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唔哇……祐，真猛耶！」
「嗯……真的很猛！到底從哪裡弄來的啊？」
我跟建祐齊聲讚歎，要說原因呢……
眼前的褐色龐然巨物正散發出濃厚黏膩的胡麻油味與陣陣刺鼻的白醋味，其上撒了沒辦法用常理來判斷味道的大量蔥花與辣椒。
水雲菜，褐藻類，因狀似髮菜，又稱為「海髮菜」。煮熟後口感滑不溜丟的，實在很難讓人喜歡。
但是眼前的水雲菜體積之驚人連熱炒店老闆娘都嚇了一大跳，擠成完美球體的涼拌水雲菜正安穩的置於鍋中。
目測下來都比保齡球還大了耶……姑且先稱它為巨大海菜球吧。
這東西能吃嗎？
我與建祐有默契的互相對視，他內心肯定也滿是這樣的疑問。
巨大海菜球的主人之一正自信滿滿地站在旁邊，紮起的長馬尾隨著臉上開心的表情躍動著，胸前還穿著一件印有「XX啤酒」的粉紅色圍兜兜。
我走近一旁的小婷身邊，用平和的語氣問她。
「為什麼沒阻止她……？」
「咦？為什麼？還蠻有趣的呀。」
小婷正拿著手機對那巨大海菜球狂拍，毫不在意的說著。
我錯了……這場比賽打從開頭就沒人想要正常的進行啊！
焦慮，慘了慘了，還有一組沒有歸來，照這氣勢下去肯定沒辦法好好吃上一頓飯的。
我趴在桌上，腳下正好踩著一張用鮮明紅字寫上「褐藻醣膠多醣體有助增強免疫力、保護胃部、降低膽固醇及抗癌。」諸如此類爆炸性宣傳詞的傳單。
這算什麼啊？可以吐槽的點實在太多了。
與海菜球放在同個桌面上的生魚片看來還比較正常，我錯怪這個未卜先知的好友了……事後再找個時間請建祐喝杯飲料吧……
帶有淡淡鹽潮味的海風從熱炒店的室外用餐區徐徐吹入，太陽距離水平線僅僅幾根指頭的距離，但這短短的距離可能我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吧？
就在我開始思索無聊的問題時，一個聲音從天而降。
「吶！阿緒，這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耶！」
「誒？」
我抬起頭往出聲的方向望去，穗希正用傻呼呼的表情笑著，頸子和額頭上還淌著細微的汗珠，尺寸過大的圍兜兜像斗篷一樣。
「妳怎麼會想煮這種黏糊糊的怪東西啊……」
「這個很好吃耶！而且對身體超健康的！」她雙手輕敲桌子，海菜球隨之搖晃了一下。
我故意露出錯愕的表情，她見狀後像是要說服我似的繼續說著。
「叔叔以前來家裡跟父親喝酒的時候都會煮這個唷。每次叔叔都不顧父親的意願在裡面撒上大量辣椒。」
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我還以為叔叔拿手的料理只有火鍋呢。
我細細聽穗希說著她父親與叔叔間的往事。臉上不自覺掛著開心的笑容。
看著她的笑臉，我也跟著笑了出來。
太好了，還好有帶她一起來。
此時，建祐走過來輕拍我的肩膀。
「痾……抱歉打斷你們，晴姊回來了……」
呼……沒辦法了。
事到如今只能接受，嗯，不接受也不行……
晴姊將兩大袋的蛤蠣放在桌上，數量多得嚇人。緊隨其後回到熱炒店的是眼神如死灰一般的信哥及修。
燃燒殆盡了呢……真是為難他們了。
就在其他人整理那堆數量驚人的蛤蠣時，我低聲詢問信哥事情始末。
信哥滿身是汗一臉憔悴向我娓娓道來，他們在這短短的一個多小時所經歷的苦差事。
簡短來說，晴姊在大夥出發後，只對信哥及修說了一句「蛤蠣，要最新鮮的！越多越好！麻煩你們了！」，並加碼一張藍色鈔票給他們。之後便一個人躲在戶外的座位區邊喝啤酒邊看海。
「……」
「緒……我不想再看到蛤蠣了。」機械般僵硬的語調，看來信哥已經到極限了呢。
「對不起……」
這是夾雜各種意義的道歉。
修的臉色同樣糟糕，不過提案抽籤時他也有附議，這就叫自作自受沒錯吧。
