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夜,破曉前刻,慌忙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
無視後頭噴湧的低沉喘息,焦愁的男子就在街道上奔馳。
無視野獸磨牙的嗤嘎聲響,求生的意志正逼迫他向前行。
然而追在他身後的禽獸,不是尋常的野獸,而是詭笑的鬼怪。
「你,知道我的存在嗎?」
這時,帶有興奮的吐息,不斷朝男子呼嘯而至。
「太好了,終於是我要找的目標呢。」
稍早前,在頂樓上看著外頭的風景,柔弱的少年沒有任何感覺。
轉眼就是深夜,眼見已經沒人經過,他不再隱藏自己。
然而四下無人,少年一拳打向後壁,牆上頓時發出黑色光芒。
隨即,渾身汙泥的鬼怪,緩緩從壁中鑽出。
「替我抹殺那個人吧。」
哀戚地呼喊,聲聲彷若要勾走他人的魂。
然而少年對此狀毫不動容,並冷靜地從包包拿出一張照片。
看著照片,鬼怪隨後記住對方的面容,便默默地點頭答應。
從牠的樣子看來,這樁交易是成功了。
「對,就是早上欺負我的那個,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誰也沒想過,這幾則意外的始作俑者,竟是由弱者所操控的魔鬼。
他因緣際會遭到大家的針對,因緣際會被挑起殺慾,因緣際會召喚出魔獸。
然而這些對少年完全無所謂,因為仇恨已經濃厚到讓他出賣靈魂都無所謂。
事到如今,被欺凌者的報復銳不可擋,又有誰能成功攔阻。
男子跑得再快,依舊拉不開與鬼怪的距離。
「為!吾主!償命!來!」
一路的奔跑與叫喊,卻完全引不到街坊鄰居探頭訪視。
彷如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或是自己在不知覺中被世界所遺忘。
就像過往被自己霸凌的弱者,任自己怎麼呼喊,旁人都能當作耳邊風。
只是現在他再怎麼反省與懺悔,都無法突破這層迷宮。
「你的,絕望。你的,終點。」
他在想,如果當時選擇防手,是不是不用血債血還了。
但當他這麼想時,腳步一時放慢,怪物的爪子也就壓在他身上。
怪物將牠的大嘴伸入男子的體內,並像享受佳餚般地啃食品味。
整個過程中,非但沒有半點血腥,就連他的軀體也絲毫未損。
「亡者,與我,前行。」
被吞食的,只有男子的靈魂。
活,苦。
死亡,更苦。
不活不死,最為悲哀。
任誰也沒想過,這些看似是偶發的意外,都是因果報應的一環。
「放過我吧......」
風水輪流轉,男人失去當時的霸道,哭求著惡魔放他一命。
但一樁仇恨怎能是惡魔說放就放的,於是手腕的力道從未鬆下。
男人的氣息也在不斷掙扎的過程裡逐漸微弱,直至徹底斷絕。
然而死亡從未到來,到來的只有失魂與墜落。
失去靈魂的霸凌者,被隔絕於兩世之間。
看著親人悲傷,而無法擦拭其淚水。
看著愛人遠去,而挽回不住她背影。
看著摯友疏離,而阻止不了那群人。
拍打著無形的窗,卻只是徒勞無功。
被迫品嘗著他人的怨恨。
被迫了解著他人的悲痛。
被迫欣賞著他人的絕望。
直到陽壽終於耗盡,人們眼中的死人才得以徹底死去。
但在他徹底凋零以前,他必須承受數十年的惡報。
承受非人存在的處境,體驗身為食人惡魔的生活。
既然想毀人一生,一生被毀也剛好。
自從那件事過後,同樣的頂樓卻依舊談笑風生。
「今天ˍˍˍˍ也不來學校嗎?」
「聽說他死了。」
「哈哈,就跟他說別亂睡人家的馬子,這不就被做掉了嘛。」
沒隔幾日,男子的同伴就忘卻男子的死,繼續欺凌瘦弱的少年。
混混們不斷推扯無力的少年,挑釁的力道卻遠比以前微弱。
可能是帶頭霸凌的領頭已經不見,所以力道變得比較溫和。
但那幾雙鄙視少年的眼神,至今都沒有變過。
「欸,死阿宅,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不記得,我只知道有誰活著就好了。」
就在這時,被不斷推擠的少年,卻揚起一道詭異的微笑。
看到他變態的笑容,混混們心中像是被涼風吹過,渾身不對勁。
「哼,真是囂張的傢伙。」
「二哥,你又何必對那種傢伙認真幹嘛。」
這時的混混們,仍在譏笑著頹廢的少年,卻不知道大難已經臨頭。
夕陽逐漸西下,殺意再度浮現。
「是說啊......」
烏鴉一齊啼叫,鼓譟得像看見什麼異狀。
然而就在這一刻,已經決定好下一批的目標。
於是他倒在牆上,輕輕敲打位於身後的石牆。
喪鐘二度響起,天雲再度變色。
「你們有聽過『惡報』的故事嗎?」
就在這時,黃昏落幕,黑夜降臨。
漆黑的影子籠罩頂樓,烏雲突然遮住月亮。
漆黑的陰影蓋住罪惡,轉眼間就消失不見。
到了這刻,少年卻連一個人都記不住了。
「如果你沒聽過,我會詳細說給你聽。」
距離契約達成,還剩三個仇人。
「如果你到時還活著的話。」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