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個月,藤原武藏生日,他邀請了戶塚植樹前往自己的住處一起慶祝,戶塚植樹面對這個對他來說已經有點類似弟弟的優秀學生自然不可能拒絕,答應了下來。
在約好的時間點出現在了戶塚植樹家的面前,按下了電鈴。
「您好,請問是哪位?」
從對講機的另一側傳來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戶塚植樹愣了一下,才回想起來佐伯詩音的事情,於是回應道:
「我是戶塚植樹。」
「啊!是戶塚老師,請進。」
佐伯詩音與數月前那副陷於恐慌中的內向畏縮不同,性格變得比較開朗,也願意與陌生人說話了。大概是教師心態使然,戶塚植樹由衷地為她高興。
進入了戶塚植樹所居住的2403室之後,佐伯詩音穿著圍裙出來迎接:
「老師,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怎麼樣?東京的生活習慣了嗎?」
「還是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不過多多少少能能摸索出來;而且老師介紹的工作場所那裡,同事們也會協助我解決大多數的問題,真的非常感謝老師。」
佐伯詩音曾經有在旅社打工過的經驗,因此在身分等問題塵埃落定之後,戶塚植樹也幫忙詢問了當年生存者集團中的熟人,看有沒有人能介紹工作之類的,幸運的是剛好有名中年女性在郊區開了間傳統的和式旅店,因此也就讓她去應聘了工作。
不過從剛才的對話中,戶塚植樹注意到了異常:
「嗯?你說……自己摸索?武藏他沒有幫忙你嗎?」
照理說佐伯詩音是該由藤原武藏來照顧,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武藏他……」
佐伯詩音笑得有些尷尬。
此時大門那裡傳來了一些聲響,隨後就是藤原武藏的聲音: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迎上前去的是帶著清爽微笑的佐伯詩音,看那神情彷彿剛才的那微妙的笑容完全不存在過似的。
雖然能明白大概有些什麼問題,但戶塚植樹既然是個成年人,也不好意思過於深究,於是整理了心情,對藤原武藏揮了揮手:
「武藏,我來了。」
「哦!學長!抱歉您來的時候我不在。」
「不,沒事。」
「詩音,你沒幫學長上茶嗎?」
「啊!」
佐伯詩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馬上踩著小碎步跑進了廚房。
「你還跟我客氣什麼,你來我辦公室我也沒幫你上茶啊。」
戶塚植樹笑道。
「哈哈,如果學長不介意就好,說起來那傢伙真慢……」
「尾瀨浩隆嗎?」
戶塚植樹環視了房間一周之後,馬上領會過來,畢竟自己跟尾瀨浩隆也算是熟絡。
「明明是軍人還這麼不守時。」
藤原武藏顯得有些不太高興。
「大概是軍校那邊有什麼事情拖住了吧,你也知道,畢竟軍校那邊規矩多,他遇上了什麼小麻煩也說不定,多包容吧。」
戶塚植樹勸道,畢竟藤原武藏那自我中心、對旁人並不是那麼有耐心的個性經常為他招來不少麻煩,如果他以後打算進入政治界,這會是個很大的缺點。
也就在這個時間點,門鈴響了,藤原武藏並不起身相迎,只是用行動裝置打開了門鎖,讓尾瀨浩隆自己進來,以表達對他遲到的抗議。
尾瀨浩隆僵著直挺挺的身板,走到了公寓客廳,一見到藤原武藏,馬上低頭做了九十度的鞠躬:
「抱歉,遲到了。」
藤原武藏本來打算數落他幾句,但尾瀨浩隆的低頭道歉實在令人猝不及防,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板著一張有些微妙的臉盯著尾瀨浩隆。
眼見再繼續沉默下去可能對接下來的慶祝不太妙,戶塚植樹正要出聲打圓場──
「茶來了!」
佐伯詩音端著一個大大的托盤,上頭是一幅熱茶以及數個茶杯,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但卻沒注意到位於視覺死角、低下頭道歉的尾瀨浩隆。
「小心!」
「欸!」
等到戶塚植樹出聲阻止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佐伯詩音撞到了尾瀨浩隆,一下子失去平衡,托盤傾斜,沉重的茶壺開始朝向她自身的方向滑落。
千鈞一髮之際,尾瀨浩隆一把抱住了佐伯詩音的腰,將她往自己的方強拉過去,險險避開了熱水澆灑的方向,不過也因為緊急時刻用力過猛,自己也與佐伯詩音摔在了一起。
回過神來時,佐伯詩音那姣好的面容已經出現在尾瀨浩隆的眼前,本來對應女性經驗不足的他一瞬間思緒全部被吹飛,只留下一個純白的背景,以及眼前的佐伯詩音而已。
估計這輩子還沒有任何一次距離男孩子的臉那麼近過,佐伯詩音有些窘迫地紅著臉:
「謝……謝謝……」
聽到了佐伯詩音的道謝,尾瀨浩隆也紅著臉地「喔」了一聲。
「你們……沒事吧?」
藤原武藏上前出聲關心道,將兩個人扶了起來,剛才對尾瀨浩隆的不滿也早已煙消雲散。
「小心點,別踩到碎片。」
由於茶壺與杯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戶塚植樹小心翼翼地越過那個地方,走進廚房拿了塊抹布,開始打掃地面。
「學長,那個我來就好,你是客人不用做這種事……」
佐伯詩音也從剛才的驚嚇中反應了過來,看了看急忙收拾現場的藤原武藏與戶塚植樹,轉頭對著依然看著自己發愣的尾瀨浩隆道:
「抱歉……手……」
尾瀨浩隆經這麼依提醒,低頭看現了自己仍抓著佐伯詩音柔軟的小手,趕緊像是觸電般放開:
「抱歉。」
佐伯詩音淺淺一笑表示不介意,便去幫忙收拾碎掉的茶壺了。
不知不覺間,尾瀨浩隆的目光已經離不開佐伯詩音的背影了。
經過一番折騰,生日會這才正式開始;佐伯詩音端上了自己做的料理,藤原武藏則開心地舉杯慶祝,把剛才發生的小插曲拋諸腦後,盡情享受這個難得的生日會。
那是戶塚植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麼開心且毫無顧忌地,幫藤原武藏慶生了。
慶生會的末尾,藤原武藏與佐伯詩音不勝酒力,七橫八豎地躺倒在了客廳;尾瀨浩隆因為自我節制,並沒有像他們一樣完全醉倒,但也稱不上是清醒,茫然地看著眼前發呆。
戶塚植樹終究是在社會打滾許久的成熟人士,喝酒僅止於微醺,並沒有醉,不過酒精代謝時所帶來的燥熱並不是仰仗年齡或經驗就能克服。
於是他走到了窗邊,將大大的落地窗打開,讓清涼的晚風送進了客廳,自己則踏上陽台,看著東京市區的燈火,露出了微笑。
或許自己一直在憧憬著這樣的生活吧。
或許這就是他所失去的、一直以來未曾體驗過的,那種平凡的快樂。
這算青春嗎?誰知道,畢竟這年代,「青春」這詞跟都市傳說一樣,大家都聽過,但沒有人見過或體驗過。
「老……師?」
聽到這聲稱呼,戶塚植樹將自己神遊的思緒拉回身體,轉過頭去。
只見佐伯詩音艱困地想要站起身,但身體暈乎乎的不聽使喚,一副快要跌倒的樣子。
本以為尾瀨浩隆會上前幫忙,但現在才發現尾瀨浩隆保持著直挺挺的坐姿睡著了。
戶塚植樹趕緊上前撐住了她:
「你喝多了,去沙發上躺好吧。」
「不,老師,我有些……想說的話……能帶我到陽台嗎?」
「想說的話?」
「嗯……」
戶塚植樹有些疑惑,但也沒辦法,架起佐伯詩音的胳膊,帶她一步步到了陽台。
甫一到陽台,佐伯詩音馬上靠著欄杆坐了下來:
「啊──風好舒服。」
「是嗎?」
戶塚植樹笑著回應了聲,站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老師。」
「嗯?」
「謝謝你。」
「不客氣。」
「武藏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嗯?」
面對佐伯詩音所說的話,戶塚植樹愣了下。
不過佐伯詩音並沒有停下,繼續說了下去:
「從小,武藏他就跟大家……不一樣,常常會被欺負,不過他一次都沒有放在心上,對於那些欺負他的人、罵他的人,他都不予理會。」
