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 弧底之淵 (4)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能夠理解魔法了呢。
從她擁有記憶以來，她的眼前總是擺滿著數也數不清的厚重書本。無論是哪一本書，只要隨便翻開一頁，就能看見上頭記載的複雜魔法陣。她描繪，她抄寫，她學習，她背誦，並且記憶，將所有的知識納入腦中，直到每本書都被她翻到散掉為止。
她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淵博學識，被人敬仰著，也成為了貴族階級。但那終究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終點並不僅止於此，而是必須在更遙遠的地方。她知道自己離那裡還有一段距離，可她是這世上最接近那裡的人。
所以她更加努力，像是發瘋似地追逐更多的東西。在她的眼中，原本只是線條的魔法陣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它們跳脫出紙張，以不同的形式表現著魔法的樣態──有時宛若涓涓源水，有時恰似原野大火，即使是相像的陣式，也會有迥異的模樣。當她的手伸了出去，她能夠觸摸到它們，一切的一切和她互動著，而她全盤接收。
逐漸地，她感覺自己像是與魔法同化了。提取魔力不再是一連串費力的動作，她不需要藉助魔法陣就能施展某些簡單的術式，自在得如呼吸一般。任何一次的編織都讓她沉浸在超越現實的場所，她感覺自己僅僅是讓所有事情自動地發生改變。
強大，理解，成為了純粹之人。她心中是如此認為的，即使她不否認自己和純粹之人還差得很遠。她召集這片大陸上同她強大的人，踏上了揭露世界的旅途。
而她失敗了。
她的傲慢煙消雲散，看待事物的觀點也跟著轉變，原本以為自己在那時就理解了魔法，但那只不過是個假象。皮毛。若她想要抵達理想的終點，她知道自己得做出改變。
於是，蜜絲緹得以用她賦予的雙眼，看見這個不完整的世界。她將畢生的經驗分享給女孩，希冀在最後的最後能夠得到來自女孩的幫助。她經常跟蜜絲緹提及「妳是重要的」，而那是不會動搖的確實。
她仍然走在最一開始的道路上──窮盡此身的精力與年歲，去理解魔力與魔法。她懂得很多，卻不懂「很多」以外的更多，而她深信自己到達那裡，她的疑問一定會迎刃而解。
堅信。
蘿塔蘭娜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景象。「它不在那裡，它沒有形體，可是它存在於想像的深處。魔法師被如此教授，因為那是安全的做法，能夠確保沒有人會發瘋。」一片黑色的火焰燃燒著這個空間，她置身其中，卻感覺不到任何危險與灼熱。
她完全無法解釋那是什麼，也許只是她篤信的一種現象。崩落？她曾描繪過萬年的崩落，努力在腦中重現那時候的情景，這可能就是那時遺落下來的碎片──她只能如此相信著。這裡是歸所，任何事情都可以發生。
「當妳相信那只是想像，妳便有能力分辨現實與虛假。編織不會纏上妳，魔力會全數化作能量，從妳的身上分離，當然也就不會反彈到妳的身上……妳的大腦不會被燒壞，任何事情都會維持在正常的狀態。」
她問著自己，是我創造了這片火海嗎？有一些東西混雜進她的意識，但她依然可以緊緊握住自我，我還沒瘋，還是完整的。魔力受到某樣東西的刺激與吸引而躁動著，不停地向體外的世界喧囂，她屏住呼吸，壓抑住差點不受控制的魔力。
一瞬間，她的心靈獲得了以往的平靜。眼前的火焰已經消失，她的週遭回歸平靜，而芙妮只是瞪大著雙眼，什麼話也沒說。「若是妳能在真實與編織中來回穿梭，那妳的魔法一定也會得到更大幅度的提升。」