這時，晴姊走過來拍了我的肩膀，並將那兩袋蛤蠣塞到我手裡。
「緒——這些全部拿去煮湯吧。」說著她還打了一個嗝，氣息中滿是廉價的啤酒味。
「煮不完啦！而且不是你們那組要料理嗎？」
「煮就對了啦！別給恁祖媽婆婆媽媽的——」她的表情轉變成一陣嫌惡。真是的，喝醉後完全不行嘛，各種方面上都是。
遊戲規則支離破碎、蕩然無存。
我拗不過她，只好滿是無奈的將蛤蠣端進廚房中，並揮手示意建祐一起來幫忙。
我切出成堆的薑絲與蔥花，平均撒在兩鍋開水中，倒入少許的米酒及鹽，接著靜待沸騰。
「你姊平時就這樣嗎？」
「平時還算正常啦……可能今天心情比較好吧？」
面前的鍋子噗嚕噗嚕散發出熱氣，朦朦朧朧地。當我回過神時，已是汗流浹背的狀態。
「我還以為護理師都很溫柔耶……」建祐將洗好的蛤蠣分批放入滾燙的鍋中。
「別傻了，壓力越大的工作，情緒都不會穩定到哪裡去啦。」
「很辛苦吧？新聞不是常常報導醫護人員被打嗎？」
「敢動手的沒被晴姊打死算萬幸了……」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我所闡述的是事實，建祐聽後卻絲毫不以為意，繼續手上的動作。
「你姊姊工作時又不會喝醉。唉唷，就業這件事真的很麻煩耶！」他將爐火轉小蓋上鍋蓋，蹲下去坐在塑膠矮凳上抬頭對我說：「小夜有想過畢業之後要做什麼嗎？」
我從來沒好好想過這件事情。在這小小的島國上，大家都是沒來由的死命念書，直到快畢業的不久前才聽師長說什麼發掘自我興趣與人格特質，接著茫茫然選了一個可能從沒接觸過的領域，茫茫然的把時間全都耗費上去，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所要的東西時，早就來不及了。
至少那是有選擇之人的煩惱，像我這種一竅不通的笨蛋來說根本沒得選。不是讀三流學店就是低薪血汗勞工，更慘的是就算大學畢業，可能還擺脫不了低薪血汗勞工的行列。
能成功的人根本屈指可數嘛……
我看著眼前的建祐，他正像個孩子似把玩空蕩蕩的洗菜藍。
「那你呢？」我將問題丟回去給他。
「可能去北部念大學吧，之後去親戚開的公司上班。」
建祐雖然是個笨蛋，但用學科評分的話還是略勝我一籌。家裡既有錢又是獨子，就算腦袋空空的也不用擔心未來的事情。
真好……有夠羨慕的……
可以什麼都不用擔心離開這裡，讓我很不甘心……
他將菜籃丟進牆角的堆放處。
「我之後去北部要交一個比小希還漂亮的女朋友。」
建祐看著我，滿臉正經地說。
就算偶爾會擺出認真的模樣，骨子裡還是一樣笨的徹底。
「你別傻了啦，就憑你？」我用嘲諷的語氣吐嘈他：「而且她才不是我女朋友勒。」
那女孩任性起來可讓人無法招架，一不順心就會劈哩啪啦的把人臭罵一頓，骨子裡壞心的不得了呢。
就在我試圖向建祐說明穗希的真面目時，小婷急急忙忙的跑進廚房中對我們喊道。
「喂——你們好了沒啊？晴姊說她等不下去了。」
真拿這笨蛋姊姊沒辦法……
我與建祐趕忙將那兩大鍋蛤蠣湯端了出去。
生魚片、巨大海菜球、巨無霸蛤蠣湯。
我、穗希、小婷、建祐及面如死灰的信哥與修加上發著酒瘋的晴姊，餐桌上呈現一副奇怪的光景。
再怎麼夾、撈取，也不見那兩樣巨無霸菜色有減少的跡象。反而是生魚片在開動後不到五分鐘便一掃而空。
夜幕已然低垂，海的彼端仍透著一絲微光。
總之，料理比賽就在一片混亂中悄然收場，懲罰也沒人敢再提起。
老闆娘在用餐途中可能覺得我們可憐而多弄了幾盤炒飯。不過呢，我們光是應付那兩樣不知幾人份的菜餚就用盡全力了，根本沒有餘力吃得下炒飯。
收拾蛤蠣殼時老闆娘肯定會覺得困擾吧？
「我這輩子不想再看到蛤蠣了……嗝！」
「我也是……」我附和穗希的感想說道。
呼吸吐出的氣息還殘留著貝類特有的甘味。雖然很美味，新鮮的不得了，但實在是太多了，讓人有些反胃。
我與穗希攙扶渾身癱軟的晴姊走在回家的路上。