「是嗎?真像他啊。」
「嗯!不過呢,我常常啊……會覺得啊……武藏他不理那些人,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把那些人看在眼裡。」
「哦?」
「他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然後心思也都專注在那個世界上……不管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怎麼樣,都不關……他的事的樣子。」
戶塚植樹理解了佐伯詩音想說什麼,畢竟這這也是他與藤原武藏長期相處下來,所發現到的缺點。
「他作為科學家……很好,可是……作為政治家,我很擔心……」
「藤原武藏真是的,被自己救了的女孩子擔心什麼的。」
戶塚植樹失笑。
「請老師……幫幫他……不要讓他一個人……」
「他不是一個人,你也在,尾瀨浩隆也在,不是嗎?」
「不……雖然尾瀨先生怎麼樣我不清楚,畢竟我今天才跟他第一次見面;但我想……我的存在對武藏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那位什麼拜託我呢?你不是說了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
「因為老師……也能看到他所在的那個世界、能跟他溝通,我是那麼認為的。」
「什麼意思?」
「我是第一次看到,武藏低頭求別人幫忙,也是第一次看到,武藏會這麼尊敬一個人,並且想從他的身上學習。」
戶塚植樹沉默著。
「『如果是老師的話,可以跟他平等的對話吧』……我是這麼想的,對老師,他不會不耐煩、不會數落、不會無視、不會需要讓他自己停下來等別人……」
「這就是你這幾個月不願意去麻煩武藏照顧你的原因嗎?」
佐伯詩音沒有回答。
戶塚植樹低頭看了下,才發現佐伯詩音她已經靠著欄杆沉沉睡去。
「真是的。」
戶塚植樹嘆了口氣,抱起了佐伯詩音,把她放回了客廳的沙發上,並且從藤原武藏的房間收繳了棉被、毛毯、大浴巾,為三個不省人事的青年男女蓋上。
這一個晚上的回憶,戶塚植樹永遠不會忘記。
時間飛逝,藤原武藏畢業了。
畢業後的藤原武藏並沒有馬上離開學校,相反的他留在了大學裡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一部分作為學者與研究人員,在生物科技系所工作;另一方面則作為戶塚植樹的助手以及學校的講師,在政治系開設課程。
然而不僅如此,藤原武藏他也在戶塚植樹的引薦下,一點一點地擴展了自己在政治界的人脈,不知不覺間,少數知名的政治派系也開始邀請他成為自己的智囊。
隨著藤原武藏越來越忙碌,戶塚植樹見到他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現在也僅僅只剩下上課或研討會時會來幫忙而已。
儘管有些不捨,但也有一種自己拉拔的孩子終於有了成就的感覺,心中是滿滿的驕傲。
2073年,戶塚植樹41歲,終於在學校的軟硬兼施之下,成為正式的教授,同時擔任了政治系主任以及學校的招牌人物。
那一年,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山田龍也的入學。
作為年齡較大的考生,山田龍也成為新生的時候,他已經二十六歲了,但年齡讓他的思想更成熟,對於學校所學的東西,觀點與思考也更加深沉透徹。
無疑地,他也是個天才。
不,說他是天才可能有點言過其實了,但他也是繼藤原武藏之後,學校所收到最優秀的學生。
過往的工作經驗與人脈,往往可以應用在學業上,甚至就連戶塚植樹也不時會訝異於他那獨到的觀點與見解。
戶塚植樹很開心,不過同時也想到了當年佐伯詩音跟他說的話,希望他能多多照顧藤原武藏。
如果遇到同樣優秀的人才,讓藤原武藏身邊也有能力相近的好友,對於藤原武藏自身或是他的未來,想必也有幫助吧;何況藤原武藏的優秀必定也能拉拔山田龍也,這將另兩人彼此切磋、互相成長。
抱著這樣的想法,戶塚植樹將山田龍也介紹給了藤原武藏。
其實他當下還想了許多藉口,或是如果藤原武藏興趣缺缺,能夠說服他的方法。
不過這些擔心都是杞人憂天,藤原武藏與山田龍也聊得很投機。
他們都是堅信「國家主義」的人。
一個在常規道路上發揮到極限的藤原武藏,遇上了劍走偏鋒得淋漓盡致的山田龍也,他們的討論立刻就如荒野上的烈火般延燒起來。
當下,藤原武藏就請求戶塚植樹准許讓山田龍也加入他的研討會。
既然戶塚植樹本來就是希望讓兩人成為朋友,這件事當然沒有拒絕,也就讓藤原武藏如願帶了這個後輩。
這樣一來,戶塚植樹也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畢竟有山田龍也幫忙分擔「藤原武藏自我世界」與現實世界媒介的這個角色。
那天晚上,藤原武藏久違地找了戶塚植樹一起去吃晚飯,兩人找了間鄰近學校的居酒屋,開始閒話家常。
一開始都是些無關己要的話題,但幾杯黃湯下肚之後,藤原武藏忽然正色:
「學長,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
「你說。」
「其實我在想,也差不多是時候該跟詩音結婚了。」
「噗……咳咳……咳!」
太過突然的話語讓戶塚植樹冷不防地將嘴裡嚼到一半的下酒菜吞進喉嚨,嗆著了。
「學長你沒事吧?喝點水。」
戶塚植樹搖搖頭表示不用,花了不少時間才緩過氣來:
「我說你啊,跟詩音在交往?」
就戶塚植樹所知,他們兩人應該是沒有正式交往才對。
畢竟生日會後,佐伯詩音也開始了第二份工作,與先前在旅店餬口維生的兼職不同,這次是在戶塚植樹的介紹之下,得到了學校辦公室對外事務處理專員的穩定職缺。
為了答謝戶塚植樹,佐伯詩音時不時就會來拜訪;有時候是鄰居送了新鮮蔬果太多吃不完,有時候是自己做了些點心想要分享,有時候則是有煩惱需要商談。
感覺上戶塚植樹有點像是被佐伯詩音當成家人的感覺,也算是相當熟悉。
不過熟悉之後,戶塚植樹也觀察到了佐伯詩音的缺點。
說好聽點是個性太過柔和,不過實際上就是單純的懦弱而已。
沒有自己的意見,不依存他人就無法生存,為此不管依存的人是誰,她都不會反抗,也不去思考。
對於這件事,在各式各樣的商談之中,戶塚植樹也提點過她無數次,有些問題要她自己想、自己做決定,而非每次都向他請教。
當然,也曾經聊過戀愛的話題,戶塚植樹也認為佐伯詩音可以與藤原武藏是著交往看看,佐伯詩音儘管並不排斥,但她並不認為自己能與藤原武藏順利成為戀人。
畢竟對方有沒有把她當人看都不知道。
「交往?當然有啊!」
戶塚植樹皺起眉頭:
「我想知道你對『交往』的定義是什麼。」
「不就是一直在一起嗎?詩音她現在又住我隔壁,我沒事也有照顧她,都那麼久了,你看我也快三十了,差不多是時候跟她結婚了吧。」
「唉……」
「怎麼了?學長?你這什麼反應?啊!難道學長你對詩音有意思?抱歉啊我是不會讓給你的,哈哈哈!」
「武藏啊,我想說的是,你跟詩音確認過你們的關係沒有?」
「沒有啊?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不那麼做,怎麼能確定你們是在戀愛並交往呢?」
「不過詩音一直都是我的啊,沒錯吧?」
雖然之前被詩音提醒過,但戶塚植樹對藤原武藏可以說又開了一次眼界。
「武藏,我覺得,把什麼人擅自當成自己的東西,並不是好事。」
「嗯?喔,我知道了。」
藤原武藏老實地點點頭。
「回去之後,好好地跟詩音談過,再來問我這個問題。」
「我了解了。」
對於面帶笑容、自信滿滿做出回應的學生,戶塚植樹心裡出現了一抹不安。
隔天,藤原武藏興高采烈底闖進了戶塚植樹的辦公室:
「學長,我要結婚了!」
「啊?」
戶塚植樹用比藤原武藏更大的音量回應,不等口呆地看著眼前手舞足蹈的學生。
「你要……結婚?跟誰?」
「詩音啊。」
「等等你跟她談過了嗎?」
「嗯。」
「你怎麼談的?」
「我回去之後就去她家找她,然後跟她說了『我們在交往吧?』」
「她什麼反應?」
「第一次問的時候她安靜了下,所以我又問了一次,她才點頭。」