她的演示已經結束了。她必須得說，這不是她理想中的示範，當她伸手去碰觸自己魔力的時候，有某些事物超出了她所能掌握的範圍。汙染。長年腐化歸所的汙染正將它的魔手伸往所有人的生命之初──還有哪裡是安全的？她的目光停在芙妮身上，現在似乎是最適合辦正事的時候。
「我可以告訴妳所有秘密，包含那些遭到掩埋的。妳會發現，魔法的真相渺小得如塵埃，而真正重要的卻像懸掛在天際的繁星般地遙遠。」
她的話語朝向過去的時間延伸，在那裡，她從數年前便開始構思的計畫被完整地攤開。她當然不怕眼前的這兩人會背刺自己，因為他們就如同她一樣走頭無路。
古瑟齊沉默不語。在他聽完蘿塔蘭娜的計畫後，竟然不自覺地感到毛骨悚然。
「當所有道具都備齊之時，我會徹底破壞魔力的阻塞，讓瓦爾特倫回歸初始的狀態。」
這僅僅是蘿塔蘭娜的一個目的而已，他非常清楚。倘若有一位魔法師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受到薩菲爾的封印所限，那他必然會盡力追求解放。遠古的純粹之人並不比現在的魔法師優秀多少，他們只是擁有近乎無限的魔力可以使用。
蘿塔蘭娜的話語只停留在此處，但經歷過那段傷痕的人都會知道在那之後，蘿塔蘭娜究竟想做什麼。
雖然阿札爾克已然回歸，薩菲爾設下的封印也所剩無幾，但魔力的流動依然不夠完整。此刻是制衡的狀態，阿札爾克沒有得到足夠的力量，但他們必須集結在一起，才能真正地消除阿札爾克的勢力。
「當北方王國和阿札爾克一起埋沒在聯軍的勝利之下，塔瓦奧德也會隨之殞落。到時，這塊大陸必然會迎來更多的征戰，但對於魔法師而言，那才是我們的根本。芙妮，妳將會體會到不同以往的感受，那就是這個世界的真貌。」
他基本上同意這段話，但值得思考的是，蘿塔蘭娜究竟想要做什麼？
只要是人，心裡或多或少都藏有私慾。蘿塔蘭娜不可能只是為了解放魔力而行動，她肯定還有想要達成的目的。但那是什麼？他無法解讀人心，更不可能叫芙妮使用術式、逼迫蘿塔蘭娜吐出實情，一切都毫無頭緒。
「所以，我們何不來個合作？當魔力的滯塞解除後，我可以將他的魔力從妳的身上分離，給予他一個全新的個體，就像我讓蜜絲緹站在這個世上一樣。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妳也一樣──失去的手臂、艾伊派司的強盛，或者更多。」
和芙妮共用身體的他，可以感受到芙妮的動搖。他不怎麼擔心，因為芙妮總是很謹慎，不曾讓他緊張。「怎麼辦？」芙妮的意識問著他，而古瑟齊並沒有給出拒否的答案。
儘管不怎麼安全，但在這麼糟糕的處境下，他認為他們必須接受蘿塔蘭娜的邀約。
「告訴她，我很樂意。至於妳，就隨便妳想怎麼做吧。」
因為芙妮是他寄宿的對象，他覺得自己有義務讓她知曉一切，所以曾經講述了他的生平與他們接下來會面對的事情。奧崔暮、崩落與魔神眾似乎解釋了現代魔法師們對過去的疑惑，而那位掌管聯軍的烏奇他沒有多做說明。他就和所有人一樣，無法撥開環繞在烏奇身邊的迷霧。
不論芙妮在思考著哪些事情，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立場。戰爭是糟糕的，但他也知道若不透過戰爭，世界將不會迎來任何變化。戰火燒盡國境的界線，摧毀階級之間的隔閡，使財物變得不再具備意義──這何嘗不是丹特殷想見到的？
他會遠離的，逃得愈遠愈好。當魔力得到解放的時刻到來，若蘿塔蘭娜信守承諾，讓他可以脫離芙妮的身體，那他便不理會蘿塔蘭娜接下來做的所有事情。
前提是，他們真能撐到那個時候。
「……我跟古瑟齊，應該要做什麼事？」
芙妮看來姑且是答應了。他依然保持安靜，不出聲干擾這場對話。