真是的……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節制。晴姊在那之後又用嘴巴太乾吃不下飯的藉口硬是多喝了幾罐啤酒，根本是在胡來嘛。
「今天真的很有趣呢。」穗希露出靦腆的笑容說著：「下次有活動再跟我說唷。」
我點點頭回應，說實話，雖然亂成一團，不過比預想的有趣多了。
我不時會轉過頭去看著她微笑的側臉。明明笑起來可愛的亂七八糟，怎麼會常常皺著眉頭呢？我不禁有些懷念在醫院與她初遇時，那完美的微笑。
畢竟這一個月來發生太多事情了，自從邂逅了她之後，風平浪靜的日常生活變的越來越遙遠。但內心卻沒有一絲後悔的感覺，這就是我所做出的「選擇」吧？
就這樣下去吧，未來的事情等到來的那一刻再好好思考。
在停等紅綠燈的時候，張貼在電線杆上的鮪魚季海報吸引了我的目光。
海報上寫著「觀光季開幕典禮」，密密麻麻的寫上時間及各式活動內容。
我思索片刻後，決定將內心萌生的想法找個時間告訴穗希。
＊
少女坐在椅子上，周圍人來人往的嘈雜聲讓她有些受不了。
她索性戴上耳機玩起手中的遊戲機。這是幾年前，少女的父親慶祝她生日所準備的禮物。父親雖然是老師，但並不反對電玩這東西，甚至能算中度沉迷玩家。
那樣時而嚴厲時而溫柔的父親，偶爾會說出若有哪個男人敢碰自己女兒一根寒毛就要拚上性命之類的話。
那不過是玩笑話而已，能夠一笑置之的粗糙話語，如今——卻連這簡單的玩笑話都無法實現了。
少女揉了揉眼角，她明白自己內心的悲傷。只是擔心父親的好友，那個自小便跟父親熟識的他，所以不願再提起父親的事情。
故作堅強偽裝自己這件事情一直都很容易的，畢竟再怎麼會察言觀色，也不可能知道他人的內心在想什麼。
少女不時會抬起頭看向牆壁上高掛的顯示螢幕。當號碼更換時，其下的房門也隨之開啟並闔上。
她並不討厭每月例行的這件事，難得可以偷閒的悠哉時光。在校內可不能光明正大拿出遊戲機呢。
還在學校的那個傢伙，已經拿到上禮拜的成績單了吧？
路過的長輩偶爾會盯著少女瞧，是因為在炙熱的南部還留著這樣的長髮相當罕見嗎？
這並沒有什麼不妥，也不想去改變。畢竟這是唯一能紀念母親的方式。
少女並不喜歡某個傢伙扭扭捏捏的樣子。
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嘛，滿是疙瘩的感覺最討厭了，拐彎抹角去窺探只會讓人更受傷而已。每次看到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總是想狠狠罵他一頓。
遊戲機的畫面華麗的演出金黑色巨龍噴射光束，黑髮的主角則奮力舉著大劍抵擋這樣的攻擊。真希望那傢伙也能這麼帥氣……
牆上螢幕的號碼再次更換，銀色門把轉動並打開，探出頭的是一位有著亞麻色長髮的護理師。
護理師用溫柔的語調輕喚著少女。
＊
我仰望著天空，夕陽的餘暉映照著筆直的飛機雲，那雲橫越天際，向著遙遠的空之盡頭延伸。
身上還殘留著些許網咖冷氣那冰涼的感覺，其實還想再多玩一會兒的。但是晴姊下班後若發現沒有晚餐的話，絕對會發火的。
真是的，今天好不容易推進到迷宮要塞的最深處呢……只差一點點就能討伐魔王拿到豐厚的獎勵了。
我輕撫側背的書包，其內的習題簿夾著一張對折的紙張，那張輕薄卻異常沉重的成績單。上面可是記載著我們這一個多月來的努力耶！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原本是想在今天拿給穗希看的，但今天是她回診的日子。也因為這樣，我才會在放學後跟著建祐與修來到網咖度過下午。
明天再找個時間交給她吧，畢竟她說過不希望我踏進她家……
我抓了抓頭，漫步在籌備晚上擺攤的夜市中。說起來，這次觀光季的規模空前盛大呢……連布條與大型看板都用上了。
