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一件事情。
以往當我遇上「它」的時候,只要談笑應對、厚起臉皮,一邊翻閱筆記本與月曆,就能輕而易舉地解決。畢竟,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你不會詳細地記得發生了什麼,別人也不會記得,自己就更不可能會去特地回想起來。
可是現在我想說的是:我們應當要害怕「它」……我們要害怕人類會「遺忘」。
人們常因為損失了錢、損失了健康、損失了愛情而心痛不已、自怨自艾、哭天搶地……管他用甚麼方式,只為了表達失去那一刻的情感。不難理解,畢竟實際的事物如金錢財物,或者像戀人這樣交流心靈的對象,如果因為不幸的事件而離去,那股衝擊的確是很強大。
換個角度來想,遺忘也是一種失去。而且他的傷害更為可怕。因為我們無法回想起來我們忘掉了什麼重要的訊息。若沒有任何紀錄,只能依靠他人的提醒。倘若沒有人記起,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有人可能會說:這又沒什麼大不了。一個人就算死了,要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並不簡單。逝者的親人總會去記得死者之名。我們不必特別去記啊!
不過呀,有一個名字……對我而言,是另有意義的。
他的名字的顏色,本來在我的腦海裡漸漸模糊,突然間,它變得像剛書寫上去那般清晰。這一刻,我感到無比的恐懼。心臟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動,我急著打開群組的記事本,想趕快找到那個離開已久的名字。
所幸,我是找到了,也順著名字這個麵包屑,尋回了部分的回憶。
「你的手臂上……是怎麼了?」短袖的制服,無法掩飾那長短與顏色深淺不一的疤痕。
「啊,是家裡貓咪抓的。」他笑笑地說,繼續手邊的工作。
我其實應該要早點察覺的。
「是寵物抓的」……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很明顯是說謊吧?我明明知道他不像有養寵物的人……明明知道會給自己滿手傷疤的人多半不會求救……明明知道他們周圍的人,有許多差勁的垃圾。
而我就這麼相信了,就這麼相信他是被貓抓傷的!
所謂現代人的冷漠,使我做不出關心的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傳來辭職訊息、默默地聽到住院的消息……並在最後得到他永遠離開的噩耗。
我甚至沒有鼓起勇氣去看他留下的控訴……對這個世界,還有發生在他身上之不幸所做出的控訴:留在操場草地上的點點血跡。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記得他的名字多久,即便寫在紙條或是刻在石頭上,改天看到也不一定會想起來吧。畢竟人們總是這樣,一個人的死雖然可以做出警世的效果,然而喪禮卻像一隻吞噬記憶的怪物,只要一段時間過去,生者就會忘卻死者留下的警惕。
我想,自己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總有一天也會遺忘吧?
盡全力試試吧。
他的名字,還有他離開的源因,我能記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