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在試著要你原諒我，或著是體諒我所做的這個決定。只是想找個出口說出為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你作何感想，我並不在乎。我只是想傾訴。
命運這種東西沒那麼複雜，有些看起來不會發生的事情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它是注定的。你若沒遇到，就只是會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就像是抽籤，就算桶子裡有百萬支籤，終究會有個人被抽中。或許不是你，或許不是你身邊的人。也許你看不見，但該發生的事情仍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發生。
並非所有的命運皆能由我所編。只能控制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我不能控制西岸的蝴蝶拍動翅膀是否引起東岸的颶風生成。但我能決定你是否被天上掉下來的鳥屎砸中。能決定遇到闖紅燈的車子急馳而過。能決定撞見一個精神異於常人的人。
當這個世界要有人死，那就一定得有人死。而我的工作，就是決定死亡的人。
那你一定會好奇了。為什麼我會把那個八歲的小女孩寫死呢？為什麼我會讓小女孩死於一個反社會人格青年的犧牲者，被一刀刺入肺裡，讓血液充斥著氣管，帶著痛苦的失去生命。我要申明，這非我所願。我不能控制那反社會人格青年用什麼方式殺人。事實上，人類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一直以來都是世界上最複雜多樣的變因。
你能想像你決定的晚餐能影響你的壽命長短嗎？我談論的可不是健康，是因果。
這是我的工作環境，一張桌椅一本書，外加一支筆，寫下所有人的生死。
好吧，其實沒有所有，這工作不是只有我在做。寫下一億人的人生結局之前會先過勞死，就算我本來就有病。我還有同事一起工作。簡單來說，我們的工作是讓必定發生的壞事往盡量減少損害的方向發展。聽起來很矛盾，是吧？
死一個小女孩聽起來像是有減少到什麼損害嗎？如果沉船了女人跟小孩是先上救生艇的，小女孩符合兩個條件，我卻下筆結束了生命。從這件事的新聞留言區來看大家都希望殺人死刑就知道我做出這個決定會被罵成怎樣了，好險這項工作既不公開也不是公家機關……所以很不幸的我沒有勞健保。
扯遠了。
喔，我相信你一定在想什麼是更糟的選擇。什麼選擇會比死一個小女孩更糟？
我有兩個選擇。小女孩，或著是小女孩的父親。這個稱職的父親當然願意為了自己可愛的女兒犧牲自己的命，或是說父親比較年長，活夠了，該讓那個新生命活下去。而我的工作可不是比較誰的性命活下去比較划算，或是誰比較可愛該活下去。我要選擇的是誰的死亡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小女孩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一個在手裡，一個在肚子裡。如果死亡的是爸爸，那這個家的經濟來源就沒了，媽媽要負起三個孩子的扶養。你說保險？的確有給付，但保額撐不到三個孩子上國中。那媽媽得花更多時間打工才能養活孩子們，而這造成的結果就是減壽。五十七歲身體就會崩壞。那時候最小的弟弟剛上高中。
三姊弟沒有其他親人依靠，所以作為姊姊的只好放下課本，提早開始賺錢照顧弟妹。沒什麼時間學到專長，只能硬著頭皮去做見不得光的工作。而妹妹也捨不得姊姊辛苦，所以書沒讀多久之後就去陪她了，第一次時甚至還沒成年。至於弟弟，在沒人陪伴的環境下走上了歧路，犯了錯事，讓別人受苦。
讓三個孩子都呼吸的結果就是他們沒有活著，他們都在忙著繼續呼吸而已。我知道人們都說孩子會有無限多種可能，但那是對人類而已，對我們而言結果就是註定的。命運是霸道的，沒有轉圜的餘地。想要好的結果就得付出更多的代價，這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好的結局。
這世界也沒有公平，犯案的少年會在精神醫院接受矯正後回歸社會，平安且安分的度過下半生。話說回來，其實他某種程度上也是受害者。可以想像成他身上的精神病是每個人出生時隨機埋下的未爆彈，而他爆炸炸死了人。
你的死就是為了你的家人好好活下去。這樣有聽懂了嗎？
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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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樣抬頭眨著眼睛看著我，黑色的眼眸裡沒有雜質，就是個孩子該有的眼神。
面對我說了這些解釋，為什麼決定讓她死亡的事沒有給出太大的反應。可能在思考吧，也有可能聽不懂，我等了一陣子之後，她才說：「那爸爸媽媽跟妹妹之後過好日子了？」
是的，親愛的。他們會花點時間走出妳死亡的傷痛，但之後會過著安穩的日子。
她點點頭，過了一下子又問：「你要跟每個寫死的小孩都說這些嗎？」
這樣子我怕是做不完我的工作了。
「那為什麼要跟我說？」
因為啊……我需要一個接班人。
小女孩側過頭，對我這句話不太懂的樣子。我跟她解釋之後，她看向了旁邊那桌子與桌上的本子。轉回頭來看我：「為什麼要選我？」
妳是聰明的孩子，能理解我做出這個選擇的意義。妳確實還小，不過一段時間之後能勝任這份工作。命運是這樣寫的。
「可是我不會寫字。」
喔，親愛的，我會從頭開始教妳的。不過，妳能先告訴我妳的意願嗎？我能寫下妳遇到的事，但我不能強迫妳做任何事。
要跟一個孩子交涉一份工作不是一件太容易事的，所以我們花了點時間。如果她只是普通的孩子，那交涉肯定是沒有結果的。小女孩不負我望的在最後點了點頭，牽起我伸出的手，跟著我來到我們工作的地方。
「我可以寫讓爸爸媽媽變有錢嗎？」
孩子，我不太建議妳放太多私心進去呢。何況，就我所知你們家沒有買彩卷的習慣。
「我可以讓他們活久一點嗎？」
可以，這是我們少數不多的員工福利呢。
「能讓爆雷電影的叔叔先死掉嗎？」
其實在對等條件下，我們的確會出現隨機選擇的情況。所以，能。
小女孩握住了拳頭，看起來充滿了決心。
（完）
創作內容
【短篇】我寫死了那個女孩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