我想趁著這次的機會，將內心的想法傳達給她。就我們兩個，不需要也不可以有其他人來攪局。
光想著要說出那樣的話語，就足夠讓我心跳加速，腦袋思考迴路罷工。
這次可不是像之前那逞強的場面話，而是確確實實準備好，真切又有些害臊的一句話。
我的臉微微脹紅，還有些發熱。夏天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當我回到家時，穗希正站在門口玩著遊戲機。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為她回診完後會回家休息。
「咦？」
「你回來啦？」她慢了一拍發現我，眉頭微皺有些不悅的樣子。
「妳不是回診，沒回家休息嗎？不對——到底在這裡站多久了啊？」
我慌忙的掏出鑰匙開門，沒想到門卻根本沒鎖。
「我有你家的鑰匙啦！肚子餓扁了～～」她從口袋中掏出一串鑰匙，上面還綁著陶製的奇怪仙人掌吊飾，是叔叔或晴姊給她的嗎？
這麼說，她是特地在門口等我回來囉。這個任性妄為的少女竟然會這麼做，讓我有些驚訝。
「快點進來，外面蚊子很多唷。」我牽起她的手進入家中。
家裡靜悄悄的，明明已是晴姊下班的時間才對。
「晴姊呢？」我綁上圍兜兜轉頭問她。
「中午看診結束時，她跟我說晚上臨時要代同事的小夜班。要我跟你先吃飯。」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搖晃著身子。
「怎麼不在客廳等就好？櫃子還有零食啊。」
「笨蛋緒要是拿著成績單滿臉眼淚鼻涕回來的話，我打算在門口好好的踹你一頓。」她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唉唷，我怎麼可能沿路哭回來啊，又不是三歲小孩，沒搞錯吧？
「吃完飯再拿給妳啦，真是的。」我打開冰箱檢查食材，輕鬆的說著:「我煮個麵當晚餐好嗎？」
「清淡一點唷。」
「好好好——」
我輕快地撕開快煮麵的包裝袋。
＊
晚飯後，穗希似乎沒有要回家的意思。
她甚至從我房間中搬出遊戲主機在客廳玩了起來，玩得起勁的樣子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打斷她。說起來，她是從哪時候開始這麼自然而然的把這裡當自己家啊？
直接把她趕回家肯定行不通，得想一些話題讓她自己意識到時間已經晚了。
「你要玩到幾點啊？」我遞了一根波奇棒（註：沾有巧克力的細條狀餅乾）給她。
她轉頭咬住那根波奇棒後，視線又回到遊戲畫面上，不發一語。完全進入遊戲世界中了嘛……怎麼辦？
電視螢幕中，操縱著巨大賽車的爆炸頭大叔正帥氣的使用灼熱的火焰攻擊魔物。
唔哇——真猛耶！因為叔叔的遊戲庫中有大半我都沒有玩過，我好奇的追問穗希這是什麼遊戲。
「蛤？十三代啊！你玩過了吧？」她面露難色側臉看著我。
十三代？什麼東西的十三代啊？難不成又是那個她每天都在玩的經典大作？
真輸給她了，這遊戲到底有完沒完。
乾脆直接切入正題吧！
我猛地站起身對她說。
「那個……時間不早了。」
碰！碰碰！碰碰碰——！
這次換黑龍型態的機器人從天空灑落光炮，戰場瞬間被一陣白光所壟罩。
我不自覺的張大了嘴巴。
「很厲害吧？」穗希甩了甩搖桿，雙眼彷彿散發著光輝對我說。
的確……真的很厲害。
我抓了抓頭，向後在沙發上躺平。完蛋了，已經被穗希牽著鼻子走了。
剛剛拿成績單給她的時候，她看完後露出一臉自信的表情。
「阿緒真棒真棒！」她一邊說一邊輕撫我的頭，感覺跟在摸自家養的小狗沒兩樣。當然，我只能默不作聲繼續吃著晚餐。
我心裡其實是很開心的，但當下如果表現得太得意或是反抗她，免不了又是一頓亂七八糟的臭罵。從那之後快兩個小時了，她一直是這個高昂的狀態。
「明天還要上課耶……」我嘆了口氣低聲呢喃。