戶塚植樹很清楚藤原武藏那因為不耐煩而有的第二次高音調高分貝的詢問有多強的魄力,佐伯詩音軟弱的性格不可能扛得住。
他用手掌用力抹了把臉:
「然後呢?」
「然後我就跟她說:『那我們也在一起很久了,我們結婚吧。』」
「她答應了?」
「是。」
戶塚植樹徹底無語。
眼前是個問題人物,佐伯詩音也是個問題人物,兩個問題人物用莫名其妙的方式在一起了。
如果是戀愛漫畫,或許是個很有趣的展開;但對於熟知兩人個性的戶塚植樹來說,這不是什麼好事。
絕對會有問題。
「我說啊,武藏……」
戶塚植樹正要勸解,但藤原武藏馬上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學長抱歉,有電話!……喂您好……我是……哦!安排好了嗎?……是,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之後,藤原武藏用閃亮的眼神對戶塚植樹說道:
「攝影公司已經安排好婚紗照的合約了,我先過去處理一下,總之學長,我的婚禮你要來喔!」
說罷又風風火火地衝出了辦公室,消失在廊道盡頭。
戶塚植樹木等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良久才反應過來。
「不行,得跟詩音好好談談。」
不過那天,佐伯詩音一直沒有接戶塚植樹的電話。
傍晚,戶塚植樹結束了疲累的工作,腦子裡還是一團亂糟糟的;不過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雖然經常見面,名目上能算是熟人,但實際上也沒有那麼熟絡的人。
尾瀨浩隆。
「戶塚先生,能借一步說話嗎?」
當下,戶塚植樹覺得他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把他帶到了附近的一間燒烤餐廳。
「你盡量吃,我付錢。」
由於是救星的關係,戶塚植樹顯得特別大方。
然而在上了滿桌的生肉生菜之後,尾瀨浩隆卻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嗎?尾瀨?」
「戶塚先生,您聽說了嗎……武藏跟……佐伯小姐他們……要……」
「……要結婚,是嗎?」
「是。」
「你也知道了嗎?我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接下來只要對方也覺得有問題,兩人達成共識,之後讓他去內部協調,自己則在外部做溝通,想辦法把那兩個問題人物的觀念導正就行了。
這也是教師的工作嘛。
「藤原他明明就不愛佐伯小姐,他只是把她當作自己的所有物而已……」
戶塚植樹微笑著點點頭,嘴裡發出「嗯嗯」的附和聲。
「他一點也不關心佐伯小姐,只有在自己方便的時候稍微看一下而已;當佐伯小姐遇到麻煩或困難,卻從來不會耐心傾聽、幫忙解決……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幫忙佐伯小姐的啊!」
戶塚植樹表情開始變得僵硬,輕輕皺起了眉頭,本來「嗯嗯」的附和聲也變成了上揚的「嗯?」。
「我很不甘心,明明是我為佐伯小姐付出的比較多,我也真心的喜歡佐伯小姐……為什麼……」
戶塚植樹保持著完全僵硬的詭異笑臉,冷汗冒個不停,盯著眼前為了愛情而發愁的少年。
別說找到救星了!這不是把事情越弄越複雜了嗎!!!!!?
戶塚植樹一聲不吭,舉起手招來了服務員:
「請幫我開我一瓶1.8公升的清酒。」
「好的,馬上來。」
等到清酒上桌,戶塚植樹也不將酒到進杯裡,只是放在了尾瀨浩隆的面前。
「喝吧。」
尾瀨浩隆也沒在客氣,舉起酒瓶就咕咚咕咚地灌了起來。
大概半瓶下肚,由於本身是空腹狀態,本來酒量就沒有很好的的尾瀨浩隆徹底不省人事,戶塚植樹也就決定暫時將這些問題拋諸腦後,慢悠悠地自己開始吃起燒烤來。
飯局結束,叫了計程車把尾瀨浩隆送回家之後,自己則做在了公園的長椅之上發呆。
他想了很多辦法,但基本上沒有一個能用。
藤原武藏與佐伯詩音,一個聽不進人話,一個聽不懂人話。
戶塚植樹的胃開始覺得難受了起來。
半年之後,在戶塚植樹各方努力失敗之下,30歲的藤原武藏與小他六歲的青梅竹馬佐伯詩音結婚了,佐伯詩音也改姓為藤原詩音,在丈夫的堅持下辭去了工作,成為專職的家庭主婦。
尾瀨浩隆為此痛苦了很久,更加令他難受的是,藤原武藏根本沒有察覺到尾瀨浩隆的情感,還買了位於他家附近的屋子作為新房。
對藤原武藏來說,好朋友與老婆都在自己附近,那就是最開心的事情了。
現在想想,他從頭到尾,就沒把這兩人當作「人」來尊重過。
不過當這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藤原武藏也開始在他的職業生涯上開始衝刺。
2075年,藤原武藏從政治系的教學職務辭職;在生物科技系上則是招攬了一批優秀的生物技術研究者以及醫療人員,開設了一個實驗室。
其研究目標是對生物體進行改造實驗,比如讓動植物的生長與培育更加容易,解此來提升東京的糧食生產水準。
同時,他自己也寫下了許許多多的研究案,準備一一付諸實現。
除此之外,他也積極參與了東京的政壇,並且當選議員。
不能否認,藤原武藏是個極具魅力的政治家。
他利用自己的領袖魅力,以及高超的能力,牢牢地掌握了支持者的心。
然而,這也為他帶來麻煩。
畢竟他的交涉手腕並不高明,加上從政經驗尚淺,連續吃了好幾個啞巴虧。
為此,藤原武藏回到學校,低頭請求戶塚植樹出山,成為他的幫手。
戶塚植樹曾經為此猶豫過,但他並沒有答應。
第二次邀請,戶塚植樹依然誠心誠意地前來,並且完備了各項交涉手段,就像他在政壇上那樣,但戶塚植樹還是拒絕了。
第三次,他帶著妻子藤原詩音過來。
即使是詩音的央求,戶塚植樹還是沒答應。
都已經拒絕了藤原武藏三次,以他的個性,大概已經不耐煩了吧,或許這會是他們師徒之間關係的終點,戶塚植樹這麼想過。
但第四次,藤原武藏還是來了,這次他帶上了已經成為當時新成立、規模小但快速成長的「烈風軍事會社」公司合夥人尾瀨浩隆前來,表明自己擁有決心也有力量。
他的誠意,雖然讓戶塚植樹吃驚,不過最終還是沒有答應他。
第五次,這次藤原武藏沒有帶任何人來,也沒有帶禮物,甚至連那身正式的西裝都沒穿。
他穿的是當年那有些舊了的T恤,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學生打扮。
「學長,我有事想跟你商談。」
「如果又是勸誘的話,我就請你回去了喔!」
「哈哈!你先聽完嘛!」
「好吧。」
兩人在戶塚植樹的辦公室沙發上就坐,戶塚植樹沒有泡茶,因為他能理解這次藤原武藏是以自己的學生這個身分來的。
「學長,還記得嗎?當初在到處拜託政客,讓他們利用自己特權來為詩音賦予身分的時候。」
「是啊,歷歷在目呢……你倒是現在成了這些政客其中一員了不是嗎?」
「我還沒有得到那麼高的地位,而且我不是政客。」
藤原武藏少見地露出了像是小孩子鬧彆扭那樣不開心的表情。
「這部分你想討論些什麼?」
「我想跟學長討論的,是當時有一天晚上,我們正要回家,那時在路上你與我說了很多這個世界的歷史,以及國家和城邦的政體演變,對吧?」
「是,我還記得,怎麼了嗎?」
「學長,我啊……果然還是覺得,國家必須存在。」
藤原武藏說道。
戶塚植樹很清楚,畢竟這也是他的競選口號、是他所發起的意識形態。
讓大和民族重新凝聚成一個偉大的國家,復興日本的榮耀。
「是嗎?」
「其實,學長會覺得國家沒有意義,或許是因為當年國家沒有給你及時的援助,讓你懷恨在心,對吧?」
「你是打算說我對國家體制的見解是出於私情嗎?」
「是,不過我也沒打算否定那部分,畢竟即使是出於個人情感,但那也是符合客觀的現實狀況,否則世界就不會瀕臨毀滅一次。」
「那你所說的復辟國家體制,是打算再造成悲劇嗎?」
「不,我不打算那樣,我希望的是因為國家的存在,而讓人民的生活更好。」
「當年的國家,因為資本主義的關係,看重的是機會成本,而將資源集中投資到擁有最大投資報酬率的決策上;這個做法使的世界快速成長,這並沒有錯,然而這卻是必造成了少數人的犧牲,而這些人的犧牲或許在一般情況下並不算什麼;但在世界毀滅過一次之後,你還能這樣說嗎?」
