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飄舞。
孩童嘻笑。
哼鳴傳響。
信任自己。
接納自己。
勇於闖蕩。
自由無束。
徐風輕撫在趴在窗檻眺望風景與孩童們在草地上嬉戲的男孩臉上,紫寶石色澤秀長髮絲隨風飄逸,宛若一件藝術品。
哼鳴響遍整個臥房,他仍不以為意地望著窗外孩童,更多的是當中與自身樣貌神似笑得燦爛的孩童。
輕吐鼻息,他收回目光,神情落寞地垂望牆垣矮樹叢。
「……七色樹叢。」
淺藍漸層眼眸微光閃爍,眨下眼,恢復原先落寞神采。
在他看得入神完全沒留意到身後的房門開啟,來人步伐悄然無聲地接近,正當他嘆口氣,準備轉身去做其他事時,一隻大手輕放在他的肩上,嚇得他整個人彈跳起來,驚叫聲震飛屋簷上歇息的鳥兒、嘻笑打鬧的孩童也停下了動作,紛紛看向育幼院。
似乎是及時發現他沒防備的驚嚇狀態,來人連忙摀住雙耳,以免感到不適。
被嚇得不輕的男孩,摀住自己的胸口,面色蒼白地緩緩瞧向來者,只見此人走向窗前,向準備衝往此處的孩童招手,表示「沒事、沒事,你們繼續玩。」,隨之轉過身,神情柔和又有些逗趣地看向被他嚇得魂差點飛走的孩子,蹲下身慰問,視線與他平視。
「世上,你還好嗎?」
認清來人,世上深吸吐氣,面色稍緩,不悅地開口。
「……被你嚇到差點去見上帝。」
似乎是被他這句話給逗樂,老師笑了下。
「呵呵,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上帝在哪裡?又在哪裡看著我們?」
老師之言惹來世上的不解,一方面看著新進師長金屬圓框眼鏡後方的真誠雙眸,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在這名師長眼中是否是名問題兒童。
畢竟成天待在屋裡不出門,也不怎麼跟同儕們互動就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是的,就只是一個人待著。
因為他很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不想……不想和他人說些沒有意義的話,就連最親近的雙胞胎兄長也是。
性格爽朗、活潑又聽話,是師長眼中的好孩子,反之,他在其他人眼中則是問題兒童、時常惹麻煩……
而,這些事情,想必也已經傳進這名新老師的耳裡了吧……
「不就在天上嗎?不哪還能是哪裡?老師你這個問題好奇怪。」
老師溫柔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隨著動作舞動的橘色髮絲在煦光下閃閃發亮,很是美麗。
這景象,讓世上不禁看呆了。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老師,說道。
「上帝一直都和我們待在一起,無論是我們的喜怒哀樂,還是我們遇到的任何事,祂都一直跟我們在一起,不曾離開過,我們也不曾離開過祂。」
「祂一直都跟我們一直在一起?!怎麼可能,祂、祂……不是住在天上嗎?」
這話觸動了世上的心弦,莫名的喜悅和疑惑充滿心頭,他好奇地回問老師。
「祂就住在我們的心裡,一直都在。」
老師重述並簡化此言。
「心裡?!」
世上驚呼,對他來說,神……神很崇高,是會住在天上的存在,但是現在聽到這句話,他心裡有了一個想法——祂不用吃飯、睡覺嗎?在心裡怎麼做這些事?
「誰的心裡?!」
「在祂每一個孩子的心裡。我們、世界上所有生命的心裡,祂透過我們在這世界上所看、所聽、所觸的生活中體驗一切,並從中學習。」
老師不疾不徐地柔聲續道。
「當然,上帝是好奇心滿滿的。」
老師的話語,讓觀念整個顛覆的世上,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甚至想要了解更多、更多事情。
「上帝要怎麼住在所有人的心裡?祂不是只有一個嗎?」
「上帝是無限的。我們,也是無限的。因為,上帝只會造神,無法造人。我們來這世上,也是為了體驗、為了學習而來。」
聽到「學習」兩個字,世上垂下眉毛,微垂首。
老師了解世上為何會有這種反應,現在的社會講求競爭、速度,生活效率,就連育幼院也不例外。然而,競爭本就是暴力,無法為人們帶來和樂、祥和,只會有傷害、高低階眼光,更多的是受挫、壓抑、學習的意願降低且不敢表達自己的感受;生活本該是活於當下且「慢慢來」,享受當下在做的事,過於重視效率、速度,不僅無法感受生活的美好,生活品質也沒了。
且,也將服務他人的美好,僅限於自己……只為自己而使用。
然而,將權力、利益、金錢,攏於全身,真是好的嗎?
真會為自己帶來幸福和快樂嗎?