「你可以先拿被子到客廳來啊。」她快速連打搖桿上的Ｏ與Ｘ鍵，搖桿激烈的發出喀噠喀噠聲。
「誒？」
我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難不成？
我用有些為難的表情看向穗希。
「就是這樣。麻煩你讓一讓囉。」她右手持續連打著搖桿，同時用左手從腳邊的包包拉出制服襯衫的一角。
「喂，這樣好嗎？」
沒什麼不好吧？她用這樣的表情回應。
我搖了搖頭，從沙發上一屁股坐到穗希身旁：「今天檢查還好嗎？」
「跟平常一樣。」
「妳這樣定期回診多久了啊？」我試探性的問她。
穗希今天的心情感覺還不錯，我想藉此多了解一些她的事情。
她愣了一下，臉上雖然還是微笑的表情，氛圍卻有些轉變。
喀嚓——
我的內心就像踩到地雷似發出清脆的聲響，只差我將腳從其上移開。
穗希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頭來淡淡地回應我。
「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痾……嗯……沒、沒有啦……怎麼說才好……」
糟了糟了，對話三兩下就往不妙的發展直奔而去。緒！你到底在緊張什麼啊？好好回答你想多了解她啊！
一看到我有些結巴的反應，穗希柔和的臉瞬間起了變化，她滿是不悅的說道。
「快點說啊！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就、就……」我不敢直視身旁的穗希，兩人之間僅僅五公分的距離，卻怎麼樣也沒辦法好好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就這麼沉默下去只會讓她更不開心吧。
猶豫再三後，我還是沒能好好傳達自己的想法：「我想下次回診可以陪妳一起去……」
「有必要嗎？」
「我會擔心啊……」
「這跟你沒有關係吧？」
「唔……多多少少有吧？」
有點傷人耶，什麼沒關係啊？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嘛……
RPG遊戲那磅礡的戰鬥交響曲依舊播放著，畫面中的角色正停留在調整技能及物品的選項。
「你是我的誰嗎？」
「痾……嗯，朋友？」
「那就是不相干的人啊！我的病不關你的事吧？！」
我的胸口很不舒服，尤其不相干的人這幾個字是從穗希嘴裡聽到。她說的也沒錯，非親非故的，或許真的只是自己多作多情或鬧彆扭。
但我不甘心就這樣承認，自己對她而言毫無關係這件事。怎麼樣也不可能乖乖承認嘛！
「晴姊跟叔叔都提過妳氣喘的事情……要我多注意妳身體的狀況。」
「……」
「而且妳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說到這，我不自覺的低下頭，等候身旁的她回應。
我不太明白，只是一句關心的話會讓她氣成這樣……為什麼？
好一會兒，客廳除了那循環撥放的戰鬥交響曲外，再無其他聲音。
接著，穗希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了起來。氣氛寧靜的像覆蓋了層薄冰一般，微小的舉動都會使其支離破碎。
穗希緩緩挪動身子靠近我，並將遊戲搖桿塞到我手中。她的個頭不高，加上貼在我身旁，無法得知她臉上是否還是那氣呼呼的表情。
就在我滿是疑問並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她用平時輕細的聲音說道。
「吶……阿緒，抱歉……」
我嚇了一跳，但還是故作鎮定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以前沒去上學的事情嗎？」
「嗯。」