「學長說得沒錯,但學長所看到的,是決策面的缺陷,也是當年造成這個情況的元兇。」
藤原武藏將自己行動裝置上的畫面投射給了戶塚植樹。
「但那是當年世界與政府的決策失誤,他們專注在決策上,卻忽略了明明國家還擁有的、更大的武器,情感。」
藤原武藏在分享畫面上拋出了幾個圖像與文字。
「因為國家的存在,人民具有一定的凝聚力,彼此依託、彼此扶持,因為他們彼此都認為對方是自己的歸屬、是自己的夥伴,對這片土地擁有熱愛與情感,所以他們的力量強大,足以突破阻礙。」
藤原武藏項是在課堂報告一般,說明著自己的研究課題:
「或許你可以稱之為盲信,就像在說『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一樣,並不能證明任何事;然而,國家的存在重點在於一個中央政府以及虛位的統一精神表徵。中央政府作為國家唯一基準指標,讓子民有安心、信賴,堅信自己的權利會被這個最高的機構所維護;而虛位的精神表徵,可以是國旗、可以是對某種理念的信奉、可以是對某種宗教的仰賴,也可以是對王族的崇敬,這些都讓國民們理解一個道理:『我是屬於這個群體的一份子,我以身在這個群體為榮,我願意為這個群體犧牲或貢獻。』」
「這有什麼意義嗎?為群體犧牲或貢獻,會導向比較好的成果?」
彷彿一直在等著戶塚植樹問這個問題一樣,藤原武藏換到了下一張簡報:
「首先,這會改善你與你隔壁陌生人之間的關係,你們並不會彼此猜忌,畢竟雙方都清楚,如果你們哪一方做了壞事,國家將會制裁。」
「城邦也會制裁啊,現在反而是有個中央統一的規範,更加讓國際犯罪無所遁形不是嗎?」
「但你會選擇相信嗎?如果今天你投資了畢生的資產在一家公司中,那家公司的領導者捲款潛逃,為某城邦或是軍事組織貢獻了極為大量的資金購買人身安全,依然逍遙法外,這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戶塚植樹仔細想想,藤原武藏所說的是沒錯。
雖然犯罪這終究會被抓到並且制裁,然而這並不是及時的正義。
「國家所提供的,是一個互信的社會,只有在互信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合作才能形成,而唯有合作,人類才能創造世界上最高的偉業,這也是我想說的第二件事情,合作。」
藤原武藏把桌子上的兩個茶杯擺在了一起:
「與隔壁的人互相合作很簡單,你們擁有同樣的語言、同樣的價值觀、同樣的信念,合作可以在寥寥幾句溝通下就達成共識;然而……」
藤原武藏把其中一個杯子擺進了盆栽中:
「如果兩個人處於極遠的距離,你想要與對方合作時,你不得不需要考慮對方的環境、理解、價值觀、生活方式……等等繁文縟節,當然,即使有國家也是需要這麼做,但起碼你們所處的法治或文化背景是相同的這兩者就已經能最大程度迴避糾紛,為彼此的溝通奠定基礎,這不是最好的事情嗎?」
藤原武藏把杯子拿了回來,繼續說道:
「第三點,現在這個世界,國家並不是不存在。」
「你想說布蕾思之城嗎?」
「是,當年世界上其中一個,面對末日病毒時,以全體國民為主體去面對,而非單單讓政府去面對。」
藤原武藏抽換了下一張簡報:
「末日病毒爆發後,台灣無法以一個國家被世界看待,所有的權益都被世界排在最後順位,政府也失去了效用,那麼問題來了,他們發生了什麼事?為了生存燒殺擄掠?為了資源彼此惡鬥?」
「台灣的事情,當時沒有聽說……」
「是,因為當年世界新聞不會播報任何『非國家』的事情。但我從布蕾思之城的史料館裡找到了,當年台灣因為國民全體染病,所以沒有什麼好分你我的,反而促進了他們的團結心,認為即使橫豎也是死,比起在死彼此廝殺,不如彼此合作尋求那渺茫的生機,所以他們瘋狂了。」
「那是……」
戶塚植樹想要反駁,但他啞然了。
「你說過的人體實驗,沒錯,但當全體國民就連領導者、負責救人的醫生都是病患時,死馬當活馬醫就是最後的手段了,有一句話就是這樣講的吧『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國民上下前仆後繼從容赴死,就為了爭取自己的性命,能為同胞、後代,延續那希望的火苗。」
「國家這個體制不好,那只是當年的失誤而已,因為在疫病爆發的時候,國家的政府第一件事情,不是團結國民,讓大家一起面對,而是選擇了分化國民,將子民分出等級決定誰該存活誰不該存活,自己先崩潰了國民間最重要的『信任』。」
藤原武藏換到了下一張圖,那是一個繁榮的都市照片。
戶塚植樹對這張照片有印象。
「當年與台灣類似的地方,還有一個,美國東岸,從波士頓、紐約、到華盛頓特區的美東聯盟。為了阻止利用空氣擴散,他們選擇對自己使用當年與中國軍備競賽時發展出來的實驗性天候兵器『烏拉諾斯』。」
「對自己使用兵器?」
「是,即使他們明白這會造成大量人員死亡,但為了存續,大量的人他們願意犧牲,利用烏拉諾斯對著美東整片區域進行氣候操作,雖然是未完成的兵器,但運氣極好的他們成功了,在美東上方出現了強大的極地氣旋;雖然這不是國家為例子,但是這是世界上少數願意正面面對末日病毒的案例就是了,雖然當時的死亡人數眾多,但至今看來,他們是這世界上唯一沒有被末日病毒與生存者戰爭摧毀的地方。」
藤原武藏說完,抬起頭,直視著自己恩師的眼睛:
「學長……不,戶塚植樹老師,我想要讓日本回復到『國家』還存在的那個時候。」
戶塚植樹沉默著。
「這一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我相信經歷過那麼多之後,組成『國家』的道路會很艱難,但人類是會吸取教訓的,即使我不在了,也一定會有人將這個國家領導好,而這就是……我的企劃!」
藤原武藏將一份有些年紀、厚厚的紙本文件放在了戶塚植樹面前。
戶塚植樹一看到它,馬上就認了出來。
那是當年為了詩音在交涉時,最後藤原武藏交給政客的文件。
日本國家再造計畫 ~以東京為出發點的統合構想~
「我一直在想,像是台灣或美國那種,明明沒有強烈民族主義、頂多四五百年的歷史、靠著汲取不同文化背景形成大量不同價值觀的國家,他們的民眾都能夠展現出這麼大的凝聚力的話,那憑什麼日本辦不到呢?所以我想要這麼做,我要創造出一個能跟布蕾思之城分庭抗禮,甚至能勝過他們的國家。」
藤原武藏自信滿滿地說著:
「即使比起當年,許多人、許多事都已經不同了,但是我相信無論外在因素怎麼改變,大和民族的那份情感、那份凝聚力,都不會變,那是沉睡於我們靈魂內部的一部份,無論多久過去、無論經歷了什麼,我都是日本人。」
戶塚植樹稍微翻閱了那份計畫書,笑了。
「武藏,我很高興。」
「嗯?」
「身為你的老師,能教出一個青出於藍的學生,我很高興。」
「學長……」
「以後就別再叫學長了。」
「欸?」
「上司對下屬學長學長的叫,感覺很違和。」
藤原武藏瞪大了眼睛,然後喜悅地跳了起來。
就這樣,這位傳說中雷打不動的戶塚植樹,在藤原武藏的邀請下,以身為他幕僚的身分,正式進入了政治界。
本來就已經有極強的能力,此時再加上了戶塚植樹的人望以及交際手腕、策略建議,為東京城邦子民們服務的熱忱、所提出的鮮明立場,以及震撼人心的演說,都不斷地為藤原武藏增加大量的支持以及厚實的影響力。
2079年,年僅三十五歲的藤原武藏,已經為了全日本上下最知名的政治家,他的行事作風普遍受到了百姓的歡迎,在群眾的號召力上幾乎可以說是整個關東最為強大的人。
除了政治上的巨大成就,在生物技術研究發展上,他也大力推動了自己的研究室,時逢位於千葉的一家中型企業,正在發展自己的生物部門,像藤原武藏表明了想要購買藤原武藏研究室的意願。
藤原武藏與對方的社長聊過之後,非常中意對方的理念,於是同意將研究成果授權,並且讓對方正是高薪聘用了研究室內的所有研究人員。
而這筆龐大的交易資金,被藤原武藏用在了隔年的競選上。
2080年,藤原武藏成功當選了東京的領導者。
他甫一上任,就雷厲風行地進行各種改革;東京也在他的帶領下,高速地發展起來。
