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火》
滴答——
每日清晨，眼睛睜開的一剎那，都是一片無盡的漆黑。
起先，是看不見任何東西的。
她抬起手臂，手掌朝上，虛虛實實的握了握，彷彿是在抓著空氣。
滴答——
此時浴室裡的水龍頭傳來滴滴答答的滴水聲。她的視力正慢慢恢復，從一片花白到模糊不清，接著，周遭事物慢慢變得清晰，她終於感受到光線的存在，萬物全都刷上各自應有的色彩。每天都像重新出生一般，視力總是得從零開始下載。
——
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見過「火」。火這事物，被硬生生的從她的世界中抹去，她也不太清楚它的模樣。即便如此，她卻不記得為什麼火會這樣消失在生命中，只知道每日清晨醒來時的漆黑帶給她多大的無助。
火光被抹去了，留下的只有黑暗。
每當阿姨準備烹煮食物時，都會將她關在房間裡，禁止出入。家中廚房上了鎖，家中共四人除了她以外都有鑰匙。燒烤店、鐵板燒店、快炒店她一概沒有去過，不止如此，「火」在這個家裡也是個禁字，姨丈也時常叮囑表弟絕對不能提到火相關的事物。
五年了，火的消失對她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她也這樣平平凡凡的度過了數個春夏秋冬。然而，一股無意識的熱情已經在她心中，一點一滴滲透出來，穿透微血管漸漸與她的血液融為一體。當時，沒有人注意到零星火光聚集在一起後將會帶來的爆破力。
——
在很多國家，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曾經發狂的人，無論外表何等正常，也經常會突如其來地做出粗暴舉動——殺戮、縱火、發狂或無來由地感到悲傷。他們雖有人類的外表，實際上卻像動物一樣，人們不會再將其視為人類，就算對他做出丟擲石塊這類殘酷行為，也不會有罪，大家更不可能記得。這樣的人即使暫時痊癒，也不能令人放心，因為無人知道何時會再度發作。
世人總認為那是父母遺傳或穢物作祟，經常指指著精神病患們嘲笑，這貌似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一旦自己的親戚中突然出現這樣的精神病患，事態就嚴重了。
阿姨一家人，便正經歷著與精神病患相處的窘境。他們深感困擾，卻無法擺脫我。因為女孩是他們的侄女。
啊！如果是上流社會的富豪家庭，大概只要花點錢把女孩送走，事情也就解決了，畢竟是上流社會階層，能夠以此避免困擾。但如果是像阿姨一樣普通的平凡家庭，一出現精神病患，那麼一切就完了。家族的血統遭受詛咒，甚至被鄰居們譏諷為造孽所得的報應，在背後遭人指指點點。因此為了隱瞞事實，這樣的人多會想盡辦法悄悄把病患送進精神病院，如果遇上醫院客滿，更得大費周章地拜託院長空出病房。
那麼，為什麼她過了五年還沒有被送進精神病院呢？
前面已經提到，沒有人會注意到零星火光聚集在一起後將會帶來的爆破力，所以他們對於外表看似沒什麼問題的她不抱持任何警戒，認為只要她不碰觸到火，就會是個正常的女孩，沒必要大費周章送進醫院裡。
在所有類型的罪犯中，縱火犯無疑是最可怕的之一，不過，有時更可怕的是遭遇縱火的被害者。
今天下午，她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一個火柴盒。
——
沒有人會知道她是這起火災案件的兇手，他們會覺得，一切是未燃燒殆盡的煙蒂掉進紙筒後引發的意外。
沒有人會知道。
清晨，女孩站在家裡的客廳內，把從學校實驗室弄來的酒精均勻澆在地上。阿姨一家人仍在熟睡。
話說回來，縱火犯到底是為什麼縱火呢？撇除為了「殺戮」的犯人之外，還有什麼原因令人想要縱火？這顯然是個卑鄙無恥、自私自利的怪癖，醜陋且低級，應當遭人恥笑，卻難以戒除。這就像麥穗變黑、植物無法發芽或蔬菜突然生病的情況一樣，沒有原因，也找不出道理。
回過神來，點燃的火柴已全數落在酒精上。
沒有人會知道。
她搖搖晃晃的走上樓梯，回到二樓的臥室，然後什麼事也沒發生的躺回床上。
滴答——
每個清晨，眼睛睜開的一剎那，都是一片無盡的漆黑。但今天不同，今天，她擁有火。
女孩一如往常抬起手臂，手掌朝上，虛虛實實的握了握，彷彿是在抓著空氣。
滴答——
早已忘卻的記憶突然灌入腦中。五年前的那日清晨，她迷迷糊糊的脫離夢境，醒來便被一股嗆鼻濃煙嗆住，從床上彈起，痛苦的一陣猛咳。風威火猛、潑水成煙，窗戶是開著的。那火舌一吐便是幾公尺遠，屋內很快便連成一片火海。大火攀上屋簷，又接著燃燒起來，能聽見屋瓦燒裂的劈啪聲。磚瓦如冰雹般紛飛，一片爆響、一片驚叫。那一清晨，女孩在意外發生的火災中失去雙親和兄長，而她這個小孩子在經歷火吻後，仍然毫髮無傷的存活了下來。
現在樓下已經燒起來了吧，再過不久這間兩層樓的屋子就會完全被烈火吞噬。她完全不害怕，因為她是倖存者，不會因此死亡。
——
女孩躺在床上欣賞即將燒進臥房內的烈火，心頭感受到一種神異性的壓迫。
整個房間被燒得熾熱，萬縷橘光和凌晨青黑的天空相互映照，一切都消失在視野中，這是第二次世界上只剩下她與火，此時的火幻化成不可逼視的迷幻金光，使人眼花繚亂，但理智和意識卻是從所未有的清楚！終於，她按耐不住心頭燃燒著的狂熱，她血液中的零星火光頓時聚集在一起，狠狠爆發了出來！這是多麼美妙、多麼奇異的激情！這一切都只屬於她，是只屬於她的焰火。
女孩一面開懷大笑，一面踏入了烈焰之中。
——
請別誤會，此篇的紀錄者沒有贊同精神病患者瘋狂犯罪舉動的意思，也並非在侮辱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只是希望能夠替那些受到蔑視和差別待遇、其實本身無罪的精神病患辯護。
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或許就在你我之間。
創作內容
未分類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