我側臉看著她，不知為何，黑色長髮下的耳朵及臉頰有點脹紅。
「我小學一年級上體育課的時候。當時老師要大家跑操場暖身，我那時很喜歡運動，所以也不管那時候還在感冒，卯足全力不斷奔跑，結果跑著跑著兩眼一黑就昏倒了。那時才發現我跟母親一樣有先天的氣喘。」
「之前都沒有發現嗎？」
她搖搖頭。
「在那之後，父親就讓我在家自學，直到國三才回學校。但是啊……」
「怎麼了……？」
「我拿班上那群混帳同學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時，我才發現，她正緊抓著我的襯衫，彷彿在忍受些什麼似的。
「他們老是拿氣喘的事情開我玩笑，說什麼可以在家渡假真好、都快畢業了幹嘛還來學校之類的話。」她越講越急，輕細的聲音變得有些高亢：「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他們根本不知道別人的痛苦，憑什麼這樣說啊！」
「太過分了……」
「剛剛你問我已經生病多久的時候，跟他們第一次向我搭話的畫面很像，我……」
我打斷穗希講到一半的話，同時將面紙遞給她。
「這樣惡作劇，換作是我也會生氣呀，是我沒想好怎麼說，對不起……妳不要放在心上。」
她微微點點頭，同時用手背抹了抹雙眼。
待她情緒稍緩，打算拿起遙控器再次打開電視時，我開口問她。
「妳的氣喘……很嚴重嗎？」
我吞了口口水，這樣死纏爛打的問或許冒犯了些，但既然知道她怒氣的矛頭不在我身上，我還是想理清楚穗希的身體狀況。
我一直覺得氣喘是沒什麼的疾病，是啊，感覺就是稀鬆平常、普通到不行的慢性病。在醫院當志工時也遇過幾次，看起來是真的沒有什麼……畢竟那些人最後都活蹦亂跳的出院了嘛。
「會死唷。」
她抬起頭凝視我，眉頭微皺苦笑說著。
她臉上雖然露出笑容，但聲音卻毫無情緒起伏。
在穗希將話說出口的瞬間，我如同被拋入一潭既黑且稠的深水中，摸不著邊際，慌亂的掙扎著。
「怎、怎麼會……不是吧……」
我像是要否定她所說的，不斷重複自己嘴裡的話語。胸口的悶痛感再次襲來，且比剛才更令人感到痛苦。
穗希用那毫無情感起伏的輕細聲音緩緩說著。
「在我發病後的隔年……母親就因為一場小感冒過世了，而我遺傳到她的過敏性氣喘……」
「……」
「雖然從小學後就沒再嚴重發作過，但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呢……」
「有辦法治好嗎？」
我像是要抓住那細如蛛絲般的希望掙扎著，戰戰兢兢地提出最後的疑問。
「不可能。」
隨著這句話，她露出一抹率真的微笑。充滿悲哀並死心看透的笑容。
「絕對不可能。」
「……」
我無法言語，不斷有黑色的疙瘩滴落在內心深處。即使想故作鎮定，雙腳卻不斷發顫。
於此同時，穗希拿起她的背包起身，用平時強勢的語氣命令我。
「我先去洗澡了，敢偷看就宰了你！」
隨著那纖細嬌小的身影步入浴室。
終於，寧靜的客廳只剩我一人呆坐在電視機前。
沒有畫面的電視、閃爍著藍燈的遊戲機、老舊的電風扇、有些破損的沙發、停留在上週的日曆、斑駁的牆壁、沾上灰塵的制服長褲以及……沒用的我。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真的會只剩下我獨自一人也說不定……
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後記：
這裡是半月，謝謝大家能花點時間來觀賞這部小說。
天氣越來越熱，現在連雨都不下了，讓我很傷腦筋。真希望巴太太能早點來我家啊啊啊啊！
「這個很好吃耶！而且對身體超健康的！」
創作內容
月夜消逝的彼端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