不過這些行為,理所當然的會去觸怒一些既得利益者,畢竟他過於偏向民眾的立場,並且積極消除當年個生存者集團間的仇恨,意圖凝聚東日本民眾力量的行為,對於這些企業富豪、政治世家或是軍事將領來說,並不是好事。
這些人利用了各種手段,想盡辦法去阻撓藤原武藏,或是設局想要陷害他,但事實證明這都是徒勞。
藤原武藏與他的團隊,一次又一次正面地迎擊這些惡意,然後每一次都漂亮且光明磊落地擊潰所有的陰謀,每一次,都讓他在民眾的心裡,更加受到支持。
但大概也是因為這些原因,藤原武藏很快地就被東京境內絕大多數的財團討厭了,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能找上當年購買他實驗室的那間公司,也就是拉斯卡集團。
他提出了雙方的合作案,在讓拉斯卡進駐東京的同時,也給予拉斯卡足夠的利益。
東京當時的本地財團是想排擠拉斯卡的,然而拉斯卡的大本營在千葉,那是東京財團不曾伸手觸及的「敵營」;加上拉斯卡的生物技術產品技術門檻太高,品質過好,根本無法與其競爭,很快的這些勢力也就逐漸瓦解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藤原武藏就任東京城邦知事的第二年。
那一年,發生了件大事。
藤原武藏倒下了。
在一場匯集的各路政商名流、以及鄰近城邦領導者的重大晚宴中,藤原武藏在致詞後因身體不適暈倒,儘管因為是在休息室發生的,而且戶塚植樹妥善的主持了後半場的宴會,並沒有引起軒然大波。
但這對藤原武藏大擊很大,他從進入政治界開始,辛辛苦苦籌備的一個巨大里程碑,就在自己因為「過度操勞」的情況下,付諸流水。
戶塚植樹去探望藤原武藏時,他躺在病床上沉睡著,聽說這是因為醫生強制給他打了管鎮靜劑才讓他順利躺下,否則他剛從昏迷中清醒時,還想趕往會場。
看到了學生憔悴的面容,戶塚植樹才意識到,這個意氣風發的偉大政治家,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在戰鬥。
明明一個政府,不可能只靠一個人就處理所有事情,但藤原武藏所領導的東京城邦政府,卻幾乎都是靠他一個人在運轉的。
靠著他這幾乎前無古人的超級天才,憑一己之力,將東京推進到現在這個地位。
他不會出錯、決策精準、反應極快,也不會去染指任何政治社會的黑暗面。
正因為如此,所以無懈可擊,無論政敵使出什麼陰謀詭計,都無法貫通毫無隙縫的無敵壁壘。
但也正因如此,他躺在了這裡。
說起來,上次他回家,是什麼時候來著?
藤原詩音已經好久沒見到了,而尾瀨浩隆,似乎也只有在業務討論的時候見過而已。
順帶一提,在藤原武藏的扶植下,尾瀨浩隆所屬的烈風軍團已經成為了東京實質上的武力代名詞,最近也已經開始正式簽約的樣子。
對於藤原武藏來說,他的世界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理念與使命。
這個世界,就連戶塚植樹也進不去。
很快的,病房的門被打開,藤原詩音與尾瀨浩隆二人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武藏……」
藤原詩音馬上跑到了他的床邊,檢查著丈夫的狀況。
「戶塚先生。」
尾瀨浩隆對著戶塚植樹點頭致意。
「辛苦你了,還麻煩你去接詩音過來。」
「啊……不,這沒什麼。」
尾瀨浩隆移開了視線。
戶塚植樹也走到藤原武藏的病床邊,對藤原詩音說道:
「沒事,只是過勞而已。」
「老師……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武藏的嗎?」
藤原詩音眼角泛著淚水,看著戶塚植樹。
戶塚植樹一時語塞,良久之後,才幽幽地回答道:
「我……大概被這幾年以來的順風順水麻痺了吧,只是一個勁的覺得藤原武藏的策略相當厲害,為他出謀劃策、為他收拾善後,每一個目標達成後,就在他所制定的框架下,去想辦法達成另一個目標,完全……忘記去注意他的事情了……」
本以為藤原詩音會激動地大吵大鬧,畢竟是自己的失職;但她卻意外地平靜:
「是嗎……?老師也已經,跟不上武藏了嗎……?」
藤原詩音的話語,讓戶塚植樹的心裡一驚。
仔細想想,他這幾年來,不都是不斷地苦苦追趕藤原武藏所制定的一切方案而已嗎?這也是為什麼,他沒有餘裕去注意這個自己最驕傲的學生。
藤原武藏總是快一步,把下一個目標制定出來,然後把最驚險、最沒有把握的核心部分,交給戶塚植樹幫忙處理,而他則是一手包辦了其他所有事項,同時開始思考更遠的未來。
戶塚植樹他現在,已經看不見藤原武藏所看見的未來了。
藤原詩音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坐在了椅子上。
病房內陷入了沉默,就連空氣都變的濃稠起來。
許久之後,戶塚植樹才用乾澀的聲音說道:
「詩音、尾瀨,你們站得比較遠,看得比較清楚……我想問一下,武藏他……是不是真的太過『異常』了。」
「是,當然我覺得武藏他很厲害,短短兩年而已,就讓東京有這麼巨大的變化……說實話,我有點恐懼。」
尾瀨浩隆回答道。
「恐懼?」
「他跟我當年認識的藤原武藏,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武藏,不就是武藏嗎?」
「不……該怎麼說呢……他當年雖然也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但我能知道,他是我的摯友、是擁有共同目標,能一起奮鬥的夥伴;但現在……我已經無法跟他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並肩努力了。」
「是呢,武藏……一直都是這樣,光是看著他的背影,就能摧毀其他人。」
藤原詩音也這樣附和道。
戶塚植樹大大地嘆了口氣:
「你們今晚要留下來嗎?」
「我會留下來,畢竟我是武藏的妻子,請務必讓我幫忙,老師。」
「我也會留下來的。」
戶塚植樹點點頭,道:
「那麼……在武藏醒來後,我們一起說服他吧……他也是時候,該放緩腳步了。」
戶塚植樹說道,兩人都點了點頭。
做好過夜的準備後,戶塚植樹把沙發讓給了藤原詩音,自己則與尾瀨浩隆一起坐在堅硬的鐵椅子上,各自睡去。
不過坐姿,尤其是這種冰冷的鐵椅,並不是什麼利於睡眠的場所,戶塚植樹時夢時醒,度過了有點難受的一夜。
也就在凌晨時分,戶塚植樹靠著牆睡著,本來的姿勢因為無意識中有了些許變化,而滑落下來,將他驚醒。
看著稀薄的陽光已經漸漸透入病房,戶塚植樹抹了抹臉,環視了病房一周。
藤原武藏依然睡得好好的,但本來應該在房裡睡著的藤原詩音與尾瀨浩隆不見了。
戶塚植樹皺起眉頭,於是打算去櫃檯詢問兩人去了哪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在交接中,櫃台並沒有半個人。
戶塚植樹搖了搖頭,朝向廊道盡頭的廁所走去,想要解放一下。
但還沒抵達,他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靠近廁所的一間病房裡,傳來病床那富有韻律的晃動以及尖銳的聲響,伴隨著些許壓抑的喘息與呻吟,那很明顯是大人正在激烈辦事的聲音。
都已經在醫院了,還這麼有精神在搞這些,戶塚植樹不禁佩服起這間病房內的病人。
裝作沒聽到悄悄離開吧。戶塚植樹正這麼想,打算躡手躡腳返回藤原武藏的病房,但病房裡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動作。
「詩音……詩音……」
「嗚……你小聲點……還有別……那麼激烈……」
「沒辦法……這是最後一次了……是最後一次了……我愛你……我愛你啊……」
那是尾瀨浩隆的聲音,明顯帶著哽咽。
「嗯……是最後一次了,我是武藏的妻子,不能……再背叛他……啊!」
戶塚植樹腦子裡轟的一聲,涼意襲上了心頭。
他慢慢地回到了病房內,坐回自己的位置。
說實話,雖然這件事帶給他很大的衝擊,不過他心裡卻似乎沒有那麼意外。
有種早就覺得事情會這樣發展的預感。