「學習,本身就是一種玩樂。」
聞言,世上抿起唇,悄聲近無聲地開口。
「可是……我不喜歡我自己的生活,這很痛苦。」
「痛苦,同樣也會為你帶來成長。」
話一入耳,世上猛然抬首,一臉不可置信,老師又柔和地笑了下。
「世上,我問你,要是你一直待在舒適圈裡,你會想要成長嗎?」
大概是感到腳痠,老師隨意地坐了下來,目光不曾挪移。
世上沉默了下,搖了搖頭。老師笑著續言。
「換成是我,大概也不會。可能還會待在原地,當個大懶人……」
聽到老師輕快自嘲的口吻,世上不禁笑了出來。
見世上的笑容,老師露出開心的微笑,柔聲。
「終於笑了呢。」
打從他任職於此,喜愛觀察與散步的他,總是會在不同地方看到這孩子一個人獨處,完全不與人打交道,經過打聽才知道,這名孩童個性孤僻、總是惹事生非,訓誡又不聽,依然再犯,是名標準的問題兒童。
但是在他眼裡,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有問題」的。
「誒?」
一聽,世上連忙閉起嘴,收起笑容。迎來老師的困惑。
「怎麼了?」
世上看向窗外,草地上在孩子團體中玩得不亦樂乎與他相貌神似的男孩子,他雙手緊抓窗檻,蹲在地上,嘟起嘴,臉上又一次黯然。
「我和哥哥不一樣,但每個人都說哥哥比較好、我比較差……只會惹麻煩,還像女生一樣留長頭髮……明明是兄弟,為什麼會差這麼多?唔嗚……」
說到這裡,世上哽咽、泣鳴。
原先不解對方動作其意的老師,聽聞原委後,有些心疼,在世上的允許下,輕撫他的頭,揉了揉他柔軟的髮絲,語氣如水般溫柔。
「你們本來就不一樣,雖然外貌神似,但絕對不同。所以,笑起來吧,你的笑容很棒,也很討喜,也絕非與你的兄長相同。你們擁有的,都不一樣,才能、天賦、喜好、信仰皆不同,你只要去做你喜歡、想做的以及會讓你感到滿足的就好。」
老師垂眼望著將手縮回屈膝抱腿將臉埋於膝間的孩子,接續說道。
「這世界沒有問題……而你也沒有問題,就算你有問題……」
此言,世上身體猛然僵了一下,老師柔聲持續。
「也是因為你還在成長。」
聽著這話,世上緩緩抬首,老師柔和笑顏映入眼簾。
這一剎那,他瞠圓雙眼,震驚轉為感動,微垂首,眼眸閃著淚光,淚水奪眶溢出,投入師長的懷抱,泣不成聲。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向此名新進老師敞開心房。
許久,老師抱著哭累的孩子,輕撫他的頭,輕語。
「每個人皆是平等,別無階級之分。」
在對方鬆手下,世上微微抬首,口吻依然帶有哭腔。
「沒有階級之分……老師也一樣嗎?」
老師笑彎眼。
「老師和你也是平等的,也是在相互學習。」
「每個人都是?」
「每個人都是。」
似乎是對於這次的新進老師為他所帶來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議,世上愣愣地凝望對方半晌,隨之退出他的懷抱,往後挪了挪,隨意地坐著。
他覺得和這人待在一起,很是舒服,似乎可以盡情做自己,不被干擾。
老師笑望孩子的改變,開口說道。
「在乎他人對你的看法,對你並無益處,他們看見的你,是你的外表、行為,而非你的內在。愛自己並非自私自利,也不是驕傲,這是一種自然的狀態,是我們本該有的狀態。」
「……」
「世上,沒有人是最好和最差的,每個生命都是平等且獨一無二的,即使是雙胞胎之一的你也是如此。」
風起,枝葉婆娑,透白窗簾隨風飄舞,兩人髮絲飄曳,在煦光下,形成新的光彩、景緻。
「勇敢的去做自己,不要害怕。」
☆
環繞整座育幼院的銀杏樹綻放光彩,銀杏飄舞,散發特有氣味,為世界帶來一絲色彩、新的變化。
一名紫髮束腰的青年,仰望大樹,又望向育幼院的某間臥室窗口,徐風吹動他的髮絲,看著色澤迴異的窗簾,他勾起唇,笑得很開心。
在那之後,經歷許多事情,經新家人領養離開育幼院、展開新生活、新關係,直到長大成人,再次回到此地,成為育幼院孩子們的照顧者,過去的師生關係不再,已成同僚。老師曾對他所說的話,始終迴盪在他的耳邊,不曾忘卻……
「老師……世上老師……」
一名金髮遭剪裁的孩童,哭著跑到已蹲下身等待她前來的世上身邊,輕聲慰問。
「怎麼了?」
「他們都欺負我……都笑我的頭髮顏色很怪……」
世上垂眼靜望、傾聽孩子的每一句話,待孩子哭累了,他安撫地說道。
「妳只要知道沒有人能夠傷害妳,妳就不會受到傷害,除非妳允許。」
「?」
見孩子不解,世上柔和一笑。
「他人所見的妳,並非真實的妳。要知道只看見他人外表、行為的目光是扭曲的。」
一出言,世上眨了眨眼,孩子也不解,貌似對孩子來說這句話來說太深了點,於是他改了口,同時在孩子的應允下輕撫她的頭、輕柔地撥動她的劉海。
「他人眼中的妳,並不是真正的妳……」
似懂非懂的女孩,微帶哭腔,說道。
「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每個人都說我的壞話……世上老師……」
再一次,世上耐心傾聽孩子的每一句話,並給予適當回應。
最後,他溫暖一笑,將離院前老師所言並改變自己的這句話,送給這名境遇與他過去相似卻截然不同的孩童。
「真正重要的是,妳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若往逆向,那麼,只需認真看待自己的美好。
接受缺點,因為,你的缺點,即是你的優勢。
勇於闖蕩,自由,沒有人或規矩可以限制你。
認可自己,並非困難。
認可自己,即是接納。
認可自己,擁抱自己。
請知曉,你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