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本想測試下自己的偽裝能力，雖然早有被識破的準備，但沒想到……失敗得這麼快……」
圓禮帽下的面容笑得輕鬆，熟悉的面容下卻是陌生的靈魂。修特跟著淡然一笑，他端詳著眼前男子，腦中一邊想著曾經的隨從「麥奇」的模樣，兩者外貌相像得可說毫無破綻，姑且不論此人的真實身份，光憑這份複製外貌的能力，就已讓修特極其讚嘆，至少在他生涯中聞所未聞。
他與麥奇相識已有四年有餘，他們初識之時，正值修特計謀殲滅教廷異端討伐隊，在無神世界中聲名大噪之後。組織派遣了十幾人向修特學習，但都被他以「不教蠢蛋」為由拒絕了。當然其中有幾人，持續不懈地拜訪修特，修特為了擺脫他們，還特意做了點手段，以簡單的話術與街坊鄰居串通，佈出迷陣，整個人如蒸發般消失。
又過了數月，僅存的一人找出了修特的居所。自此，麥奇以貼身隨從的身份，成了修特唯一的學生。
「既然如此，何不老實坦白身份呢？」
修特被吊在半空，自上而下俯視。整片視野更加開闊，月光照耀森林大地，猶如灑上一層白雪。麥奇站在整片雪色草原中央，深色的禮服裝束成了唯一不協調的汙點。
修特繼續問：「還有，我的學生麥奇，你把他怎麼了？說來聽聽，你是如何做到完美複製一個人外表的能力？這真是危險的能力，我很感興趣。」
「唉，傷腦筋啊──」
麥奇的笑容不曾變換，站姿挺拔有力，他腳步未動，身影倏地消失，無預兆地躍至修特面前，待修特察覺，他的手掌已從修特腹部收回。瞬間，一股巨大的勁道從腹部擴散，修特感到劇烈疼痛如爆炸般迸射全身，一陣眼冒金星，骨頭幾乎像是要散成碎屑。
「有個重點必須釐清，誰是審問者，誰是被審問者，我們兩人的相互關係，可不能弄反了。」
暈眩感消散得很快，修特垂著身軀，不停咳嗽。麥奇扯住修特的衣領，將他的臉拉近自己面前，「在下就明講了，那只鴿笛，您必須吹響它。」
「呼……呼……哈……哈哈哈……」
修特笑出聲，一口唾沫吐了出去，麥奇反應很快，側頭避開。
「麥奇的冒牌貨……果然就是個冒牌貨，憑這種粗劣的拷問就想達成目的，未免妄想過頭了。」
麥奇單手舉起，一記手刀再往修特胸口拍去。這次力道更為強大，修特視野一下子變作黑幕，幾乎暈了過去。
「口頭逞強，只會徒增痛苦。」
修特垂著頭，世界一片朦朧，身體沒了知覺，胸膛劇烈上下起伏，他用力咳了一聲，鐵鏽味蔓延口鼻，一口血忍不住嘔了出來。抬起頭，露出詭異的笑容，牙齒全被鮮血染紅。
「哈……我本來還以為遇到了聰明人，想不到也是個蠢蛋……你的暴力，掩飾不了你已經失敗的心虛。」
「或許，在下也可以選擇給你更多的痛苦。」
麥奇伸手進修特腰後，將他腰間匕首扯下，刀尖在修特身體慢慢地搜尋，最後，匕首抵住了修特的大腿。
「例如……在下慢慢地……將您的身上肉塊，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刨下，從你的左腿、右腿，然後是左右手……直到您的全身充滿了美麗的小坑洞，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您說，這樣的暴力……夠不夠心虛呢？」
麥奇的動作很慢，像是再從事某種手工細活，在修特腿上仔細地刨出一個圓型小巧孔洞，鮮血如同井水在洞中湧出。
修特痛得幾乎要叫了出來，他面不改色，緊閉雙唇，維持著輕蔑的笑，全身顫抖，無數汗珠自頭頂冒出。刀尖離開肌膚，然後到達另一片肌膚，痛苦再次循環。然而，當修特腦中閃過妻女的面容，一股空虛又再度佔領一切。他早沒了生存動力，乾脆享受點凌遲的快感，藉此感受一下，原來自己還活著。
「又或許……你還可以灑點鹽，再點火烘烤我。如果你需要其他建議，儘管問我沒有關係。」
「哈哈哈哈！」
麥奇大笑，一貫平和的語調第一次顯露出情緒。他將匕首繫回修特身上，又整理了修特上衣領口。退了幾步，欣賞著修特的模樣。