那兩人大概發展出這段關係可能也有段時間了,但因為今天見到了武藏的樣子,藤原詩音打算向尾瀨浩隆提出分手,然後兩人又乾柴烈火的要打一場代表告別的分手炮吧。
但知道了這件事之後,該拿什麼表情面對那兩人,還有武藏呢?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尾瀨浩隆與藤原詩音回來了。
他們一打開門,看見醒著的戶塚植樹,大概是因為作賊心虛,一下子就慌張了起來。
啊,這表情好像看過……對了,當初謝謝尾瀨浩隆接詩音過來的時候,尾瀨浩隆也事這個表情吧?那麼意思就是……
戶塚植樹沒有再繼續想下去,趕緊將這些想法逐出腦海。
「老……老師,你醒了嗎?」
「啊……嗯,剛醒,早安,好久沒坐在這種鐵椅上睡了,講實話有了年紀,這種椅子睡了對我這老骨頭不太友善,全身腰酸背痛的。」
戶塚植樹很自然地就說謊了。
「早……早安。」
「早安,戶塚先生。」
兩人似乎都鬆了口氣。
不過也就這樣了,戶塚植樹為了不被看穿自己的動搖,沒有繼續開口說話。
本來明明是該開始討論如何勸藤原武藏慢下腳步的。
早上八點的時候,藤原武藏醒來了。
他看見了戶塚植樹,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植樹哥,早。」
「早,抱歉讓你睡了一下。」
「我理解……晚宴呢?」
「收場了,我親自主持的,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另外就是我也盡量去跟其他城邦政府的領導者或代表交涉了,部分對東京友善的企業以及城邦願意與東京結盟,就只差日後的正式協議了,不過我畢竟不是你,沒辦法讓全部的參與者都簽下合作協議。」
「不愧是老師,已經……很不容易了,在我倒下後還能依照自己的判斷行動,而不是白白浪費這個機會,如果不是老師,其他人應該都做不到吧。」
戶塚植樹沉默著,正在思考該怎麼起頭。
不過在戶塚植樹說話前,藤原詩音靠近過來:
「武藏……」
藤原武藏順著聲音看過去,這才意識到房中還有兩人。
不過一看到藤原詩音與尾瀨浩隆的臉,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起來。
「你們來這裡幹嘛?」
「武藏?」
戶塚植樹也忍不住驚訝,明明房中的這兩人是這世界上最親近進藤原武藏這個存在的兩人了。
「詩音,浩隆,你們回去吧。」
大概是因為戶塚植樹的責難,藤原武藏的語氣軟化得多,但那種不由分說得拒絕還是能從他的態度中聽出來。
藤原詩音一臉失落,看著地板;尾瀨浩隆則是從頭到尾目光沒有與藤原武藏對上過。
「我……會等你回家。」
藤原詩音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拋下這句話,離開了病房。
「我去送她。」
看見藤原詩音離開,尾瀨浩隆也馬上像是逃跑一般跟了出去。
房間一下子空了下來,只剩下了藤原武藏與戶塚植樹二人。
「武藏,你這樣……」
「植樹哥你知道嗎?」
「欸?」
藤原武藏吃了一驚,有種不祥的預感。
「藤原詩音跟尾瀨浩隆,他們兩個被著我胡搞。」
「這……」
戶塚植樹當下很想說謊,但思慮了一陣子之後,才嘆了口氣,點點頭。
「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凌晨的時候,發現他們兩人不在……」
戶塚植樹一五一十地全都回答了。
「是嗎……」
從藤原武藏的臉上,讀不出他現在是抱著怎樣的情緒。
「植樹哥……不,學長……不……老師,我……錯了嗎?」
藤原武藏忽然問道,這讓戶塚植樹愣住了。
「政治、權力、領導人民,比我想像的,要難很多。」
「……」
「它不是努力就有回報的東西,有時候甚至努力只會招來反效果……這東西,基本上就是人心的集合體,面對人心,我到底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去好好處理呢?」
藤原武藏哽咽了。
打從老家被仙台入侵以來,這是戶塚植樹久違的,看見了藤原武藏軟弱的一面。
「我很努力了,但最後在晚宴上還是失敗……詩音跟浩隆明明是最接近我的兩個人,但我卻完全沒有辦法理解他們的想法,明明我是天才,對什麼事情都能精通,但唯獨無法理解人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戶塚植樹看著年紀四捨五入就要四十的愛徒,坐在床上大哭失聲,放心了。
並不像藤原詩音所說的,武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明明就那麼的近,那麼的觸手可及。
一個會失敗、會痛苦、會憤怒、會哭泣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存在這個世界上茫茫二十七億人口中,渺小卻又努力的其中一人而已。
藤原武藏哭完之後,戶塚植樹遞上了紙巾:
「武藏,不要焦急慢下腳步吧,你需要一點時間,一點能看清周遭一切的時間,這幾年裡你時在前進的太快,就連你周身的人都無法追上,無法與你並肩,那你又怎麼可能理解他們呢?」
藤原武藏默默聽著,一邊插著眼淚鼻涕。
「多相信夥伴一些。」
戶塚植樹說道,拍了拍他的肩膀。
藤原武藏思索良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只是戶塚植樹當時還不知道,藤原武藏這一點頭,就是末路的開始。
藤原武藏出院之後,他重新調整了行政團隊的政務分配,比起過去他一人獨挑大樑的情況,現在反而將權力與事務都下放到幕僚團隊中,減輕了負擔。
但這卻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當各項事務交由幕僚負責,由於團隊需要溝通,加上幕僚們的能力並不如藤原武藏,許多事情的效率一口氣下降了許多,這任藤原武藏不禁有些焦躁。
但最大的阻礙,大概還是對手吧。
由於當初藤原武藏並沒有讓幕僚們獨當一面過,並不清楚各個幕僚的為人,許多人格或是行為有瑕疵的人員開始在這個時候逐漸嶄露他們不好的一面,給予了政治與企業上的對手攻擊的機會,並且成功地妨礙了數次施政。
藤原武藏為此大為光火,氣憤地開除了那些人。
但在這一來一往中,民眾的支持率下降了。
他們感覺到藤原武藏的神話開始在消退,現在的藤原政府與過去時在有不小的落差,因此不禁失望了起來。
不過說實話,在戶塚植樹的眼裡,這才是一個正常的政府。
一個開了政見就100%會達成的政府,除了獨裁,否則就是國家內沒有反對的聲音。
一個沒有反對聲音的政府,是不會進步,也不會反思的,長期下去,終將導致滅亡。
但藤原武藏卻不這麼想。
對於一次又一次沒有經歷過的失敗,整體計畫的進度拖沓與無法達成目標,他焦躁、氣憤、不安。
他開始逐漸從下屬手中收回部分的權力,這讓一直以來都很努力的部分幕僚人員不滿了。
那段時間,無論是藤原武藏,還是戶塚植樹,都不好過。
焦躁的藤原武藏別無他法,只好跑到了拉斯卡,將手上最後的王牌,交給了他們。
那是藤原武藏學生時代有的心血──「AIEO研發專案」。
如果有這些,想必就一口氣加速他的國家重構計畫,是一條實現理想的捷徑。
在歷經了一點波瀾之後,拉斯卡同意了這項研發案,開始聚集財力物力人力,準備研究。
而也就在這個時候,藤原武藏受到布蕾思之城邀請,參加了一年一度的皇家宴會。
這是一個空前絕後的好機會,甚至上藤原武藏覺得他努力了那麼久,就是為了這一課而做準備。
當然,藤原武藏受邀布蕾思之城皇家宴會的事情傳開了,這讓民眾們相當興奮,如果能趁此機會獲得布蕾思之城的合作或投資,東京大概就能一躍成為世界前十強大的城邦。
就在這個萬眾矚目的情況下,藤原武藏與戶塚植樹出發了。
在宴會上,藤原武藏表現得體,並且陰錯陽差之下,得到了一個演說的機會,讓布蕾思王四世有了深刻的印象。
四世在晚宴結束後,私底下召見了藤原武藏;戶塚植樹本想跟過去,卻被近衛的AAEO拒絕。
那一日,藤原武藏與布蕾思王四世之間的對話,沒有人其內容到底為何。
但戶塚植樹能知道的是,當藤原武藏走出來時,是帶著滿面的笑容。
