普尼爾再度發出尖細的叫聲，倒地的諾瓦又是一陣痙攣，小便從他的胯下緩緩溢出。莎萊忍住摀住雙耳的衝動，對弗萊姆說：「弗萊姆，你能夠翻譯嗎？」
「喔喔？翻譯？莎萊，妳打算把貞操獻給我嗎？」弗萊姆又發出愉快的笑聲。
「我的貞操對你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吧……算了，如果這樣你就滿意的話。」莎萊說。「不過，要等到你翻譯完，我的貞操可不是在這種地方就能隨便丟棄的。」
「嘿嘿，如妳所願。」弗萊姆說，朝著史普尼爾發出一聲怪異的吼叫，那聲音決不是人類的聲帶所能辦到的。史普尼爾卻沒有回應弗萊姆，反而垂下大嘴，朝地上的諾瓦靠近。
「等等，史普尼爾。那個人也和這次的事情有關……」不理會莎萊的制止，史普尼爾大口一張，將諾瓦吞進了肚子裡。莎萊無奈的看著她咀嚼，心中煩燥，不知道該拿這尊地母神怎麼辦才好。
但見史普尼爾龐大的身軀突然開始萎縮，她的尾巴好像收進鞘裡一般縮進前面一節身軀，如此不停反覆，終於整個身體都進入了鬼陵城廣場中；於此同時，蜈蚣樣貌的史普尼爾為一團黑氣包圍，從中伸出了人的手腳，不多時，諾瓦在黑氣中重新出現。
莎萊幾乎合不攏嘴，只見諾瓦此刻身上盔甲轉為暗黑，皮膚顏色也是漆黑，雙眼則是血紅，一股難以言喻的存在感和壓迫感另莎萊幾乎窒息。
「嗯，我早就想要在這邊到處看看。」諾瓦說道，但那不是諾瓦，而是使用諾瓦聲音的史普尼爾。莎萊聽見她說話，幾乎有些感動，總算能和這尊神靈溝通了。
「史普尼爾，妳、原來妳一直想要一個身體啊？」
諾瓦轉過頭來：「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我現在是諾瓦．諾登斯，這座鬼陵城的衛隊隊長。」
但是鬼陵城已經被拋棄了。莎萊不敢指出這個事實，說道：「諾瓦，妳也不知道我被帶到這座城來之後的事嗎？」
諾瓦用鮮紅的雙眼瞪著莎萊好一陣子：「我的記憶中妳曾經在城牆上出現過。」
那是諾瓦的記憶，才不是妳的。看來史普尼爾想要扮演諾瓦這個人類，莎萊也只能順她的意。「那時候發生什麼了事？」
「莫桑波把妳餓了很久，鞭打了妳，又用投石機把妳丟了出去。」
投石機，這就是為什麼她會把西薩軍消滅的原因。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莫桑波，為何要如此對她？莎萊心中謎團又解開了一個，卻對莫桑波這個人更加無法理解，他們並不認識才對。
「剛才說到一半。莎萊，莫桑波並不是人類，他的真名是『拉普奈亞』，是和我一樣的神靈。」弗萊姆說，莎萊回過頭去，驚訝的問：「你是說，他也是被人召喚到這個世界上的？」
「不，拉普奈亞不回應任何召喚，因為他本身便有在時空間穿越的能力。他的稱號用你們的話來說，叫做『痴笑怪誕之神』。」
「那、那是什麼意思？」
「簡單的說，拉普奈亞喜歡玩樂，為了任何他覺得有趣的事情，即使毀滅一座城市、一個世界也在所不惜。」
莎萊的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你是說，我之所以會碰到這些事，都是因為那個拉普奈亞覺得好玩？」
弗萊姆點點頭：「莎萊，妳就當成是運氣不好，拉普奈亞是無人能夠捉摸、也無人能夠掌控的。」
開什麼玩笑，對她做出那麼多殘忍的事情、逼她召喚兩尊神靈將西薩軍幾乎消滅、嚇走了原本安居在鬼陵城居民的始作俑者，動機竟然只是因為好玩？莎萊呆了一呆，隨即氣的全身顫抖。
「那為什麼……為什麼他最後要自殺？」她許久沒有感覺到如此憤怒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一股血液湧上大腦的感覺令她暈眩，不禁蹲了下來。
「莫桑波不過是他在這個世界暫居的身體，既然沒有用了，破壞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那只不過是外表看起來像人類的殼，就像妳們穿的衣服一樣。」
淚水無法控制的從莎萊眼眶中溢出，她發現自己其實在害怕。這也是一種她許久不曾經歷的感覺，擁有不死之身和兩尊神靈做靠山的她，在世上可說是所向無敵，也因此她無論碰到任何困難、任何對一般人來說危險百倍的事情，對她而言都像旋開水瓶的蓋子一般平庸而無趣。但那拉普奈亞……同樣也是神靈的拉普奈亞，令她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了面對完全無計可施的敵人的恐懼與絕望。那是和她簽下契約的弗萊姆和史普尼爾絕對不會帶給她的感覺。