「很簡單──當下次烏奇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和我一起聯手制服她。」
魔力依附在劍身之上，隨著奈特揮劍的動作迎風起舞。在她眼中，那些魔力的量雖少，但紮實地保有兩個迥異的屬性，不變與易移。
不變所代表的意義是，這股魔力並不會因為奈特的任何舉動而消退。有些魔法師在施展魔法的時候，若是受到驚嚇，編織就容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奈特顯然握有堅定的意志，心智不會被任何事情左右。
易移則是令她不禁讚嘆的特性。
當一股魔力從某個人的身上抽離後，它經常是無法再被改變的。適合幻化為風的魔力就會一直具有流動的性質，而可使水面凝結成冰的魔力就帶有可讓人凍傷的低溫。用於干擾思考的黑魔法會摻雜著混亂的因子──實際上，那就是將所有特性混入一道源能裡，逼使對方陷入徹底的瘋狂。
由她來評論的話，易變其實就和失序一樣，是魔力處於不穩定的狀態；然而，若是窺探到魔力的本質，就能輕易地發現其實魔力巧妙地維持在失控的臨界點上。不論是過去亦或現在，在能夠編織的人當中，握有這項特質的人之又少，更別提奈特的魔力之中，易移還與不變相互結合，成為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所以，當她看見奈特能夠用劍把魔力甩出去，又能在瞬間決定那些魔力的性質（雖然手法還很粗糙），進而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傷時，她還是挺驚訝的。這讓她想起了丹特殷與他的伊斯菲爾，強悍而震懾四方。
「快點，再讓你的想像更具體一點！來！弄出一道閃電！」
「等、等等……這有點強人所難……更何況，我們是不是不應該毀壞城內的任何物體？」
「沒關係！我請蒂蘿娜弄出屏障來抵消！」
希莉倚著欄杆，看向在中院進行鍛鍊的奈特與艾玟。兩人在多次魔法的嘗試都成功之後，愈來愈克制不住玩心，開始要往一些奇怪的方向踏足。她不會去制止他們，因為這樣確實挺有趣的。
她聽聞艾伊派司的軍隊會比預期還早地到達此處。在進攻賽邦平克之前，奈特能成為多厲害的魔法師呢？這幾天，他的成長遠遠超乎她的想像，令她對於這位才剛接觸魔力的騎士很感興趣。
「魔法師大人，有人醒了。」
她的背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她轉過頭，看見一名彎著腰、低下頭的侍女。「他看起來倒還挺正常的，沒有發瘋。」
「嗯，好的，我馬上過去。妳確定他沒有異樣吧？有時候他們是很可怕的唷。常常忽然就撲過來，咬斷頸脖或鼻子都是常有的事──對了！那裡現在有人在看管吧？」
侍女浮現出一絲不好意思的臉色。「二十名全副武裝的守衛圍成圓陣，六位能力受到認可的魔法師也在現場，這是我所看見的。正不正常……十分抱歉，我不怎麼能看得出來。」
她意識到是自己的話太多，才讓侍女的心情與心境受到影響。她道了個歉，便遣走那名侍女。
由她從那場襲擊中帶回來的那群人內，已有過半數的人抵不過魔素的變異，成為了具攻擊性的魔族，並遭到多奇碧里軍隊的殺害。她並沒有對這樣的結果感到太意外。即使她已進行了處置，但魔素受到影響本來就是個難以溯回的過程，還有人能存活下來，已是相當難得的事情。
她決定到安置傷者的帳篷看一看，順便想一想該讓奈特學習哪一種編織──只要獲得向性良好的教導，她相信他也能在賽邦平克大展身手。阿札爾克會現身的，到時只要毀滅他，一切都將落幕。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