估計是遇上什麼好事了吧,但即使他追問了,藤原武藏也說了被四世用絕對皇權下了封口令,這些內容估計得保密到他進棺材為止。
不過因為太過注重在這一方面,戶塚植樹與藤原武藏並沒有帶回實質並淺而易見的成果,可想而知,東京城邦子民的失望是難以掩藏的。
藤原武藏的支持率下降了,尤其在政治界與工商界方面。
民眾的支持率依然很高,不過也已經不在巔峰。
對此,當初許多看上他高人氣而來一副的人員們,陸陸續續離開。
敵對媒體的誹謗重傷,也在持續著。
但藤原武藏不以為意,打從回到東京起,他一直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2083年年底,藤原武藏就商業貿易案的不公平,打算對關西城邦聯合會以及篠原家提出重新交涉與改正,遭到了對方嚴正拒絕。
藤原武藏為了報復,片面終止了關西方面的貿易權,這讓關西也同樣對東京發起經濟制裁。
儘管在這場貿易戰中,東京占了上風,但還是承受了不小的損失;工商界終於忍受不了藤原武藏的胡來,發起了抗議,媒體也開始不斷地攻擊。
就在這群起的攻擊中,一直以來走勢堅挺的支持率,終於下降到了35%附近。
這讓藤原武藏終於感受到危機,他大幅收回了政府團隊各執政單位幾乎所有的權力,想靠著自己再次力挽狂瀾。
但這次不一樣了,不僅僅是內憂,還有外患。
一家子在關西旅遊的東京遊客,被篠原家的執法單位誤以為是恐怖份子,殺了。
這使東京民眾群情激憤,紛紛要求藤原武藏追討公道。
但這與藤原武藏的理念背道而馳。
他所期望的,是城邦間彼此包容、彼此合作,最終大家都是日本人,而不是分著地區彼此仇視。
藤原武藏沒有馬上做出行動,卻讓民眾更加憤怒。
加上他過去一直以來堅持那「與周邊城邦建構良好關係」、「忘記生存者戰爭結下的仇恨」的步調,給了對手最好的攻擊手牌。
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是藤原武藏幕僚的山田龍也,跳上了台面。
他宣布脫離藤原武藏的執政團隊,高喊著為東京討回公道,與民眾站在了一起。
沒想過山田龍也會背叛的藤原武藏,這次是真的受了重傷,無論是在政治生涯上還是心理上。
戶塚植樹則看著這一切發生,卻束手無策。
這一波的攻擊,早就已經超出他能應對的範圍。
那一天,戶塚植樹去了藤原武藏在京川大學的私人實驗室。
即使研究團隊已經不在了,但藤原武藏依然留著這個實驗室,做為自己最後的避風港。
戶塚植樹走了進去,看見藤原武藏做在空蕩蕩的實驗桌上,玩著彈力球。
「武藏。」
「啊,植樹哥。」
藤原武藏並沒有回頭。
「又到這地方來了嗎?」
「嗯。」
戶塚植樹嘆了口氣:
「從政也快四年了,差不多要卸任了,感覺如何。」
藤原武藏沒有回話,只是冷笑。
「武藏,放鬆一點吧,卸任之後我們來檢討一下,下一屆先不連任吧,好好重新準備蓄積力量,四年後繼續競選……」
「那就沒有意義了。」
藤原武藏接住了從牆上彈回來的彈力球,從桌子上跳下來。
「計畫進度已經大幅落後,未來四年的新知事會怎麼搞我是不知道,但勢必會讓我的計畫到退……四年後,我也已經四十了,我沒辦法再像現在這樣進行高強度的工作……」
「那就不需要那麼高強……」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落後的計畫要補回來,外面那群傻子行嗎?連你都沒有辦法了,可以不要說的那麼輕巧嗎?」
「武藏……」
「植樹哥,我很尊敬你,你所說的事情,絕大多數都是對的,但是最近我有時候會覺得……如果沒有聽你所說的,在兩年前決定慢下腳步就好了。」
「武藏,我現在也不覺得我給你的建議是錯的,有時候站的後面一點,才能看得更透徹。」
對於藤原武藏的態度,戶塚植樹也有點惱怒了,他用了比較強硬一些的語調說著。
「那是你們凡人的想法!!!」
藤原武藏突然大喊道,嚇了戶塚植樹一跳。
「我就算在最前面,我也能看的很透徹。」
「武藏,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戶塚植樹與藤原武藏兩人,第一次吵架,死死地瞪著對方眼睛不放。
「政治沒有捷徑,你所做的計劃注定是一個人一輩子完成不了的……」
「抱歉,我跟你不一樣,我會完成的。」
「武藏,你……」
「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了。」
藤原武藏向前踏了一步,與戶塚植樹身形交錯:
「你終究……不是我這邊的人……」
藤原武藏離開了,只剩下戶塚植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空蕩蕩的實驗室裡。
因為賭氣的關係,戶塚植樹並沒有馬上回去執政團隊,而是在家偷懶了一天。
但隔日想回到是整府繼續勸解藤原武藏時,卻被門衛攔住了,隨後被告知了自己已經遭藤原武藏從執政團隊中除名的事情。
同樣讓他震驚的,是新聞忽然爆出藤原武藏有婚外情的案件,對方甚至幫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這一下子,藤原武藏的人望跌到了谷底。
由於無法直接連絡上藤原武藏,戶塚植樹跑到了他許久沒有回去的家中,在那裡他發現了正準備自殺了藤原詩音。
即使不願意,當下也只好找了住在附近的尾瀨浩隆來幫忙,隨後嗜血的媒體馬上把這件事報上了新聞。
簡直像是厄運連環爆,一切的一切都針對的藤原武藏,想引領他走向滅亡。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有著相當死忠的粉絲與支持者,支持率並沒有劇烈下降。
最起碼,如果再選一次的話,依照民調來看,戶塚植樹依然會有高機率當選。
憑藉這這個支持率,藤原武藏不打算放棄,他宣布了準備角逐連任。
那一天,是個風光明媚的下午。
藤原武藏依然在競選活動中,給出了一場極為優秀的演講。
在台下偷偷參加的戶塚植樹,打算趁著藤原武藏離開前台休息時前去見面,再跟他對話一次。
不過,與他抱著同樣心思的,還有一群人。
一群穿著黑衣的蒙面歹徒,挾著強大的火力,鑽了警備交接的漏洞,強行將藤原武藏帶走了。
戶塚植樹因為躲得即時,沒有被馬上滅口,並起偷偷地追蹤到了歹徒藏身的地方。
那是一個郊區的廢棄舊建築。
戶塚植樹敲敲打電話報了警,然後躲起來偷看歹徒與藤原武藏所在的房間。
藤原武藏被綁在了椅子上,一個男人粗暴底扯下蓋在藤原武藏頭上的黑色套子。
「你們是誰?我可還沒卸任,你認為你能輕易逃離追查嗎?」
黑衣人並沒有說話,只是回到牆邊站著,似乎在等什麼人。
大概過了幾分鐘,房間內另外一個隔間似乎傳來的腳步聲,然後踏進了藤原武藏所在的那個地方。
「你……你們……」
不僅僅是藤原武藏,就連戶塚植樹也吃了一驚。
都是熟人。
山田龍也、尾瀨浩隆、原先執政團隊的人、以及曾經談過合作案的幾個企業夥伴。
「藤原老師,好久不見了。」
「山田……龍也,你想幹什麼?」
「老師應該了解我的目的吧?」
「是那傢伙嗎?你背叛我之後所投靠的那個垃圾?」
「老師還是一樣聰明,我深感佩服。」
「你以為你幹了這事之後,他不會把你送去當代罪羔羊嗎?」
「當然,畢竟我並沒有得到他的信任,他背叛我想必也是預料中事,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另謀出路。」
「你要什麼?」
藤原武藏很輕易地就了解了山田龍也想要交易。
「我想要的很簡單,當年你在布蕾思之城時,布蕾思王四世交給你的AIEO資料;以及你在拉斯卡生物技術研究部門的合約全部讓渡給我。」
「你這個渾蛋,你覺得我有可能答應嗎?」
「老師,請搞清楚狀況,我這不是在跟你交涉,而是向你宣告這件事而已。」
山田龍也強硬地說道。
AIEO?!戶塚植樹這是第一次聽說。
看來藤原武藏當時並沒有被下封口令,而是只是單純的不想告訴自己而已。
戶塚植樹心裡有些受傷。
「如果我拿到了這些東西,能放你一馬,但你必須離開東京。」
「你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藤原老師,你應該很清楚吧,我有著跟你一樣的目的。」