可說得上是懷念的恐懼令她趴在地上嗚咽起來。好可怕、好丟臉、好不甘心。弗萊姆拍拍她的肩膀，卻被甩開，便聳了聳肩，化作一陣灰燼消失。召喚大陣隨著他的離去失去光芒，鬼陵城中只剩下莎萊和變成了諾瓦的樣子的史普尼爾。
她一直哭到失去意識為止，想是身體早已精疲力竭了。當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諾瓦坐在一旁守候。
「妳醒了。」諾瓦鬆了口氣說道：「城主大人把妳丟出去的時候，我真恨自己為什麼沒能阻止，但幸好妳沒事。」
莎萊感覺到異樣，諾瓦身上盔甲是一片純白，雙眼漆黑，彷彿是個正常人似的。
「史普尼爾？」
「她現在在睡覺。」諾瓦答道，露出一個困惑的微笑：「好像到了這個世界來後，連神也需要睡眠了。」
「你……你恢復神智了？你是衛隊隊長的諾瓦嗎？」莎萊不可置信，諾瓦的精神本該完全崩壞了才對。但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如此正常，似乎連以前的記憶也一切完好的樣子。
「我就是，史普尼爾修復了我的精神，聽她說，地母神本來是賜與萬物繁榮與和平的，既然要使用我的身體，便把我原本的意識給帶了回來。」
「她……她還真是慷慨。」莎萊感覺什麼都亂了套，自己是不是在睡夢中也穿越到了別的世界，那個我行我素、暴躁易怒的史普尼爾竟然會為了一個平凡人類著想？
「所以，現在我是和她共用這一個身體……」諾瓦遞給她一套乾淨的衣服、一碗熱湯，隨即走到房間另一頭，邊往一個杯子裡倒水，一邊偷看她。
莎萊試著舉起手，果然沒什麼力氣，於是立刻喝起了熱湯。「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還是史普尼爾？」
「是她。」諾瓦道：「小姐……莎萊，讓我這麼叫妳吧。莎萊，我可以帶妳去找妳的同伴。史普尼爾說那是妳最先該做的事。」
「史普尼爾說的？我是該去找他們，但你呢？你和她共用一個身體，你的想法是什麼？」莎萊猜測史普尼爾或許不願意和簽下契約的自己離得太遠，但諾瓦的精神既然已被修復，倒是該尊重他的想法。萬一史普尼爾強奪諾瓦的身體，她或許該找找有什麼辦法可以把神靈請回異世界去。
「我嗎？我的想法……也是一樣。」諾瓦說，將水杯放在她床邊的小桌上，快步走開，將手放在嘴上吐出一口氣。
「怎麼回事？你身體不太舒服？」莎萊察覺諾瓦舉動怪異，便問道。
「不……」諾瓦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別了開來。
「是史普尼爾嗎？她和你共用一個身體，就算有什麼副作用也不奇怪。」
「不是，只是妳……」
「我？」
「……妳好美啊。」諾瓦彷彿讚嘆一般的說了出來。
一瞬間，莎萊從床上跳起，背靠著牆，抓著棉被脹紅了臉。
「你你你在說什麼啊？你找死嗎？是那樣嗎？和神共用一個身體太難過所以想死嗎？方法多的是不需要這樣啊！」
「不是，聽我說……」諾瓦還沒說完，莎萊抓起枕頭朝他丟去，諾瓦苦笑著接下了。
「是史普尼爾。」
「史普尼爾？」很好，原來是史普尼爾做的好事，這尊神什麼時候學會開玩笑了？
「妳知道，為什麼當初史普尼爾要殺了和妳相依為命的那位老先生？」
「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莎萊腦中一片混亂。
「那是因為她愛妳啊。」諾瓦輕聲說道，好像是在戀人耳邊呢喃，又好像是憂憂吐出一道詛咒。
「什麼——」
「史普尼爾，明明是一尊地母神，是原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諾瓦說，眼裡滿是熱切。「但她對妳一見鍾情，莎萊，她想要代替那位老先生在妳心中的地位，所以殺了他。她知道妳因此恨她，但從來沒有一刻停止愛妳，我好像也被她影響了。莎萊，莎萊；妳怎麼如此迷人？」
莎萊呆呆坐倒在地，茫然看著諾瓦。一股怪異的情感在她胸口擴散，眼見諾瓦伸出手來扶她，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和神打交道，真是一刻也放鬆不得。
全文完
創作內容
【奇幻小說】絕處逢生召喚師——雙神同舟．莎萊
武俠小說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