「在下非常好奇，是否正因為一無所有，才使人充滿勇氣呢？」
麥奇一躍而起，修特見他整個身軀飄了起來。他快速連續手掌揮出，纏住修特雙臂，堅韌無比的鐵杉木樹枝全數被劈成了碎屑，如此的速度與力量可不亞於漢姆斯。修特雙手鬆開，整個上半身得到解放，唯獨雙腿還被困在樹藤中。
「親愛的老師，請原諒在下先前的無禮。」麥奇拍了拍褲管，在大片雪原般的草地上盤腿而坐，突兀的身影融入了背景，伸手示意說：「老師您也坐下，讓我們毫不保留地認真交流吧。」
「現在叫我老師，老實說，我感到非常噁心。」
修特依言而坐，從胸口掏出乳白色的短笛，放在地面。
「但我接受你的請求，冒牌貨。為了展現我『毫不保留』的誠意，你要的鴿笛，儘管拿去沒有關係。」
「真是愛開玩笑啊，老師，」麥奇笑得和藹，「您明知『魔器』是只有唯一使用者的，不然在下也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您說是吧。」
「很好。」修特拍了一下手，「既然不能搶，也不能殺，方才唯一的拷問手段也無效，我很好奇，我的好『學生』到底要如何吹響鴿笛呢？」
麥奇又再度笑了起來，盤坐草地上的黑暗身影突然像是蓋上半透明的色彩，紫的、紅的、黃的、藍的、綠的不停變換，時而又將他的身軀染成無色，然後驀地出現，魔力的波動在原野一陣又一陣。
不同的異能者依其性格與能力，魔力造成的感觸也有所不同，那就如同每個人的指紋一樣獨一無二。麥奇的魔力不如瑪莉冰冷死寂，修特卻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協調感？那感覺就像親眼看見貓狗在天空飛翔，明知其不可能，眼前所見又強逼自己當作事實吞下，意圖解釋卻無以為據。
「老師，在下……真不明白……何以內心如此雀躍……您也是嗎？」
修特看著麥奇緩緩舉起手，對著自己比起了手勢。食指中指無名指，「三」。
「三項告知……必將讓您吹響鴿笛！帝國全境四十七處飼育所，三萬八千隻信鴿──都將因您而飛舞！」
麥奇話語聲不再字正腔圓，逐漸變得低沉而雜亂。他的魔力環繞，空氣淡淡染上無數顏色變換，整個人的輪廓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周圍草木也在變形，斑斕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閃爍，景象極端詭異，誘人著魔。修特內心突然彷彿敲響了大鐘，隨即，隱隱一股愉悅爬上心頭，他嘴角上揚。
不動粗，不比拚武力，不再為了無腦之人傷腦。眼前這副詭異景象，是敵人為了干擾思緒、製造恐懼與混亂，為了從心靈層面擊垮自己而來。
他在「宣戰」。多麼美好的感受啊！自離開家鄉後，就不曾碰過如此純粹屬於言語及精神的鬥爭了。
修特抬眸，盤坐的身影已成了模糊不清的塊狀物，甚至變成多個人影四處飄蕩，隨即又回歸單一。他連表情都隱藏起來，修特感覺得到，此人是真正地感到愉悅，透過視覺與聽覺的混亂來干擾自己的精神，意圖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中擊垮自己。
「那我就洗耳恭聽了，我胡洛塔伊叢林的老鄉啊。」
赤裸裸的挑戰，修特用最後的拆穿敲響了戰鼓。麥奇魔力波動炸開，耳內轟隆聲環繞，久久不散。
「呵……呵呵呵！」
笑聲有如大地低鳴，從四面八方奔騰而來。修特單手拄著下顎，注視著斑斕混亂場景中的唯一人影。
「第一項告知──」話語聲終於回歸原先的字正腔圓，不協調的畫面也消失了，宛若大夢初醒，白雪的月光帶回最初的寧靜。
麥奇說：「──半年前的麥奇，即是現在的麥奇。」
第一發言語的箭矢射出，修特瞪大了眼。
那時，正是一切「計畫」展開之時。
創作內容
【廢人小說】《放逐》序篇-巨變前夕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