「放屁!跟我有一樣的目的,難道你還會做出這種事?」
山田龍也笑了笑:
「不,老師,你誤會了,在國家體制上的支持,以及將日本各城邦統一為一個國家這件事的立場上,我跟你是同樣的;但在成立國家後要做什麼,我想你大概沒有問過我吧?」
藤原武藏沉默了。
「沒錯,您一直沉浸在您自己所構件的美好夢想中,從來沒有想過周遭他人,也不會試著去理解周遭他人。」
山田龍也嘆了口氣:
「藤原老師,我打算統一日本、終結戰亂的心,與你是一樣的,但是你實在太不合時宜了,說著什麼民族主義、什麼大和魂,這年代,這一套只會走上無盡的抗爭與衝突,即使你成立了國家,然後呢?與布蕾思之城分庭抗禮?繼續新的戰爭?別傻了。」
「難道,你……」
「是,我想要統一日本,並將之獻給布蕾思之城做附庸,而我就能坐上布蕾思貴族階層的位置,同時保障一方安定,難道不好嗎?」
「那是……王的……」
「是,王的交易,你也知道吧?四世與你提出的遊戲,他將AIEO的資料交給你,如果你能在任期之內完成統一,那麼布蕾思之城就承認日本國家的地位,並且讓出世界城邦一半的裁決權給予日本,讓日本也成為世界領導地位的國家;但他也說了,並不會讓你那麼順遂,他會安插另一個棋子,而這個棋子與你有著相反的目的,你必須與之競爭獲得勝利,沒錯吧?」
「你就是……那個……」
「是的,說起來,這場遊戲並沒有限制任何手段,簡單的說,把對手幹掉也是種方法,雖然我不想對我尊敬的老師這麼做就是了。」
「你打算幫他實現他那荒唐的夢想嗎?尾瀨浩隆!」
藤原武藏轉向尾瀨浩隆怒吼。
「不,誰的夢想,我根本覺得不重要。」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知道,詩音她還在醫院嗎?」
尾瀨浩隆拔出了腰間的武士刀,朝藤原武藏踏出一步。
「你一次次地傷透她的心,你有自覺嗎?」
藤原武藏又踏出了一步,長刀發出森寒的光芒。
「我希望,你可以讓詩音自由,你配不上她。」
「不可能,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尾瀨浩隆勃然大怒,但山田龍也馬上衝上去阻止了他。
「等等,別衝動。」
山田龍也見尾瀨浩隆壓抑住了怒氣,傳過身來,對藤原武藏友善地笑了笑: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藤原老師,能麻煩您答應嗎?」
藤原武藏忽然哈哈大笑:
「山田,你比我想的還要愚蠢。」
「你什麼意思?」
山田龍也面色陰沉下來。
「你真的覺得布蕾思之城會履行那種約定?跟我不一樣,你甚至不是王對你當面說的。」
「那又怎樣?」
「你只是被利用的,路邊一個棋子罷了;把自己的命運全部交給別人?別笑死人了,你這種三流貨色還想統一日本?夢話,要睡著時再說!唔……」
伴隨著毆打的聲音,山田龍也一拳痛擊在了藤原武藏臉上,將他連著椅子放倒。
看到這一幕,戶塚植樹差點忍不住衝出去,但他還是壓抑了自己衝動。
「呵呵呵,你的拳頭就跟你的意志一樣薄弱啊……來啊,殺了我啊?你做得到嗎?」
「如果殺了你就能解決一切,我很樂意這麼做。」
「你只是害怕面對那些而已吧?害怕把我殺了,你要面對超出你能力的問題,無法接受自己沒辦法掌控局面的事實而已吧?」
山田龍也依然保持著面無表情,但帶著些許惱怒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我就直白的跟你說了,現在東京這局面,只有我能處理,只有我能辦到。」
「但很抱歉,藤原老師,就現在這情況,沒有人能同意你的做法。」
「但那也只有我做的到而已,所以我是不會交出我的底牌的。」
藤原武藏說完,窗外忽然傳來了許多警笛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藤原武藏明白了,也笑了起來。
山田龍也的表情忽然變的險惡。
戶塚植樹眼見時機成熟,猛地忽然從死角衝出,一下撞翻了山田龍也,然後對著尾瀨浩隆就是一腳,踢在了他的手腕上。
尾瀨浩隆吃痛,手裡的武士刀掉在地上;戶塚植樹立刻把刀朝藤原武藏踢過去。
「武藏,快跑!」
「學……長……」
藤原武藏下意識叫出了自己最熟悉的稱呼。
明明自己拒絕了他,但他依然支持著自己、引導著自己,甚至不畏風險來救自己。
藤原武藏把武士刀對準自己身上的繩子,扭動著軀體去觸碰鋒利的刀刃,花了點功夫,這才解開束縛。
不過此時戶塚植樹已經被黑衣人集團給制伏,山田龍也與尾瀨浩隆也都恢復的自由。
「別管我!快走!」
藤原武藏看著戶塚植樹,一咬牙,朝著門口逃離。
「別讓他跑了!殺了他!」
山田龍也喊道,尾瀨浩隆則追了上去。
而他手裡,握著一把短刀。
戶塚植樹見狀,一股涼意從腳底竄上腦門,大聲警告:
「武藏!武藏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的一聲,藤原武藏的胸口穿出了銳利的刀刃。
尾瀨浩隆抽出了刀,又重新捅了進去,連續四五次,這才停下。
「好了,撤退!」
山田龍也喊道,與尾瀨浩隆、黑衣人與一幫共犯,各自蒙上面朝著隱藏路徑逃走了。
他們前腳剛離開,警察後腳立刻從門口闖了進來。
「武藏!武藏!」
戶塚植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藤原武藏身邊,用手按住他背後那怵目驚心的傷口,但血早就已經止不住。
醫療人員與警察趕到他身邊,藤原武藏看著他們兩人的眼睛,努力動了動嘴唇道:
「不是他……」
「武藏,你別說話!」
戶塚植樹喊著,但藤原武藏並沒有依照他所說的,而是傳過頭來,看著自己的授業恩師:
「老師……謝謝你……對……對不……」
最後的那個「起」,藤原武藏一口氣沒能換上來,死了。
「搶救……還能搶救一下!快!送醫!」
醫護人員能理解戶塚植樹的心情,儘管他已經覺得藤原武藏是不可能救活了。
由於戶塚植樹也受了傷,於是一起搭上了救護車,離開了那個地方。
那個一代傳奇殞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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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預告】
新戶哲人:感覺......好像拿到不得了的素材啊......
宮城鷹志:啊對了,這個也可以給你。
北澤業:要錄影的時候我可以入鏡,畢竟我是活證據
中川紅:大家幹勁真足,不過有想過接下來要怎麼辦嗎?
莫曉晶:不是衝過去「啊」一下然後「噗」的「哇」個,最後再來個「轟」就結束了嗎?
中川紅:抱歉,能講人類的語言嗎?
川原響子:下周,布蕾思之城第五卷--千葉支援戰篇(下):分頭行動,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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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大家好
在這裡首先鄭重跟大家道歉一下
由於本人最近有點忙昏頭,記錯了日期(因為在美國要回推台灣時間)
所以晚了一天更新
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不過這次更新誠意很足,直接放上兩萬一千多字
這份量估計巴哈上能拍死一片短篇小說www
總之也把戶塚植樹講古篇也解決了
接下來就是正式的劇情高潮,還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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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們下周再見